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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敏大寺(3)我读着旗子上刺绣的人名,这些人曾经被派驻在各个地方,有的远渡重洋,有的征战他乡,有的在宫廷与内阁的阴谋中纠缠,他们有个共同的愿望就是,使自己的名声在这所阴暗的墓堂中得到更多的表彰——也就是一块阴郁的纪念碑。在礼拜堂的两侧设有小型的侧堂——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明示这座墓地的平等观念:它把压迫者和被压迫者放在同一个地位,让世代宿敌的遗骸相聚在一起。其中的一个侧堂是那位傲慢的伊丽莎白之墓,而另外一个则是那可爱又可怜的被她杀死了的玛丽之墓。对于后者,每一天里的每个时刻都会有人来悲怜叹息她凄惨的命运,在这声声叹息中也包含了对前者悲愤的感情。于是,在伊丽莎白墓地周围的墙壁上就经常回荡着人们同情玛丽的声音。一种怪异阴郁的气氛笼罩在埋葬着玛丽的那个侧堂之上。阳光透辜满灰尘的窗户照射进来,一切都是这么幽暗,大部分的地方都被深深的阴影覆盖着,岁月和气候在墙壁上留下了痕迹。一座玛丽的大理石雕像躺在碑石上面,四周的铁栅栏锈迹斑斑,上面还雕刻着她的国徽——苏格兰的蓟花。我已经走得有点累了,于是坐在纪念碑下歇息,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想起玛丽坎坷不幸的一生。寺院里零零碎碎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了。我的耳边偶尔传来远处修士们进行晚祷的声音和唱诗班轻柔的应答声。当所有这些声音都静息后,整个大寺也沉静下来了。平静、荒凉和幽暗慢慢地靠近,使人们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更加深邃和庄严的感情。在寂静的墓地里没有说话的声音,没有朋友们轻快的脚步声,没有情侣们呼唤的声音,也没有细心的父亲忠诚的告诫——什么都袒到,因为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被遗忘,只有尘土和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有一阵沉重的风琴声传到耳朵里,而且越来越强烈;仿佛是声音的巨浪袭来。它们强大的音量和华丽的音色是多么匹配这里庄严的建筑物呀!如此高贵华丽的音乐穿透了硕大的拱廊,在这些死者的墓穴中产生了庄严的共鸣,使得沉寂的墓地也纵声高歌起来!——在这声音中,胜利和喝彩之声高扬,随着交响声越来越高,——一声比一声响亮——突然间音乐声嘎然而止,唱诗班又温柔地唱出了一段动听悦耳的歌曲,歌声缓缓上升,在屋顶之间回荡,好像把这些沉重的屋顶当成了天堂里圣洁的空气,在里面自由地翱翔。这时风琴又发出了雷鸣般的响声,似乎要把空气压缩到音乐里面,深深地铭刻在人们的心灵之中。这韵调多么悠长!这交响声多么庄严!它越来越紧凑,越来越有力——填充了整个大寺,连围墙似乎都受到了震动——所有的感官都被淹没了。现在,它开始演奏最欢畅的曲子——这声音从地面直冲天空——这个时候,连人类的灵魂也像着了魔似的,在这不停高涨的音响伴随下越飘越高!我就这样陷入思索坐了一会儿,我的心经常会随着曲调时高时低地波动;慢慢降临的暮色逐渐地把我包围了,这些纪念碑也投射出更加幽暗的影子,远处传来的钟声再次提醒人们一天的时光又过去了。我起身准备离开西敏大寺。当我沿着通往大厅的楼梯拾阶而下时,突然,爱德华的神龛吸引了我的眼光,于是我又登上了连接那里的小阶梯,打算在那里俯瞰一下整个荒芜的墓地。神龛座落在一块平台上,历代帝王和王后的陵寝就紧紧地环绕在它的周围。站在这个高地,可以穿过梁柱与碎石,可以看见下面那些排列满了坟墓的礼拜堂和搁间——在那些“黑糊糊的床上”,躺着的武士、教长、大臣和政客们的躯体正在慢慢地腐烂。在我的身边就是那张巨大的加冕宝座,是用橡木简陋地雕凿成的,其粗犷的作风完全来自于远古的哥特时代。看来这一处场景是被精心策划的,设计富有戏剧性,目的是让游客们在感情上与之产生共鸣。这个地方象征着人类奢靡和极权的起始与终结,因为从宝座到坟墓只有一步远的距离。人们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把这些不相匹称的纪念物堆放在一起,就是为了给当代的达官显贵一个前车之鉴:哪怕是在人生最为辉煌显要的时刻,那终究来到的没落和屈辱也时刻会在前方等待。很快,戴在头上的王冠就会不见,它将不得不躺在沉积了灰尘和屈辱的坟墓中,忍受最平凡卑微的大众的践踏。因为,说来也奇怪,即便是这里的坟墓也不再是什么神圣的地方了。在有的人眼中,有一种蔑视和轻浮之气让人震惊,他们居然敢嘲谑最庄重神圣的事物;还有一些卑鄙无耻之徒,当英雄在世时,他们卑躬屈膝,极尽媚羡之能事,而一旦当英雄伟人去世,他们便以报复伟人的尸体作为享受。忏悔者爱德华的棺材曾经被打破,里面的陪葬物也被洗劫一空;毕生傲慢的女王伊丽莎白手中的权杖也去向不明;亨利五世的雕像也变成了无头冤鬼。每一座皇室的纪念碑上都留下了一些痕迹,**裸地证明了人类所谓的尊重是多么的虚伪和短命。有的遭到劫持,有的遭到肢解,有的被刻下了粗俗下流的话语——每一座纪念碑都或多或少地遭遇了伤害和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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