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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草圣天横町。再过去一点就是日本堤防。背对着马道的,是条可称之为“露宿街”的阴暗横巷。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简易旅馆,住一个晚上十五钱,附有澡堂,满街都是那种只要去登记住宿,管理人就会在你潮湿的手里,放上一根木闩,并告诉你请闩上门的小客栈。
一走进去,凹凸不平的黑泥土地板的房间,已经被胶底鞋踩得变硬而且黑得发亮。青痰与唾液之类,让泥土的房间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臭味。约三尺长、连木头 纹路都已经看不到的门底框,一进去就是楼梯,爬上去之后,有间铺满榻榻米的、约六十坪大的房间,盖着以旗子,重新染过做成的棉被的人,像河岸上的鲔鱼一样 排排躺着。
隔着一道走廊,这间大房间对面,还有间六坪大的小房间,在这里这可算是头等房了。住宿费也比较贵。一个晚上二十五钱。如果想盖不 是用旗子做的棉被,还要再加五钱。里头的这间头等房里的圆形坐垫上,不是盘坐,而是端端正正穿着晨礼服,形单影只地坐在那里的,就是“有明庄”里的六人之 ―,有名的珊瑚王的儿子——山木元吉。
他头发散乱,脸色像煤炭一样,几乎不见血色。他的脸不安地扭曲着,额头上刻着苦恼的皱纹,充血的眼睛,不时瞥向门口。第四回里,他跟川俣踏绘在虎门的“晚成轩”咖啡厅,可疑地密会之后,他就不见踪影了。到了第九回里,总算在这副萧条的场景下再度登场。
他的衣服下摆,跟肩膀上都是灰尘,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到这里来的,外套手肘上还被钩到裂开来,怎么看都是一脸落魄。完全看不出来他是百万富翁“珊瑚王”的儿子。像是有声电影里,因金触危机,而遭逢失业的乐师,或是在银座当吧台落魄的样子。实在是个不适合这个场景的人。
正当他沉浸在一片秋风落寞中时,突然注意到,拉门外有动静。听到这个,山木一反平时缓慢的动作,猛然从坐垫上跳起,一步冲到窗边,拉开玻璃窗。不过,除了防盗栏杆像盖子一样封住窗户,上面还装了很粗的钉子,连头都没办法通过。
纸门外的人,毫不客气用力地拉开纸门,走进房里,把手放在正惊慌失措地握住铁条的山木肩膀上,用力往回拉。
虽然装模作样地写了这一大堆,不过,那并不是警察。而是前一回里,早一步从遭搜捕的赌场“茶松”里,跟岩井通保牵着手,穿过地下通道跑到御茶水河提,逃出法网的“有明庄”的住户之一,岩井的秘密情人,正当红的舞蹈家——川俣踏绘。
看得出来,她从御茶水的河提直接跑到这里来,距离搜捕的时间,还不到三十分钟呢。跟上一回一样,她还穿着火红色的晚礼服,简直就像是只尼金斯基的“火鸟”,华丽地飞进这小客栈的房间里。实在令人眼花缭乱。
让我们再拉回来——她用力给了山木一巴掌,铁青着脸,颤抖着说:“你为什么要逃走?”她大声叫着,看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地,把脸埋在山木胸前,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山木呆呆地张着嘴,一脸茫然,不久,他眼力不好的细长的眼睛里,也不停流下眼泪,并紧紧抱住踏绘:“逃走?……别开玩笑了。如果要逃走,我还会把地址给 你吗?……你为什么会这么怀疑我?”他精疲力竭地抽泣着,又担心地不时瞥向拉门。突然,他压低声音,“先不说这个,没有人跟踪你吧。如果有的话,我之前的 苦心,就都白费了……你可不要误会我。我不是为了掩护自己,才做这些事情的。我会弄得这么悲惨,四处躲藏,都是为了想办法活久一点,好跟你结婚。喂,你要 相信我呀。”他的声音颤抖,捉住踏绘的手用力握紧,“我只是有些消沉,稍微伤了点自尊心,以前,我虽然是个悲观主义者,老是要死要活的。不过自从有了你这 个目标,我就不想死了。我现在只是想着,无论再怎么辛苦,也要跟你一起生存下去……因为这种肉麻的话,说出来可能会笑掉人家大牙,所以,之前一直都没有说 出口,不过,这是我的真心话……你经历过了很多事情,我也是,到了现在,两个人都因为梅毒末期,把身体搞坏了,才第一次尝到恋爱的滋味,老实说,这也是命 中注定的吧,不过,我非常开心。如果是为了你,就算杀人,我也做得出来……”他的话尾嘶哑着卡在喉咙里,声音呜呜地变得哽咽。
踏绘斜坐在榻榻米上,用手背擦着眼睛,不过却止不住泪水。于是她用两手捂住脸,泪水涌出她美丽的手指间,形成一条线,沿着手肘流下去。
大房间里有人低声唱着出云节民谣。虽然想说它听来悲切,不过却走了音,听起来实在是不成曲调。
好一会之后,踏绘擦擦眼泪,露出一个无法形容的落寞笑容:“我……哭了呢。”说完,她吐出红红的舌头,动作夸张地把脚伸直,“这些话就不要再提了吧。你不用说我也懂。如果可以顺利结成婚的话,我和你就去草津蜜月旅行吧。”
山木立刻点头:“好啊,去哪里都可以。”
踏绘若无其事地盯着山木的脸:“山木,阿姥婆婆在‘茶松’赌场的暗道里,被不知道什么人给勒死了。”
山木“嗯”了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问道:“那,那是真的吗?”
