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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小说 - 诀别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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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弥娜拜:印度中世纪的一个女歌手和女诗人。
  一
  “姨妈!”
  “快睡吧,焦廷!已经深夜了。”
  “没关系。我在人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讲过,莫妮应到他父亲那里去……我忘了,他父亲现在搬到哪儿去了?”
  “搬到锡塔兰普尔。”
  “对,锡塔兰普尔。把莫妮送到那里去吧!她还要侍候我多久呢!她的身体已经很羸弱了!”
  “听我说,孩子!现在这样,妻子怎么会丢下你回娘家去呢!”
  “医生说了些什么,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不过她自己能看得出来的。前几天,只不过随便提了一下——想让她去父亲那里,她就眼睛都快哭肿了。”
  必须说明一下,姨妈讲的这些话,有的与事实不符。那天,她与莫妮谈话的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媳妇,你爸爸那里有什么消息没有?你堂兄弟奥纳特来过这儿,是吗?”
  “是的,妈妈派他来的。星期五是小妹妹的首餐日①。我想……”
  --------
  ①首餐日:指婴儿第一次吃饭的纪念日。
  “噢,亲爱的,送给她一条金项链吧。这会使你妈妈高兴的。”
  “我想自己去。我还没有见过小妹妹,很想看看她呢!”
  “你说什么?难道你真想把焦廷一个人丢下不管吗?医生说了些什么,你听到了吗?”
  “医生说过,现在要特别……”
  “不管他怎么说,你自己也能看得出他的病情呀!”
  “我妈生了三个男孩之后,才生这个小妹妹,可宝贝呢。
  听说首餐日要办得热热闹闹,要是我不回去,妈妈会很……”
  “孩子,我不了解你妈的想法。但焦廷病成这个样子,你若离开他,你爸爸一定会很生气的。”
  “姨妈,这我知道。你给我爸爸写封信吧!就说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即使我走了,他也不会……”
  “你走了会有什么损失,我不知道。不过如果要我写信的话,我会把真实情况告诉你父亲的。”
  “那你就不用写了。我自己去问丈夫。他肯定会让……”
  “媳妇,我对你一忍再忍。如果你去问,我是不会饶恕你的。你父亲很了解你,休想骗他。”
  姨妈说完后就走开了。莫妮一时很气愤,躺在床上。
  邻居的一个女友问她:“怎么啦,为什么事生气呢?”
  “你看,我小妹妹的首餐日要到了,可是他们不让我回娘家。”
  “哎呀,你讲什么呀!你丈夫病得这么厉害,你还到哪里去!”
  “我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能做什么。家里人都沉默不语。在这个家里,我的心都颤抖。坦率地对你说,这样下去我真受不了!”
  “你真是个富贵女人!”
  “朋友,我可不会像你们那样在人前装模作样。唯恐别人在背后说闲话,就装出满脸悲伤,坐在屋角里。我不会这样作。”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我一定要回去,谁也管不了。”
  “哎!你是一个多么无情无义、不可救药的人啊!我走了,家里还有事呢。”
  二
  听说莫妮为了侍候他,不愿回娘家,还哭了一场。焦廷很兴奋。他把枕头拽过来垫在身后,半坐半靠在床上,说道:
  “姨妈,把窗子打开,把灯也拿走吧!”
  窗子打开了。宁静的夜,像朝圣香客一样,悄悄地站在病房的门口。星星——漫长岁月中,无数死亡的见证者,凝视着焦廷的面容。焦廷在漆黑夜空的屏幕上仿佛看到了莫妮的脸蛋,看到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含着晶莹的、永远流不完的泪珠……
  姨妈见焦廷好久不说话,松了一口气,以为他睡着了。他突然动了一下,说道:“姨妈,你总是认为莫妮太轻浮,在我们家里呆不住,现在你看……”
  “不,孩子,我错怪了她。日久见人心啊!”
  “姨妈!”
  “焦廷,亲爱的,快睡吧!”
  “让我想想,让我讲几句吧?别生气,姨妈!”
  “好的,孩子,你说吧!”
