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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1·永夜之城 - 第四章 识货的都上陌生人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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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生人酒馆乃是人类史上最古早的酒窟、八卦站兼烂人集散地。要到陌生人酒馆得经过几条令人寒毛乱竖的大街,然后转入一条时有时无的小巷子里。为什么这条小巷子会时有时无,多半是因为它自认跟陌生人酒馆这种地方扯上关系十分可耻吧!巷子里灯光昏暗,满地碎石。酒馆的入口是一面躺在污秽石墙上的大铁板,在铁板门上方有一块还算有点格调的霓虹招牌,招牌上用古梵文书写了店名。店主人不喜欢打广告,而且他根本不需要。如果你真的有缘见识英国最古老的夜店,你不会找不到路。然而要是你并非有缘人,即便穷你一生精力也不可能找到。门口并没有人在排队,不过并不表示没人预约,有时候只是因为预约的人死了而已。我把招牌上的文字翻译给乔安娜听,她听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招牌。
  “这是间同性恋酒吧吗?”
  我忍不住微笑。“不是。这只是个让人们能够安安静静小酌一番的地方。没人会打扰你,没人会跟你聊起运动、政治或宗教之类的话题,也不会有人想要你的签名。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可以请对方喝酒,因为这里是绝对的中立区。几个世纪以来,陌生人酒馆换过不少店名,但是它始终存在。没人确定它究竟有多古老,只知道它一直都是个喝酒的好地方。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走的是高价位路线,在吵杂的环境中提供上等美酒给一群……有趣的顾客。只不过在夜城开店常常需要改变经营风格,所以待会儿我们进去之后请跟紧一点,看好钱包皮,别跟任何陌生女子说话。”
  “我上过夜店。”乔安娜冷冷地说。
  “你没上过这种夜店。”
  我走向前去,铁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虽然不太想承认,不过看到门开时我真的松了一口气。这扇门只为与酒馆老板关系良好的人而开。这么久没来了,我也不敢确定自己跟老板的关系如何,因为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不欢而散,而且我欠的酒帐还没付清。不过现在既然门开了,那我也就老实不客气,迈开大步走了进去。乔安娜展露出风情万种的神采,跟在我身旁相偕而入。来这种地方一定要记得闭紧双唇,沉着眼神,因为这里的人都有嗅出恐惧的本事。
  我一进入口的小厅就停下脚步,花点时间看看四周。这老地方没多大改变,依然摆满了都铎王朝风格的家具,家具上摊了好几个想在离开前小睡一下的顾客。天花板跟墙上挂满了猥亵的图画与浮雕,而波斯地毯上的污点也跟之前一样,我看得满心怀念,不过乔安娜始终维持着严肃无比的表情。我领着她穿越满地醉汉向里面走去,来到一道楼梯前。透过楼梯向下一看,酒馆内部的景况尽收眼底。
  第一个进入我脑中的形容词是“拥挤”,第二个是“低级”。很显然所谓高价位路线的转型并没有成功。我跟乔安娜走下楼梯时发出了十分巨大的脚步声。这是刻意如此设计的,因为酒客不喜欢有任何惊喜。酒馆里摆满了很不搭调的桌椅,较里面的地方还有几间包皮厢,专门给需要额外隐私的客人使用……或是供人临时藏尸。灯光随时保持昏暗,一方面是为了气氛,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人把周遭环境或其他顾客看得太仔细。大部分座位都有人坐了,看到这些酒客倒是提醒了我当初离开夜城的理由。我认出很多面孔,不过他们都假装没看见我。隐藏式喇叭里拨放着重金属音乐,掩盖了大部分的交谈声。空气里弥漫着各式各样的烟雾,有些合法,有些则否。楼梯底下的墙上挂了一面牌子,上面写着“进来的后果请自行负责”。
  乔安娜拉着我问道:“这写的是认真的吗?”
  “当然。”我道。“这里的食物烂透了。”
  “气氛也好不到哪去。”乔安娜冷冷地说。“我觉得银行会只因为我来过这里就降低我的信用额度。请告诉我来此是有目的的。”
  “我们来打听消息。”我耐心地道。让客户了解状况总是不会错的,特别是在客户明显感到不安的时候。“我们得知道是什么把凯茜召唤来夜城,还有在我的天赋追丢之后她又去过什么地方。几乎所有问题都可以在陌生人酒馆求得解答,只要你知道该找谁问。”
  “或是说该塞钱给谁吗?”
