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心是孤独的猎手 - 第10节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嘴角长着脓疮的男人蹭着脚,将烟*股扔到地上。“哦——他们一个小时想要二角钱,所以就不干啦。大概有三百人吧。他们整天就在街上晃。工厂派了几辆卡车出去,一个星期后整个小镇挤满了来找工作的伙计。”
  杰克转过头,面对他们。他们坐的台阶比他高两格,他不得不仰着头才能看见他们的眼睛。“这没让你们发疯?”他问。
  “你什么意思——发疯?”
  杰克额头上的血管鼓出来,猩红的。“伟大的基督,伙计!我指的是疯了——疯——了——疯了。”他昂头向上怒视着他们困惑、菜黄的脸。在他们身后,透过打开的门他可以看见屋内。前屋里有三张床和一个脸盆架。后屋里一个赤着脚的女人坐在椅子上睡觉。从附近一个黑暗的门廊传来吉它的声音。
  “我就是卡车拉来的人之一。”高个男人说。
  “这有什么区别。我想要说的是很简单、很朴素的。拥有工厂的这些杂种是百万富翁。落纱工、梳棉工和所有那些在机器后忙着纺啊织啊的人们却填不饱肚子。看到吗?当你走在路上思考,你看见那些饥饿的筋疲力尽的人,那些软骨病的小家伙,这不会让你发疯吗?不会吗?”
  杰克的脸涨红了,阴沉着,嘴唇在颤抖。三个男人警惕地看着他。戴草帽的男人开始笑了。
  “笑吧,继续。坐在那,把肚皮笑破吧。”
  三个男人缓慢、轻浮地笑着,同时笑一个人。杰克将脚底的灰擦掉,穿上鞋。拳头握得紧紧的,嘴角扭曲出一个愤怒的冷笑。“笑——你们就知道笑。我真希望你们就坐在那窃笑吧,直到烂掉!”他僵硬地沿着街道走了,他们的大笑和嘘声还跟随着他。
  主街的灯光很亮。杰克在拐角处踯躅,抚摸着兜里的硬币。他的头抽搐着,尽管晚上很热,一阵寒意穿过他的身体。他想到了哑巴,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他那里,和他坐一会儿。他在下午买报纸的果品店里挑了一篮用玻璃纸包皮的水果。柜台后的希腊佬告诉他价格是六角钱,他付完账后只剩下五分钱了。他一走出果品店,突然觉得这礼物不适合送给一个健康人。几颗葡萄从玻璃纸下掉出来,他饥饿地摘了下来。
  他到达时,辛格在家。他坐在窗前,桌上铺开一局象棋。房间仍像杰克离开时那样,电扇开着,桌边放着冰水罐。床上有一顶巴拿马草帽和一个纸袋,看来哑巴也是刚到家。他把脑袋扭向桌子对面的椅子,把棋盘推到一边。他向后靠,手还插在口袋里,他的表情像是在询问杰克离开后都干了什么。
  杰克把水果放到桌上。“今天下午,”他说,“最合适的说法是:我出门找到了一条章鱼,给它穿上了袜子。”

  哑巴笑了,杰克却不清楚他是否听懂了。哑巴惊讶地看着水果,打开玻璃纸包皮装。他弄水果时,脸上有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杰克想弄明白这表情意味着什么,但是却困住了。辛格灿烂地一笑。
  “今天下午我找到一份工作,一份游乐场的工作。我负责旋转木马。”
  哑巴看起来毫不惊奇。他走进储藏室,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他们沉默地喝着。杰克感觉他从未在这么寂静的房间呆过。头顶的灯光打在手中闪亮的酒杯上,反射出他自己古怪的影子——同样的影像,在水罐或锡杯弯曲的表面他多次看到过——一张鸡蛋一样的脸,短而粗,胡子几乎蔓延到耳朵根。对面的哑巴用双手捧着杯子。酒精开始在杰克的血管里嗡鸣,他感到自己又一次迷失在醉意醺醺里,头晕目眩。他的胡子因为激动而一跳一跳的。他的胳膊肘放在膝盖上,身子前倾,眼睛睁得很大,将探索的目光锁定在辛格身上。
  “我打赌我是这镇上惟一的疯子——我指的是真正的彻底的疯狂——整整十年了。刚才差一点又和人打起来了。有时我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神经病。我只是不知道。”
  辛格把酒推到他的客人前面。杰克直接用酒瓶喝,一边用手摸着头顶。
  “要知道,我像是两个人。一个我是受过教育的人。我去过全国最大的几个图书馆。我读书。我一直在读书。我读那些说出纯粹真理的书。那边的手提箱里有卡尔·马克思和索尔斯坦·凡布伦的书,以及其他类似的作者。我一遍又一遍地读他们,我读得越多,就越疯狂。我知道每页纸上的每一个字。首先我喜欢词。辩证唯物主义——耶稣会撒谎者。”——他带着热爱的庄重用舌头爱抚这些音节——“目的论倾向。”
  哑巴用一块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擦着额头。
  “但我是这个意思。当一个人知道时,却不能让别人理解,他怎么办?”
