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源氏物语 - 《源氏物语》林文月译——第二十二章玉嫚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光-阴-荏苒,不觉又过十七年。源氏公子不知见过多少绝色*女子,可那夕颜在他心中仍鲜明生动,梦魂萦绕。‘倘她尚在人世该多好啊!”夕颜的侍女右近,才貌 一般。源氏公子思恋旧情,对她尤为优待,让她与老侍女一道供职邸内,他流寓须磨时,紫姬接管众侍女,右近也随之供职西殿。紫姬觉得她心地善良,行为谦谨, 便十分器重。但右近仍念念不忘夕颜:“公子多情,即便是不十分相爱的女子,依然给予关心照顾,从不随便遗弃。倘我家小姐还在人世,公子对她的宠爱不知何等 深呢。虽木能与高贵的紫夫人同列,恐也是六条院中人了。”如此一想,更觉悲伤。又加上夕颜的女儿玉髦,寄养于西京夕颜-乳-母家里,音讯全无。右近一直将夕颜 暴死之事深藏于心,况且源氏公子也叮嘱勿将他的姓名告知外人,故一直不便前往探访玉望。在这期间,-乳-母之夫莱升太宰少或,赴筑紫任职。她便随夫移居筑紫, 那时玉望刚满四岁。
  -乳-母思念夕颜,昼夜哭泣,到处烧香拜佛,又向相识之人打听,但终未能知其下落。她想:“事已如此,我就抚养这孩子吧,也算夫人有个遗念。只是她跟着我 等身份低微的人远赴边地,恐要多受劳苦。还是设法通知她父亲才是,”然终无机会。后来家人商量,倘真找到这女孩父亲,问起夕颜,如何作答呢?这孩子怕是不 会亲近她父亲的,真要交给她父亲,我们亦放心不下;再者,倘她父亲见到这孩子,定然不许带走。最后决定不通知她父亲,且带在身边。玉鬓长得端庄周正,年纪 虽小,高资优雅之相已隐约可见。-乳-母一家登上简陋木船,顺水而下,景况甚是凄然。
  满怀童真的玉望一心难忘妈妈,上了船,便不断地问:“我们到妈妈那里去吗?”-乳-母听了,暗自垂泪。也勾起了-乳-母的两个女儿对夕颜的怀念,止不住泪落如 雨。船上的人劝道:“在船上哭恐不吉利呢!”一路山青水秀,宛然如画。-乳-母想到:“夕颜夫人生性*最爱山水美景,要是她也见到这般景致,不知有多高兴呢? 唉!倘她还在,我们也不会远赴他乡了。”她眷恋京都,正如古歌所言:“行行渐觉离愁浓,却羡使臣去复归。”不免黯然神伤。此时船上稍公粗矿地唱起掉歌来: “迢迢到远方,我心好悲伤!”两女儿听了,心有感触,哀思又增,忍不住相与哭泣。船行至筑前大岛浦时,二人便吟诗唱和:
  “船歌幽咽过大岛,消公莫非怀故人?”
  “大海浩森速行舟,何处寻觅苦恋人?”她们互诉远赴他乡悲苦。心惊胆寒地度过风浪险恶的筑前金御崎海呷谷。她们又想起一曲古歌,便不断地吟唱“我心终 不忘”一句。不久抵达筑紫,进入太宰府。而今京都已远,不知那失踪的夕颜身于何处?-乳-母等一想起,便落泪不止。只得精心抚育玉望,以此慰藉。日子渐渐过 去。夕颜偶尔也出现于-乳-母梦中。然而总有一酷似她的女子相伴。而且每次醒来,-乳-母皆心绪烦乱,身觉不适。于是她想:“莫非夫人不在人世了?”从此愈为伤 心。
  岁历五载,少或任满卸职,决定返京。然而征途漫漫,所需费用甚多;而本人位卑势弱,无甚积蓄。故犹豫不决,倘佯度日。岂料少或忽染重病,自知将不久于 人世。此时玉望年仅十岁,容貌姣美,令人惊异。少或牵挂玉髦,唤来家人说道:“我已病重,恐再难照顾玉皇了。这孩子也真命苦,让她屈居此等乡间,真委屈了 她。自到筑紫,我便想于某一天将她送返京都,找到生身父母安享荣华。哎,孰知我心事未了,便客死异乡……”他担心玉屋前途,便唤来三个儿子,立下遗嘱: “我去之后,你们要速将此女送往京都,其他诸事,勿须操心。”不久便撒手而去。
  这玉勇为谁所生,连官哪内的人都不曾告知。与人只称是外孙女,乃身分高贵之人,数年来于深闺里长大。如今少式摔死,-乳-母一家无依无靠,悲苦之余,只得 遵照遗嘱,设法返还京都。然而在筑紫,少或给有众多冤家。-乳-母深恐那些人阻碍他们归京,一直踌躇难决。转眼间,又是几年过去了。玉堂已长成窈窕淑女,既承 袭了母亲的美丽,又因父亲的贵胄血统,显得高贵优雅,温婉贤淑,胜过当年夕颜许多,真是个绝代美人!当地好色*之徒皆为之神魂颠倒,纷纷登门求婚。于-乳-母眼 中,众人皆不过田舍儿郎,竟想攀折金枝,实在荒唐,遂一律置之不理。为避烦扰,便传出话来:“此女子虽长得好看,却患有严重残疾,不得婚配,只送去当尼 姑。于我有生之年,暂留身边罢了。”外人便传:“真是遗憾,已故少武的外孙女是个残废人。”-乳-母听了又极为生气。她刚道:“无论如何应送她返京。。她幼时 甚得父亲宠爱,如今阔别多年,长大成*人,他们该不会嫌弃吧。”于是日日祈祷,盼早日了遂此愿。此时-乳-母的子女皆已于当地成家,安居度日。-乳-母心中焦灼,只 觉回京一事更见渺茫了。那玉望异常聪慧,渐明自己身世,只恨人生苦多。她每年三次斋成祭星,以此消灾祈福。至二十岁,愈发出落得袅袅婷婷,婀娜多姿。住此 乡野之地,有如玉埋沙中,实甚可惜。此时他们已迁居肥前国。当地略有声望之人,闻知有此美人,纷纷前往,登门求婚者络绎不绝。-乳-母不胜其烦,厌恶之极。
