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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意 - 过去之章其一 加贺恭一郎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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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之章其一 加贺恭一郎的记录
  五月十四日,我前往野野口这三个月以来任职的市立第三国中。当时正值放学时间,返家的学生自校门口蜂涌而出。操场上一名看似田径队员的男子,正用铁耙整理着沙地。
  我走向总务处的窗口,报上姓名,表明自己想与熟识野野口的老师谈谈。女职员与上司商量后,站了起来,往教务处去了。她去的时间比我想像得久,正感不耐之际,我猛然想起学校就是这样的地方。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有人领我到会客室去。
  身材矮小的江藤校长以及教授国文的男老师藤原负责接见我,校长之所以列席,大概是怕藤原老师不小心说错话,想藉此盯着他吧?
  我首先询问两人,知不知道日高邦彦被杀害的事。二人皆回答“十分清楚”。他们也知道,野野口是日高的影子作家,因为一连串的冲突而萌生了杀人动机。看来他们好像反倒从我这里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当我问到,对于野野口帮人代写的事,他们有何看法时,藤原老师有点迟疑地说:“我知道他在写小说,我也曾在儿童杂志上读过他的作品。不过,我作梦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别人的影子作家,还是那位畅销作家的……”
  “你有亲眼看过野野口写小说的样子吗?”
  “我没看过。他在学校里还得教书,所以我想他应该都是回家后或趁假日时写的。”
  “由此可见,野野口教职的工作还蛮轻松的啰?”
  “不,他的工作并没有特别轻松。只是他都很早回家,特别是从去年秋天以来,举凡与学校活动相关的杂务,他都巧妙地避开。他得的是什么病,我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个人身体不好也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我们大家也不跟他计较。不过,私底下,他好像就是这样抽出时间,帮日高邦彦写小说——这真是太教我惊讶了。”
  “你说他从去年秋天开始就特别早回家,是吗?关于这个,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纪录?”
  “这个嘛,我们又没有打卡,不过,我很确定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像我们国文老师每两个礼拜都会固定举办一次科里的例会,他连那个都不参加了。”
  “他之前没有类似的行为吗?”
  “他那个人对工作是没什么热诚啦,不过之前都有参加。”
  之后,我又询问他,对于野野口的人品,他有何看法。
  “他很安静,让人猜不透心里在想些什么,总是一脸茫然地望着窗外。不过现在想起来,他应该也很痛苦吧?我觉得他本性不坏,受到那样的对待,一时冲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日高邦彦的小说,我也喜欢,还读过了几本,可是一想到那些全是野野口写的,我就有截然不同的感慨。”
  我向他们道谢后,离开了学校。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有一间很大的文具店。我进入里面,拿出野野口修的照片,问柜台小姐,这一年来有没有这样的客人来过这里?
  她回答说好像看过,但不记得了。
  五月十五日,我去见了日高理惠。大约在一星期以前,她搬到位于横滨的公寓。当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忧郁。这是一定的,她之所以搬家,就是因为不想再与案件牵扯不清。尽管如此,她还答应和我见面,也许因为我不是媒体而是警察吧。
  她住的公寓附近有个购物中心,我们约在里头的咖啡厅碰面。她顾忌媒体,所以要求不要到她家里。
  咖啡店隔壁的时装店正在做折扣出清,从外面看不见店里顾客的脸,而恰如其分的吵闹声,也正好适合讲一些不愿给别人听的话。我们两人往最里面的那张桌子走去。
  我先问她近况,结果,日高理惠露出了苦笑。
  “老样子,每天过着不怎么愉快的生活,真希望能早日恢复平静。”
  “只要扯上刑事案件,总要乱上好一阵子。”
  这些话对她好像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她摇了摇头,语气严厉地滔滔说道:“在这次的刑事案件里,我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可世人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他们把它当作演艺圈的八卦绯闻,甚至有人说我们才是错的一方。”
  关于这点,我无法否认。确实,不管是电视的谈话节目,还是周刊的报导,大家比较感兴趣的,不是日高被杀害的事实,而是他盗用友人作品的新闻。再加上这其中还牵扯出其前妻的外遇事件,更让平常与文坛毫不相关的影视记者,也兴致勃勃地插一脚。
  “不要去管媒体的报导,对你而言会比较好。”
  “当然,我会试着不理,要是不这么做的话,迟早会疯掉。可是,讨人厌的又不是只有媒体。”
  “还有什么?”