  “你看,你学的很快嘛。在夜城,有钱不只能使鬼推磨,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真正有权势的人在他们的生命中总会路过陌生人酒馆一、两次的。有人说这个地方可是自人类文明开始以来就已经存在了呢。”
  “看起来这地方从文明开始以来就不曾打扫过。”
  “梅林·撒旦斯邦①就埋在这里的酒窖底下,罗格瑞斯②灭亡之后便长眠于此。他偶尔还会现身惩罚说谎之人。在夜城,力量强大的生命即使在死亡之后还是很有影响力。”
  “等一下。哪个梅林?”
  “还有哪个梅林?我只见过他一次,可吓得我屁滚尿流。”
  乔安娜摇摇头。“我需要一大杯酒。现在就要。”
  “很多人来到夜城都有这种感觉。”
  我朝着位于酒馆另一侧的加长型红木吧台走去。回来的感觉真好,我可以感到体内沉睡已久的灵魂渐渐苏醒。有时候我对夜城恨之入骨,有时候却又爱得要命,逃避到真实世界里躲藏的这段日子让我了解到自己对此地的需求及渴望。我需要夜城里暗藏的凶险与危机,渴望酝酿于其中的暴力与邪恶,只有在这里我才真正有活着的感觉。我曾在这家酒馆里享受过许多美好时光,不过那都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那个时候我默默无闻,没人在乎我是谁,也没人理会我将会成为什么人。我带乔安娜穿越吵杂的人群,不过始终听不清任何谈话内容。喇叭中的音乐一转,行刑者合唱团开始唱起〈不再有英雄〉之类的东西。这是酒馆老板跟我打招呼的方式,表示他知道我来了。乔安娜受不了这种音乐,凑到我耳边问道:
  “这里只放这种噪音吗?”
  “没错。”我大声道。“这里的老板名叫艾力克斯·墨莱西,他想放什么音乐就放什么。他喜欢重金属,讨厌任何开心的曲调,绝不接受点歌。曾经有人来这里点播乡村歌曲,艾力克斯一枪就把他给毙了,当时在场的人全都鼓掌叫好。”
  我们来到吧台前。艾力克斯·墨莱西像往常一样穿了一身黑衣。他家世代都是这里的酒保兼老板,而他是家族里仅存的一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家族是为了守护梅林还是需要梅林守护而待在这里。没有人想知道。因为一旦有人问了,艾力克斯就会开始丢东西。大家都知道如果有机会的话,艾力克斯绝不会在这个酒馆里多待一秒。只可惜他没办法,因为他的家族被古老的誓言永恒羁绊在陌生人酒馆之中。除非艾力克斯能在家族里找到其他人来顶替他的工作,否则到死都无法离开。由于艾力克斯·墨莱西已经是家族最后一个活人,这自然就成为他另外一个拿顾客当出气筒的绝佳借口。

  传说艾力克斯出生的时候心情就很恶劣,而且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心情只有越变越糟。他永远怒气腾腾,随时可能毫无理由大发雷霆,特别在他要找零钱的时候更是看谁都不顺眼。虽然上帝不会因为你少付一分钱而惩罚你,不过在艾力克斯面前最好不要这么做。他宣称自己才是真正的英国王室继承人,是乌瑟·潘德拉刚③的直系后代,只是出生的时候被抱错了而已。他同时也宣称,只要他用头撞墙就可以看出人们的灵气。此时他正在服务另外一个顾客,但是他知道我来了。艾力克斯知道所有发生在酒馆里的事,有时候甚至在事情发生前就已经预知。他最爱表演的把戏就是在电话响之前先接起电话来。
  我靠在吧台上看着艾力克斯。他看起来跟我记忆中一样,还是那么可怕,那么令人不安。他今年应该快三十岁了,不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上十岁。白白瘦瘦,满脸不爽,好像随时都有事情惹他生气一样。由于太常皱眉的关系,他的眉心已经皱出一个永久的凹痕。当他对你露出少见的笑容时,你会明显感到自己麻烦大了。他总是穿一身黑,搭配炫酷的墨镜,外加一顶华丽庸俗的贝雷帽,藉以隐藏从青春期就已经秃了的后脑勺。“这是证据,如果还需要什么证据的话。”他总爱这么说,“这就是上帝痛恨我的证据!”他记得的时候会刮胡子,不过却很少记得。他更不常记得要去清洗吧台里的酒杯。他喜欢乱扯自己的头发,满头黑发给他扯得一撮一撮到处乱翘。基本上他是个没有任何个人卫生观念的人。