  且说附近肥后国,有一大家族,其中一武士职位至大夭监,在当地声名显赫。他虽一介武夫,却附庸风流,到处罗置美色*。对美貌的玉望自是热心,便传言不畏 残疾,定要将她弄到手。并委派人来诚恳地求婚。-乳-母异常厌恶,回答道:“我们外孙女不会答应的。她即将出家为尼了。”大夫监闻此愈加着急,便抛开所有事 务,亲往肥前求婚,并私下找来-乳-母三个儿子,央他们说服老人。对他们道:“若能成就此事,我定现你们为心腹,日后不遗余力提拔你们。”其中二人动了心,回 来劝-乳-母道:“母亲呀,这桩亲事不错,先前差点委屈了小姐。大夫监倒是一得力靠山,且答应提拔我们呢。要在此地生活,总得仰仗他才行。出身塑门,身份高贵 又有何用?这么多年,她父母也不来认她。谁知道她是名门千金?这人身份相称,况又诚挚相求。依小姐眼下处境,嫁与此人,算交好运了。恐怕也是前世姻缘,要 不怎会流落于此呢?若不允婚,又能逃到哪儿呢?那大夫监脾气暴虐,一旦动怒,后果可想而知。”两个儿子对母亲连逼带诱,诉说一番。-乳-母听了又惊又气。长兄 丰后介对母亲道:“此事无论如何,总不妥当。既对人不起,又有违父亲遗愿,我们得快点想个法子,速送小姐进京。”
  -乳-母的两个女儿想到小姐处境,也很同情。不禁叹道:“她母亲命运不顺,年纪轻轻便突然失踪,如今尚不知死活。我们一心盼小姐能嫁个贵人。若嫁给这个蠢 汉,恐怕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但大夫监不知,自以为身分高贵,频频写信,诉说思慕爱恋。他的字虽不错,信笺为中国产的色*纸,香气落郁,奋力求机智风趣,却 文法错误,漏洞百出。且叫-乳-母的次郎相荐,亲临拜访。
  这大夫监三十上下,身躯高大肥胖。虽不十分丑陋,但言语喀苏,举止粗鲁;面目可憎,让人生厌。大凡寻花问柳,定于夜间进行,故称合欢树为夜合花。此人 却于春日傍晚前来求婚。古歌云:“秋夜相思特地深。”眼下不是秋天,可他对玉髦的相思却比秋夜更深。此姑且不论。既已上门,也不好将其拒于门外,-乳-母无 奈,便前来接待。大夫监说道:“后生久仰贵府少或大人才高德重,声名远著,常思拜识,侍奉左右。岂料后生此愿未遂,大人摔然仙逝,令我悲敬不已!为弥补此 愿,拟请将府上外孙托付后生,定当尽心竭力。为此今日冒昧前来,拜访资府。贵府小姐,乃金枝玉叶之身,下嫁后生,定有辱没。但后生定将她奉为女王,让其位 居高上。太君未能速允此事,或悉寒舍多有贱俗女子,不屑与她们同列。其实此等贱人,怎可与贵府小姐相提并论呢?后生仰望小姐高位,不逊于皇后之尊。”他强 提精神,恭维了此番话。-乳-母木为所动,正色*道:“岂敢岂敢!老身毫无此意。承蒙不弃,深感殊荣。只是小女子福薄命浅,身患不可见人的残疾,不能侍奉巾林, 常暗自叹息。老身勉为照料,亦苦不堪言。”大夭监又道:“区区小事,实不足为虑。普天之下,即便双目失聪,二足瘫痪之人,后生亦能妙手回春,促其康复。况 此地神佛,尽皆听命于我!”他洋洋自得,大肆吹嘘。接着便指定本月某日前来迎娶。-乳-母老太太忙答道:“不可不可!本月乃春季末月,依乡下习俗不宜婚嫁。” 暂用此言推辞了。大夫监起身告退,忽觉应奉赠一诗,思虑片刻后,吟道:
  “今日发誓神像前,此生不作负心汉。此诗做得不赖吧?”说时满面堆笑。原来此人初次作诗,并不懂恋歌赠答之事。-乳-母老太太已被他缠得昏头转向,难以做出答诗,便叫两女儿代做。女儿也推说做不出。她觉得久不作答,有失体面,便将想到的话随口吟出:
  “朝夕祈祷表心愿,愿违不遂恨杀神!”吟时声音颤得甚是厉害。大夫监将身一转,挨了上来,说道:“且慢,此话怎讲?”太太吓得浑身发抖,面如土色*。两 个女儿亦很害怕,但只得强作笑颜,替母亲辩解道:“家母之意:此人身患不可见人的残疾,发誓永不嫁人。倘若有违心愿,她必然生恨。母亲人老糊涂,说错了恨 杀神明,还请大人多多体谅。”大夫监道:“嗯嗯,此话不错!”他点点头,又道:“此诗好极,后生虽居山野,但非俗民可比。京都人有甚稀罕,他们知道的我皆 懂,你等可别小瞧了我!”欲再做诗,但长久吟哦不出,只得告辞而去。
  -乳-母担忧大夫监收买了次郎,深恐惹出事端,便与长子丰后介商量,催他尽快设法。丰后介寻思:“我有何法?两兄弟不再帮忙,只因我未按大夫监的意思去 做,早已有隙了。那大夫监何事干不出?若惹恼了他,不知要遭多少罪呢。”他异常烦恼。玉髦见-乳-母及丰后介为自己这事,弄得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想来回京无 望,更觉人世悲苦,便闭门哭泣,只想寻死。-乳-母见她要轻生,更是忧心如焚。丰后介不忍玉望落入火坑,决定冒险带着玉皇离开此地。
  -乳-母两女儿,也决心舍弃患难与共的丈夫,陪玉望进京。便决定由-乳-名叫贵君,如今称兵部君的小妹陪玉望夜间上船。因大夫监已回肥后国,将于四月二十前后 选定吉日,前来迎亲,故乘此机会逃走。因子女太多,兵部君的姐姐给未同行。这三女子,虽然身份高低不同,但多年朝夕相处,已亲如姐妹。如今分别,真让人想 起“悲莫悲兮生别离”的古诗。想到从此将不见松浦宫前清上的美景,想到从此姐妹将天各一方,想到此去吉凶未卜,兵部君别情依依,悲从心起。临行赠诗道:

  “方脱苦海未定魂。何方今夜泊浮身。”玉望也临别赠诗道:
  “渺茫前程多歧路,随风逐放身飘零。”吟罢神思恍他,晕倒于船中。
  众人出走,大夫监定会很快知晓。因此人生性*倔强,势必昼夜追赶。深恐到时出走不成,反遭大夫监迫害,便雇了只有特殊装置的快船。真是苍天有眼,恰逢顺 风,张帆的木船一路披波逐浪,箭一般驶向京都。崖上人见此船,皆惊呼道:“怕是艘海盗船吧,如此小的船,却行走如飞。”被人比作贪财的海盗无甚可怕,可怕 的倒是那狠毒的大夫监追赶。船里人都提心吊胆。船经响滩时,玉望吟诗道:
  “忧患流离胸如捣,心惊响胜响滩声。”船行接近川夙地方,众人才舒了一口气。那艄公又粗护地唱起船歌:“唐泊开出船,三天到川夙。……”歌声沉闷凄 凉。丰后介用悲凉柔软之声唱起歌谣:“桥妻与爱子,我今皆忘却。……”丰后介策划此次出逃,连妻子儿女也无暇顾及,仅于这惊魂甫定时,方思念起娇喜爱子。 家中能干可靠的仆人,皆带走同行。若大夫监痛恨报复,必将妻儿驱逐出境,那颠沛流离之苦,有谁能帮助她们呢?此次仓皇出逃,妻小也没顾得安顿。想像尚在肥 前的他们的可怜处境,又懊悔伤心,止不住落下辛酸的泪滴。随后又吟诵白居易诗句:“徐源乡并不得见,胡地妻儿虚弃捐。”兵部君见他吟诵,亦勾起诸种事情 来:“此次事件,确实令人费解,我竟抛弃了那幸福的爱情,舍弃了多年陪伴的丈夫,逃往异地,如今他不知作何感想?”又想:“我在京都无亲无故,虽出生于 斯。可少小离家,如今回去,恐无人能识了。仅为护送小姐,便抛夫别子,遗弃家乡,于这惊涛骇浪中漂泊,究竟为了哪般?哎,将小姐安顿好再说。”她茫然无 措,随众人抵达京都。
  一行人落脚于九条一熟人家中。九条虽处京都,但为市进之地,往来都为商贾及寻常女子,非贵人居地。众人寄居于此,郁闷度日,不觉已至秋季。追忆往昔, 缅怀未来,悲戚之事尤多。此时丰后介于此陌生之地,亦如故龙失水,一筹莫展。欲回筑紫肥前,又恐有失体面。不免懊悔此行太过草率。同来的侍从,尽皆借故逃 离他乡。-乳-母既觉生活不安,又觉委屈了儿子,整日愁肠百结。丰后介安慰母亲道:“母亲不必过于担心,还望保重身体。为了小姐,我也在所不惜,哪谈得上什么 委屈呢?”试想,倘将小姐嫁与那粗陋之人,我纵能升官发财,平步青云,又能安心享受吗?”接着又道:“神佛定能保佑小姐,令她获福。这附近有一八幡神庙, 与小姐在外乡所参拜的箱崎神庙及松浦神庙,所把的为同一神明。小姐离去该地时,曾向此神明许下誓愿,因此蒙得保佑,平安回京。今当速往参拜。”便劝她们去 八幡神庙上香。向熟悉情况的人一打听,知道有一个先前亲近太宰少工的人,如今是这儿的知客僧。便唤来这知客增,叫他引导,前往上香。
  上香归来,丰后介又道:“除八幡神明外,在佛菩萨中,我国最为灵验的要数椿市长谷寺观音菩萨,盛名曾传至中国。虽客居他乡,但数年拜佛,小姐定会得到 保佑。”便欲带她前往长谷寺祈拜观音菩萨。其路途遥远,但为表虔诚,丰后介仍决定徒步前往。玉堂久居深闺,不堪步行,心甚惧怕。但想到如今处境,只得忍痛 前往。她想:“我前生造了何等冤孽,此世遭此大难?倘母已离人世,她若疼我,应早些唤我同去;如尚在人世,亦该见我一面啊!”她于心中不断向佛祈愿。可惜 她连母亲容貌也记不得了。过去只望母亲尚在人世,因而悲伤叹息;如今受了这般苦难,更觉渺茫。四日后已时,历尽千难万险,方至椿市。她早已疲惫不堪,毫无 人形了。
  到达椿市,玉髦已双脚红肿,无法动弹。一行人只得投宿于此。同行者除丰后介,还有两个身佩弓箭的武士,三四个仆役及童男。女眷仅有玉红-乳-母和兵部君。 众人装扮成旅行者,衣服皆披于头上,衣裙撩起,头戴女笠。此外另有二老侍女和一个负责清洁的女仆。这一行人数甚少,极不显眼。他们来到住宿处,先点燃佛前 照灯,摆上供果。日暮时分,一法师从外边回来,却是此家主人。法师见住下玉髦这一行人,很不高兴,说道:“今晚有贵客来此泊宿呢。你们从哪里来?女人家不 懂规矩,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来。”玉鬃等听了甚是气愤。正于此时,果真涌入一群人。
  众人中,一大群男女仆从族拥着两个华贵妇人,内中还有几个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的男子,虽带着四五匹马,却皆是步行而来的。他们举止谨慎小心,并不张 扬。,法师所说的贵客定是这些人了。见玉堂等人先住下了,法师很是懊丧。玉望他们也觉得不好,想另寻住处,但一来有失面子,二来亦不甚方便。因此用帷幕将 玉望居处隔开,让出地方来。新来的客人也很客气。大家互相谦让,各得其所。
  新来之客,正是昼夜思念玉望几乎成疾的右近!这右近作了十多载侍女,虽源氏公子念及夕颜,对她照顾周至,但她总觉中途投靠他,不甚合适。故常至长谷寺 祈拜观音菩萨,望神灵保佑能找寻到小女主人,以便终身有靠。她常来此地,一切自然很熟悉。只因太过疲惫,便躺下休息,终未发觉有何异样。此时忽听门外有人 说道:“请小姐用膳,伙食不好,甚是失礼。”右近听见这话,知道里面住的人身份高贵,心念一动,便凑向门缝窥视。只觉那捧着食器盘的男子颇有些面熟,但一 时记不起是谁。也难怪,当年她见丰后介时,他年纪尚小。如今二十年已过,已长得高大魁梧。由于长年奔波,更显得满面风尘,肤色*黝黑。自然认不出了。
  丰后介叫道:“三条?小姐叫你呢。”三条移步走过来。右近一看,此人不是夕颜夫人的侍女么?当年夫人隐居五条地方的租屋时,她也在那儿供职。右近望着 三条,恍若做梦。不知三条现在的主人可是王慧?刚才那个男子,是不是兵藤太呢?”如此说来,玉望小姐也在这里了。她如此一想,更心急如焚,即刻派人去唤三 条。但三条正在用膳,一时无法过来。右近等得心烦。良久,终于来了。她一面走过来,一面道:“真是怪了。我于筑紫住了二十来年,只是一名侍女,这儿怎会有 人认识我呢?恐是看错了吧?”三条身穿小油绸袄,上罩大红绢衫,身体很肥胖,完全像个乡下妇人。看着多年不见的三条,右近只觉时光流失,自己亦老了,不免 感慨万分。她将脸正对着三条,对她说道:“你仔细瞧瞧,认得我么?”三条一看,拍手叫道:“哎呀,怎么是你!我真料不到呢,我太高兴了!你打哪来?夫人 呢?”说毕,竟孩子般啜泣起来。有近记得当年同在夕颜夫人处当侍女时,她尚是个不渗世事的少女。时光飞逝,人世沧桑,真令人感慨万千。因为夕颜夫人暴死, 所以不便说出当年之事,仪问道:“我倒要先问你:-乳-母老太太在此处么?玉繁小姐呢?贵君怎么样?”三条道:“他们皆在此地。小姐已成大人,美貌更胜于她母 亲。我先告诉老太太吧。”便跑过去了。