  “可多着呢,令人讨厌的电话和信件来了一大堆,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查到我娘家的,大概是看到媒体报导,知道我已经不住在夫家吧?”
  ——应该是这样。
  “这些事你和警察说了吗?”
  “我全说了。不过这种事警察也未必解决得了,不是吗?”
  正如她所言,不过,我也不能就此当作没这回事。
  “电话和信件的内容都以什么居多?”
  “什么样的都有。譬如说,要我归还至今为止的版税啦,说什么枉费他们的支持;也有人把信连同外子的著作一起用纸箱寄过来。写信要求我们退回文学奖的也很多。”
  “是这样啊。”
  据我推断,这些存心攻击的人应该都是日高邦彦的书迷,真是文学爱好者的恐怕很少吧?不,说不定,这其中大部分的人从头到尾就只知道日高邦彦这个名字?这种人尽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还一天到晚注意哪里有这样的机会,至于对象是谁,他根本不在乎。
  听到我这么分析,日高理惠也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
  “讽刺的是,外子的书竟意外地卖得很好,这也算是种偷窥的乐趣吧。”
  “这世上本来就有千百种人。”
  日高邦彦的书卖得好,这我也知道。不过,现在市面流通的都是库存的部分,出版社那边好像还没有要再版加印的意思。我想起反对我影子作家说法的编辑,他们应该也打算再观望一阵子吧?
  “对了,连野野口的亲戚也跟我联络了。”
  她好像不把这当一回事,但我听了却讶异极了。
  “野野口的亲戚?都说些什么?”
  “好像要我把之前著作所得的利益归还,他们认为以野野口作品为草稿的那些书,他们至少有权利可以索取原创费,我记得是他舅舅做代表来谈的。”
  推舅舅做代表,也许是因为野野口没有兄弟,而父母亲都已往生的缘故。不过对于他们竟然提出利益归还的要求,我还是非常震惊,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那你怎么回他们?”
  “我说等和律师谈过以后再回覆他们。”
  “这样做是正确的。”
  “说老实话,我心里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我们是被害者,还被犯人的亲戚勒索金钱,真是听都没听过。”

  “这个案例是奇怪了点,虽然我对这方面的法律不是很熟,不过我想应该没有支付的必要。”
  “嗯,我也是这样想。可是,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不甘心的是,在世人的嘴里,我先生的死成了自作自受、罪有应得。连那个自称野野口舅舅的人,也一点歉意都没有。”
  日高理惠咬着下唇,显现出她个性中好强的一面。看来愤怒战胜了哀伤,那我就放心多了。 如果在这个地方哭起来,可就麻烦了。
  “之前我好像也跟您提过,我打死都不相信外子会剽窃他人的作品。因为每次他讲起新作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烁着如孩童般的兴奋光芒。那让我觉得,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创作故事,真的让他很快乐。”
  对于日高理惠的说辞,我只是点了点头。她的心情我非常能够了解,不过,要我就此出言附和却办不到。她大概是读出我的心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过来问我有什么事。
  我从上衣的内袋里拿出一份资料,将它放到桌上。
  “可否请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野野口修的笔记。”
  听我此言,日高理惠明显表现出不悦的神情。
  “我不想看。里面只是洋洋洒洒地写着我丈夫是如何欺负他的,对吧?大概的内容,我从报纸已经知道了。”
  “你说的是野野口被逮捕后所写的自白书吧?这个笔记和那个不同。你也知道,野野口在犯案之后,为了掩警察耳目,特地写了与事实不符的记录,这个就是拷贝那个而来的。”
  这样的说明她好像懂了,不过脸上厌恶的表情依然没变。
  “是这样吗?那我读这与事实不符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请别这样说,总之你先看看好不好?页数不会很多,所以我想应该很快就可以读完。”
  “现在?在这里?”
  “拜托你了!”
  她一定觉得我讲的话很奇怪,不过,她没再问任何问题,伸手把资料拿了过去。
  十五分钟之后,她抬起了头。
  “我看完了,然后呢?”
