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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 - 第26回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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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目望处,原来土中竟有个小小的铁箱,他挑起铁箱,锄了最后几锄,抛下锄头,“噗”地坐到地上。
  此刻若要他再将锄头挥动一下,他也没有力气了。
  过了半晌,他才能嘶声唤道:“好了,好了……”
  又过了半晌,那天形老人方自缓缓踱了出来,道:“全都翻好了么?倒的确快得很,快得很……”
  他背负双手,四下看了一圈,接道:“便是老夫来锄,也要三两日,只怕你有些投机取巧吧!”
  展梦白大怒道:“你若不信,只管自己再翻翻看。”精力交瘁之下,他虽大怒,但说话仍是有气无力。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好,老夫信得过你,你此刻若是要走,拾起那铁箱,便可下山了。”
  展梦白道:“我要那铁箱做什么?”
  天形老人道:“你可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展梦白大声道:“装的就算是珍珠玛瑙,我也不要。”
  天形老人笑道:“珍珠玛瑙,你可以不要,怎奈箱中装的却是种花的方法,你若不要,怎样种花?”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种花……”
  天形老人道:“不错,种花!只翻翻土是不够的。”
  展梦白翻身掠起,大声道:“拿花种来。”
  天形老人道:“你不先学会种花的手法,便想种花么?”
  展梦白道:“种花还要什么手法?”
  天形老人大笑道:“你且先去将箱中种花的手法,学个两三年,自会知道种我这菊花,要什么手法了!”
  展梦白大怒道:“三两年?你岂非有心愚弄于我……”
  话声未了,那红衣妇人已飘然掠到他身侧,道:“叫你去学,你便快快下山去学吧,还说什么?”
  展梦白道:“但……”
  红衣妇人突地向他使了个眼色,道:“但什么,快去吧……”拉起展梦白的臂膀,大步走了出去。
  展梦白心中大奇,身上无力,身不由主地被她拉出了花丛,抗声道:“夫人请松手,在下自会走的。”
  红衣妇人微微一笑,将铁箱与那丝囊全都塞到展梦白手上,笑道:“快快去吧,三两年后,再来见我。”
  展梦白满腹疑云,忍不住还要说话,但红衣妇人却已不愿再听,含笑转身,轻烟般飞掠了出去。
  一时之间,展梦白只觉这山上的人,人人俱是如此神秘,他纵然用尽心思,也猜不透他们举动的用意。
  只听那天形老人洪亮的语声遥遥传来,道:“愣小子,你若学不会那种花的手法,便是蠢材,便是懦夫,知道么?”
  展梦白大怒喝道:“我拼命也要学会它。”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学会了再上山来为老夫种花,莫要忘了。”笑声渐渐远去,终于不闻声息。
  ×××
  展梦白右手提箱,左手提囊,呆呆地愕了半晌,举步向山下走去,只觉双腿重如千斤,连举步都艰难已极。
  好容易走到“莫入门”下,天色已大暗,星月初升,光辉尚甚是黯淡,花影朦胧,宛如笼着轻纱。
  他倚在牌楼下,歇息了半晌,张开眼时,突觉满地清辉,原来星已繁,月渐明,在山巅看来,仿佛伸手便可摘下。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接近穹苍,浑身更是懒洋洋地不想动弹,过了半晌,缓缓打开了铁箱。
  只见箱子里有两只玉瓶,颜色各异,大小却一样。
  还有两薄本绢书,一张纸笺,笺上的字迹,银钩铁画,几透纸背,在月光下望去,只见上面写的是:“白瓶中药,提神补气,你此刻便可服下,红瓶中药,有助练功,备你开始练此书中手法服用。”
  展梦白皱了皱眉头,不知种些菊花,为何也要有这许多麻烦,甚至还要服药练功,这岂非大大的奇事。
  但他此刻实是精疲力竭,饥渴交集,忍不住取出了那白色的玉瓶,拔开瓶塞,仰首服下。
  瓶中之物,仿佛羊乳,他方自拔开瓶塞,便有一股清香扑鼻,服下去后,更是通体生凉,心肝都似已化作水晶琉璃,原有的饥渴焦躁,全部一扫而空,灵效发作之迅,使得展梦白几乎呆住了。
  但那绢书上的字迹,却更令他惊奇。
  “玉府寒菊,乃是天下菊花中之极品异种,禀性至寒,本乃生长于地穴之中,赖地火热力培养,方能生长,移地则萎。
  若定要将此菊移植,则必需以内家至阳之掌力培护,此内家至阳之掌力,是乃‘昆仑六阳手’。”
  翻开第二页,便是武林秘技“昆仑六阳手”的练功秘诀。
  展梦白呆呆地怔了半晌,心头亦不知是惊奇,抑或是感激,天形老人对他的种种折磨,竟为的是要将这已绝传武林的“六阳神掌”传授于他──他那时挖地若是稍有投机取巧,便学不到这江湖中人人梦想练成的神功秘技──这种千载难逢的机缘,竟糊里糊涂地便降临到他身上。
  他呆了半晌,突然欢呼一声,翻身掠起,但觉心头热血奔腾,全身精力充沛,燕子般地奔下山去。
  ×××
  满心鬼胎的杨璇,还在山下等着他。
  他算来算去,只当展梦白再不会下山了,心中虽还有些疑惑,却不禁十分欣喜,正待扬长而去。
  哪知展梦白却飞奔下山而来,非但未死未伤,反而喜气洋洋,容光焕发,比未上山前还要得意得多。
  杨璇又是气恼,又是失望,面上却还不得不作出惊喜交集的模样,抚掌道:“二弟,你终于来了,等煞我了。”
  展梦白躬身道:“多谢大哥,教小弟上山。”
  杨璇作贼心虚,微微变色道:“此话怎讲?”