  吧台后面挂的还是〈黑暗女王埃尔韦拉④〉的大月历。不过月历上的各种姿势要是让埃尔韦拉本人看到的话可能会当场气疯。台上的杯垫印的都是色情图片。简而言之,艾力克斯在女人方面十分糟糕,大部分的女人都没办法降低自己的格调去配合他。他曾经结过一次婚,不过直到现在他都对那段婚姻绝口不提。这就是艾力克斯·墨莱西,一个痛恨整个世界并对此感到自豪的家伙。此外,他还调得出夜城里最难喝的马丁尼。
  我想我们算得上是朋友。我们可以忍受彼此很多缺点,一些平常我们绝对不愿忍受的缺点。
  他终于不再假装没看到我,懒洋洋地将目光投到我身上来。
  “今天起床发现我的兔脚上长出一只兔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今天没好事了。”他语带怨怼地说。“如果我知道那是你要回来的征兆,我就会把门窗死锁,再把钥匙通通熔掉。你回来干嘛?”
  “很高兴再见到你,艾力克斯。生意还好吗?”
  他用力哼了一声。“烂到谷底,得弄台挖掘机才能挖出一点点利润来。有只喧闹鬼搬到我的酒窖里住,有事没事就喜欢把啤酒桶的龙头打开;还有苍白麦克宣称他现在有验尸官开的死亡证明,已经正式死亡,成为僵尸,所以拒绝支付所有酒帐。现在连你都出现了。就是这种夜晚让我噩梦连连,让我想在公共场所装设炸弹。你到底回来干嘛,约翰?你说过绝对不再回来的。那可是我听你说过唯一有理性的话呀。”
  “我身旁这位女士名叫乔安娜·贝瑞特。她女儿在夜城失踪,但我却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艾力克斯透过墨镜看了看我。“我以为你什么都找得到?”
  “我也这样以为。我的天赋遭到封锁,有人在藏匿这个女孩。除非离她够近,不然我无法再次寻得她的踪迹。这表示我需要点线索。艾迪在这吗?”
  “他在,我还真希望他不在。他还坐在角落的老位子上,把我正常的客人都给吓跑了。”
  突然有三个雅痞从后面围了过来。我自吧台后挂的大镜子里看见他们的身影,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去,好奇地打量他们。这些人看起来非常普通,年纪轻轻,西装顶级,头发有型,单耳配戴耳环,指甲修剪整齐,当然还打了经典款式的领带。他们显然都对我十分不爽,其中一个看来有点眼熟。我注意到乔安娜对他们露出不满的神色。很好。我往吧台上一靠,扬起眉毛,神态傲慢地看着他们。眼熟的那个凑到我面前,嘴里散发出一股薄荷的味道。我讨厌薄荷味。
  “约翰·泰勒!”雅痞用他最恐怖的声音大声说道,可惜他的声音太高了,听起来一点都不恐怖。“约翰天杀的泰勒!喔,上帝待我真好,是不是?把你送回到我的手里。我从不怀疑总有一天你会爬回我面前,泰勒,因为这样我才能亲手整治你!”
  “看来你似乎认识我。”我静静地道。“但是我想不起来你是谁。是不是我欠你钱?”
  “别装作不记得!我说过不准你再回来,泰勒!我警告过你不要再在此地现身的。你让我很难堪。”
  “要让你难堪不会是什么难事。”旁观的艾力克斯说道。他在一旁看得饶富兴味,不过却没有打算出手干预。
  雅痞装做没听到艾力克斯的话。不论有多生气他都还没傻到去惹艾力克斯。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非常用力地瞪我,用力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一样。他两个朋友也在后面摆出一脸凶相,这叫做够朋友。
  “我说过,如果再看到你的话一定会好好教训你的,泰勒!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分,凭你也敢来管大爷的闲事!”
