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夜行歌 - 南越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西京篇】
  南越
  银鹄在这个崎岖潮湿的地方转一个多月,见多了各种令人起栗的爬虫长蛇,青碧的树叶郁郁葱葱,仿佛永远在滴水,时不时就有一场急雨从天而落,闷热的汗裹在身上黏腻而不适,散发出腌得过久的菜叶气息。
  他一边低咒一边寻路,嘟囔着抱怨自己运气欠佳,离开了风雨如诗的江南跑来这个蚊子多过沙的地方,不小心还会遇到有毒的瘴气,若非躲得快,恐怕已倒在这抬头幽林,低头泥沼的穷山恶水。
  要找的人竟是出自这片鬼地方,他实在不敢相信。
  一路遇到的居民说的话也听不懂,与其说是人话不如说是鸟语,当了几十天聋子比手划脚,终于学会了卷着舌头说话,勉强能够沟通。
  懂了还是白搭,这里小国林立村寨无数,连年战乱,国与国之间混得一塌糊涂,经常是灭了重建,建了又毁,合并纵横数不胜数。许多居民连当前主政的国主都搞不清,更别说数十年前不知名的小国。
  不甘心下了这般力气仍是无功而返,回去必定会看见三张幸灾乐祸的脸,好整以暇的等着嘲弄揶揄,他凭着最后一点意气勉强又转了十来天,眼见着实无望,开始绝望的盘算回去的路途。
  这一天吃完打来的野味,转到河边洗手,难得林木稍稍稀疏,日光从枝叶间斜映下来,照得河水犹如透明的水晶,清晰可见爬满青苔的河床。
  异色的石质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段灰白的石板,静静的沉在河底,尚未被泥沙螺鱼完全掩藏,白色微光明灭,断断续续的延伸至远方,竟像是一方古道。
  左右无聊,他一时兴起,沿着河道一路前行,石板逐渐延至岸上,消失在密林深处。他顺道而行,累累的青藤粗蔓遍布,树木越来越粗壮,幽深得几乎看不见日影,除了石道,又发现了一座曲流石渠,破碎的石板原来是长渠底道。长渠尽头是一壁残墙,翻过断垣,眼前出现了一栋宫殿般的建筑,建筑的白石多已倒塌,残余的部分也已被植物覆成了一片绿毯,仍依然能感觉出当年的精致。
  东头有弯月形石池,西头有石板平桥和层层花阶,曲廊倾颓,碧池干涸,残留着厚厚的落叶,完全没有人迹。
  行过废弃的宫苑,渐渐步上最高处的主殿,样式各异的砌饰颇为独特,其中还有不少莲花的浮雕,大多已破碎残缺,时而有艳丽的毒蛇被步履惊动,悉悉的吐着蛇信蜿延爬过,在石径上留下一道发亮的粘迹。
  穿过了最后一道苑门,终于踏上了殿台,所见的景致令他愕然的张嘴,在这草蛇丛生的南疆密林深处,竟有一处天境般的所在。
  殿堂下方是层层石阶,联入一个美丽宽广的湖泊,湖水晶莹碧透,有如一块硕大的翡翠在日光下闪闪生辉,湖边青绿的草地茵茵如毯,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花,层层树影随风起伏,如有生命的呼吸。

  山风一扫缠绵数月的湿热窒闷,吹得人遍体清凉,超出预料的美景吸引了心神,他毫不犹豫的扑下湖水凫泳,数月未有的惬意。顺手捞了几条不知名的肥鱼,浑身长满了雪白的细鳞,腮上还有长长的须,样式古怪,烤熟了滋味却十分鲜美,香味飘得老远。
  他心满意足的啃着鱼肉,前方的树林忽然有轻响,竹竿拨草的声音越来越近,探出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衣衫式样一看即是普通村民,身后还背着采药的竹篓,粗衣赤足,黝黑而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见鬼一般瞪着他。
  转了数日都没见几个人,正觉极度无聊,他努力表现友好,用刚学来的鸟语嗑嗑巴巴的表达并无恶意,甚至用上了手势比划,邀请对方和他共享篝火晚餐。