  展梦白叹道:“大哥你可知道,你上了别人的当了,这山上根本没有放蛊的恶人,只有昆仑双绝。”
  杨璇心头一震,讷讷道:“真……真的么?”
  展梦白道:“小弟怎敢说谎。”
  杨璇突地跳了起来,伸手掴了自己一掌,顿足道:“该死该死……”
  他心虚之下,无词以对,只得又演起戏来了。
  展梦白慌忙拉住了他,道:“大哥毋庸自责,小弟此番上山,非但没有吃亏,反而因祸得福。”
  杨璇大惊道:“因祸得福?”
  展梦白含笑将经过说了,又道:“若非这番误会,小弟怎能遇着这般奇缘,学得六阳神掌。”
  杨璇只听得面上阵青阵白,心中又恨又妒。
  展梦白望到他的神情,惊道:“大哥,你怎地了?”
  杨璇定了定神,干笑道:“我也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他此刻心里有如万箭钻心一般痛苦,哪里还笑得出来,那面上的笑容,当真是丑陋难看已极。
  展梦白越看越是奇怪,心念数转,恍然道:“大哥你在此苦候了三日,必定疲倦得很,还是快些下山吧!”
  杨璇道:“正是正是……”
  两人又转出山坳,山势渐高,寒风扑面,有如刀刮,山地上也渐渐有了终年不化的白雪。
  原来“帝王谷”与“昆仑双绝”所居之地,乃是四山包揽中的一个小小山峰,天风寒气,俱为四山所挡。
  但转出这山峰之后,形势便大是两样。
  要知藏边地势高峻,终年严寒,此刻虽是盛夏,但在这峰高万丈的昆仑山上,积雪仍是终年不化。
  他两人虽有一身武功,但还是走了一夜,方自下山。
  山下已白昼,气温酷热难当,杨璇买了两顶大草笠,又选了两匹外貌虽平凡,但脚力却甚健的藏马。
  展梦白道:“以你我脚程,买马做什么?”
  杨璇笑道:“你我需取道青海入川,二弟你连日劳累,何苦再花气力,奔驰在这青海草原之上。”
  展梦白口中淡淡应了,心中却更是感激,暗叹忖道:“想不到他对我恩义如此之重,便是亲生手足,也不过如此了。”
  ×××
  下了昆仑,再行一日,便是青海境内。
  只见草原千里,漫无边际,风吹草低,散见牛羊。
  展梦白极目四望,胸襟不觉大畅,忍不住击鞍低吟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苍茫雄壮的景物,低沉雄浑的歌声,健马如龙,奔驰在千里无边的青青草原之上……这是何等壮观的图画。
  杨璇微微一笑,道:“夏秋之交,正是藏人游牧最盛之期,二弟你看了前面的景色,只怕更要目炫神驰了。”
  展梦白长叹道:“江南景色,虽然秀丽,但却只配美人名士,把酒低咏,以你我这般男儿,才能领略这草原风光……”

  杨璇笑道:“不瞒二弟说,每到此间,我心中也只觉豪气顿生,恨不得纵马高歌一番,才对心思。”
  展梦白道:“你我此刻就试上一试。”
  突地反腕一鞭,抽在马腹上,健马长嘶,狂奔而出。两匹马往返纵横,奔驰在草原上,展梦白只觉胸中的积郁,仿佛都已在扑面的天风中化云而去。直到健马口边已吐出白沫,两人才渐渐放缓马势。
  杨璇扬鞭大笑道:“好痛快呀,好痛快!”