  三条将刚才之事告之-乳-母,众人皆很惊诧。-乳-母道:“莫非做梦吧?当年她带夫人走时,万没想到我们会在此处相见。那时,我真恨死她了。”于是将中间用以 间隔的屏风取去,以便畅叙别后情形。二人相见,尚未言语,泪先流了。许久,-乳-母老太太方止住哭声,问道:“夫人呢?这些年来,我一直打听她的消息。我曾对 神明发誓:此生无论怎样都要找到夫人。可我居于偏远的筑紫,哪能有一星半点音讯呢?想起夫人尚生死不明,我真觉活着毫无意义。只是夫人女儿玉星小姐长得人 见人爱,我命虽不足惜,但抛下小姐,即便到了-阴-间亦难脱罪责啊!为了五望小姐,我方苟活至今。”石近无言以对,觉得向她报告夕颜死讯,比当年目睹更为悲 痛。但她终于说道:“唉!告诉你也是徒然!夫人早已离世了!”此言一出,三人皆抱头拗哭,泪落如雨。
  此时已近日暮,众人忙着备置明灯,准备人寺礼佛。三人只得暂时分手。为不让随从疑心,右近未让两家合并入寺,-乳-母亦没让丰后介知晓。两家先后离开宿 处,朝长谷寺而去。右近暗暗窥察-乳-母一行人。但见其中一女子,披着薄薄的初夏单衫,隐隐露出乌黑亮丽的长发。一路走去,困顿隐现,自有一种不胜娇怯之态。 右近猜测这便是玉累了,不觉又喜又悲。走得快的,早到了大殿。-乳-母等为照顾玉囊,走得较慢。到达时,初次夜课已开始了。大殿上极其嘈杂,处处拥挤喧哗。右 近的座位离佛像较近。而-乳-母一行,或许与法师无甚交情,座位便在远离佛像的西边。右近遣人去请他们坐到自己那儿去。-乳-母将事由告知丰后介,叫男子们仍留于 原处,只带着玉髦过去。右近对-乳-母道:“我虽为侍女,但因是当今源氏太政大臣家人,即便出门随从不多,也无人敢欺。若是乡下人,到了此处倒需小心,这里的 恶棍强徒什么都干得出来。”此时僧众已经开讲法事,念诵之声鼎沸。他们便暂停谈话,参加礼拜。右近跪拜默祷:“这些年来,小女子为寻小姐下落,常祈祷菩 萨。而今果蒙菩萨赐福,已寻回小姐。今日再有祈愿:源氏太政大臣寻访小姐,其情可以见天。小女子今将告知大臣,仍企望菩萨保佑,赐我小姐一生幸福。”
  乡下人纷纷从内地各处涌来进香。其中也有大和国的国守夫人。但见她众星捧月般被人簇拥而来,声威甚为显赫。三条见了羡慕不已,便合掌抵额,虔诚祈祷: “大慈大悲观世音!小三条别无所求,只望菩萨福信我家小姐,即便她做不了大武夫人,让她做国守夫人也好。让我受苦受难的三条也享享荣华富贵。那时我等定当 金车宝马,仆从簇拥,前来隆重还愿!”右近听了,心想这也太无志气,轻贱小姐了。便气愤地对三条说道:“你也真是乡下眼光!小姐的父亲昔日还是个头中将 时,便已威势赫赫了。何况现在已是内大臣,天下大权尽握一柄,高贯尊荣何人能比!难道他家的小姐只能做区区一个地方官夫人?”三条亦愤然反驳道:“算了, 不要再说了!什么都是大臣,大臣!大臣又怎样呢!你见大或夫人在清水观音寺进香时,宛若皇帝行幸般威风,你便不会满口皆是大臣了。”于是更加祈拜不止。

  -乳-母一行预定宿山三日。右近本不欲久留,但逢此等喜事,又渴慕与-乳-母等人畅叙,便通知寺僧宿山。又于供奉明灯的愿文中填上祈愿:“依定例,为藤原琉璃 君③供奉明灯,请为之祈祷。此外,此君今已觅得,他日定来还愿。”众人闻知此事,皆大为感动。祈祷僧闻知此君今已寻得,甚为得意,对右近说道:“可喜可 贺!此事应验,乃贫僧专程祈祷所致吧!”信众便诵念经佛,声如鼎沸,喧扰一宿。
  天明,右近回至前回住处,与-乳-母等畅述离情。玉堂羞涩,见人使低眉垂首,加之困倦,其态颇为可怜。右近说道:“我因偶然机缘,得以行走于富贵之家。见 过几多名门闺秀,绝色*佳人。便每每拜见紫夫人,便觉众女子再无多少光彩。紫夫人的小女公子明石,亦如其母。姿容出众,这当然亦离不开大臣夫妇的呵护。而我 家小姐,生长于穷乡僻壤,又饱尝旅途艰辛,却依然花容月貌,不在紫夫人之下,真令人无比欣慰。从桐壶爷时代起,源氏太政大臣亲睹过许多女御与后妃。举官上 下的女子,他无不见惯。但他说道:‘所谓美人,我却以为藤壶母后与我家明石,方不愧于此称呼。’我无福一睹藤壶母后芳容,可明石女公子,的确美艳惊人。眼 下虽仅有八岁,亦足以倾国倾城了。紫夫人国色*天香,亦是源氏心目中的美人,可嘴上却不说,反而爱戏德:‘你嫁与我这美男子,真是你的造化。’我见了这么多 美人,真可延年益寿!我窃以为她们之美,再无人超其右,岂料我们玉望小姐,竟出她们之上。万事皆有极限,我家小姐的玉貌,竟达到美之极限了!”她边说边含 笑凝视玉堂。
  老-乳-母听得此言,甚为欢喜,说道:“你所言极是。你可知道:如此天仙般的美人儿,险些埋没于偏荒野地!我们又忧又悲,只得抛家别子,冒险逃回这陌生京 都。右近姐姐!你在源氏大臣家多年,定有机会见着玉皇的父亲,请你可怜她,带她回父亲身边吧。”玉皇闻言,羞得通红,便背转身去。右近答道:“不必见外。 我虽仅为侍女,缘于夕颜夫人,源氏大臣对我亦甚关照。我亦时常于他面前提起‘不知夫人所生女儿,如今在何处?’大臣道:‘我亦想方设法寻觅她,你若闻得音 讯,定须告知我。”’说到此处,-乳-母插言道:“告知源氏太政大臣恐不要吧,他虽贤明,但家中高贵夫人甚多,小姐怎好加入其中呢?还是告知她的生身父亲内大 臣才好。”