  “啊,”我终于想起来了。“抱歉,毕竟都过了五年,不过我知道你是谁了。要不是你那单调有限的词汇加上重复空洞的恐吓,我还真不容易想起来呢。芬奇·汤玛士,对不对?有天晚上你在这里打女朋友,只因为你心情不好,也因为你有能力打她。我本来不想管的。真的,我没有要管。既然她会蠢到为了钱而跟你这种人渣在一起,那挨个几巴掌也是她家的事。但是你不只打她巴掌,你还把她摔到地上,踢断她好几根肋骨,并且边踢边笑。没办法,我只好把你毒打一顿,顺便偷走你所有信用卡,最后再把你从最近的窗户丢出去。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在一边拔着屁股上的碎玻璃一边逃离现场的时候撂下那些狠话的。正常人都应该可以从这件事里学到有用的教训才对。艾力克斯,我很惊讶你会允许这只猪再次踏进你的店里。”
  艾力克斯耸耸肩,斜眼看了看吧台道:“我能说什么呢?他老爸是城里的重要人物。两个老爸都是。”
  音乐突然停了。酒客们知道出了什么事之后也都迅速安静下来。大家都对这一幕很感兴趣,人群中开始交换大笔的赌金。每个人都想知道约翰·泰勒是否宝刀未老,连我本人都很好奇。

  “你不能那样跟我说话。”芬奇·汤玛士说,不过他已经紧张到快结巴了。
  “我当然可以。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你都没在听吗?”
  他从外套里抽出一把金黄色的镰刀,一把专为他的手所打造的好刀。刀刃闪闪发光,一看就知道锋利无比,颇具德鲁伊风格。另外两个雅痞也拔出了差不多的武器,八成是什么最新流行的玩意儿。
  “我们要好好折磨你。”芬奇·汤玛士狞笑道。他的声音轻松愉快,双眼因为兴奋而闪耀着光芒。“我们要折磨你,然后折磨你,然后再折磨你!我们要让你尖叫,泰勒。把你的血肉洒满整间酒馆,直到你求我杀了你为止。我从来不相信关于你的传说。上次我只是疏于防范才会被你攻其不备。等我们让你哭叫完了之后,我们会先停一下,让你欣赏我们怎么整治你的女人。然后我们会……我们会……”
  他的声音在我的瞪视下迅速变小,瞬间细不可闻。我听够了。听太多了。有些虫总是喜欢求人去把它踩死。他站得直挺挺的,尽其所能想要看向别处,但是却做不到。他已经完全为我所制。他脸色死灰,斗大的汗珠自额头上流下。他死命地想要逃跑,但是却动弹不得。他哭了。他尿了。他昂贵的裤子上浮现了一大片尿渍。他不由自主地张开手掌,金色镰刀自其指间滑下,在一片沉默之中掉落在地板上。他现在知道要怕了,而且还怕得十分彻底。我对他轻轻微笑,两条血痕自其眼中冒出,滑过他的脸颊。他发出哀鸣声,仿佛被囚禁的野兽在讨饶一般。接着他双眼向上一翻,倒在地上,当即不醒人事。他两个朋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后一起望向我。尽管两手抖得厉害,他们还是慢慢举起金镰刀,试图对我扑来。艾力克斯张口叫道:
  “露西!贝蒂!有麻烦啦!”
  露西跟贝蒂·柯尔特伦突然出现在两个雅痞身后。这两个女人是艾力克斯的保镖,身材又高又壮,永远穿着短裤及汗衫以展现她们傲人的肌肉。除了一个金发一个黑发之外,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们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致命的吸引力,似乎咳嗽大声点就能咳爆男人的睾丸一般。她们对准两个雅痞扑上,出手打落两把金镰刀,然后把他们撞向吧台,一膝盖顶上他们下体,最后才把他们轰出酒馆。酒客们大声鼓掌叫好,其中还夹杂几声狼嗥。我面带责备地瞪向艾力克斯。
  “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他哼了一声道:“我见识过你应付事情的手段,还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把那些血迹擦干净。来吧,这杯我请客,拜托你别再打扰其他客人了。”
  我知道这是艾力克斯表达道歉的方式,于是就很有礼貌地接受他的招待。这时两个女保镖走过来,把还在抽搐的芬奇·汤玛士给抬了出去。
  “他会去跟他爹地告状。”艾力克斯边看边说。“爹地不会高兴的,搞不好还会跟你发脾气。”
  “叫他去排队。”我说。在公共场合就是必须说这类酷话。天知道我已经树立多少不必要的敌人了,但是像芬奇·汤玛士这种杂碎实在令人忍不住想要没事抓来扁一扁,这可是公益服务。乔安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两个女保镖身上。
  “他们是……什么?”
