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中短篇小说 - 笔记本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乌玛自从学会写字,就开始捣起乱来。在家里每个房间的墙上,她都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上一行行大字:“水在流淌,树叶在颤抖。”在她嫂子的枕头底下有一本《霍里达斯的秘密》,她把这本书翻出来,在每一页上都用铅笔写上:“黑黑的水,红红的花。”
  在家里人经常使用的日历牌上,她也写满了很大很大的字,弄得日历牌的星星花边都模糊不清了。
  在爸爸日常帐本的收支栏中间,乌玛写道:“谁会读书写字,谁就可以骑马坐轿。”
  她这样学习文化,直到现在都没有遇到过什么障碍;后来有一天,突然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乌玛的哥哥戈宾德拉尔,看上去很不聪明,但他却经常在报纸上写文章。凡是听过他讲话的亲戚朋友或熟悉他的邻居,谁都不怀疑他是一个有头脑的人。其实,不应当因为他善于思考一些问题而非难他,他的确会写文章,而且他的观点是同孟加拉大多数读者的观点完全一致的。
  在欧洲一些科学家中间,对解剖学存在一些比较严重的错误观点。戈宾德拉尔不用任何论据,只凭着慷慨激昂的语言,就写好了一篇生动的文章,来猛烈抨击他们的谬论。
  一天中午,家里没有别人,乌玛就用哥哥的笔墨在那篇文章上面大写特写起来:“戈巴尔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你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
  我不相信,她所说的戈巴尔是影射戈宾德拉尔这篇文章的读者,可是哥哥却气得不得了。他先是打了乌玛,然后又没收了她精心保存的书写工具——一个铅笔头和一支墨迹斑斑的粗钝的钢笔。小姑娘很委屈,她一点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受到这样严厉的惩罚,于是就坐在屋角里,伤心地哭起来。
  戈宾德拉尔惩罚了乌玛之后,感到有些后悔,因此就把没收来的东西还给了妹妹,另外还送给她一个带格的精装的笔记本,想以此来解除妹妹心中的悲痛。
  乌玛当时只有7岁。从那以后,她白天就把笔记本揣在怀里,夜晚就把它压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当她扎起小辫在女仆护送下开始到乡村女子小学读书的时候,也随身带着这个笔记本。姑娘们见了,有的惊奇,有的羡慕,有的嫉妒。
  第一年,她用心地在笔记本上写道:“百鸟啼鸣,夜已经过去。”她坐在卧室里的地板上,拿着那个笔记本,一边高声朗读,一边写着什么。就这样,她收集了很多诗歌和散文。
  第二年,在她的笔记本上,开始出现了一两篇她自己写的作文。文章很简短,但很有内容——就是没有前言和结尾。
  有一两篇都是可以引用的。
  乌玛在笔记本上抄写了《寓言集》①里的老虎和仙鹤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下边的一个地方,可以看到这样一行字:“我非常爱乔什。”这种语句,不论在《寓言集》中,还是在现代孟加拉文学作品里,都是找不到的。

  谁都不会认为,我现在是想杜撰一个爱情的故事。乔什并不是街坊里某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她是家里一位年老的女仆,她的真名字叫乔绍达。
  但是,只凭上述那一句话,还是不能确切的说明这个小姑娘对乔什的真正态度的。如果谁想以此为题写一篇真实的故事,他只要翻几页这个笔记本,就会发现一些和上述那句话完全不同的议论。
  类此的情形,还不只一个半个,在乌玛的作文里,相互矛盾的错误比比皆是。她在一处写道:“我要和霍里永远绝交(不是霍里丘龙,而是她的女同学霍里达斯)。”可是,在离此处不远的地方,又写有这样的话语,从这些话里人们很容易相信,像霍里这样的忠诚朋友,在整个三界②都是找不到的。
  --------
  ①《寓言集》:孟加拉著名学者伊绍罗琼德罗·比代沙戈尔(1820—1891)写的一本寓言故事。
  ②三界:印度教和佛教都认为宇宙间存在着三个世界:天堂、人间和地狱。
  又过了一年,小姑娘已经9岁。有一次,从早晨开始,在她家里就吹起了唢呐。乌玛出嫁了。新郎名叫彼里莫洪,是戈宾德拉尔的同行作者。他虽然年龄不大,并且知书识字,然而他脑子里却没有一点儿新思想。因此,街坊邻居里的一些守旧的人对他赞不绝口,而戈宾德拉尔也一味地在模仿他,可就是总不大像。
  乌玛穿上贝拿勒斯纱丽,用面纱蒙上她那张娇小的脸,哭泣着要到婆家去了。妈妈嘱咐她说:“孩子,你要听婆婆的话;
  应当多做一些家务事,可不要再读书写字啦!”