  “有关这份笔记里不实记述的部分,野野口亲口承认的有两点。首先,描写和日高邦彦对话的地方,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和睦,他们的应对可说十分地凶险。”
  “好像是这样。”
  “其次,之前也曾向你求证过,野野口走出你家时的情况。事实上,你只送他到玄关而已,但他却在这里写着,你一直送到大门之外。”
  “没错。”
  “还有没有别的?在你的记忆里,有没有哪个细节跟笔记所描述的内容,有很明显的差异?”
  “你说别的……”
  日高理惠露出困惑的表情,目光停在影印的笔记上,接着她不太确定的摇了摇头:“没特别不同的。”
  “那么,那天野野口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有没有哪一点在这里没有提到的?不管是多细微的事都可以。譬如,这中间他有去上过厕所什么的。”
  “我不太记得了,不过那天野野口先生应该没去过厕所。”
  “那电话呢?他有没有打电话出去?”
  “这个……如果是在我先生的房间打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日高理惠好像已经不太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了。这也难怪,野野口登门造访的那一刻,她根本还不知道这天对她而言将会是特别的日子。
  正当我想放弃的时候,她突然抬起了脸。
  “啊,倒是有一件事。”
  “是什么?”
  “恐怕完全不相干呢。”
  “没关系。”
  “那天野野口要回去的时候,有给我一瓶香槟当作礼物。这件事,笔记里没有写。”
  “香槟?你确定是那天吗?”
  “绝对没错。”
  “你说他回去的时候给的,详细的情形可否描述一下?”
  “藤尾美弥子来了之后,野野口就从我先生的工作室出来。那时他跟我说,他只顾着和日高讲话,把送礼的事给忘了,事实上他买了香槟过来,于是他从纸袋把酒拿了出来。他告诉我,这个可以留到今晚在饭店里喝,所以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了。”
  “那瓶香槟后来怎样了?”
  “我把它放在饭店房间的冰箱里。事情发生后,饭店曾打电话过来,我告诉他们,自行处理掉就可以了。”
  “你没有喝吗?”
  “是的。我本想等外子工作结束后来到饭店,再一起慢慢享用,所以先把它冰了起来。”
  “之前曾有过这样的事吗?不一定是香槟,野野口经常拿酒当作礼物吗?”
  “更早之前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我记忆所及,这是第一次,大概是因为野野口本身不喝酒的关系。”
  “是这样啊。”
  野野口自己在自白书上写着,第一次到日高家访问的时候带的是威士忌,那时的事日高理惠当然不知道了。
  我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是笔记里没有记载的?”
  日高理惠很认真地思索一番,回答说:“想不出还有其他的”。接着,她反问我,“为何到现在还在查这种事情?”
  “一个案件要结案得经过很多繁杂的手续,确认作业也是其中之一。”
  对于我的说明,被害者的妻子好像完全相信的样子。
  和日高理惠分别之后,我马上打电话给事发当晚日高夫妇下榻的饭店,询问有关香槟的事。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终于跟记得当时景况的职员联系上了。
  “我想那是唐·贝利纽【注:唐·贝利纽(Dom Perignon)为十七世纪的法国修士,因缘际会下制作出美味的香槟,大受欢迎,之后该葡萄园及修道院由Moet and Chandon买下,并以Dom Perignon为最高级品的品名。】的粉红香槟,一直摆在冰箱里。因为那种酒很贵,又还没开过,所以我们很谨慎地联络了物主,结果物主说要我们自行处理,于是我们就照办了。”男性职员的语气十分客气。
  我问他,后来那瓶香槟怎么了?饭店职员支支吾吾地,终于承认自己把它带回家去。
  我继续问他,是否已经喝了?他回答,两个礼拜前就喝掉了,连瓶子也丢了。
  “有什么问题吗?”他好像很担心。
  “不,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对了,那瓶香槟好喝吗?”