  展梦白亦自扬鞭大声道:“好痛快呀……好痛快!”
  他见到杨璇豪爽的神态,心头更是赞赏。
  他却不知道凡是大奸大狡之徒,必定都是千灵百巧,聪慧绝顶,杨璇早已摸透了他的心意,是以便做出这般神态。
  两人相与大笑间,突见远远山沿,急地奔来了两匹健马,急如飞鸟一般,宛如御风而行。
  苍茫一碧万里,空无片云,山道都在浅蓝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仿佛披着轻纱的美人。
  人影与马影,轻烟般出没在山影和雾影问,刹那便来到近前,展梦白不禁脱口赞道:“好马!”
  只见马是纯白,马上的骑士,一男一女,也都披着纯白的风氅,在绿色的草原中,看来有如两朵白云。
  展梦白心中暗赞,情不自禁地停下马来,侧目而望。
  那两匹白马也骤然放缓了脚程,马上人齐地瞪了展梦白一眼,白衣少女冷笑道:“看什么,不认得么?”
  这少女远看虽是风姿如仙,近看姿色却甚是平庸,只是衣衫华丽,眉宇间泛现着逼人的傲气。
  展梦白呆了一呆,怒火上涌,但转念忖道:“我本不该看人家的。”当下忍住气转过了头。
  哪知白衣少女犹在骂道:“不知死活的蠢才,再要贼眉贼眼地看人,姑娘不挖出你的眼珠才怪。”
  展梦白勃然回过头来,只见那白衣少年双眉一轩,朗声道:“三妹何苦和他们一般见识,走吧!”
  冷冷瞧了展梦白一眼,纵骑而去。
  那白衣少女冷“哼”一声,策马驰过展梦白身侧,突地扬手一鞭,呼啸着向展梦白挥了过来。
  展梦白闪身避过,那两匹白马都已走得远了,他又气又恼,直瞪着眼睛,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杨璇笑道:“二弟难道真和他们一般见识么?”
  展梦白苦笑搔头道:“这么狂傲的少年,倒也少见得很。”
  杨璇道:“这两人必定是武林世家的子弟,自幼骄纵惯了,怎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他微微皱眉接口道:“奇怪的是,这种公子哥儿,远远赶到这里来,却又为的是什么呢?”
  两人又是放马奔驰了一阵,却已见不到那两匹白马的影子,远远只看到有些小丘般的黑影。
  杨璇指点着道:“这些便是游牧人家所居的帐篷了,这些人四海为家,最是好客,你我今夜不妨投宿一宵。”
  展梦白笑道:“好,我也早已想尝尝这异乡的风味了。”
  突听一阵嘹亮的号角之声,直冲云霄,在这辽阔无际的草原上听来,更是雄壮悲凉,令人热血沸腾。
  展梦白大笑道:“这号角乃是为何而发的?”
  杨璇笑道:“时已黄昏,放牧将归,这便是归牧的号角,奇景便将发生,你等着瞧吧!”
  展梦白心头大喜,极目望去,只见远山已自浅蓝染成了深碧,薄雾渐落山腰,顶上天空灰黯──已是黄昏了。
  ×××
  西方的天边──青海的尽头,却染着长长一抹朱霞,夕阳返照的余光,穿云而出,流露金黄,苍苍茫茫地笼罩着这一片苍苍茫茫的辽阔草原。
  草原上突地远远传来各种苍凉的声浪,四面八方,自远而近,有如战场上万鼓齐鸣,动人心弦。
  随着这苍凉奇异的声音,四面八方,波浪般卷来了一重重黑影──这便是归牧时草原的群兽。
  只见数万只牛羊,数千匹马,排山倒海般合围而来。
  十数匹骏马,领导先行,马上人直立马背,呼啸而来。
  马群的奔驰,整齐迅快,一色深黄,昂激奔放,一泻千里,有如长江大河之水,白天边倒泻而下。
  牛群的奔驰虽较散漫弛缓,但进程间不断格斗,黑色的牦牛奔窜横逸,看来亦是惊心动魄。
  白色的羊群,却在温柔而迅急地起伏波动着,在黑尘黄浪中看来,另具一种别致的情调。
  黄马、黑牛、白羊……马嘶、牛啸、羊鸣……混合成一种苍凉悲壮的音乐,宛如十万大军挺进。
  展梦白只觉心中热血奔腾,不能自已,忍不住撮口长啸起来,啸声穿云,混合在那苍凉悲壮的原野之声里。
  杨璇大呼道:“随我来。”
  丝鞭扬处,当先向那些帐幕的黑影飞奔而去,展梦白足踢马腹,随之急行。
  帐幕中已亮起了火光──十余个帐幕,围着一片空地,空地上已燃起了营火,等候着牧人归来。
  三五个身着藏衣,白发萧萧的老人,远远迎了过来。
  他们久经风尘的面上,都带着迎客的笑容,高举双手,口中说着一连串轻快而难懂的藏语。
  杨璇翻身下马,也以藏语与老人们交谈起来。
  哪知其中一个服饰华丽的白发老人却含笑道:“今天真是好日子,佳客们都光临到这里,欢迎欢迎。”
  展梦白大喜道:“老丈也懂汉语么?”