“那个暗道,‘有明庄’里,只有我跟岩井、还有你知道而已,这件事真是奇怪。你心里有数吗?”
“开……开什么玩笑……不过这还真是不得了呢。是谁做了这种事啊?”
踏绘眼神有些严厉:“别再装傻了。杀死鹤子的人是你吧……今天早上,我假装睡着,把你做的事情,都看在眼里了。你沿着‘铃本’酒吧的屋顶溜出去,到底是去哪里了?”
山木下巴颜抖着低下了头,不久,他突然抬起头,嘴唇上没了血色,他惊慌失措得话都说不淸楚:“我杀人?……这真是陷入窘境里了。原来如此,被这么想也是 应该的……不过,这件事情跟我完全没有关系。我跟那个人约定好了,明天一整天,都不能跟别人说起这件事情经过,所以,才会连你都瞒着。不过事到如今,我全 都说了吧,你听了我的话,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踏绘眼神变得严肃:“我相信你。你放心说吧……就算你真的杀了鹤子跟阿姥,我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不理你,所以请放心吧。不过,虽然听起来有些絮叨,请再让我问一句……山木,杀死鹤子跟阿姥的凶手,真的不是你吧?”
“真没出息……我杀得了人吗?不要说杀别人,我连自杀都不敢。”
踏绘“啊啊”地长叹一声:“嗯,我知道了。我一直以为是你做的,还绞尽脑汁想帮你。实在是……”
说完,她把在花房间榻榻米下面,找到“五个和尚”诅咒画的事情讲了一遄:“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情,虽然觉得花很可怜,不过我想,让花背下鹤子这件事情,所 以我捏造了一番。刚才先在‘茶松’赌场跟岩井说了……你从‘铃本’饭店里偷偷溜走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所以,我加油添醋编了些故事,打算让花背这个黑锅。 如果你叫人送到‘茶松’赌场的下人那里的地址再晚一点到,我就要跑到真名古那里去了……我一直以为你已经被抓走了。我不会逞强。这不是真的,实在是太好 了……好了,换你说吧,我已经有了觉悟了。”
山木身体往前倾说:“你也知道我靠着印东忠介牵线,把那颗大钻石介绍给犬居仁平,打算收取一成 佣金,好逃脱伪造文书那件事情。从去年春天开始,就拼了命地奔走……终于在五天前看过东西,也谈好一千万元了。不过,到了二十八日,安南来了一通电报,皇 帝带出钻石一事被发现,反对派的李光明一派谣传,这是要筹措独立资金,而引发了骚动。事情出乎意料,法国政府也无法置之不理,命令驻东京的法国大使,特地 来确认真伪。皇帝非常苦恼,他说要先暂停这桩交易,不过另一方面又想想,即使终止交易,既然都有这种传闻了,他一定会被故意刁难,并被迫退位的。如果只是 退位那还好,不过最后一定会跟十一世维新王一样,被流放到马达加斯加之类的地方,过着到死为止,都要拉小提琴之类的悲惨生活。那颗钻石,本来就是安南皇帝 代代相传的,是宗龙王的财产。不管是要卖掉还是带走,安南皇帝都问心无愧。说实话,安南皇帝宗龙王回去之后,一定会被绑手绑脚,身无分文,一辈子悲惨地流 浪了。反正一定会被废位了,他决定还不如卖掉它,用那些钱,逃亡到土耳其之类的地方去。本来卖掉钻石的最初目的,是要用来当做独立运动的资金,送到安南独 立党的巴黎分部去的。不过,既然已经有了这种谣传,想必分部也已经被歼灭了吧,他的雄心壮志已经没指望了,所以,三十日晚上,他在帝国饭店跟我说出他的决 心,看到连向来洒脱的皇帝都一脸落寞,我也流下了眼泪。”
“这件事情,鹤子知道吗?”