  “嗯,很不错。”
  那名职员听起来好像蛮愉快的,于是我挂了电话。
  回家后,我把野野口潜入日高家的带子放来看,我拜托监识科,特别帮我拷贝了一卷。
  反覆观看却一无所获,只有无聊的画面烙印在我的眼底。
  五月十六日,下午一点过后,我来到横田不动产株式会社的池袋事务所。这家事务所的规模不大,正前方是镶着玻璃的柜台,在它后面仅摆着两张铁制的办公桌。
  当我进去的时候,只有藤尾美弥子一个人在里面处理公事,其他职员好像出去了。因此,我没有约她到外面去谈,直接隔着柜台就聊了起来。从旁人的眼中看来,大概很像某个形迹可疑的男子正在找便宜公寓吧。

  我稍微寒喧了几句,接着就马上进入问题的核心。
  “你知道野野口的自白书吗?”
  藤尾美弥子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大概的内容我在报纸上读过了。”
  “你觉得怎么样?”
  “觉得怎么样?……总之很惊讶就是了,没想到那本《禁猎地》也是他写的。”
  “根据野野口的自白,他说因为日高邦彦不是那本书真正的作者,所以在跟你交涉的时候,总拿不出明确的态度,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老实说,我不是很清楚。虽然我也觉得和日高谈判的时候,总是教他胡里胡涂地蒙混过去。”
  “你和日高谈判的时候,他有没有讲过什么话,让你觉得身为《禁猎地》的作者这样讲很奇怪?”
  “我想应该没有这样的事,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我之前根本没有想过,日高邦彦竟然不是真的作者。”
  “假设《禁猎地》的作者真是野野口修好了,有没有哪个地方让你觉得确实如此或是无法认同呢?”
  “这个恐怕我也无法肯定地回答你。那个野野口和日高邦彦一样,都是我哥的同学,所以他们都有可能写那本小说。若是有人告诉我,真正的作者是个叫做野野口的人,我也只有‘喔,是这样啊’的反应。因为,我连日高邦彦都不是十分了解。”
  “这样说也对。”
  看来是没办法从藤尾美弥子这里得到进一步的情报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她突然“啊”地一声继续说道:“如果那本小说真的不是日高所写,或许有必要再重读一遍。怎么说呢?因为我一直以为书中的某个人物就是在写日高他自己。如果作者并非日高,那么,那个人物也不会是他了。”
  “什么意思?你可不可以再讲清楚一点?”
  “刑警先生读过《禁猎地》了吗?”
  “我没读过,不过剧情大概了解,我看过其他同事读完后所写的大纲。”
  “那本小说讲到主角的中学时代。主角用暴力使同侪对他屈服,只要看谁不顺眼,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方,套句现在的用语,就是所谓的校园暴力。而在他婬威底下的最大受害者,是班上一名叫做滨冈的男同学。我一直以为那个叫滨冈的学生就是日高他自己。”
  看过大纲,我知道,小说里有描写校园暴力的场面。不过,那上面并没有把详细的人名写出来。
  “为何你会觉得那名学生就是日高呢?”
  “因为整本小说是以滨冈这号人物自述过去的方式所写成的。而且就内容来看,与其说是小说,倒不如说是实况记录,这让我相信那名少年就是日高。”
  “这样啊,你这样讲我就懂了。”
  “还有……”一瞬间,藤尾美弥子有那么一点犹豫,不过她继续说道,“我在想,日高本身就是曾经有过像滨冈那样的遭遇,所以才会写出那样的小说吧?”
  我不自主地望向她的脸:“什么意思?”
