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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 - ☆、十三 绛唇珠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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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绛唇珠袖(一)
  禹宣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回答。
  “你是否曾想过,齐腾为什么要帮你?范将军又为什么要对你另眼相看?有时候,不是你自己愿不愿意,而是他们需不需要你,你能不能为他们所用。”王蕴原本柔和的嗓音,此时忽然变得冰冷起来,就像此时他们身上波动的光芒,虽然看起来是暖色的光,其实却是冰冷的水波荡漾,只能让肌肤感受到寒意。
  “禹宣,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被选中的人,过去也好,现在也好,有人十分赏识你。只要你一点头,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今后的蜀郡,人们将会忘记如今这个让所有人羡慕的齐腾,你取而代之成为令人艳羡的对象,这难道不好吗?”
  “我想要的,已经永远得不到,那么即使我得到了其他的————就算是整个世间所有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风露清冷,禹宣的声音也似乎染上了这种寒冷,变得僵硬冷漠。
  王蕴却笑了出来,说:“你这样又有什么意义,要让我觉得你的手很干净吗?有时候杀人见血不过是很简单的事情,胸口上多一个洞就可以了,不是吗?”
  黄梓瑕揣测着他们这种没头没尾的对话是什么意思,终究还是不太明白。但她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自己的脚底慢慢地升上来,直灌到头顶,冰冰凉凉的一种可怕感觉,让她的身体僵硬,只能弯腰呆在灌木之后,无法动弹。
  她听到禹宣的声音,仿佛传自天际,听不分明的一种恍惚感:“你不必说了,我本以为,你会说一些更切合我们之间的事情,却不知你为何要来当一个说客,说些不知所云的事情。”
  王蕴轻笑,毫不留情地问:“不知所云?难道说……你连自己身在齐腾家中时的事情,你连沐善法师,连那条小红鱼阿伽什涅,都忘记了吗?”
  禹宣骤然退了一步,黄梓瑕透过灌木丛看见他的侧面,在摇动的灯光与波光之下,他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显出一种微微扭曲,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一种绝望而可怕的青灰色,笼罩着他的面容,让他几乎无法控制地往后靠去,整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在了栏杆之上。
  在他大口的喘息声中,前方丝竹之声渐起,原来是公孙大娘的剑舞,即将开始了。
  黄梓瑕慢慢地退了几步,从灌木丛之中往后潜行。
  她看到王蕴向着近乎崩溃的禹宣走去,向他伸出手,声音柔和,毫无异常:“这里人多眼杂,我原本不该说这些的。你可以回去,自己好好想想————或许,你会想通的。”
  场下所有人都已重新坐好,公孙鸢走到人群之前,向所有人深施一礼,说道:“今日良辰美景,公孙不才,愿为各位献舞一曲,名为剑气浑脱。在座各位或有曾见过此舞的,但小女此舞,与诸位之前见过的,定是截然不同。今日此舞有花有蝶,非关刀光剑影,只合花前月下蜂蝶双飞,诸位有意者,可与心上之人同赏,方不辜负其中深意。”

  场上人听了,都不由得会心而笑。
  李舒白转头,朝黄梓瑕看了一眼,黄梓瑕向着他微微而笑,转而似觉有异,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看向禹宣,发现他刚刚入座,脸色略僵。见她向自己看来,他便将自己的目光转开了。
  她的心里,忽然涌起淡淡的伤怀。这郡守府中,花园轩榭之间,曾留下他们的多少欢笑,她的整个少女时期,都是在这里,和禹宣一起度过。
  而如今,景物依然,他们两个人,却已经完全变了。
  她在默然之间,发现齐腾已经不着痕迹地站起身,退到了座椅的最后。在那里,设了一架碧纱橱,有一个少女正坐在里面。
  齐腾轻轻敲了敲碧纱橱的门,她转过头,朝着他莞尔一笑。
  黄梓瑕心知这必定就是周子秦的妹妹了,虽然在黑夜之中看不清面容,但看那一仰脸的姿态,在黑暗之中似有光芒的雪白肌肤,也显示出她该是一个漂亮的少女————其实,十六七岁的时候,哪个女孩子会不好看呢?