  华服老人大笑道:“一点点,一点点……”
  他年纪虽大,性情却是豪爽,可显见是这游牧乐园的主人,当下以藏语吩咐,牵过了展、杨两人的马匹。
  他张开双手,拥抱着展梦白与杨璇,向内行去,一面笑道:“你们到了这里。直当已回到家了,千万不要客气。”
  展梦白骤然见到如此热情好客的主人,心里也甚是欢喜,大笑道:“不客气,我绝不客气。”
  老人拍着他肩头,大笑道:“好,好,你很好。”他汉语虽讲得流利,但有些话还是说来有些拗口。
  帐幕中,营火熊熊,四面围坐着人群,见到又有客人来了,都扬声发出欢呼,当真是热情感人。
  要知草原人迹疏落,有客远来,便是喜事,再加以当地民风淳厚,好客的热情,本是出于天生。
  那老人带领着展梦白走到一处,笑道:“这里还有两位你们汉人兄弟,来来,都坐到一起。”
  展梦白凝目望去,不禁呆了一呆,原来先他们而到这里的,竟是那两个满身傲气的白衣少年男女。
  微微一怔间,这老人已拉着他坐了下来,白衣少年仅只皱了皱眉头,白衣少女却冷笑着站了起来,坐到一边。
  那老人大奇道:“你们认得的么?”
  白衣少女冷笑道:“谁认得他们。”
  老人更是奇怪,暗忖道:“这些汉人真是奇怪,千里之外遇着同胞兄弟,怎地一点也不欢喜?”
  展梦白虽有怒气,但此刻也不能发作,只见面前地上堆满了糍粑、牛羊肉、羊乳,便大吃大喝起来。
  要知藏人多奉回教,回教绝对禁酒,是以待客亦无酒。
  少时,牧人们归来,营地更是热闹,那老人大声道:“有朋友们远来,姑娘们怎的不露两手?”
  他说的藏语,展梦白经杨璇翻译了话才懂。
  只听四下一阵哄笑,推出了几个少女。
  她们穿着鲜艳的彩衣,宽袍大袖,露出了一双双雪白手臂,头上结了无数根细细的发辫,垂下双肩。
  彩衣上满缀缨络环佩,焕发着夺目的光彩,虽被人们推了出来,却仍然站在那里,掩着口,羞答答地笑。
  那老人扬声大笑道:“姑娘们今日也怕羞了么?”
  藏衣少女们红着脸,终于曼声唱了起来,歌声清越而温柔,似乎都是情歌,配着她们明亮的眼波,更是醉人。
  人群都在欢笑着,只见那两个白衣男女,却始终冷冰冰地板着面孔,显得仿佛比别人都高上几等。
  展梦白也不理他,含笑而听,听了半晌,忍不住轻声问道:“他们每句歌的开端,为何都是唱‘阿拉’两字?”
  杨璇笑道:“阿拉便是回教信奉的唯一真神。”
  展梦白恍然点了点头,他虽不懂藏语,听得却是津津有味,到后来也随着众人轻轻打起了拍子。
  藏衣少女唱着唱着,渐渐不再羞涩,随歌曼舞起来。
  她们的舞姿,简单而和缓,徐徐地摆动着宽大的衣袖,轻轻地举袖到耳际,配合着歌声,温柔而动人。
  ×××
  欢乐的气氛中,却见那白衣少女竟突地长身站了起来,冷冷道:“二哥,我要去睡了。”

  那老人呆了呆,道:“姑娘,你难道不高兴么?”