  “小说里,滨冈非常憎恨主导所有暴力事件的主角。我可以感觉到,那股憎恨的情绪漂荡在字里行间。虽然书里没有明白指出,可是滨冈会对曾经折磨自己的男人之死感兴趣,明显地是因为他心底有着很深的怨恨。少年滨冈就是作者,也就是说日高藉由写作这本小说,达到向我哥报仇的目的,这是我的解读。”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藤尾美弥子,为了报仇而写小说,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打一开始,我们搜查小组就没注意《禁猎地》这本书。
  “不过,按照野野口的自白,这样讲就不通了。”
  “没错。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光就作者是小说人物原型的观点来作考量的话,那不管是日高也好,野野口也罢,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长久以来我一直把书中人物和日高的形象重迭在一起,所以一时很难接受另有其人的说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对了,就像小说改拍成连续剧的时候,看到演员的气质与书中人物的形象不合,总会觉得生气吧?就是那种感觉。”
  “假设是日高邦彦的话,那他和《禁猎地》里的滨冈在形象、气质上全都符合吗?请就你的主观回答,没有关系。”
  “我觉得好像符合,不过这或许是我个人的先入为主。因为,我刚刚也说过了,事实上,我几乎不了解日高这个人。”藤尾美弥子慎重地,尽量避免讲得太过肯定。
  最后我问她,关于《禁猎地》一案,她们抗争的对象从日高邦彦变成了野野口修,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管怎样,先等野野口的判决结果下来后再说吧。”她以冷静的语气回答。
  关于日高邦彦被杀一案,我至今依然穷追不舍、不肯放手,我想上司看在眼里不是很高兴。犯人已经招认,连亲手写的自白书都有了,何必还四处探问?他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还有什么问题吗?这一切不是都很合理吗?”
  上司不耐烦地问道。而我自己也找不到理由否认本案件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别的不谈,此次很多被视为重要证据的线索,都是我亲手找出来的。
  连我自己都觉得没必要再查下去了。野野口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拆穿,他和日高之间的恩怨也已真相大白。说老实话,我甚至为自己的工作表现感到骄傲。
  我之所以会产生怀疑,是在病房里帮野野口做笔录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进出某个想法,不过,当时我没有理它。因为那个想法太过奇怪,也太超现实了。
  不过,就算我能暂时忽略,也无法一直避开,那个古怪的想法在我脑海盘旋不去。说老实话,从逮捕他以来,我就经常有种误入歧途的不安,如今这种感觉又更加明显了。
  或许是因为不管就刑警工作或人生历练而言,我都还很生嫩,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这是非常有可能的,可是,我却一直无法说服自己就此让案件画上休止符。
  为求保险起见,我试着重读野野口修所写的自白书。结果,我找到了好几个先前不曾看出的疑点:
  一、日高邦彦以杀人未遂的证据为要胁,强逼野野口帮自己代写作品。不过,反过来说,如果野野口抱着舍弃一切的觉悟,主动向警方投案的话,那么日高也会遭受某种程度的损失,说不定会因此断送作家的生命。难道日高不担心这个吗?虽说到最后野野口以不想连累日高初美为由,没有去自首,不过,一开始日高邦彦应该没有把握事情会这么发展吧?
  二、日高初美死后,野野口修依然没有反抗,是为了什么?笔记里他自述,是因为懒得和日高打心理战。不过,在这种心态下,一般人应该会选择舍弃一切,出面自首才对呀。
  三、认真计较起来,那卷带子和那把刀子真的可以作为杀人未遂的证据吗?录影带拍的只是野野口侵入日高家的画面,而刀子上也没有血迹。此外,除了凶嫌和被害者以外,在场的只有共犯日高初美一人。根据初美的证词,野野口被判无罪的可能性应该也不低才对。

  四、野野口写到自己和日高的关系,说他们变成“合作无间的伙伴”,这种情况下结成伙伴,有可能合作无间吗?
  关于以上四点,我试着向野野口求证,然而他的回答千篇一律,不外是:“或许你会觉得奇怪,不过,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现在你才来问我为什么会那样做,或为什么不那样做,我也只能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总之,当时我的精神状况不是常理可以推断的。”
  野野口要这么回答,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是物质层面的东西,我还可以提出反证,偏偏这四点都是心理层面的问题。
  此外,还有一个一直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最大疑问,一言以蔽之,是“个性”的问题。
  比起我的上司和其他办案人员,我对野野口要了解多了。在我的认知范围内,这个人的个性和他在自白书里所讲的那些内容,怎样都凑不起来。
  渐渐地,我已无法抽离那突然萌生的奇怪假设。因为,如果那个假设是正确的,一切的问题都将迎刀而解。
  我去见日高理惠,当然有特别的用意。倘若我的推理(严格说来,现在只能称之为幻想)是正确的,那么野野口修撰写事件笔记,应该还有另一个目的。
  不过,我从她那里打探不到任何关键性的线索,唯一的收获就是那瓶香槟,它是否能够佐证我的推理,现在还不得而知。野野口的笔记里没有提到香槟,会不会只是他漏写了?还是有其他特别的理由?平常不会拿酒做礼物的野野口,那天特地带了香槟前去,我想这其中应该有特殊的含意,如果真的有,那会是什么?