  “我讲过,人们要了解自己也要花不少心思。如果有一天我们谁也得不到莫妮的欢心,那时,我会默默地忍受的。但你……”
  “孩子,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也能忍受。”
  “你知道,我们的心不是石头,不能拾起来带走。我明白,莫妮本人也没有把握住自己的心。等到有一天发生了重大变故,使她明白过来,那就……”
  “是的,焦廷,你讲得对!”
  “因此,我对她的任性从不计较。”
  姨妈一言不发,忍住叹息。她经常看到:焦廷夜里在凉台上漫步,消磨时光,即使细雨霏霏,寒气袭人,也不愿到卧室去。他躺在床上,头昏脑涨,盼望莫妮来抚摩他的额头。但莫妮却与女友结伴看戏去了。而当姨妈来给他扇风时,他却不耐烦地叫她走开。她知道这种烦躁中蕴藏着多少痛苦!她多次想对焦廷说:“亲爱的,对那姑娘不要太痴心,让她也懂得期待和企求吧!人是要经受痛苦磨难的。”可这些她都不能说。即使说了谁也不会理解。焦廷心目中的女神就是莫妮。倘若命中注定得不到这位女神倾洒的爱情美酒,生活将变成难以忍受的煎熬。因此,他祈祷,朝拜,期待神明的恩赐。
  姨妈又以为焦廷睡着了,可是,他却突然叫了起来:“我知道,你认为我和莫妮生活在一起很不幸福,你就生她的气。姨妈,幸福这东西就像星星一样,黑暗是遮不住它们的,总会有空隙可寻。我们在人生的历程中,不管犯了多少过错,产生过多少误解,然而,在过错和误解的空隙之中,不正闪烁着幸福之光吗?我不知道,今天我心里怎么会这么高兴。”
  姨妈轻轻地按摩着焦廷的前额。在黑暗中,他两眼含着泪水,不过,谁也没有看见罢了。
  “姨妈,我想她太年轻了,我要是有个好歹,她怎么办呢?”
  “焦廷,你说她年轻?她可不小了。当我失去心中的偶像时,我也十分年轻。我只能在心中永远怀念他。我想什么也不能与幸福相比。”

  “姨妈,看来,莫妮沉睡的心开始苏醒了,我却……”
  “焦廷,不要胡思乱想。如果她的心开窍了,那就比什么都好。”
  忽然,焦廷想起了他很久前听到的一首民歌:
  所爱的人儿来到门前,
  心啊,你却沉睡香甜。
  离去的脚步声把梦惊醒,
  黑暗中你怎能再去安眠!
  “姨妈,现在几点了?”
  “快9点了。”
  “还不到9点!我还以为两三点了呢。你知道,傍晚之后对于我来说就是半夜。你为什么盼我匆匆入睡呢?”
  “昨天你一直聊到深夜,没好好睡,你今天必须早点睡呀!”
  “莫妮睡了吗?”
  “没有,她正忙着给你做汤呢!”
  “姨妈,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吃的东西全都是她做的。她整天忙忙碌碌。”
  “我原来以为莫妮可能不会……”
  “女人要学会做这些事情也并不难。需要时,自然就会学的。”
  “今天中午我喝的鱼汤真香,我还以为是你的手艺呢!”
  “我的天!想到哪里去了。你的事她根本就不让我插手。甚至连你的手帕都是她亲自洗。如果你能去看看客厅就好了,她收拾得可干净呢。要是我让她经常到你房里来,她会累垮的。她自己可想来呢!”
  “莫妮身体怎样?”
  “医生认为,她不应该常来病房。她感情太脆弱了,看到你的病痛,她也要病倒的。”
  “可是,姨妈,你想出什么办法不让她来的?”