  白衣少女冷冷一笑,抬高着头,白衣少年强笑道:“我们旅途劳累,是该早些去休息了。”
  老人皱了皱眉头,道:“喀子,带客人们去睡。”
  一个矮小精悍的少年,满面不愉,站了起来,带着那两个白衣少年,走了出去,歌舞也随之停顿了。
  那老人叽咕着说了几句话,歌舞欢笑才渐渐回复。
  展梦白轻声道:“他说的什么?”
  杨璇笑道:“他说那两人架子太大,叫大家不要理他们。”
  展梦白大笑道:“是极是极,不要理他们最好。”
  中宵过后,欢笑歌舞方渐渐休歇。
  那老人拍着展梦白肩头,道:“玩得高兴么?”
  展梦白道:“多年以来,未曾如此高兴过了。”
  老人大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们汉人的风俗,和我们不同,也不敢请你们来和我们同睡了。”
  展梦白大喜道:“多谢老丈。”原来他已听得杨璇说过藏人风俗,客人若不与主人的妻子同眠,便是失礼。
  他正在暗暗担心之时,听得老人这句话,自然不禁大喜。
  老人又唤过那精悍少年“喀子”,为展、杨两人领路,又道:“喀子也懂得汉语,只不过说不太好而已。”
  喀子对他两人,似乎甚是亲热,面上绝无方才对那白衣少年男女的不愉神色,笑道:“两位随我来。”
  展梦白、杨璇谢过了主人,便跟着他走到最侧的一座帐幕,营火已熄,夜凉如水,四下牛羊低鸣,草原的夜色又恢复了苍凉悲壮。
  他们掀帘走入帐篷,帐篷里突地惊唤了起来。
  原来那少年男女早已睡在里面,见到他们来了,白衣少女连忙拥被而起,惊呼道:“你们来做什么?”
  喀子冷冷道:“来睡觉。”
  白衣少女变色道:“快出去,你们怎能睡在这里?”
  喀子嘻嘻笑道:“不睡在这里,睡在哪里?我们藏人的风俗,便是如此,你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白衣少女转过头道:“真的么?”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却问“喀子”道:“还有别的地方睡么?”
  喀子道:“还有还有,我那帐幕还有地方,两位可愿意和我睡在一起么?那里比这里还要热闹些。”
  白衣少女变色怒骂道:“你……你放屁……”
  喀子却不理她,向展梦白眨了眨眼睛,笑道:“明天见。”嘻笑着大步走了出去。
  白衣少女道:“好可恶……好可恶……”
  白衣少年叹道:“这是他们的恶俗,你将就一日算了。”
  展梦白与杨璇对望一眼,心里暗暗好笑,也不理那男女两人,拉过两床被子,和身就倒了下去。
  白衣少女连忙跳了起来,道:“出去,你……你们给我出去。”
  展梦白根本不理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道:“大哥,我们睡吧,若再嫌这里不舒服,便得跟人家老婆孩子去睡了。”
  白衣少女柳眉齐轩,仿佛要过去踢展梦白一脚,却被白衣少年一把拉住,道:“三妹,不可如此。”
  白衣少女怒道:“气人,太气人……我非要……”
  白衣少年截口低语道:“我们身怀重任,凡事都得当心些,多惹这些淘气做甚?还是快些睡吧!”
  白衣少女顿足道:“他们在这里,我怎么睡?”
  白衣少年道:“纵然不睡,养养神也是好的。”
  展梦白与杨璇听了更是暗暗好笑,他们虽作出鼻息沉沉的模样,其实心里各有心事,也是睡不着的。
  只听帐外风声呼啸,马嘶牛鸣,这陌生的环境,异样的情调,使得身在异乡的展梦白,心头不觉泛起了阵阵萧索。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方自朦朦胧胧有了些睡意。
  朦胧之间,只听那少女轻轻唤道:“二哥,爹爹叫你莫要将包袱离身,你记不记得?”
  又听那少年道:“我怎会忘记……”
  那少女又道:“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没有警兆,不知道……这两个……是不是那话儿来了?”
  那少年道:“不会的吧……”
  又是许久没有声息,展梦白暗暗忖道:“原来这少年男女两人,身上还带着极为珍贵之物。”
  突听“噗”地一响,一只长箭,穿帐而入,箭势激厉,带着强劲的风声,破帐之后,余力尤劲。
  白衣少年大惊之下,翻身掠起,并指夹住了长箭,只见箭杆之上,裹着条绢布,上面还写有字迹。
  白衣少女惊道:“果然来了,上面写的什么?”