  她还在想着,旁边击节声响起,公孙鸢已经进入水榭之中。她的身影在纱幕之后,摆了一个起手式,一长一短两柄剑在她的手上,寒光隔着薄纱透出来,如隔帘水波。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那两道水波一转,纤细的身影已经从帘后轻捷转出,前方的牛皮灯笼遮住了面向观者的那一边,所有的光都被聚到了她的身上。
  她在明亮的光线之中,持剑起舞。剑光转折间,明亮光线画出一个个圆转弧形,仿佛如神子携日月而下,在黑暗中破出无数轮新月的痕迹。那些新月的痕迹却又是活动的,如水波如流云,映射着灯光,使她的周身围绕着绚烂无比的光芒。
  新月之光陡然散开,是她在水榭之中腾挪飞舞,剑尖颤动,剑光散为星星点点的亮光,那绚烂明亮的剑光就是她周身流转的星辰,随着她一身簇金绣的光芒闪烁而明亮夺目,令所有人无法移开目光。
  刚一开场便是如此激昂炫目的剑舞,在场所有人都被她的艺业惊呆了。周子秦更是连下巴都惊掉了,手中抓着的那把瓜子哗啦啦全掉了下来,然而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公孙鸢的身上,竟没人顾得上理他。
  就在这天地为之低昂的时刻,公孙鸢忽然将身一停,一长一短两柄剑陡然一合,灿烂的灯光也变得余光暗暗,原来是台下的殷露衣正站在灯笼旁边,抬手就将灯笼上的牛皮纸转过来,灯光便陡然暗了下来。

  只剩下纱幕后的那个灯笼,灯光从纱帘后照来,逆光中只见公孙鸢的身影,动作如同凝固,她舞姿的剪影被身后锦绣纱帘衬得如同斑斓的孔雀,披着霞光般的五彩颜色。她手中的剑已经不见,只见她旋转如风,衣袂裙角披帛鬓发,全都旋舞着,围绕在她的周身,如云朵激荡又如光晕圆转。就连纱幕都被她周身的风带动,飘动起来,就像围绕在她身边的一片五彩烟岚。
  她旋入纱幕之后,然后陡然一停。
  殷露衣的手向着旁边的乐器班子示意,一直响着的乐声也陡然停了下来。在一片寂静之中,唯有一缕笛声细细传来,如泣如诉。公孙鸢垂手站立,身影如同凝固,而此时香气氤氲弥漫,水榭之上花瓣漫空,原来是殷露衣拉动了亭畔一条绳索,早已陈设在屋檐上的数个竹笼缓缓倾倒,里面盛满的花瓣全部飘落下来,随着夜风徐徐落了满庭。
  众人仰望着飘飞的花瓣,纷纷赞叹。
  范元龙最是夸张,跳起来说:“我要近前去看看,那些花瓣是真的还是假的!”