  “她特别听我的话,但我必须经常把你的情况告诉她。这是我许下的诺言。”
  天空中的星辰,像恋人眼中的泪花在闪烁。焦廷垂着头,心中感谢即将消逝的生命。死神在黑暗中向他伸出右手,他十分信赖地把自己久病不堪的手交给了它。
  焦廷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姨妈,如果莫妮还没有睡的话,那么我能不能……如果她能来……”
  “好吧!我去叫她。”
  “我不会让她呆很长时间的,五分钟就够了。我有一两句话要对她说。”
  姨妈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出去找莫妮。这时,焦廷的心怦怦直跳。他很清楚,他与莫妮从来都没有亲密地交谈过。两种乐器的调子不同,要和谐地共同演奏是极不容易的。莫妮和她的女友们谈笑风生,焦廷不止一次感到妒嫉,十分痛苦。但他只责备自己: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她们那样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呢?不是他不能,他也经常和他的朋友们谈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是,男人之间的话题,在女人中间谈论就不太合适。你可以单独作一次哲学讲演,不管你的听众爱不爱听。但是,闲聊却要两个人之间情投意合。风笛可以单独演奏,但铙钹必须有两个才能击响。傍晚,焦廷与莫妮坐在凉台上,焦廷总是想方设法找话题。但谈话常常像线一样地中断。静静地坐着,无话可谈,使人感到很难堪。焦廷心里明白,莫妮很想走开。他甚至盼望来一个人。因为两人僵在那儿,要是来了第三者,谈话就容易多了。
  焦廷想,莫妮来时,他讲些什么呢?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总感到要说的话未免太冠冕堂皇。他生怕今晚的五分钟又要白白地浪费掉。可是,在这一生中,还剩下几个这样的短暂时刻呢!
  三
  “媳妇,这是什么?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到锡塔兰普尔去。”
  “怎么啦?谁带你去?”
  “奥纳特带我去。”
  “我的拉克什米,你去吧!我不阻拦你。但今天不能走。”
  “车票都买好了。”
  “那没关系,这点损失算什么!明天早晨走吧,今天别走了!”
  “姨妈,我不能按你定的不吉利日子去。今天走又怎么不好呢!”
  “焦廷叫你,他想和你说几句话。”
  “好吧!还有一点时间,我现在就去看看他。”
  “不过,你不能告诉他你现在就要走。”
  “好,我什么也不告诉他。但我不能呆很久。明天是我妹妹的首餐日,我今天一定要走。”
  “啊!媳妇!我双手作揖求求你,今天就听我的吧!你要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不要让他看出你是匆匆忙忙的。”
  “我有什么办法!火车不会等我。奥纳特过十分钟就要到这里来。在这之前我去看看焦廷。”
  “不,那不行。如果这样,那你就走吧!我不会让你怀着这种心情去见他。嗳,不幸的女人!受你折磨的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将抛开一切离开人世。然而,我要告诉你,你将会永远记住这个日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神明在上,神明在上!你终将有一天会明白这一点的。”
  “姨妈,你不能这样诅咒我。”
  “噢,焦廷!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早点离开人间?这种罪孽竟没完没了。我再也无能为力了。”
  过了一会儿,姨妈回到病室,希望焦廷睡着了。可是,当她走进来时,焦廷正在床上蠕动。姨妈问道:“怎么缩成一团坐着?”
  “怎么啦,莫妮没有来?姨妈,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看到她把给你做汤的牛奶烧糊了,正在那儿伤心地哭呢。我安慰她一阵,叫她不要哭。但她感到给你做汤这样不经心,实在过意不去,羞愧难当。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劝住了她,叫她去睡觉了。让她忘掉这种难过的事吧!所以我没有带她来。”
  莫妮没有来,焦廷感到很伤心,但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有点担心,莫妮的出现,可能会损害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以前他也遇到过这种情况。莫妮为了烧坏了牛奶而懊悔难过,使他很满意,心里充满了快乐。
  “姨妈!”
  “什么事,孩子?”