  白衣少年低声念道:“若不出来,火烧帐幕。”
  白衣少女冷笑道:“出去就出去,谁还怕他们?”
  白衣少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要小心了。”
  白衣少女道:“我知道,你倒要小心身上的东西才是。”
  白衣少年“哼”了一声,突然沉声道:“两位朋友好生睡在这里,少管闲事,知道么?”
  白衣少女冷笑道:“他们睡得跟死猪似的,你说什么?”
  接着风声两响,兄妹两人便都出了帐篷。
  展梦白、杨璇齐地翻身跃起。
  杨璇道:“这两人年纪轻轻,身上却似怀有重宝,不知道他们的对头是谁,你我还是少管闲事吧!”
  展梦白皱眉道:“这两人虽然狂傲,却不似恶徒,他们既与我们共眠一处,我们好歹也不能袖手旁观。”
  杨璇目光一转,道:“既是如此,你我便出去瞧瞧。”
  两人本是和衣而卧,此刻立时飞身而出,纵身跃上了帐篷之顶,四下夜色沉沉,晚风中寒意颇重。
  黑压压的兽群,静卧在这帐幕数丈之外,那白衣男女两人,在这刹那间,便似已掠入兽群中。
  展梦白道:“这两人轻功倒也不弱。”
  杨璇轻轻道:“你我行动要留意些,莫要被他们看到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飞掠着跟了过去……
  ×××
  那白衣少年男女两人,出了帐篷,立刻向长箭射来的方向,飞身扑了过去,身法轻灵,果似出自名门。
  只见前面是黑压压一片牛群,仍然看不到人影。
  白衣少年压低声音,沉声叱道:“好朋友们将在下兄妹召唤出来,为何又鬼鬼祟祟地躲在暗中,不肯出来?”
  只听牛群低鸣,四下却无回应。
  白衣少女冷笑骂道:“见不得人的家伙,看姑娘不把你们搜出来才怪。”嗖地跃上牛背,向前掠去。
  牛群紧紧相依,空隙甚少,他两人飞掠在蠕动的牛背上,宛如轻鸿落叶,牛群竟丝毫未被惊动。
  白衣少女口中不住冷笑低骂,目光也在不住搜索。
  突听身后阴恻恻冷笑一声,牛腹下突地钻出了五条人影,俱是黑衣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亮灼灼的眼睛。
  这五人分作五处现身,将白衣男女两人围在中央。
  白衣少年心头一震,轻叱道:“朋友们来意何为?”
  迎面的黑衣人身材颀长,此刻冷冷道:“来找你们。”
  白衣少年转动目光,道:“我兄妹行道在外,若是对地面上的朋友礼貌不周,还望看在‘川中唐家堡’面上,多多担待。”
  这兄妹两人果系出自名门,竟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四川唐家堡”的门下子弟。
  那黑衣人冷笑道:“黑燕子、火凤凰,你当咱们不知道你的来历?快将身上所带之物交出,便饶你一命。”
  白衣少年道:“在下身无长物……”
  黑衣少年厉声道:“好小子,还装糊涂么,拿不拿出来?”
  白衣男女──黑燕子、火凤凰对望一眼,两人同时旋了半个身,随手撕下了外面的白色长衫。
  长衫一去,便露出了里面的疾装劲服。
  两人男的通体全黑,女的全身火红,腰边俱都斜挂着两只豹皮革囊,黑燕子身后却还多了只紫缎包袱。
  火凤凰冷笑道:“你要东西,先问问它们答不答应。”右手拍了拍腰边革囊,左手已戴起了一只及肘的豹皮手套。
  黑燕子面色一沉,冷冷道:“唐家堡毒药暗器的威名,各位是听到过的,奉劝各位,还是乖乖回去吧!”
  黑衣人齐地冷笑一声,五个人突然同时转了身,各各右掌都已取出兵刃,左手却多了面厚毡所制的盾牌。
  黑燕子变色道:“朋友们原来早已有备而来。”
  迎面的黑衣人右手持刀,左手把盾,刀锋突地一展,斜斜削向黑燕子肩头,口中厉声道:“不交东西,拿命来吧。”

  这一刀势沉力猛,来势快如闪电,黑燕子方自闪身避过,左面又已急地扫来一柄链子银枪。
  长刀软枪,招式俱是辛辣迅快无俦,十招未过,便已将赤手空拳的黑燕子逼在下风。
  那边火凤凰厉叱道:“姑娘倒要看看你们这几面破盾牌,挡不挡得住我唐家堡威震天下的暗器?”