  戈宾德拉尔也嘱咐妹妹:“你要注意,可千万不要在他们家的墙上乱画,那里可不同咱们家。千万小心,不要在彼里莫洪的任何稿件上乱写。”
  小姑娘的心颤抖了。她当时意识到,她现在要去的那个家,是没有人会原谅她的。在那里,要弄清楚,什么叫做罪过、错误、缺点,还要经过长期的学习和遭受很多的责骂。
  那一天的一清早,就吹起了唢呐。但是,在那个披着面纱、穿着贝拿勒斯纱丽、佩戴首饰的小姑娘颤抖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在这群人中是否有人能很好地了解这一点呢?这是很值得怀疑的。
  乔什陪着乌玛到婆家去了。家里让她在那里住一些日子,等乌玛在婆家安顿好了之后再回来。
  慈母般的乔什,经过再三考虑,还是把乌玛的笔记本带去了。这个笔记本是她娘家财产的一部分,是她在自己故居度过的不长岁月的一种美好回忆,这是父母钟爱她的一部简史,而且是用歪歪斜斜的不熟练文字写成的。对于过早地承担家务的小姑娘来说,这个笔记本可以引起她那颗童心对愉快甜蜜的自由生活的回味。

  她初到婆家的那几天,什么都没有写,也没有时间写。几天之后,乔什终于回去了。
  那一天中午,她闩上卧室的门,从一个铁盒子里取出笔记本,哭着写道:“乔什回家去了,我也要回到妈妈那里去。”
  现在她没工夫去抄录《精读课本》和《常识课本》了,我觉得她也没有这种兴趣了。所以,现在在她那简短的记述中也就没有长篇大论。在上述那一行文字后面,写有这样一段话:“如果现在哥哥接我回家,我再也不会弄坏他的稿子了。”
  据说,乌玛的父亲常常想把乌玛接回家来,但是戈宾德拉尔和彼里莫洪勾结起来,阻止他那样做。
  戈宾德拉尔说,现在正是乌玛学习敬奉丈夫的时候,如果现在把她从丈夫家里接回来,使她重温昔日父母对她的神爱,那就会分散她的精力。他还以此为题,写了一篇充满说教和讥讽语调的美妙文章,那些同他观点一致的读者,都一致认定那篇文章是令人折服的。
  乌玛听到人们这样议论,就在她的笔记本上写道:“哥哥,我跪在你的脚下求求你,把我接回家去吧!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有一天,乌玛闩上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在笔记本上书写一句无意义的话。她的小姑子迪洛科蒙久里非常好奇。她想,嫂子怎么老是闩着门,应当去看看她在做什么。她从门缝里看见,嫂子正在写什么东西。看到这种情景,她感到非常惊奇。萨拉斯瓦底①从来还没有这样悄悄地驾临到她们的内室。
  --------
  ①萨拉斯瓦底:印度古代神话传说中主管科学文化的女神。
  她的妹妹科诺科蒙久里,也来到门旁,偷偷地瞧看起来。
  她的小妹妹奥侬戈蒙久里,跷着脚尖才勉强能从门缝里看到室内的秘密。
  乌玛写着写着,忽然听到门外三个熟悉人的格格笑声,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慌忙把笔记本放进铁盒子锁好,羞怯地把脸藏在被子里。
  彼里莫洪听说这件事之后,心里特别忧虑。一旦女人开始读书学习,小说和剧本就会接踵而至,维护家庭节操就会遇到困难。
  此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得出一个非常奇妙的结论。他说,阴性和阳性两种力的结合,构成神圣的姻缘合力,但是由于读书学习,女人身上的阴性就会受到压抑,而阳性就会占上风,然后因为两种阳性发生冲突,结果就会产生一种破坏力,使得姻缘合力遭到毁坏,因而妇女就会成为寡妇。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反驳过他这种理论。
  彼里莫洪晚上回到家里,狠狠地训斥了乌玛一顿,并且用嘲讽的口气说:“应当给你定做一条律师头巾。我的太太可以把笔夹在耳朵上去上班了。”
  乌玛没能完全理解他这话的含意。她从来没有读过彼里莫洪的文章,因此她现在还不具备理解他那种幽默的能力。但是她心里感到很难过——她在想,如果世界能一分为二,她也许才能摆脱羞耻。

  很多天她没有再写东西了。可是,在一个秋天的早晨,有一个女乞丐歌手,唱起了《阿戈摩尼之歌》①。乌玛把脸贴在窗棂上默默地听着。秋阳普照着大地,童年时代的所有往事,一一浮现在她的脑际。听到《阿戈摩尼之歌》,她就再也接捺不住了。
  --------
  ①《阿戈摩尼之歌》:为祝贺杜尔伽女神秋天回娘家而唱的一种欢迎曲。
  乌玛是不会唱歌的;但是自从她学会写字之后,便养成了这样一种习惯:只要听到谁在唱歌,就把它写下来,以此来弥补自己不会唱歌的缺陷。今天女乞丐唱道:
  城里的人说:“乌玛的娘,那是
  你丢掉的星星又在闪光!”