  “我感到,我就要离开人间了,但我一点也不悲伤。你不要为我难过。”

  “不,孩子!我不会难过的。我并不相信活着才幸福,而死了就不幸的看法。”
  “姨妈,告诉你真心话,在我看来,死亡也很甜蜜。”
  焦廷凝视着夜空,仿佛看到莫妮穿着死神的衣服向他走来。她有着永不消失的青春。她是贤妻,她是良母,她是美人,她也是幸运儿!满天星斗仿佛是吉祥女神——拉克什米亲手为她编织的祝福的花环。他好像又重新看到了黑暗中披着轻纱的新娘。漫漫长夜,也好像充满了莫妮爱恋的目光。今天莫妮是这座房子的新娘,这小姑娘变成了世界的主宰。她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坐在星空的神坛上。宁静的夜,月光如水。焦廷合手默想,使我们分开的黑幕终于掀开了!啊!美丽的姑娘!你给我带来了多少泪水和痛苦!但你再也瞒不住我了。
  四
  “姨妈,我很难受,但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难受。后来,我的痛苦正慢慢地从我身上消失。它像一艘满载的船,一直与我的生命之舟紧密联系在一起。现在连结的绳索已断,小船载着我的苦恼漂走了。我虽然还能看到它,但已不再属于我了……姨妈,这两天我没有看到莫妮,是吗?”
  “焦廷,让我再给你背上垫一个枕头吧!”
  “姨妈,莫妮似乎也像一条载满悲伤的船被冲走了!”
  “孩子,再喝一口石榴汁吧!亲爱的,你的嗓子肯定干渴了。”
  “昨天我写好遗嘱,给你看了吗?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焦廷,没有必要给我看。”
  “妈妈去世时,我什么也没有,是你一手把我抚育成人的。
  因此,我说……”
  “又说那个干什么!孩子,我只有这座房子和一点点财产,其他都是你挣来的!”
  “然而这房子……”
  “这房子也不能算是我的,你把它扩建了许多倍。我原来那小房子再也找不到了。”
  “莫妮内心对你的爱是真诚的……”
  “是的,是的,这我知道。焦廷,现在你睡觉吧!”
  “虽然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莫妮,但实际上是你的。
  她永远也不会不尊重你的。”
  “孩子,你为什么要想这么远呢?”
  “你给了我一切,当你看到我的遗嘱时,你会不会想……”
  “焦廷,讲到哪里去了!你把你的财产给莫妮,我能有什么想法呢!难道我这么低下吗?孩子,你认为把一切都留给莫妮使你心中很愉快,那我会比你更高兴的。”
  “但我也给你……”
  “焦廷,我可要生气了,你以为给我一些金钱财物,就能使我忘掉你吗?”
  “姨妈,如果有比钱更珍贵的东西,那我一定给你。”
  “焦廷,你已经给了,给了许多许多。我这空洞的房子充实了,这是我一生的幸运。我再也不需要什么了,即使今天要我献出一切,我也毫无怨言。一切都写在遗嘱里吧!写吧!房屋,家具,车马,田地——所有的一切,都写在莫妮的名下吧!这一切我也承受不了呀!”
  “你真是宽厚仁慈,但莫妮毕竟太年轻,所以……”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你可以把所有的财产给她,然而,幸福嘛……”
  “姨妈,为什么不幸福?”
  “不会的,肯定不会。我说过,她不会高兴。嗓子干涩得麻木之后,是尝不出什么味道的。”
  焦廷沉默不语。他迟疑不决地想:他死之后,对莫妮来说这个世界就变得索然无味了吗?这是真理还是谎言?这是幸福还是痛苦?天上的星星似乎懂得了他的心思,悄悄地对他耳语:“这是真的!我们已经观察了千百万年了,尘世间一切皆空,一切虚幻。”
  焦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死后,不会留下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孩子,你留得还少吗?这些房屋、财宝你都给了她,难道她会不珍惜?我祝愿她能明白过来。”
  “再给我倒点石榴汁。我嗓子发干。莫妮昨天来过吗?我想不起来了。”
  “来过,那时你睡着了。她在床边坐了好久,给你扇风,后来把你的衣服拿去洗了。”
  “真奇怪,记得那时我恰好作了个梦,莫妮似乎想到我屋里来。门没有关严,她推了很久,但没推开。姨妈,请你帮她推开门,让她进来,看着我慢慢死去。她会经受不住死讯的突然打击的。”
  “孩子,你的脚很凉,让我把披肩盖在你的脚上吧!”