  哪知她暗器还未及取出,已有两柄长剑交击而来,剑势连绵,丝丝不绝,双剑连锋,配合得天衣无缝。
  火凤凰空自着急,怎奈身形却抢不出剑光,更无法抽暇发出暗器,只得施出掌法,与两柄长剑战作一处。
  要知这五个黑衣人虽然早已有备,但仍不禁对“唐家堡”的毒药暗器深怀戒备畏惧之心。
  这时他五人除了一人持鞭掠阵外,另四件兵刃,施展的全是进手招式,根本不让唐家兄妹腾出手来。
  双剑连锋,威力更大,那柄链子银枪,招式却更是激厉古怪,施展的却又不是武林常见的链子枪法。
  黑燕子心中又惊又奇,他虽是武林世家子弟,但自幼养尊处优,江湖历练,却大是不够。
  他虽惊奇于这五人的武功,却看不出他们的来历。
  ×××
  三十招过后,他兄妹两人已是守多攻少,力渐难支。要知唐门子弟,轻功暗器,虽是武林一绝,但硬碰硬的拳掌招式,却未见能胜过别人多少。
  这五个黑衣人却是大有来历,武功之强,显然俱是武林一流高手,再加以手下绝不留情,他兄妹自然抵敌不住。
  展梦白、杨璇自长草中悄悄掩来,静静观望了半晌,杨璇突然轻轻道:“二弟,你可看出他们的武功来历么?”
  展梦白沉吟道:“那少年男女两人腰带革囊,看来仿佛是‘川中唐家堡’门下的子弟……”
  杨璇道:“八成不错。”
  展梦白道:“那两个使剑的汉人,剑法轻灵,绵绵密密,我若看得不差,他两人必是武当的外门弟子。”
  杨璇笑道:“想不到二弟你眼力如此高明,那手持长刀,身材最是瘦长的汉子,你可猜得出他的来历么?”
  展梦白道:“武林名家中,以刀取长的,只有大河西岸的王、柳两家,这汉子刀法如此锐利,必定是出自这两家门下?”
  杨璇道:“对了,王家刀法以力见长,柳家刀法胜之在巧,这汉子刀沉力猛,定是‘王家刀’的弟子。”
  展梦白皱眉道:“只是那柄链子银枪的招式,小弟却看他不出,看他的招式,仿佛不是寻常的链子枪法。”
  杨璇道:“此人的兵刃家数,我也猜他不透,看来他必定是将别种外门兵刃的招式,以链子枪来施出。”
  展梦白道:“无论怎样,这几人必定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藏头露尾,显然干的不是好事。”
  杨璇道:“二弟,你可是要插手了?”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小弟的心意,大哥全都知道。”
  杨璇含笑道:“你既要插手,我两人便不如悄悄地自牛腹下掩了过去,给他们个措手不及。”
  两人立刻展动身形,蛇行而去。
  ×××
  那边唐家兄妹,却已俱是汗流满面。
  火凤凰大骂道:“你们既都已带了盾牌,为何不敢让姑娘动用暗器,有种的就站开些,尝尝姑娘的手段。”
  持剑黑衣人冷笑道:“你这是做梦。”
  火凤凰大骂道:“臭男人,死不要脸……”招式微微一缓,长剑便乘隙而人,嗖地划破了她衣袖。
  她大惊之下,再也不敢放口骂了。
  那边黑燕子更是手忙脚乱,他脚步沉重,下面的牛群,不住低鸣,已渐渐骚动了起来。
  持鞭掠阵的黑衣人皱眉道:“并肩子,要快了。”
  话声未了,牛腹下突地伸出手来,抓住了他足踝,他惊呼一声,立刻被扯落了下去。
  黑衣人们齐地大惊,连声惊呼道:“不好,有埋伏。”
  黑燕子、火凤凰心里却大是奇怪,不知救星从何而来。
  展梦白一把抓下了持鞭人,随手点住了他穴道,杨璇却已飞身而上,大喝“唐老弟莫怕,傲仙宫弟子来了。”
  喝声中双拳齐出,势如雷霆,直打持刀大汉。
  展梦白也已上来,替火凤凰拉住了一柄长剑,他拳势更是激厉,竟硬生生将那柄锐利的长剑封住。
  持刀黑衣人接了几招,似乎已看出了展、杨两人的拳路,变色道:“不好,果然是‘傲仙宫’弟子。”
  另一人挥剑道:“并肩子,风紧。”突地挥手一剑,削在牛背上,那黑牛负痛惊啸,向前面冲了过去。
  牛群立时大乱,四散而奔。