山木摇摇头:“不,虽然她很令人同情, 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世人都以为皇帝爱上了鹤子,皇帝也就利用这点当借口,经常往来日本。你也知道,一开始不是皇帝看上她的,是岩井自作聪明,妄想撮合 他们,后来是鹤子变得很迷恋皇帝,皇帝好像碍于人情,才一直将就到现在。不过,那家伙只要喝了酒,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所以钻石的事 情,都几乎没跟她提过。”
踏绘露出奇怪的神情,听着山木的话,突然,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原来是这样啊。”
山木也难得地逼问她:“你说‘原来是这样’,是什么事?”
踏绘一脸平静地说:“真是的,我是说她很可怜啊。”她故意岔开话题,好像有什么内情。
山木没有发现,继续说下去:“然后,我又去跟犬居重新提起这件事情,最后总算决定,在二日——也就是明天晚上十点,在热海的热海饭店交易。钱的话,就支 付到纽约的国家银行、巴黎的国家银行、罗马的罗马银行,及其他总计十六家银行,用红线的支票全额支付。犬居那边派出松岛当代表人,皇帝这边,则装作要去温 泉疗养,八点会由东京出发。已经安排好交易结束后,皇帝会立刻单独从热海出发,搭飞机飞到神户,搭乘三日正午起航的汽船‘莎玛莉’号,前往槟城,再由那里 搭机逃往伊斯坦丁堡……
“接着隔天,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在‘巴里’酒吧的尾牙会上,我去上厕所的时候,那位皇帝就站在椰子树旁等我,说 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我,叫我凌晨三点五十分,到鹤子家的厨房后门去。‘这件事情非常危险,你来的时候,一定要很小心,不要被人看到。你只要来到厨房后门 前,时间到了,我就会出去。千万不能弄错。’他很难得一脸正经地这样说。他看起来太过严肃,吓得我都发起抖了,不过,又觉得他很可怜,所以,我握着那位皇 帝的手,向他发誓,皇帝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落寞的神情微微一笑:‘二日凌晨四点,法国大使会来找我,确认那件事情。那是没有关系……不过老实说,李光明一 党派来杀我的刺客,已经在二十七日晚上,搭乘胡佛总统号抵达横滨了。我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也因为有这种事情,我才更不能大意。’他说着斜眼看向正 在发酒疯的那些人,‘搞不好,已经来到这里了,也说不定呢。’才刚说完,笑子身后有个二十七、八岁、一脸鲁莽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这家伙 也穿着燕尾服,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平常穿不惯这种衣服的人。虽然年轻,不过言行举止却很无懈可击,而且眼神十分凶恶。一进来就坐在里面的座位上,也不点个 饮料,就开始抽烟。看他冷静的样子,应该是大有来头。接着,皇帝用手肘顶了我一下:‘说人人到。刚刚进来的人,一定就是了,跟我接到密报所说的样子很 像。’他这样说着,单眼向我眨了一下,‘你对这种事情,应该没有经验吧,不过我已经很习惯对付刺客了。要在这些人当中保护自己的性命,只有一种方法,把他 带在自己身边。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也可以说是一种权谋主义,至少把他带在身边的这一段时间里,自己是安全的……我现在就把那家伙带出去,到明天傍晚之前 都把他带在身边……那么,刚刚约好的事情可别忘了哦。’说完他就离开了。我假装酒醉,回到座位,然后倒在通道上,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最精彩的一次演出 了。
“我也强烈感觉到,有个严重的大事件,正在发生着。不过,安南的那位皇帝实在是很可怜。他统治着五百六十万的百姓,却没有安身之处,父 王被流放外岛,皇弟被毒杀,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杀也不知道,日夜不间断地暴露在危险当中。我这种没有价值、毫无可取之处的男人,他到现在为止,都对我如此信 任。我想到他的这份恩德,就打算尽自己能力所及,一定要把皇帝从危难当中救出来……先不说这些感慨,那时候,被你踩在脚下,我还是斜眼看着他们,没过多 久,那位皇帝就跟刺客一起离开‘巴里’了。