  “不,姨妈,不要盖!”
  “知道吗,焦廷?这披肩是莫妮织的,许多天来,她日夜赶织,昨天才织完。”
  焦廷用双手抚摸着披肩,仿佛感触到了莫妮的心那样的柔软亲切。焦廷想到莫妮秉烛夜织,把她心中的爱也编入其中。这不是披肩,而是莫妮温柔的手指。当姨妈把披肩盖在他脚上时,他觉得莫妮在夜复一夜地侍候着他。
  “姨妈,我知道莫妮不会编织,而且她也不喜欢做这些事呀!”
  “只要用心学很快就会啦。你如果细看,就会发现披肩上还有不少漏针和织错的地方呢!”
  “错就错吧!又不是拿去展览。即使有错针,也能盖我的脚。”
  想到披肩上有些织错的地方,焦廷更显得兴奋。可怜的莫妮!不会织,常出错,然而却坚持不懈,一夜接一夜地织……这种想象,使他对莫妮产生了无限的好感和同情。他继续抚摩着披肩。
  “姨妈,医生在楼下吗?”
  “是的,焦廷!今天夜里他将在这里过夜。”
  “但愿他别给我假的安眠药吃。吃他的药不但不能入睡,反而会增加痛苦。还是让我清醒一些好。姨妈你知道吗?我是博沙克月①12号晚上结婚的。明天就是12号,明天也会像那天晚上一样星光灿烂。莫妮可能忘了。我想今天提醒她。你能叫她来两分钟吗?怎么默不作声?大概是医生对你说,我的身体更糟了。现在我没有什么。但是,姨妈,我一定得告诉你,今晚如能与她谈一两句话,我的情绪会更安定,可能用不着吃安眠药。我总想和她谈点什么,所以这两夜一点也睡不着。姨妈,你不要哭泣。我很好,一生中我的心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实。我想叫莫妮来。我觉得今天我可以把全部心思向她倾吐。我早就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又说不出来。现在可别再耽搁,马上叫她来吧!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姨妈,你别哭!你这样哭哭啼啼,我受不了。这么多天,你都很平静,为什么今天这样激动?”

  --------
  ①傅沙克月:孟加拉历书的一个月份,相当于公历的4—5月。
  “啊,焦廷!我曾以为,我的眼泪哭干了。可是,并不然,我还要哭,今天,我再也忍不住了。”
  “去叫莫妮吧!我要对她说,以便明晚……”
  “孩子,我就去。申布就在门外,如果需要什么就叫他吧!”
  姨妈走进莫妮卧室,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起来:“啊,来吧!哪怕就只一次!女怪回来吧!一切都给了你的人儿有话要对你说……他是行将入木的人了,可别再让他气死啊!”
  焦廷被脚步声惊醒,问道:“莫妮?”
  “不,我是申布,你叫我吗?”
  “去找女主人来吧!”
  “找谁?”
  “女主人。”
  “她还没有回来呢!”
  “到哪儿去了?”
  “锡塔兰普尔。”
  “今天去的?”
  “不是!已经去了两三天了。”
  顷刻间,焦廷全身瘫软,眼睛发黑。他抛开枕头躺下了,踢掉盖在脚上的披肩。
  过了好久,姨妈回到病房,焦廷根本就不提莫妮。姨妈以为他忘却了莫妮。
  突然,焦廷说道:“姨妈,你还记得我对你说那天做梦的事吗?”
  “什么梦?”
  “莫妮好像要到我房里来,但她怎么也推不开门,进不来,只能站在门外。莫妮整个一生都站在我的门外。我多次叫她,然而,她却不进来。”
  姨妈默不作声,她想到:我为焦廷塑造的理想世界已不复存在了。当不幸出现时,最好还是承认它。谎言阻挡不住命运的打击!
  “姨妈,你对我的怜爱贯串了我的一生。但愿来世你变成我的女儿。我也将以无限的爱来回报你。”
  “焦廷,你说什么啦!你又要我成为女人,不行!还是成为你的儿子吧!”