  四个黑衣人乘乱而起,两个奔向马群,两个奔向羊群。
  火凤凰抽出手来,立时不再容情,娇叱道:“哪里逃。”扬手撒出一片黑砂,正是天下武林闻名丧胆的子午毒砂。
  两个持剑不敢回头,亡命而奔,黑压压一片毒砂,墨云般掩向他们身后,火凤凰也纵身追去。
  那面一刀一枪,却是奔向马群,黑燕子方才被逼得几乎丧命,背上也挨了一鞭,怀恨之下,也不肯放他们逃走。
  只是他到底比较慎重,未敢轻易动用本门师长严加警戒不得妄用的子午毒砂,只是振腕发出五道乌光。
  杨璇道:“二弟,你到那边看看,那妞儿不知天高地厚,穷追了过去,莫要教她遭了别人毒手。”
  话声之中,他已随着黑燕子掠去──他心怀异谋,一心想看看黑燕子身上带的究竟是什么奇珍异宝。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得追向火凤凰。
  ×××
  火凤凰与两个持剑汉子,已掠入了羊群,羊群虽也被惊动,但羊性柔弱,骚动之势,并不猛烈。
  她手发毒砂,怎奈毒砂虽然阴毒,却不能及远,她大骂几声,终于换了暗器,扬手击出一把毒疾藜。
  只见七道乌光,划空而出,带着嘶嘶的风声,分别击向那两个持剑黑衣人的后背穴道,黑暗中认穴不差毫厘。
  哪知这两个黑衣人轻叱一声,拧转身形,迎面飞扑了上来,举起手中盾牌,接住了七道乌光。
  火凤凰惊得一呆,长剑已破风而来,他两人情急拼命,剑法更是激厉绝伦,攻的俱是火凤凰致命之处。
  三招过后,火凤凰肩头已被划破一道血口。
  她脚步一个踉跄,竟踏在绵羊背上,那头羊低鸣着将头一拱,羊角挑起了火凤凰的脚,她立足不住,向下栽倒。
  黑衣人双剑齐插,齐下毒手。
  突听暴喝一声,一条人影,苍鹰般凌空而落,飞起左右双腿,连环踢向两个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不能伤敌,先得自保,仰身避开了双腿,展梦白却已展开雷霆般的拳势,暴雨般攻出七拳。
  黑衣人显然已被“傲仙宫”的声名所惊,两柄长剑,竟施展不开,边打边退,又想脱身而逃。
  火凤凰翻身掠起,满面俱是恨毒之色,悄悄溜了数尺,突地一声不响,便扬手发出一片毒砂。
  右面的黑衣人大惊之下,舞剑挥盾,仰面翻身,他反应虽快,却已来不及了,双臂面门,俱被毒砂所中。
  他惨呼一声,撒手抛剑,翻身栽倒。
  左面的黑衣人心胆皆丧,惊嘶着狂奔而出。
  火凤凰娇叱道:“你逃不了的。”
  又待纵身追去,却被展梦白挡住了去路,冷冷道:“姑娘何必赶尽杀绝。”
  火凤凰呆了一呆,道:“闪开,谁要你专管我的事。”
  展梦白目光转处,见到黑衣人早已走远,料想她早已追不及了,便冷笑一声,闪身让开了道路。
  火凤凰急地自他身边擦过,飞身追去,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仿佛看到她面上正带着得意的笑容。
  他暗叹着摇了摇头,转目望去,心头不禁惨然。
  只见那身中毒砂的黑衣人,惨呼着滚在羊群脚下,双手已将面目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那痛苦的哀呼声,更是凄厉悲惨,他滚了几滚又摸着了那柄长剑,口中惨呼道:“姓唐的,你……你好狠。”
  跃起身来,扑到剑尖上,长剑自前胸刺入,后背穿出,这硬铮铮一条汉子,竟受不住那刺骨的痛苦,宁愿自杀而死。
  展梦白恻然合上了眼帘,暗叹忖道:“难怪这‘子午毒砂’最是为江湖所忌,原来竟是如此歹毒。”
  突听身侧娇嗔道:“都是你,害得我追不着他了。”
  展梦白张眼望见了火凤凰,眉头一皱,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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