  辛格伸手去够酒杯,倒满,把它牢牢地放在杰克青紫的手里。“醉了,嗯?”杰克一边说着,手臂动了一下,几滴酒溅到了他的白裤子上。“听我说吧!你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卑鄙和腐败。这间屋子,这瓶葡萄酒,这些篮子里的水果,都是盈亏的商业产品。一个家伙要想活下去,就不得不向卑鄙屈服。人们为了每一口饭、每一片衣服而累死累活,但却没人知道这个。每个人都瞎了,哑了,头脑迟钝——愚蠢和卑鄙。”
  杰克用拳头压住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里的各种想法跑马一样四处狂奔,令他无法控制,他想发火。他想出去和谁在拥挤的街上大打一架。

  哑巴依然带着耐心的兴趣看着他,取出他的银铅笔。他在一张纸上小心地写下:“你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然后将纸片递到桌子对面。杰克将纸片攥在手心里。房间在他眼前旋转,他看不清字了。
  他将目光固定在哑巴的脸上,让自己镇定。辛格的眼睛是屋子里惟一静止的东西。眼睛的颜色五彩缤纷,琥珀色、淡灰色、浅褐色……他久久地盯着,几乎将自己催眠了。狂暴的冲动过去了,他又一次平静下来。那双眼睛似乎了解他想说的一切,并且有话要对他说。过了一会儿,房间停住了。
  “你是明白的,”他用含糊的声音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很远的地方传来教堂柔和、清越的钟声。银白色的月光照在隔壁房子的屋顶上,天空是夏天温柔的蓝色。他们达成了默契:杰克在找到住处以前,会和辛格住上一段时间。喝完了酒,辛格在床边铺了一个睡垫。杰克没脱衣服就躺了下来,立刻进入了梦乡。
  5
  离主街很远的地方,镇上黑人的街区之一,班尼迪克特·马迪·考普兰德医生独自坐在黑暗的厨房里。已经过了九点了,礼拜日的钟声不再响起。尽管夜晚很炎热,在圆鼓鼓的柴炉里还是燃着一小堆火。医生坐在一把直靠背的餐桌椅上,偎依在火边,用细长的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火炉噼啪的红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厚嘴唇在黑皮肤的反衬下几乎是紫色的,灰白的头发紧紧地裹在头皮上,像一顶羊毛帽,也变成了淡蓝色。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藏在银色眼镜框后面的眼睛,始终阴沉地盯着某个地方。他狠狠地清了清喉咙,从椅子边的地上捡起一本书。四周很黑,他凑近炉子,想看清书上的字。今晚他读的是斯宾诺莎。他不太懂概念的复杂游戏和复杂的词组,但他在字里行间闻到了强烈而真正的动机,他感到自己几乎是明白了。
  晚上他的沉默经常被刺耳的门铃声打断,断腿或带着剃刀伤的病人站在前屋里。但是这个晚上,没有病人来。他在昏暗的厨房一连坐了几个小时,孤单单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慢慢左右摇晃,从他的嗓子里传出类似悲吟式的歌声。鲍蒂娅进来时,他正在悲吟。
  考普兰德医生事先知道她要来。他听到街外传来口琴演奏的布鲁斯,就知道是威廉姆,他的儿子在吹。他没有开灯,穿过门厅,打开大门。他没有走到外面的前廊上。他站在纱门后的一片黑暗中。月光明亮,灰扑扑的街面上可以看见鲍蒂娅、威廉姆和赫保埃黑色而坚实的影子。这个街区的房子看上去很破。考普兰德医生的家和周围的房子大相径庭。他的房子是用砖和水泥结结实实地盖的。前面的小院子周围是尖桩的篱笆。鲍蒂娅与她的丈夫和哥哥道别,敲了敲纱门。

  “干嘛黑咕隆咚地坐着?”