  王后听了乐得发狂,
  她急忙跑过把话讲:
  “我的乌玛,你在何方?”
  王后哭诉道:“我的乌玛回来了。”
  “快过来呀,孩子!快过来吧!
  “快过来,坐在我的膝盖上。”
  我伸出双手,搂住母亲的脖颈,
  十分委屈地哭着对娘讲:
  “你要把女儿带往什么地方?”
  乌玛满腹委屈,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悄悄地把女歌手叫到屋里,闩上门,开始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抄写起来。
  迪洛科蒙久里、科诺科蒙久里和奥依戈蒙久里,从门缝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突然她们拍着手叫道:“嫂子,你作的事儿,我们全都看到了。”
  乌玛当时急忙打开门,走了出去,用羞愧的声调说:“好妹妹,千万别对任何人讲!我跪在你们的脚下,求求你们!我再也不这样做了,我再也不写了。”
  这时乌玛发现,迪洛科蒙久里的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的笔记本。乌玛当时急忙跑过去,把笔记本揣在怀里。三个小姑子费了不少劲儿想把它抢走,结果都没有办到,于是只好把她们那位聪明的哥哥叫来。
  彼里莫洪一进来,就威严地坐在床上。
  “把笔记本交出来!”他用雷鸣般的声音吼道。他看到乌玛不执行他的命令,便扯着嗓子大喝一声:“交出来!”
  小姑娘用手捂着揣有笔记本的胸口,用哀求的目光望着丈夫的脸。当她看到彼里莫洪站起来,准备来抢笔记本的时候,她就把笔记本扔到了地上,用双手捂着脸,也倒在了地上。
  彼里莫洪拾起笔记本,高声读着那里所写的东西;乌玛每听一句,就对大地贴得更紧一层,而那三个小女孩,作为听众,却笑得前仰后合。
  从此之后,乌玛再也没有见到那个笔记本。彼里莫洪也有一个笔记本,上面用尖刻带刺的语言写满了各种文章,但是却没有哪一个人敢把它抢走毁掉!