“……到了三点,我想着差不多该去见皇帝时,大家却说接下来要再跟‘卡玛斯秀’的团员到‘铃本’ 酒吧里去,我实在是很困扰,可是大家都说要去了,也不能只有我离开,所以,我还是跟着大家到了‘铃本’。不过,那个珍妮特实在是很碍事。还好你很机灵,把 她支开了,原本想说终于可以出去,却换你进来说个不停。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急得要命。虽然很抱歉,不过,我想尽办法,打算要把你灌醉,幸好你很快就醉倒 了。我看了看时钟,已经三点半,实在不能再磨蹭下去,我沿着屋顶溜出’铃本‘,走到尽头,打算用仓库的弯头钉跳下去,却没捉好,直接摔了下去。我重重地跌 了一下,差点爬不起来,不过实在不能再耗下去,所以,我半爬着往界桥方向去。刚好有台计程车过来,我搭上去就到山王下了。虽然遇到紧急警戒,停下来三次, 不过没什么困难就通过了。
“我用备用钥匙开了门,把电铃装置的外线扯掉,马上从里面的楼梯绕到厨房后门,我把耳朵贴在门上,窥探里面的动 静,听到里帝跟鹤子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个剌客吧,不过他好像喝得烂醉,用髙亢的声音,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事情。我看时间是三点四十五分。接着 我等了大约两分钟之后,听到好像有人进来餐厅,正在翻找酒柜的声音,然后又听到打开厨房后门锁的声音,门被用力拉开大约五英寸,皇帝手拿着香槟,探出半边 身子,他把酒瓶拿给我,很快地小声交代:‘这个帮我保管到明天晚上。‘说完就关上门,又回到了餐厅里。
“……这香槟酒瓶到底是什么东西?一 看上面用铁丝牢牢地拴住,外面还包着锡箔纸,是瓶还没开过的酒。我摇了摇,香槟里冒出泡泡。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我透着电灯,拿起酒瓶横看竖看,还是解不 开这个谜团。后来我突然注意到,―般瓶底都是成圆锥形往上凸起的,这一瓶的底部,却像钻石的模型般凸起。我急忙摸摸瓶底,那是平的……我一下子从头到脚贯 穿一股寒气……不需要再多说了。那个五千万,被当成凸起的底部熔接在瓶底了。我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有些头昏眼花,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处理才好。我打算先放 在我的房间里,所以走下后门楼梯,从正面楼梯,正要回到自己房间时,玄关那里传来人的脚步声,我心想糟了,躲到锅炉室旁边,等他通过后,就跑出了‘有明 庄’公寓。
“……托了这瓶香槟的福,回程很轻易地就过了警戒线,我在圣路加医院前下了计程车,又从仓库回到房间里。幸好你还是睡得很熟…… 我这一路只穿了一双袜子,所以,脚掌都是伤。而且袜子上还沾满泥土……这不是我爱吹嘘,我心想,不能在这里沾得到处都是,所以,我用手帕把小壁橱跟榻榻米 上的泥土都擦千净,再到厕所去,把袜子洗了一下,挂在电暖炉上……大概都弄好之后,才开始思考这瓶香槟要怎么处置。这种东西,摆在房间里总是很可疑。不放 在自然一点的地方,搞不好会受到不必要的怀疑。说起最自然的地方,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房子里的酒柜,不过,这种时候,跑去说要寄放在酒柜里,那也很奇 怪……后来我想到的是冰箱。决定好了之后,我拿着酒瓶,下楼走到柜台一看,阿定跟千代正在柜台旁聊天,我跟她说,这瓶酒明天醒来时要喝,叫她帮我放进电冰 箱里,阿定爽快地往厨房走去。我一听到电冰箱的门关上,突然整个放松下来,差点就跌坐在那里。
“我爬着上了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又躺着 反复思考,总觉得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梦境一般,模模糊糊的很不真实。这时,珍妮特来叫我们起床,你就回到罗伦多的房间去了。过了不久,一阵暴风吹来, 我们十二人就被绑在一起带走了……我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些。我已经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如果还有不了解的地方就问吧,我会仔细说到你满意为止,“
踏绘用手掌撑住下巴,听着山木的话,目光锐利地往上看着他:“我了解了,我相信你。不过啊,山木,万一你从‘铃本’溜出去的时候,被别人看到,那就说不通了。恐怕越说明,越是跳进黄河洗不淸。毕竞,这可是件严重的事情啊。”
山木露出担心的眼神:“可是皇帝会帮我证明吧。只要皇帝……”
踏绘没让他把话说完:“如果皇帝被杀了呢?”