  他们一起穿过黑暗的门厅,走到后面的厨房。
  “你有这么亮的电灯,却一直黑咕隆咚地坐着,真有点莫名其妙。”
  考普兰德医生旋转了一下桌子上方悬着的灯泡,房间突然一片光明。“黑暗更适合我。”他说。
  干净的厨房空荡荡的。餐桌的一边摆着书和墨水台,另一边是叉、勺和碟子。考普兰德医生笔直地坐着,长腿交迭成二郎腿。一开始,鲍蒂娅也坐得很僵硬。父女俩长得很像——同样的宽宽的塌鼻子,同样的嘴和额头。只是和父亲比起来,鲍蒂娅的肤色要淡一些。
  “这里要把人烤熟了,”她说,“我看啊,除了做饭时,你就把火熄了吧。”
  “我们不如去我办公室吧。” 考普兰德医生说。
  “我无所谓。就在这里吧。”
  考普兰德医生调了调他的银框眼镜,双手交叉放到大腿上。“上次我们见面后,你过得怎么样?你和你的丈夫——还有你哥哥?”
  鲍蒂娅放松了,脚从浅口鞋里解放出来。“赫保埃、威利和我过得挺不错啊。”
  “威廉姆还和你们住一起?”
  “当然,”鲍蒂娅说,“你瞧——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自己的安排。赫保埃付房租。我负责买所有吃的。威利——他负责教会的税、保险、会费、星期六晚上的活动。我们三个有自己的安排,每个人都有份。”
  考普兰德医生低头坐着,用力拨长长的手指,所有的关节都咔咔作响。干净的袖口垂到手腕下面,瘦长的手的颜色看起来比身体的其他部位要淡,手掌是浅黄色。他的双手总是干净得过分,皱缩成一团,仿佛用刷子刷过,又在水盆里浸泡了很久。
  “嗨,我差点忘了我带的东西了,”鲍蒂娅说,“你吃晚饭了吗?”
  考普兰德医生总是小心地发音,每个音节都像被厚重沉闷的嘴唇过滤了一遍。“没,我没吃。”
  鲍蒂娅打开她放在餐桌上的纸袋。“我带来了上好的甘蓝叶,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我还带了一块肋肉。甘蓝叶需要用它来调味。你不介意我用肉烧甘蓝叶吧?”
  “没关系。”
  “你还不吃肉吗?”
  “不。出于纯粹的私人原因,我吃素,但如果你想用肉烧甘蓝叶,也没关系。”
或许您还会喜欢:
犯罪团伙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托马斯·贝雷斯福德夫人在长沙发上挪动了一下身子,百无聊赖地朝窗外看去。窗外视野并不深远,被街对面的一小排房子所遮挡。贝雷斯福德夫人长叹一口气,继而又哈欠连天。“我真希望,”她说道,“出点什么事。”她丈夫抬头瞪了她一眼。塔彭丝又叹了一口气,迷茫地闭上了眼睛。“汤米和塔彭丝还是结了婚,”她诵诗般地说道,“婚后还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六年之后,他们竞能仍然和睦相处。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点击阅读]
狐狸那时已是猎人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苹果蠹蛾的道路没关系,没关系,我对我说,没关系。——维涅狄克特埃洛费耶夫苹果蠹蛾的道路一只蚂蚁在抬一只死苍蝇。它不看路,将苍蝇掉了个过儿,然后爬了回去。苍蝇比蚂蚁的个头儿要大三倍。阿迪娜抽回胳膊肘儿,她不想封住苍蝇的路。阿迪娜的膝盖旁有一块沥青在闪亮,它在阳光下沸腾了。她用手沾了一下。手的后面顿时拉出一根沥青丝,在空气中变硬,折断。这只蚂蚁有一个大头针的头,太阳在里面根本没有地方燃烧。它在灼。 [点击阅读]
狗年月
作者:佚名
章节:48 人气:0
摘要:你讲。不,您讲!要不,就由你讲吧。也许该由演员开始?难道该由稻草人,由所有这些稀里糊涂的稻草人开始?要不,就是我们想等着,等到这八颗行星在宝瓶座中聚集在一块儿?请您开始吧!当时,到底还是您的狗叫了。可是在我的狗叫之前,您的狗已经叫了,而且是狗咬狗。 [点击阅读]
狼穴巨款
作者:佚名
章节:47 人气:0
摘要:1945年3月。北海上刮着凛烈的寒风。在纳粹德国一个秘密潜艇基地里,一艘潜艇固定在巨大的墩柱上。流线型的舰首在晨曦中显得轮廓格外明晰。在潜艇的腰部有一块跳板,一长队孩子正踏着跳板登上潜艇。他们彼此手挽手走着、仰起脸看着这艘奇怪的黑色船舶。有个人拿着名单在核对孩子们的名字。在潜艇的瞭望塔里,站着一个纳粹海军军官和一个穿黑大衣的高个子男人。 [点击阅读]