  遗憾的是,此时此刻我什么都想不出来,不过,关于香槟的事,好像有必要先把它存在记忆里。
  我想,我最好重新审视野野口修和日高邦彦的关系。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走错了路,那么必须回到原点,从头开始才是。
  就这点而言,我去见藤尾美弥子是正确的。想要理清他二人的关系,必须追溯到中学时代,而被誉为写实小说的《禁猎地》应该是最好的参考书。
  相她见过面之后,我马上跑去书店,买了一本《禁猎地》,就在回程的电车上开始读了起来。由于内容和我所知的大纲完全一致,所以读来比平时都快,只是文学价值什么的,我仍然一概不懂。
  诚如藤尾美弥子所说,这本小说是以滨冈的立场来铺陈的。故事一开始写到,平凡的上班族滨冈,某日早晨从报上得知某版画家被刺杀的消息。于是滨冈想起,被杀害的版画家仁科和哉正是中学时欺负自己的头号魔头。
  刚升上国三的少年滨冈,遭受过无数次危及生命的暴力伤害。他被人剥光衣服,全身用透明胶带捆着,丢在体育馆的角落;还有,从窗下走过的时候,会突如其来地遭人从头上淋下盐酸;当然,单纯的拳打脚踢,甚至言语暴力、刻意排挤也毫不留情地日夜折磨着他。这方面描写得十分细腻而具真实感,充满张力。我能够了解为何藤尾美弥子会说这不是小说而是实况纪录了。
  小说里并没有明确说明滨冈何以成为众人欺负的目标,根据滨冈自己的说法,“就好像某天突然被贴上恶魔的符咒一样”,校园暴力事件就这么开始了。这可说是古往今来所有校园暴力的共同点。虽然他不想屈服,但渐渐地,内心终被恐怖与绝望所支配。
  “令他害怕的,并非暴力本身,而是那些讨厌自己的人所散发的负面能量。他从来没有想像过,在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恶意存在。”
  这是《禁猎地》里的一段文字,可说确实表达了被害者的真实心境。在我担任教职时,也曾处理过校园暴力事件,受害者面对诸多不合理的压迫,只有屈服的份。
  这些伤害随着主谋仁科和哉突然转校而告终。不过,没有人知道他转到哪里去了。传说仁科强暴了他校的女生,因而被送交管训,不过这其中的真假,滨冈他们并不确定。
  滨冈的回忆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后来因为某些曲折,致使他想要调查仁科和哉的事。描述曲折的部分或许具有某种文学意义,不过我想应该和此次的事件无关。
  之后小说的演变,夹杂着滨冈的回忆和访查的纪录。首先揭露的是仁科和哉消失的真正原因。被强暴的女生是某所教会学校的学生,他叫他的狐群狗党把人家押来,在众人的面前强暴了她,现场还有人用V8摄影机拍摄了当时的景况。事后仁科和哉打算把那份未经显影的胶卷,卖给认识的不良帮派,因为女方家长动用所有的人脉,事情才没有闹大。
  就这样,小说的前半费了好一番功夫描写仁科和哉的残忍。至于后半则写到因为某种机缘,主角对版画产生了兴趣,并因而往这条路发展。最后故事的结尾,以仁科被迎面而来的妓女刺杀作结,事情就发生在他即将举办个展的前夕,这一段大家都知道是以真实案件为基础所写的。
  藤尾美弥子以为小说里滨冈这号人物就是作者自己,并非虚妄之说。当然,对一般小说而言,若一概推断陈述者即作者之化身,未免太过无稽。不过,这本小说有绝大部分被认为是基于事实所写,所以这样的推测应该还算合理吧。
  此外,她猜想作者是为了报复从前的过节才写下这本小说,这也不算是天方夜谭。就如她所说的,书中关于仁科和哉的描写,确实很难说怀着多少的善意。那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写一个艺术家,而是在写一个向往成为艺术家的俗人。从头到尾,他刻意描写俗人的丑陋及软弱面,确实可以解释成是滨冈——意即作者的报复心理所致。
  不过,如果少年滨冈真是作者(野野口修)的分身,那么有一点怎样都解释不通。
  小说里,没有一号人物可以和日高邦彦对得起来。
  当然,如果作者是日高邦彦的话,情况也是一样,里头也找不到像是野野口的人物出现。
  如果就像这本小说写的,野野口修在国中时代遭受同侪的欺负,那么当时日高邦彦在做什么?这是问题所在。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观赏吗?