山木哭丧着脸,皱起眉头,过了不久之后,他又突然满脸欣喜:“唯,小踏,有救了!……不要紧……不要紧……”他专注地指手画脚,“啊啊,太好了,太好 了……搞不好,还有救……其实,我从胸突坂跑下来时,不经意抬头往桃泽花住的二楼看了一下,当时桃泽小姐就像这样,用手肘撑着窗框,望着正上方的‘有明 庄’。月光照在她脸上,她原本就过于白皙的脸,更加苍白地浮现在黑暗中,一脸悲惨,简直像个女鬼。她头发散乱,像个夜叉,看起来,好像随时会飘浮在空中飞 走,令人毛骨悚然……总之,我是四点前离开‘有明庄’的,假设事件发生时是四点左右,搞不好,小花会看到案发经过。我印象中,那时月亮刚好往西移动,直直 地照进玄关窗内,所以,从桃泽花小姐那里,应该什么都看到了……这样一来,我就得救啦!……”
踏绘唐突地开口:“你确定桃泽花当时从窗户里探出脸来?你看得很淸楚吗?”
“我不是说了,她的脸像夜叉似的……”
“花房间里的电灯是亮着的吗?”
“不,黑漆漆的。”
踏绘眼珠向上看着自己的额头,好像陷入了沉思一般,不过又扯动嘴唇笑了:“花的确看到了……不只看到。她之前就知道,今天早上鹤子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嗯,这是什么原因……”
“哪用得着什么理由……你想想看,你什么时候看到花把房间电灯关掉过?她说太暗了会发憷睡不着,总是点着五盏电灯吧……我每次啊,三更半夜回来时,只要 看到她明亮的窗户,就会放下心……既然这样,为什么只有昨天关了灯?就算是除夕夜,凌晨四点这种时间,有必要露出那种表情,看着鹤子的房间吗?又不是春 天,这么冷的天气,也不会在那里吹风吧……这样可是会感冒的……今天早上,在虎门碰到她时,我不过稍微套了一下口风,她就差点要情绪崩溃,现在我总算知道 原因了。”
山木抖着大腿:“这样就变成是皇帝做的了,如果不是皇帝的话,那个单相思的丫头,不可能会闭上嘴。这也难怪,你稍微套她一下,她就快崩渍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么,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正因为是皇帝做的,警察才会这样骚动吧?你看看晚报的报道,就知道这里面隐藏了多少内幕。用六号活字,写个五六行字,就想打发过去了?而且,如果不是皇帝的话,怎么可能就这样放着我们不管。”
踏绘目光锐利地看着山木的脸:“是啊,不可能放着不管。他们正红了眼找我们呢。之后,我跟岩井狼狈不堪地逃进‘茶松’赌场。至于‘巴里’酒吧那里啊,也是前后都有人看守着。还听说,皇帝在日比谷公园被抓走。事情急剧变化,愈演愈烈了。”
山木突然脸色一变,站起来走来走去,露出害怕的声音:“这样,更不能在这里磨蹭了,如果被抓,到就完了。”他慌慌张张地捉住踏绘的手,把她拉起来。
“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开始惊慌呢?如果没做亏心事,就没什么好怕的吧?”踏绘突然侧着脸,好奇地问道。
山木又露出随时要哭出来的脸,并压低声音:“我是很怕啊……其实,东西就在我这里。”
踏绘“咦”了一声,倒抽了口气:“那个吗?真的吗?……哎呀,你真是笨蛋。”
山木对着门口,四处张望:“我本来不想带到这里来的,只是遇上一些意外的事情……”他换口气,继续说道,“我出了‘晚成轩’之后,就直接到‘铃本’酒吧 附近,不过,我想自己跑进去,要那瓶香槟也很奇怪,所以,就跑到明石町的‘吴竹’酒吧。我叫女服务生去帮我拿过来之后,就躺下来睡到五点左右,后来我去上 厕所时,不小心看到庭院对面,九坪大的房间,是笑子跟巴隆斯理在里面……我确定我看到的时候,是笑子拉着那名剌客的手,走进‘巴里’酒吧里的。笑子这样对 我穷追不舍,其目的可见一斑。我跑回房间里,抱起酒瓶,正想走出‘吴竹’酒吧的大门时,哈齐森靠在对面的单侧堤防上,若无其事地看守着。没想到,他们动作 这么快。我迫不得已,跑进旁边的庭院,把酒瓶打破,只拿走底部,越过板墙,跑到天主公教会的巷子里,再从开国桥那边搭上计程车,就一路逃跑到这里来 了。”
突然,隔间的纸门“嘎啦”、“嘎啦”地被打开。从隔壁不应该有人在的三迭房间,幸田节三直接闯了进来。不,不只幸田节三。还有幸田节 三的伙伴酒月守、印东忠介、东京宝石俱乐部的松泽一平。此外还有一个,穿着黑色哔叽上衣,拿着文件包,看起来像是执行官的男人。这五个人逐一走进来,二话 不说,包围着山木跟踏绘坐了下来。这六坪大的房里,一下子塞得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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