  “她们是我的骄傲。”艾力克斯温柔地说道。“贝蒂与露西·柯尔特伦。业界最好的保镖,当然我并没跟她们这么讲过。她们比公牛还要勇猛,不过收费却很低廉。她们结婚了,之前曾养过一条狗,不过后来让她们给吃了。”
  乔安娜听得有点头晕目眩。“我想我们得跟艾迪谈谈,”我转移话题道。“待会再来找你,艾力克斯。”
  “如果你非找不可的话就来吧。然而要是你肯听我的,我一定叫你别再来找我了。你是个麻烦,约翰。你永远都是个麻烦。”
  表演结束了,音乐声再度响起,人们又开始聊天。不过现在他们多了一些话题可聊。约翰·泰勒真的回来了,而且肯定宝刀未老。情况比我想的要好。刚刚那种戏剧化的场面可以帮我挡掉许多麻烦,不过同时也可能吸引更多不必要的注意。我向酒馆最偏僻的角落走去,乔安娜跟在我旁边,神情有点怪异。
  “别理艾力克斯。”我轻声道。“他是我认识的人之中,唯一患有永久性经前症候群的男人。”
  “那两个女人真的吃了自己养的狗吗?”
  我耸了耸肩。“年头不好。”
  “你刚刚对那个烂人做了什么?”
  “我把他瞪昏了。”
  乔安娜先是对我摆了个脸色,然后决定不再追问这个问题。真是聪明的抉择。
  “我们要找的这个艾迪是什么人?他要怎么帮我找女儿?”
  “剃刀艾迪。”我说。“人称刮胡刀之神,大概是这么叫的。这个外号是好多年前在一场帮派地盘争夺战里打出来的。那时候艾迪才十四岁,不过已经是个恶名昭彰的杀手。擅用一把珍珠柄剃刀,刀法精湛,行事疯狂。从那之后起,他展开为钱杀人的日子,有时候他甚至只为了引人注意就出手杀人。”
  “你认识的人都很有魅力。”乔安娜喃喃道。“这样的人能帮我们什么?”
  “别急,后面还有更精采的。有一天艾迪在诸神之街失踪了,一直到今天他都不肯说出失踪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人们只知道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他现在露宿街头,乞讨度日,剩菜果腹,四处飘泊,为早年犯下的罪恶偿债。他现在只杀没人敢动的大坏蛋,那些仗着权势为非作歹之人。这些家伙经常会神秘死亡,而且死状凄惨。这就是剃刀艾迪,一个手段极端凶残的正义打手。至于他的行为是否超越正义本身所允许的范围,艾迪并不在乎。”
  “你又开始说教了。”从我带乔安娜进入夜城开始,这是她第一次露出犹豫的神情。“我在乎的只是……他能不能帮我找到凯茜。他要酬劳吗?”