  “不,不是儿子。你到我家来时,一定会像你童年时那样美丽!甚至怎样打扮你,我都想好了。”
  “别说了,焦廷!睡觉吧!”
  “我将给你取名为拉克什米拉妮。”
  “这个名子过时了。”
  “不过时,姨妈,你前世就与我有缘,所以今世就来到我们家!”
  “我到你们家,将使你为女儿出嫁而受苦,因此,我不愿来。”
  “你认为我是无能为力的人?你想使我免遭痛苦?”
  “孩子,我有一颗女人的心,我是软弱的。所以,我总是担心,总是想使你免除一切痛苦。但我能办得到吗?我什么也做不了。”
  “姨妈,这一生我学了许多东西,然而却没有来得及做出成绩。但是利用这些经验,在来世,我将使人刮目相看。现在我懂了,终日只关心自己是多么虚伪!”
  “孩子,怎么这样说呢!你自己什么也没要,而是把一切献给别人了呀!”
  “姨妈,我感到自豪的是,我从来也没有想用暴力获得幸福。可以说,我从来没有以武力来满足自己的要求。得不到的,我并不强求。我所要的是与人无争的东西。有生以来,我总是袖手等待。因为不想要谎言,所以一直等了这么久。这样,真理可能要发善心了。谁?姨妈,你听这是谁?”
  “谁?没有人呀,焦廷!”
  “姨妈,你到另一间房子里去看看,我感到有谁来了。”
  “不会,孩子!我什么人也没有看到。”
  “可我清楚地感觉到了。”
  “没什么,焦廷!大概是医生来了。”
  “焦廷先生,当您和她在一起时,她是很健谈的。你几夜没有合眼,现在应该睡一觉。我带来了一个人,让他陪着你。”
  “不,姨妈,你不能离开!”
  “好的,孩子,我不走。我坐在一旁。”
  “不行,不行!你坐在我身边吧!我不放开你的手,直到最后一口气。你用这双手把我养大,就让天神把我从这双手里带走吧!”
  “焦廷先生,她可以不离开,但请你别讲话,现在应该吃药了。”
  “时候到了吗?瞎说!已经晚了。现在吃药只是一种荒诞无稽的慰藉。我不需要什么药了。我不惧怕死亡。姨妈!现在只有阎王爷才能给我医治,哪个医生也爱莫能助了。打发他们走吧!让他们都走吧!现在我只要你一个人。再也不要别人了,谁也不要!什么虚言妄语都不要!”
  “你这样激动,有害无益。”
  “那你们走吧!别激怒我……姨妈,医生走了吗?这就好啦!你坐到我床边来。让我把头靠在你怀里睡一会儿。”
  “好的,我亲爱的孩子!躺下吧,睡一会儿!”
  “不,姨妈!别让我睡着了。睡过去就可能再也醒不来了。现在我还应该清醒一阵。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越来越近,现在就要进来了。”
  五
  “焦廷,你睁眼看看,谁来了?看一下吧!”
  “谁来了,幻梦吗?”
  “不是梦,莫妮来了,还有你的岳父。”
  “你是谁?”
  “孩子,你认不出来了?这是你的莫妮。”
  “莫妮?她把门推开了?”
  “推开了!我的孩子……完全推开了。”
  “不,姨妈,不要把那披肩盖在我脚上。不要那披肩,它是虚伪!是谎言!”
  “焦廷,这不是披肩,是你妻子扑在你的脚上。是她的头,她的手触到你的脚。你祝福她吧……媳妇,别这样哭泣,以后有的是哭的时间……现在安静点吧!”
  (1914年9月)
  董志坤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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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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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二十世纪某年的一个春日午后,古斯塔夫-阿申巴赫——在他五十岁生日以后,他在正式场合就以冯-阿申巴赫闻名——从慕尼黑摄政王街的邸宅里独个儿出来漫步。当时,欧洲大陆形势险恶,好儿个月来阴云密布。整整一个上午,作家繁重的、绞脑汁的工作累得精疲力竭,这些工作一直需要他以慎密周到、深入细致和一丝不苟的精神从事。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