猎奇的后果
作者:佚名
章节:43 人气:0
摘要:他是一个过于无聊而又喜好猎奇的人。据说有个侦探小说家(他就是因为大无聊才开始看世上惟一刺激的东西——侦探小说的)曾担心地指出,总是沉迷在血腥的犯罪案中,最终会无法满足于小说,而走上真正的犯罪道路,比如说犯下杀人罪等等。我们故事里的主人公就确确实实做了那位侦探小说家所担心的事情。由于猎奇心理作祟,最终犯下了可怕的罪行。猎奇之徒啊,你们千万不要走得太远。这个故事就是你们最好的前车之鉴。 [点击阅读]
猫与鼠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君特-格拉斯在完成了第一部叙事性长篇小说《铁皮鼓》之后,我想写一本较为短小的书,即一部中篇小说。我之所以有意识地选择一种受到严格限制的体裁,是为了在接下去的一本书即长篇小说《狗年月》中重新遵循一项详尽的史诗般的计划。我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长大的,根据自己的认识,我在《猫与鼠》里叙述了学校与军队之间的对立,意识形态和荒谬的英雄崇拜对学生的毒化。 [点击阅读]
王子与贫儿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0
摘要:爱德华:爱德华和汤姆这两个少年,是这篇故事的主角。他们两个人,由于偶然的巧合,不仅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两个人的面貌也很相似,但两个人的命运却有天壤之别。爱德华是英国的王子,汤姆则是个小乞丐。有一天,爱德华王子在宫苑里散步,看到一个卫兵正在怒责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由于同情心,他就带这少年进入王宫,想不到却因此发生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情,差一点几就丧失了英国王位的继承权。 [点击阅读]
玩偶世家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0
摘要:本剧作者亨利克·易卜生(1928-1906),是挪威人民引以自豪的戏剧大师、欧洲近代戏剧新纪元的开创者,他在戏剧史上享有同莎士比亚和莫里哀一样不朽的声誉。从二十年代起,我国读者就熟知这个伟大的名字;当时在我国的反封建斗争和争取妇女解放的斗争中,他的一些名著曾经起过不少的促进作用。易卜生出生于挪威海滨一个小城斯基恩。 [点击阅读]
环游黑海历险记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0
摘要:范-密泰恩和他的仆人布吕诺在散步、观望和聊天,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君士坦丁堡的托普哈内广场一向因人群的来往和喧哗而热闹啡凡,但在8月16日那一天的晚上6点钟,却静悄悄地毫无生气,几乎是一片荒凉。从通向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港口高处看下去,仍能发现它迷人的景色,但里面却没有什么人。勉强有一些外国人匆匆而过,走上狭窄、肮脏、泥泞、有黄狗挡道的通向佩拉郊区的小街。 [点击阅读]
玻璃球游戏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引言——试释玻璃球游戏及其历史一般而言,对于浅薄者来说,对不存在的事物也许较之于具体事物容易叙述,因为他可以不负责任地付诸语言,然而,对于虔诚而严谨的历史学家来说,情况恰恰相反。但是,向人们叙述某些既无法证实其存在,又无法推测其未来的事物,尽管难如登天,但却更为必要。虔诚而严谨的人们在一定程度上把它们作为业已存在的事物予以探讨,这恰恰使他们向着存在的和有可能新诞生的事物走近了一步。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