  “不。钱对艾迪来说再也没有用处了。不过他还欠我一份人情。”
  “我不想知道这人情是怎么欠的。”
  “不要知道比较好。”我同意。
  我们终于在酒馆最阴暗的一张桌子前停了下来,剃刀艾迪就坐在桌子后面。他身材极瘦,穿了一件污秽到极点的灰色大衣,光看一眼就会令人全身发痒,更别提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冲天臭气。传说当剃刀艾迪出现的时候,连老鼠都会被臭得躲回下水道去。五年来他一点都没变。同样空洞的表情,依旧狂热的眼神,令人不安的存在。对大部分的人而言,接近艾迪就等于接近死亡。他喜欢在陌生人酒馆喝酒,独坐在阴暗角落,远离一切光亮。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评断他,也不会有人烦他。艾迪的酒钱通通挂在酒馆帐上,条件就是他从来不在这里杀害任何人。

  他桌上摆了一瓶水,瓶子旁边围了几只苍蝇乱飞。有更多苍蝇围着艾迪本人绕圈,只不过飞得太近就会被臭死。我对艾迪微笑。他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接着我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他就跟我印象中一样臭,只希望我没把这感觉表现在脸上。乔安娜试着只用嘴巴呼吸,在我身旁也拉了把椅子坐下。当艾迪开口时,声音十分低沉,听起来好像鬼一样。
  “哈啰,约翰,欢迎回家。气色不错啊。为什么你只在有事的时候才会想要来找我?”
  “因为你不好找,艾迪。况且你让我毛骨悚然。最近怎么样?有杀什么有趣的人吗?”
  他苍白的嘴角上浮现一丝微笑。“没有你认识的人。听说你在寻找一个逃家少女?”
  乔安娜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
  “夜城里的消息传得很快。”艾迪说,然后眼光飘向我又道:“去堡垒看看。”
  我点头。其实我也认为该去堡垒看看。“谢了,艾迪。”
  “苏西也在那里。”
  “喔,好。”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高兴一点,因为苏西是个跟我有段过去的女人。我正打算站起来的时候,艾迪突然看向乔安娜,吓了她一大跳。
  “跟在约翰身边得要多多小心,女士。他会带你惹上麻烦的。”
  “有什么特别的麻烦吗,艾迪?”我小心地问道。
  “有人在找你,约翰。”
  “总是有人在找我。”
  艾迪淡淡地笑道:“这些人可不好惹。”
  我等他继续说下去,但是他却不再多说。点头表达谢意之后,我就起身离开。乔安娜迫不及待地跟我往吧台走去。她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努力地吸了好几口气。
  “好恐怖的人。那臭味是哪里来的?他闻起来好像死了很久又被挖出来的尸体一样。”
  “关于剃刀艾迪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我道。“为了我们自己的心灵平静着想。”
  我们再度回到吧台。艾力克斯神色不善地跟我打了个招呼。我看着乔安娜。
  “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先去知会堡垒一声。突然造访那种藏有大量枪械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走到吧台旁边拿起电话,拨号,听堡垒的电话语音,然后留下一则短讯。做这些事情的同时,我一直留心倾听乔安娜与艾力克斯的谈话。人必须注意敌人,但更需要留心朋友,以及客户。这么做可以让人在这个行业里活得比较久一点。艾力克斯对乔安娜发出自以为善意的微笑,不过乔安娜没有以笑容回报。
  “我要一杯大杯威士忌。单一麦芽,不加冰块。”
  “难得。”艾力克斯说。“总算来个有品味的酒客了。你不会相信这里的客人都点些什么。特制啤酒、加料烈酒,还有什么以小狗为名的狗屁鸡尾酒。之前还碰过一个点伏特加加梅子水的,什么玩意儿嘛。”
  他在一个还算干净的杯子里倒了一大杯酒给乔安娜。乔安娜看着他问道:“你认识约翰·泰勒?”
  “没错,那是我的不幸。”
  “你跟他有多熟?”
  “看他愿意跟我多熟。”艾力克斯以一种难得的严肃语调说道。他无法抗拒金发美女,尤其是不吃他那一套的金发美女。这也是为什么我放心留他们两个独处的原因。艾力克斯趴上吧台,凑到乔安娜面前道:“约翰不喜欢跟人过于亲近。虽然他已经离开五年了,但是我始终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因为他的心属于这里。他生在夜城,注定要死在夜城,而且死的时候年纪绝对大不到哪里去。他老是喜欢当什么正义使者,解救无助的灵魂、帮忙走投无路之人。哪里有悲惨的事情发生,哪里就有约翰·泰勒。看来他现在还是跟以前一样自以为是,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别人好。”
  “他怎么会成为私家侦探?”
  “他有一种找东西的天赋。那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好东西。你听过那个故事吗?这里每个人都听过。约翰他老爸因为发现自己娶的女人不是人而自杀。其实我对我的前妻也有同样的感觉。愿她的灵魂得以安息。”
  “很抱歉,”乔安娜说。“你前妻去世多久了?”