  右近觉得此时无须再将夕颜暴死一事隐瞒,便—一俱告与她们。她说道:“当时公子悲痛欲绝,嘱托我道:‘让我扶养她的女儿,以作遗念吧!我子女寥寥,家 中冷清。只需对人言说她是我多年失散的女儿。’因我年纪尚轻,未曾经历多少事情,凡事谨慎小心,丝毫不敢泄露,因此不便来西京寻访。继而我于哪报上知晓你 家主人荣升少或。少或前往任职,特来向源氏大臣告别,其间我见过他一面,虽欲打探小姐下落,但又顾虑重重,终于错失良机。我曾以为你们走时必将小姐遗弃于 五条的租屋呢。哎呀呀,小姐险些儿流落乡野了。”
  此日她们纵谈往事,又一同涌念经佛。此地地势颇高,可俯瞰来往香客。山前横卧一条河流,唤做初徽川。右近便想到一首古歌:“初懒古陋,双杉相望生。经年再逢时,双杉仍青青。”便吟诗道:
  “不访双杉树,溪边安逢君?真乃‘久别喜相逢’呀!”玉望和道:
  “双衫不解愁,欣逢喜泪盈。”吟罢唤泣不已,几滴清泪挂于腮边,其姿态真若“梨花一枝春带雨”,愈加令人怜爱。右近凝望玉髦,想道:“小姐虽长于乡 下,容貌却美若天仙,举止亦优雅得体,毫无粗陋笨拙之相,真乃无援白玉,不知-乳-母如何调教抚养的。”她颇为感激-乳-母。那夕颜只是活泼纯真,温柔贤淑;而玉 望呢,不仅美丽可爱,而且高贵优雅,让人看了自叹弗如。如此看来,那筑紫定是山青水秀,地灵人杰的。然而以前所见的筑紫人,为何皆显得畏畏缩编,粗陋笨拙 呢?真真不可思议。
  黄昏时分,众人再赴大殿礼拜。、翌日又是整日佛事。秋风自山涧拂来,寒气袭人。如此日子,多愁善感的众女子,想得更多。此日听右近说起,内大臣尊贵无 比,连嫡庶子女,皆爱护备至;这令常叹命运悲苦、难有出头之日的王慧稍感欣慰:如我这墙-阴-小草般微贱之人,恐也有熬过寒冬,得见熙暖春阳之日吧。双方离开 长谷寺时,相互问清了京中地址。右近惟恐再次失去玉髦,”甚是放心不下,幸好两家相距较近,亦便于商量,众人方才放了心。
  右近欲将此事尽快告知源氏太政大臣,故一到家,便前去禀报。右近的车子一入六条院,但见此地琼楼玉宇,车辆往来频繁,非原住的土条院可比。她顿感卑 微,觉得自己身份与此处实不相称。便退了回来,心事重重地睡去了。翌日,右近受紫夫人的特别召见,很觉脸上有光。源氏亦召见她,问她道:“你为何一去便是 这些天?模样儿也好看了,怕有喜事上门吧。”照例开她的玩笑。右近答道:“这七日我仅烧香还愿,有何喜事。不过在长谷寺宿山,倒遇到了一个教人怜爱的人 呢。”源氏忙问:“是谁?”右近暗想:“此事尚未告知紫夫人,此时我便说了出来,倘日后夫人知晓,岂不怪我隐瞒她?”甚感为难,便答道:“日后再说罢!” 恰在此时,别的侍女进来打断了谈话。
  掌灯时分。源氏和紫夫人并坐于厅中闲谈,那情景甚叫人羡护。这紫夫人虽已二十七八,但较之少女时代更显风韵。几日不见,右近似觉她又添风采。在玉冀面 前,右近觉其并不逊色*于紫她;如今侍立于紫姬身旁,又觉得紫姬毕竟不同凡响!源氏欲睡,便叫右近替他捏脚。他说道:“年轻人毫无耐心,讨厌此事,上了年纪 的人方能体谅。”几个年轻侍女皆掩面而笑。她们说道:“谁敢厌烦老爷委派之事呢。我们惟独不耐烦那些纠缠不休的玩笑罢了。”源氏对紫姬道:“夫人见我这 般,大概亦不高兴吧?”紫姬答道:“只怕不那么简单呢,我倒真要担心了。”便和右近畅谈,姿态异常娇艳憨直,竟显天真无邪之态。
  源氏身居闹职,无须劳于案牍,操劳国事。平日只管闲谈琐屑,插科取笑,或饶有兴味地揣摸众侍女心思。与半老的右近,亦玩笑不断。此时便问她道:“你所 遇那人是否是个法力高深、身份高贵的大和尚?他亦来了么?”右近答道:“尽说些难听的话,我是遇到红颜薄命的夕颜夫人的女公子了。”源氏大臣听罢,立即正 色*说道:“此女子亦委实可怜1这么多年,她住在何处呢?”右近见大臣沉吟,便撒了个谎,仅说道:“住于荒僻乡野。由昔日跟随夫人的人服侍她。我与她谈起往 事,她很是悲伤呢。”大臣摆手道:“算了,夫人不知此事,勿须多说了。”紫姬不耐烦地说道:“我异常困乏,听不清你们谈些什么。”便以袖掩耳,俯身躺下。
  源氏于是低声问右近:“这孩子可像她妈妈,长得好看么?”右近答道:“倒不十分相像,可确是貌若天仙。”源氏道:“真太好了,你看可与谁比?紫夫人如 何?”右近答道:“她怎好和夫人相比?”大臣瞥了瞥躺于床上的夫人,故意大声说道:“你如此说,夫人倒满意了。只要像我,便无甚担忧了。”听口气,声若那 女孩儿生身父亲。
  这以后,源氏又单独与右近面晤了几次。对她道:“事已至此,教她过来住吧。这些年,我每念起她,便觉遗憾痛心。如今寻得,不胜欣慰!我亦大无用,找寻 了这么多年,让她吃尽了苦。暂不告知她生父内大臣,他家人丁繁多,嘈杂异常。这无母之女,初来乍到,若夹于那些兄妹中,恐反增痛苦,叫她住到我这儿来吧。 我子女少,家中冷清,只消告诉外人此女子乃我多年失散的女儿。我要精心抚育她,定让那些风流公子对她趋之若鹜呢。”右近一听此言,暗自庆幸小姐终于苦尽甘 来。便说道:“一切听便。至于内大臣,你无须思虑,我们不会走漏一丝风声。只愿您将此女当做那不幸早死的夕颜夫人,好生调教,于夫人灵前,亦可稍减罪责 了。”源氏道:“此事你尚记恨于我?”他苦涩一笑,淌下泪来。继而说道:“我日渐明白,与夕颜夫人的姻缘,实在虚幻飘渺!这六条院中美女如云,谁亦不能替 代她。长命美人,可受我永远呵护;那命薄如纸的夕颜,反而只能仰天长叹,将你视作她的遗念加以呵护,好不遗憾!我至今念念不忘她,倘能将她遗孤陪伴身旁, 亦别无他求了。”他便即刻写信与玉警。因他急切想知道于沉沦中长大的玉堂,人品究竟如何,深恐她又如生活潦倒的末摘花。信中语气尊严,一如父亲,末尾写 道:
  “此情纵不知,四处觅尔身。宿缘挚深切,绵绵无绝期。”右近送去此信,并转达了源氏大臣之意。同时带去不计其数的衣物首饰,日常用品。大概紫姬已知晓此事,送往玉望处衣饰,皆经千挑万选,色*彩适宜,款式新颖。于筑紫人眼中,件件珍奇眩目,美不胜收。
  玉髦接到源氏来信,暗想:“若是生父内大臣写来,即便寥寥数语,亦感欣喜。但这源氏太政大臣,与己素昧平生,怎能毫无缘由去依靠他呢?”她心中不悦, 但亦不好说什么。右近便劝导她,众侍女亦劝她道:“太政大臣如此宠爱小姐,到其府邸,便是金枝玉叶了。那时,你生父自会前来寻访,你们父女终是要相见的。 你看右近于神佛前发愿祈祷,虽仅为一侍女,神佛不也引导保佑找到了你么?何况小姐及内大臣如此身份高贵之人,只要大家安然无恙,……”众人皆劝慰她。回信 时,传女们取出一张浓香扑鼻的中国纸,催她给源氏太政大臣写信。玉髦深恐露出乡下人相,惹人耻笑,迟迟不敢动笔。后在众人百般催劝下,方题诗一首:
  “不足道吾身,飘泊如浮云。因缘宿世恶,苦海多浮沉。”仅此而已。虽笔迹稚拙,有欠稳健,然气品高雅,风度可爱。源氏看罢,便宽下心来。
  关于玉髦居所,源氏太政大臣亦颇费躇踌:紫姬所居东南区,没有闲室。此处乃为六条院最繁华地段,熙来攘往,嘈杂吵闹,不似幽静闺阁。秋皇后西南区,皇 后偶来居住,倒还幽静,最适玉望小姐这般性*情之人居住。但易被人误为别院侍女。仅有花散里东北区内,西厅现设为文殿,可设法移至别处,且花散里心性*善良, 温婉和悦,正好与玉髦相投。玉望居所便这般预定下来。此时他方告知紫姬自己当年与夕颜结缘之事。紫姬见他有此段恋情,且对她隐瞒了几十载,颇显怨色*。源氏 笑道:“你何必怨恨?那些存活者的事我尚与你实言相告,毫无隐瞒,何况夕颜已去世多年。正因我对你特别宠爱,才毫不保留告诉你。”说罢此番话,他仿佛又见 夕颜当年模样。又道:“此等情况甚是平常,别人或许也有更甚。我最恨些许女子,你对她并无多少爱恋,却仍莫名嫉妒。我也常想自制收敛,但-阴-差阳错,总会遇 到许多可爱的女子。那夕颜便是最娇痴亲见,一往情深的。倘她在世,我将待她如明石姬一般。容貌与品性*,原本因人而异。夕颜才华横溢,仅略欠幽雅,然无损她 的美丽可爱。”紫姬说道:“虽至此,但亦不能与明石姬等同吧。”她对明石姬的过分得宠似有微词。然她见娇嗔小巧的明石小女公子那天真无邪,侧耳倾听的可爱 之态,又觉明石姬得宠乃理所当然,亦不予计较了。

  上述之事,发生于源氏三十五岁这年九月中,王室迁人六条院,得事先访得些秀美女童及年轻侍女。昔日的侍女,因走得匆忙,一个亦未带出。京都地方,毕竟 地广人多,因此不过两口便找到合适的侍女。新来的侍女,皆不曾告知小姐真正身世。在五条右近家中,秘密选定传女,置备了装束,方将玉望悄悄带过去。一切完 毕,于十月中迁居六条院。
  源氏太政大臣为避人耳目,便请花散里作玉望的继母。对她说道:“我有一心爱之人,出于忧愤,离家出走,隐居于荒僻山乡,那时已有一女孩。这些年,我一 直悄悄寻访她的下落,总杳无音讯。其间她已长大成*人,如今天意中将她找到,便想将她带回身边,尽尽父亲的责任。她母亲已离世多年。你一直作夕雾中将的保护 人,正好也照例请你作她的保护人吧。自幼于穷乡僻壤长大,多有鄙陋不当之处,有劳你多多调教了。”花散里听罢,坦言道:“没料到你有这么个人,多年来,怎 从未听说呀?让她与明石小女公子作伴,如此甚好。源氏道:“我见你性*情极好,颇似她母亲,故托你照料。”花散里道:“此处人少,常觉寂寞。如今来了小姐, 再好不过呢。”院中侍女皆不知玉髦是源氏女儿,互相议论道:“不知于何处又寻了如此一人,如集古董一般,好无聊啊!”因源氏赏赐衣饰等物甚多,玉壶迁居 时,共用了三辆车子。侍女、仆从。随行人等穿着打扮,皆由右近料理。所以甚为体面,丝毫不显乡野俗气。
  当晚,源氏访晤玉望。众侍女久慕源氏大名,却怨无线相见,此时皆从帷屏隙缝中偷看。源俄灯光下,见源氏果然风流儒雅,俊秀非凡,皆暗暗吃惊。右近从边 门将源氏引进。源氏道:“似乎特殊的意中人方可从此门过去呢。”便满面含笑于厢内坐下。又道:“灯光如此股俄,倒像前来与恋人幽会。我听说小姐想看父亲容 貌,这般灯光,如何看得清呢?”便顺手将帷屏推开些。玉望不胜羞涩,忙将头扭向一边。源氏见她容貌秀美,心下异常欢喜,说道:“将灯火拨大点,太幽雅 了。”右近便挑亮灯火,移近源氏。源氏微笑着说道:‘为何这般害羞呢?”她发现那双秀美的眼睛,除了夕颜的女儿,谁还能有呢?便不再客套,全然以父亲口吻 说道:“多年来你音讯全无,我无时无刻不哀叹牵念。如今突然见你,恍若做梦。又想到你母亲在世时情状,更悲不自胜,无以诉说了。”便举手拭泪。他屈指计算 后,又说道:“我们父女,隔绝多年,真乃世间少有,命运对我们也太俚吝了。你已长大,不应如此怕羞。我们父女欢聚,本应畅叙往事,你为何默不作声呢!”玉 堂低声答道:“自蛙子之年,女儿便流落异乡,常觉万事如梦。……”声音娇嫩动听。源氏微笑着说道:“你长年飘零他乡,除我之外,谁还时刻牵挂你呢?”他觉 得玉望应对自如,可窥其心性*优美,聪慧伶俐。对右近吩咐完诸种事宜后,便返回本哪去了。
  源氏见玉髦长得美丽,喜不自胜,便描述与紫姬听。他说道:“玉髦自幼流落异乡,于那鄙俗之地长大,我以为她定然长得粗陋鄙俗,不成样子。谁知一见之 后,方觉此想法实为荒谬!我定让众人知晓我家有位美人!我弟兵部卿亲王时常倾慕我家女子,如今定教他倍尝相思之苦了。那些贪色*之人在我处,个个一副正人君 子模样,只因我家尚无香饵。如今我要好好调教这女孩子,定要他们原形毕露。”紫姬说道:“天下岂有这种糊涂爹!不教女儿别的,偏教她诱惑别人。真毫无道 理!”源氏说道:“老实说,昔日倘如今日这般悠闲,我定叫你做绝妙香饵。当时未能想到,以至弄成此种局面。”言毕哈哈大笑。紫姬听罢,红晕满面,样子异常 娇美。源氏太政即兴取来笔砚,题诗一首:
  “恋侣夕颜今犹在,何缘玉文随我来!”题毕投笔叹道:“可怜啊!”紫姬方知这美人便是那薄命之人遗孤。
  源氏对夕雾中将说道:“我给你带回一个姐姐,你可得亲敬她。”夕雾便前去探望,对玉髦道:“小弟生性*愚钝,如蒙姐姐不弃,有事尽管差遣,小弟定当尽 力。前日姐姐乔迁,小弟未曾前来迎候祝贺,甚是失礼,望姐姐见谅。”他态度谦恭,真如待亲姐姐一般。王勾身边详知内情之人皆觉好笑。
  于筑紫时,玉望居所在当地可算华美了。如今比起这六条院,却是天壤之别。院内青松拂檐,玉栏绕砌,室内一应俱备,说不尽的富丽堂皇。亲如姐妹的诸女主 人以至清侍女仆从,仪言皆秀美炫目。侍女三条昔日艳羡大或,如今早忘了。更甭提那粗蠢的大夫监,想想也觉恶心!源氏家规甚严,他深恐仆从怠职失礼,便特为 玉堂设置家臣,执事一应人等。玉望感激丰后介的忠心,右近亦十分赞赏他,便由他当了家臣。丰后介做梦亦未想到能跨进源氏大臣如此豪贵之家,更不用说进出自 由,发号施令,成为家臣。昔日沉沦乡间时的满腹牢骚,早已无影无踪,只觉事事称心如意。对源氏太政大臣如此诚恳周全的照拂,众人无不感激。
  年关临近,源氏命为王室居室备办新年装饰,为众仆从添制新年服饰,形式规模皆与诸高贵夫人同例。源氏推度:玉置虽丽质天姿,但尚存乡村习俗,放格外送 些乡村式服饰。众织工竭尽所能,织成诸种线罗绸缎,用它们缝制的衣服,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源氏便对紫姬说道:“花样如此繁多!分送众人时,要让他们皆满 意方好。”紫姬于此方面很在行,色*彩调配谐合,衣料染色*亦甚精良。她集中了裁缝所制及自家制作的衣装,源氏又从各处捣场送来的衣服中,挑出深紫色*与大红色* 的,教人装于衣箱内,命几个年长的侍女将其分送与众人。紫姬见了,说道:“如此分配,固然平均。然而各人容貌、肤色*不同,色*彩搭配也有讲究,如未虑及这 些,反而不美呢。”源氏笑道:“你在一旁看我选,却于心中推量此人容貌,你穿何种颜色*的衣服好呢?”紫姬答道:“自己穿着对着镜子亦不能看出么?”意即要 他看,说此话时微唤含羞。分配结果:紫姬所得的为浅紫色*礼服与红梅色*浮织纹上衣,一袭色*彩最优美时尚的衬袍;送明石小女公子的为白面红底的常礼服,另添一 件表里鲜红的衫子;花散里的那件海景纹样谈宝蓝外衣,织工极好,但色*彩稍暗,另有表里呈深红色*的女衫;送玉望的为鲜红色*外衣与探棠色*常礼服。紫姬只作不 知,却于心中琢磨:“内大臣清艳秀丽,但缺少优雅,玉望定与他相差不远。”虽未动声色*,但因源氏心里无底,似觉她脸色*稍变。他说道:“据我看,按容貌配 衣,恐不妥吧?色*彩虽好,亦有极限;可人的好处,哪仅容貌一项呢?”言毕,便挑选送与末摘花的衣服:白面绿里的外衣,布满散乱而雅致的藤蔓花纹,异常优 美。源氏觉得此次与她极不相宜,只觉好笑。送明石姬的是有梅花折枝、飞舞鸟蝶纹样的白色*中国式礼服,及鲜艳的深紫色*社施。紫姬因此推量明石姬定然高做不 凡,微觉不快。送与尼姑空蝉的那件外衣,呈青灰色*,异常优雅,再将源氏自己的一件桅子花色*衫子送上,另添一件浅红色*女衫。凡送衣物中,皆附信一封,要她们 于元旦那日穿上这些衣服。他想瞧瞧色*彩搭配是否适合。
  各院美人收到衣服,皆回信称谢,或作排句,或作诗文,各具特色*。使者的犒赏亦各出心裁。末摘花居于二条院东院,离此地甚远,按理犒赏使者应丰厚些。但 她固执守旧,仅赏给使者一件像棠色*褂子,袖口异常胜旧,此外别无他物。回信的陆奥纸,香气难郁,但因年久日深,纸色*已发黄。信中写道:“呜呼,辱承宠赐春 衫,倒令我伤悲。
  初试唐装添新愁,欲返春衫却德袖。”笔迹极富古风。源氏看罢,一味微笑,竟爱不释手。紫姬不解,回头凝视。末摘花全然不顾他的面子,犒赏使者如此微 薄,源氏甚觉扫兴,脸呈不悦之色*。使者知趣,忙一声不响退了出去。众侍女见此情况,不禁私语窃笑。对于未摘花古怪守旧,处处煞人风景,源氏毫无办法。对于 那首诗,源氏说道:“倒是个不错的诗人呢?一下笔便‘后装’、‘儒袖’等恨语,其实我与她也差不多,墨守古法,拒受新语。群贤汇聚时,御前专门举行诗会 时,吟咏友情须用特定字眼;吟咏相思,于第三句中必用‘冤家’等字样。古人以为只有如此,才不拗口。”说罢哈哈大笑。继而又说道:“他们做事,必熟诵诸种 诗歌笔记,将其诗中所咏名胜烂熟于胸,从中选择语句,才能成诗。故诗中语句,大都千篇一律。本摘花曾送我一本她父亲用纸屋纸撰写的诗歌笔记,意思要我阅 读。我一翻阅,全是些做诗规则,如何避免弊病等,我本不善做诗,看了这些法则,更觉举步维艰,难以下笔了。便将书还与她。她是精通此道之人,此诗还算通俗 易懂呢。”对未摘花的诗虽然赞誉,但于她父亲的笔记却颇有微词。紫姬颇认真地说道:“为何便还了呢?抄下来多好,将来我们小女儿还可读呢。我倒有些古书, 可惜在书橱里被书虫蛀破了。不善此道之人看了,真不明白写些什么。”源氏说道:“此类东西只会误我们女儿的。女子无须专精一种学问,若装了满脑子学问,和 女子身份怎么相宜呢?但一点不懂也不可取。只要挚诚稳重,思虑周密,对万事能自主应付,便是好女子了。”他只管言论,并不想答复末摘花。紫姬劝道:“她诗 中说‘欲近春衫’,你若不答复,怕不好吧。”紫姬确实出于一片好意,源氏也不肯辜负,便即刻复答诗。他漫不经心写道:
  “欲寻好梦返春衫,独人孤枕实可怜,难怪你伤心啊!”