  黄梓瑕见他站起扑到前面去,几乎将殷露衣身旁的灯笼撞倒,又故意抓住殷露衣的袖子,口中嚷嚷道:“哎哟,这位姐姐扶我一下……”
  殷露衣正在专注帮公孙鸢,被他一把抓住衣袖,吓得顿时手一抖,牛皮灯光顿时晃了一下。
  她回头看范元龙,见他正趁着酒兴,嘻嘻笑着抓紧自己的手,不由得挣扎了一下,低声说:“请……请客人仔细观舞,以免打扰旁人。”
  别说在场诸人了,就连范应锡,看见自己儿子这副丑态,也是顿足暗骂,正要叫齐腾将他拉回来,回头却不见人,这才想起他到后面陪周家姑娘去了。
  周子秦正要挤出去,可他在父亲身后,一时移不开椅子。却见坐在第三排右手边的禹宣站起来,上前将酒醉的范元龙后背搭住,说:“范少爷,你是不是喝醉了?这边有风,你透透气。”
  禹宣身材比范元龙高大半个头,范元龙又喝醉了,因此虽然挣扎,却还是被他强行架走了。
  殷露衣感激地朝禹宣低头执意,然后又赶紧顾着最后一笼花瓣。
  范应锡尴尬地向诸人道歉,众人也只能说:“酒醉而已,无伤大雅”。
  此时花瓣已飘完,公孙鸢的身影映在绣满花纹的纱幕之上。灯光打过来,她的周身有一两只蝴蝶正在慢慢飞出。一只,两只,三只,陆陆续续,在纱幕上出现。
  鲜花落地,蝴蝶满天,众人顿时注意力又被吸引走,个个仰天赞叹。黄梓瑕抬头看蝴蝶,又顺着蝴蝶的轨迹低头看着坐在那里的李舒白。
  他的发上,沾染了一片红色的花瓣。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抬手,轻轻地拈下了那片花瓣。他感觉到发丝上的动静,转头看她,而她朝他微微一笑,举起自己手中的花瓣示意。

  她看见李舒白明亮的眸子,在这样的暗夜之中如同南天星辰。
  公孙鸢身影不动,衣袖轻飘,直到十对蝴蝶全部从她的袖中飞出,她才将衣袖一挥,外面那件簇金绣的红色锦衣蓦然落地,她一身薄透轻纱,傍着那些纷飞的蝴蝶,翩翩起舞。
  这一回,她的动作却是轻柔而缓慢的,仿若正与蝴蝶比翼双飞,足尖轻踏,罗衣翻飞,在纱帘之后,被灯光照得半透明的衣袖如同蜻蜓的翅翼,高举的手指如兰花的姿态。
  周子秦望着与蝴蝶一起旋舞的公孙鸢,不由得骄傲又带点炫耀地对黄梓瑕说:“崇古,你可知道我抓这十对蝴蝶有多难啊?带着下人们找了一整个下午呢!”
  黄梓瑕赶紧敷衍道:“辛苦辛苦。”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水榭。而此时笙箫齐作,击节声急,公孙鸢越舞越急,殷露衣转动灯笼,灯光顿时大亮,公孙鸢在亮光之中明若旭日,轻薄的衣服,繁急的舞步,变幻的身影,如湍流相激,如冰雪倾泻,如紫电经天。
  一声清磬,破开所有目眩神迷的舞步,公孙鸢骤然收了舞势,鱼卧于地。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她惊人的舞蹈之中,无法回过神。直到寂静许久,众人才轰然叫好,激动得无法自已。
  公孙鸢如云朵般袅袅而起,向着众人裣衽为礼,面带淡淡笑容,又挽了殷露衣的手,向场外人致意。
  李舒白抚掌笑道:“一别多年,公孙大娘技艺又精进了。这一舞让我想起当初在大明宫第一次观赏你的剑气浑脱,年少的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锋芒毕露,剑气激荡。而现下这一曲,刚柔并济,不重雄浑而重优美,也属难得。”
  “当年大明宫内,我才二十多岁,正是体力充沛、身材最灵活的时候,那是我的巅峰时期。”公孙鸢气息尚不稳,擦了擦自己额头细细的汗,微笑道,“但如今年纪渐大,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也只能将中间一部分改成较缓慢的舞蹈了。话说回来,这还是阿阮亲自为我改编的呢。”
  黄梓瑕听出她的声音中无限遗憾与感伤,而殷露衣也轻轻抚着她的手,似是在安慰她。
  范应锡毫不知她的事情,一双眼睛只在她们身上滑来滑去,笑道:“公孙大娘驰名天下二十多年,果然是舞技惊人,令人叹为观止。不知是否可有兴趣到节度府……”
  话音未落,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凄厉尖叫,是一个年轻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
  周子秦一听,顿时失声叫出来:“紫燕!”
  周庠也是脸上变色,赶紧转身,跟着周子秦往后方的碧纱橱快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激动啊,终于又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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