  “她还没死。”艾力克斯说。“我只是希望她赶快安息。”
  “我能相信泰勒吗?”乔安娜问道。
  “你可以相信他会做自认是对的事情,但他认为对的事情未必会是你想要的。所以你最好自己多留意一点。”
  “剃刀艾迪说我们应该去堡垒看看。”
  艾力克斯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听起来应该没错。”
  “堡垒是什么地方?另一间酒吧?”
  “不是酒吧。堡垒是由许多曾被外星人绑架的人们所建立的避难所。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买了一大堆枪械,强烈表达他们绝对不愿再被绑架的坚定决心。那里每个房间里都装有摄影机,所有人就算是睡觉也要有人监控。有些人还在身上绑了炸药,只要察觉不对就会立刻引爆。传说堡垒中积存的弹药足够引发一场世界大战。”
  “有用吗?”乔安娜问。
  艾力克斯耸肩道:“不知道。他们不会回答任何私人问题,因为他们随时都在提防有没有星际战警混入堡垒。无论如何,这么多年下来,堡垒已经变成了人们的避风港,当你需要帮忙或是寻求保护的时候就可以去哪里窝几天。很多逃家的小鬼都会路过堡垒的。”
  “他们是好人?”
  “喔,当然。虽然整天神经兮兮,又有暴力倾向,也不信任任何人,不过……”
  我认为听够了,于是放下电话走回去加入他们。艾力克斯多半知道我在偷听他们谈话,不过那也无关紧要。我对乔安娜点点头。
  “没人接电话,只有录音机。看来我们得直接去找他们。”
  “我等不及了。”乔安娜说。她一口喝光剩下的酒,看得艾力克斯肃然起敬。乔安娜喝完把杯子往吧台上重重一放,说道:“记在泰勒的帐上。”
  “你学得很快。”艾力克斯道。
  我跟乔安娜并肩走向楼梯,一路上没有任何人抬头看我们一眼,不过乔安娜却突然对我望来。
  “约翰?”
  “什么事?”
  “她们真的吃了自己养的狗吗?”
  注释:
  ①梅林,阿瑟王传奇故事中的灵魂人物,强大的法师,阿瑟王的指引者。但作者在本书中另有设定。
  ②罗格瑞斯即阿瑟王所建立的王国。
  ③乌瑟·潘德拉刚(Uther Pendragon),阿瑟王的父亲。
  ④黑暗女王埃尔韦拉:埃尔韦拉是美国电视频道午夜恐怖剧场的著名主持人,《黑暗女王——艾薇拉》(Elvira,Mistress of the Dark)是她在一九八八年担任女主角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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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具结释放的汤姆·约德和因对圣灵产生怀疑而不再做牧师的凯绥结伴,回到了被垄断资本与严重干旱吞食了的家乡。他们和约德一家挤进一辆破卡车,各自抱着美好的幻想向“黄金西部”进发。一路上,他们受尽折磨与欺凌,有的死去,有的中途离散。 [点击阅读]
我在暧昧的日本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一)回顾我的文学生涯,从早期的写作起,我就把小说的舞台放在了位于日本列岛之一的四国岛中央、紧邻四国山脉分水岭北侧深邃的森林山谷里的那个小村落。我从生养我的村庄开始写起,最初,只能说是年轻作家头脑中的预感机能在起作用,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将会成为自己小说中一个大系列的一部分。这就是那篇题为《饲育》的短篇小说。 [点击阅读]
我弥留之际
作者:佚名
章节:59 人气:0
摘要:朱厄尔和我从地里走出来,在小路上走成单行。虽然我在他前面十五英尺,但是不管谁从棉花房里看我们,都可以看到朱厄尔那顶破旧的草帽比我那顶足足高出一个脑袋。小路笔直,像根铅垂线,被人的脚踩得光溜溜的,让七月的太阳一烤,硬得像砖。小路夹在一行行碧绿的中耕过的棉花当中,一直通到棉花地当中的棉花房,在那儿拐弯,以四个柔和的直角绕棉花房一周,又继续穿过棉花地,那也是脚踩出来的,很直,但是一点点看不清了。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