  (1893年)
  董友忱译
或许您还会喜欢:
偶发空缺
作者:佚名
章节:56 人气:0
摘要:6.11若发生如下三种情况之一,即认为偶发空缺出现:(1)地方议员未在规定时间内声明接受职位;(2)议会收到其辞职报告;(3)其死亡当天……——查尔斯·阿诺德-贝克《地方议会管理条例》,第七版星期天巴里·菲尔布拉泽不想出门吃晚饭。整个周末他都头痛欲裂,当地报纸约稿的截稿期马上就要到了,得拼命写完。 [点击阅读]
偷影子的人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有些人只拥吻影子,于是只拥有幸福的幻影。——莎士比亚爱情里最需要的,是想象力。每个人必须用尽全力和全部的想象力来形塑对方,并丝毫不向现实低头。那么,当双方的幻想相遇……就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象了。——罗曼·加里(RomainGary)我害怕黑夜,害怕夜影中不请自来的形影,它们在帏幔的褶皱里、在卧室的壁纸上舞动,再随时间消散。但只要我一回忆童年,它们便会再度现身,可怕又充满威胁性。 [点击阅读]
傲慢与偏见英文版
作者:佚名
章节:62 人气:0
摘要:简·奥斯汀(JaneAusten,1775年12月16日-1817年7月18日)是英国著名小说家,生于英国汉普郡,父亲是当地教区牧师。她的作品主要关注乡绅家庭的女性的婚姻和生活,以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活泼风趣的文字著称。有6个兄弟和一个姐姐,家境尚可。她的父亲乔治·奥斯汀(GeorgeAusten,1731年—1805年)是一名牧师,母亲名卡桑德拉(1739年—1827年)。 [点击阅读]
儿子与情人
作者:佚名
章节:134 人气:0
摘要:戴维。赫伯特。劳伦斯是二十世纪杰出的英国小说家,被称为“英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劳伦斯于1885年9月11日诞生在诺丁汉郡伊斯特伍德矿区一个矿工家庭。做矿工的父亲因贫困而粗暴、酗酒,与当过教师的母亲感情日渐冷淡。母亲对儿子的畸型的爱,使劳伦斯长期依赖母亲而难以形成独立的人格和健全的性爱能力。直到1910年11月,母亲病逝后,劳伦斯才挣扎着走出畸形母爱的怪圈。 [点击阅读]
元旦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她过去很坏……一向如此,他们常常在第五大道旅馆见面。”我母亲这么说,好像那一越轨的情景增加了她所提起的那对男女的罪过。她斜挎着眼镜,看着手里的编织活,声音厚重得嘶嘶作响,好像要烤焦她毫不倦怠的手指间编织的雪白童毯一样。(我母亲是一个典型的乐善好施的人,然而说出的话却尖酸刻薄,一点也不慈善。 [点击阅读]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自从那次涉谷四叶大厦现场演唱会结束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月。在这几个月中,事件的余波依旧冲击着莉莉周。 [点击阅读]
其他诗集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印]戈斯这一时期②,诗人一开始便尝试一种新的样式——散文诗。虽然泰戈尔的大部分翻译作品都采用了散文诗这种形式,然而这些作品的孟加拉文原著,显然都是些出色的韵文。那么,诗人到底为什么动手写起了散文诗呢?人们自然会以为,采用散文诗写作与“散文”③《吉檀迦利》的成功(指英译本)有关,诗人自己也赞同这种观点(《再次集》导言)。 [点击阅读]
冒险史系列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一歇洛克-福尔摩斯始终称呼她为那位女人。我很少听见他提到她时用过别的称呼。在他的心目中,她才貌超群,其他女人无不黯然失色。这倒并不是说他对艾琳-艾德勒有什么近乎爱情的感情。因为对于他那强调理性、严谨刻板和令人钦佩、冷静沉着的头脑来说,一切情感,特别是爱情这种情感,都是格格不入的。我认为,他简直是世界上一架用于推理和观察的最完美无瑕的机器。但是作为情人,他却会把自己置于错误的地位。 [点击阅读]
冤家,一个爱情故事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第一章1赫尔曼·布罗德翻了个身,睁开一只眼睛。他睡得稀里糊涂,拿不准自己是在美国,在齐甫凯夫还是在德国难民营里。他甚至想象自己正躲在利普斯克的草料棚里。有时,这几处地方在他心里混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是在布鲁克林,可是他能听到纳粹分子的哈喝声。他们用刺刀乱捅,想把他吓出来,他拚命往草料棚深处钻。刺刀尖都碰到了他的脑袋。需要有个果断的动作才能完全清醒过来。 [点击阅读]
冰与火之歌1
作者:佚名
章节:73 人气:0
摘要:“既然野人①已经死了,”眼看周围的树林逐渐黯淡,盖瑞不禁催促,“咱们回头吧。”“死人吓着你了吗?”威玛·罗伊斯爵士带着轻浅的笑意问。盖瑞并未中激将之计,年过五十的他也算得上是个老人,这辈子看过太多贵族子弟来来去去。“死了就是死了,”他说,“咱们何必追寻死人。”“你能确定他们真死了?”罗伊斯轻声问,“证据何在?”“威尔看到了,”盖瑞道,“我相信他说的话。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