  我之所以咬住这点不放是有原因的。是因为,从头到尾野野口的表现让人觉得,日高邦彦是他的好朋友。
  遇到校园暴力事件,很遗憾的,父母的亲情或老师的开导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只有友情才是最好的武器。然而,目睹滨冈遭受欺负,“好朋友”却只是袖手旁观?
  我可以肯定,这种人绝对不是朋友。
  同样的矛盾也出现在野野口修的自白书里。
  朋友不会夺人妻子,更不会和人家老婆共谋杀害亲夫;而朋友也不会威胁对方,强逼别人做自己的影子作家。
  那么,为何野野口要把日高邦彦说成是自己的“好朋友”呢?
  如果以我现在脑中所想的奇怪念头来解释,这些全部都可以迎刀而解。
  在我看到野野口修因长期握笔而长茧的中指时,那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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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忧愁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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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这种感情以烦恼而又甘甜的滋味在我心头索绕不去,对于它,我犹豫不决,不知冠之以忧愁这个庄重而优美的名字是否合适。这是一种如此全面,如此利己的感觉,以至我几乎为它感到羞耻,而忧愁在我看来总显得可敬。我不熟悉这种感觉,不过我还熟悉烦恼,遗憾,还稍稍地感受过内疚。今日,有什么东西像一层轻柔的、使人难受的丝绸在我身上围拢,把我与别人隔开。那年夏天,我对岁。我非常快乐。“别人”指的是我父亲和他的情妇艾尔莎。 [点击阅读]
侏罗纪公园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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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最初的不规则零散曲线中,几乎看不到基本数学结构的提示。||迈克尔·克莱顿几乎是乐园迈克。鲍曼一面开着那辆越野车穿过位于哥斯大黎加西海岸的卡沃布兰科生态保护区,一面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这足七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眼前路上的景色壮丽:路的一边是悬崖峭壁,从这儿可俯瞰热带丛林以及碧波万顷的太平洋。据旅游指南介绍,卡沃布兰科是一块朱经破坏的荒原,几乎是一个乐园。 [点击阅读]
侯爵夫人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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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一R侯爵夫人可不是才智横溢的,尽管文学作品里,凡是上年级的妇女无不被写成谈吐妙趣横生。她对样样事都无知透顶,涉足上流社会对她也于事无补。据说饱经世故的妇女所特有的吐属有致、洞察入微和分寸得当,她也一概没有。恰好相反,她冒冒失失,唐突莽撞,直肠直肚,有时甚至厚皮涎脸。对于一个享乐时代的侯爵夫人,我能有的种种设想,她都统统给破坏了。 [点击阅读]
假戏成真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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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接听电话的是波洛的能干秘书李蒙小姐。她把速记簿摆到一边去,拎起话筒,平淡的说,“屈拉法加8137。”赫邱里-波洛躺回直立的椅背上,闭起双眼。他的手指在桌缘上轻敲着,脑子里继续构思着原先正在口述的信文的优美段落。李蒙小姐手掩话筒,低声问说:“你要不要接听德文郡纳瑟坎伯打来的叫人电话?”波洛皱起眉头。这个地名对他毫无意义。“打电话的人叫什么名字?”他谨慎地问。李蒙小姐对着话筒讲话。 [点击阅读]
假曙光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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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懒洋洋的七月天,空气中弥漫着干草、马鞭草和樨草的清香。阳台的桌子上,放着一只淡黄色的碗杯,里面漂浮着几枚大草霉,在几片薄荷叶的衬托下显得那么鲜红。那是一个乔治王朝时代的老碗杯周围棱角很多,折射出错综复杂的亮光,雷西的两只手臂正好刻印到狮子的双头之间。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