或许您还会喜欢:
恐怖的隧道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1金秋10月,天气分外晴朗。一辆公共汽车正在沿着关门公路向南行驶。秋田直治坐在车中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他知道车马上就要驶到关门隧道了,透过宽大明亮的车窗玻璃,他看到深秋时的天空湛蓝而高远,没有一丝浮云。往日,北九州市因为是一座工业城市,所以上空总是被浓烟笼罩着,空气污染的十分厉害。就连与它相邻的部分地区也被污染了,香川县的坂付市,远远望去,它上空墨色的污浊气体象一片拖着长尾的薄云。 [点击阅读]
情书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下雪了,就在藤井先生结束致词的一刻。"就此,多谢大家的到来。我肯定,阿树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渡边博子参加了藤井树逝世三周年的纪念仪式。藤井树的父亲正站在墓碑前讲及他儿子生前的点滴。博子?如果阿树多留一点时间便好了。三年前的事就像在眼前。当时,她跟阿树正准备结婚。就在婚期之前,阿树参加了一个攀山探险旅程。山中,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迫使探险队改行一条少人使用的路。 [点击阅读]
无影灯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2
摘要:第一章01“今晚值班不是小桥医师吗?”做完晚上7点的测体温、查房,返回护士值班室的宇野薰一边看着墙上贴着的医师值班表一边问。“那上面写着的倒是小桥医师,可是,听说今晚换人了。”正在桌上装订住院患者病历卡片的志村伦子对阿薰的问话头也没抬地回答说。“换人了,换的是谁?”“好像是直江医师。 [点击阅读]
道德情操论
作者:佚名
章节:58 人气:2
摘要:自从很久以前即1759年初《道德情操论》第一版问世以来,我想到了其中可作的一些修改,以及有关该学说的种种很好的说明。但是,我一生中的种种偶然事件必然使我全神贯注于各种工作,直到现在都妨碍我常想以小心谨慎和专心致志的态度进行的修订这一著作的工作。读者将在这一新版中,在第一卷第三篇的最末一章中,以及在第三卷第四篇的第一章中,看到我已作出的主要改动。第六卷,正如它在新版中呈现的那样,完全是新写的。 [点击阅读]
1408幻影凶间
作者:佚名
章节:4 人气:2
摘要:一迈克·恩斯林还站在旋转门里面的时候就看到了奥林——多尔芬旅馆的经理——正坐在大堂里厚厚的椅子上。迈克心里一沉。要是我让律师一块儿来就好了,他想。哎,可现在为时已晚。即使奥林已经决定设置重重障碍,想办法不让迈克进入1408房间,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有办法对付他的。迈克走出旋转门后,奥林伸出又短又粗的手走了过来。 [点击阅读]
1Q84 book3
作者:佚名
章节:40 人气:2
摘要:&nbs;《1Q84Book3》内容简介“你為什麼死的?”“為了要这样再生。”“再生需要有什麼?”“人无法為自己再生。要為别人才行。”诺贝尔文学奖呼声最高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树超过30年创作履歷中,自我期待最重要的一部!《1Q84Book3》突破性*完结!少年时代的爱恋,分隔二十年后再重逢&helli;天吾和青豆,两个孤独的灵魂同样的十二月,终於在这1Q84年的世界, [点击阅读]
修道院纪事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2
摘要:在王室名录上第五位叫唐·若奥的国王今天晚上要去妻子的卧室。唐娜·马丽娅·安娜·若泽珐来到这里已经两年有余,为的是给葡萄牙王室生下王子,但至今尚未怀孕。宫廷内外早已议论纷纷,说王后可能没有生育能力。但这仅限于关系亲密者之间的隐隐低语,以免隔墙有耳,遭到告发。要说过错在国王身上,那简直难以想象,这首先是因为,无生育能力不是男人们的病症,而是女人们的缺陷,所以女人被抛弃的事屡见不鲜。 [点击阅读]
地狱
作者:佚名
章节:110 人气:2
摘要:致中国的合作者、读者和书迷们:对于今年不能亲至中国一事,我深感遗憾,因此想借这封短信向你们所有人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有了你们,才有我所谓的成功。谢谢你们为我的作品中文版所付出的时间与努力,你们的厚爱尤其让我感动。我希望能在不久的将来拜访你们美丽的国家,亲口表达我的谢意。谨致最诚挚的祝愿。 [点击阅读]
契诃夫短篇小说集
作者:佚名
章节:44 人气:2
摘要:我的同事希腊文教师别里科夫两个月前才在我们城里去世。您一定听说过他。他也真怪,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带着雨伞,而且一定穿着暖和的棉大衣。他总是把雨伞装在套子里,把表放在一个灰色的鹿皮套子里;就连那削铅笔的小刀也是装在一个小套子里的。他的脸也好像蒙着套子,因为他老是把它藏在竖起的衣领里。他戴黑眼镜穿羊毛衫,用棉花堵住耳朵眼。他一坐上马车,总要叫马车夫支起车篷。 [点击阅读]
妖窟魔影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2
摘要:当山冈圭介来到琴川河的上游地区,已是时近中午。山冈行走在岩石地带时,极为小心谨慎。如果从同上次一样的道路上通过,则很容易留下足印。山冈圭介连那足印也极力避免留下。他每一步都尽量地避开土质松软的地方,以及草地,把步子尽可能踩在土质坚硬的路面上以及岩石上,以免留下走过的痕迹。他的整个行动都小心翼翼。他深知,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山冈进入到岩石地带的中心部位。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