  对方迟疑了好一阵才走过来,放下背上的筐,盘着腿在火边坐下,拒绝了他递过去的烤鱼。
  “真没想到这里有人,我还以为撞了鬼。”老人的舌头很生硬,但说的分明是汉话,他听得几乎跳起来。
  “你是汉人?”多日被迫说着半懂不懂的南越话,憋得几乎吐血。此时遇到一个能说话的人,惊喜非旁人所能想像。
  老人沙哑的笑了,沧桑的眼睛浑浊而世故,自然猜得出他为什么反应过激。
  “我在这里五十年了,第一次碰到说汉话的人,都快忘光了。”
  在这种鬼地方呆五十年,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怎么会来这里。”
  老人仰着头思索,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回忆。“百年不遇的旱灾,一村人饿死了大半,剩下的成了流民,随着流浪到这里,后来安了家,习惯了,也就不走了。”
  “你能适应……?”他只觉不可思议,顺手拍死了一只大得吓人的蚊子。
  老人呵呵的轻笑,从竹篓里翻出一株草丢入火堆,袅袅的轻烟飘散,徘徊在耳畔的嗡嗡声迅速消失了。“天气湿热,容易生蚊蚁,外地人都受不了。本地人有一些偏门的办法,这种草味蛇虫都会避开。”
  他叹为观止的摇头,不管怎么说,今晚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今天的运气令他十分满意,继续啃着肥鱼填饱肚子。
  老人望了他一眼,也从怀里摸出干粮裹腹。
  瞟了瞟对方粗糙的米饼,他大方的再次送去脂香四溢的烤鱼,老人却不停的摆手,往后退让。
  “谢谢,这鱼我们这里的人是不吃的。”
  “为啥?”他不解的眨了眨眼,如此美味却不为人食,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有毒?”
  见惯了各种奇怪的生物,不少看来正常的却有剧毒,难道这个也……他蓦然绿了脸。
  恐惧太过明显,老人忍着笑安慰。
  “没有毒,只是湖里死过人,我们觉得不祥。”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又觉着不以为然。
  哪个湖里没死过人,就为这点理由放弃唾手可得的食物,大概也只有化外夷民才会如此愚昧。
  看出他的不屑,没有和异乡的年轻人计较,老人平和而慈霭。
  “你不觉得奇怪,这么好的地方,我们宁肯挤在山底下淋雨受热都不肯搬上来。”
  这确实是个疑问,他立刻请教。
  “这地方,有鬼。”
  恰巧一阵阴风刮过,森森如浸冰水,火苗跳动的光影中,老人脸上的阴影极深,衬着郑重其事的几个字,险些让他汗毛倒竖。
  “老人家说笑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他哈哈干笑,平抑着自己的不安。
  “你听。”
  他静下来细听,风刮过了冷月下泛着白光的残垣,发出的声音竟似哭声,幽幽咽咽的凄怨,在密林中分外恐惧,想起沿途听说的巫力乱神,使蛊下咒的诡密传言,肌肤霎时爆起了一层颗粒。
  “这只是石头的声音,哪有那么怕人。”他心里不安,嘴还是很硬。
  “这里死过好多人……”老人望着月夜下沉静的湖面,感慨万千。“数不清有多少,一国的女人都死在了这,湖上飘的全是尸体……我一辈子都怕,要不是为了采药,我才不会到这。”
  听着沙哑而苍凉的话,他头皮有点麻,又不愿相信。
  “是不是夸张了一点,我走了这些天,近一带根本没几户人家。”
  老人摸出了旱烟,在脚边磕了磕,就着篝火点燃,烟气缓缓升腾,满布皱纹的脸也似隐入了迷雾。
  “这里原来是苍梧国的王宫,现在的人早不记得了,除了我这样上了年纪的还有点印象……是个好地方啊……”
  “有山有水,一国就是一个几万人的大族,人丁兴旺,挖矿炼银的手艺又是历代相传,生活富庶,当时不知多少小国羡慕……这一族的女人非常漂亮,皮肤白又能歌善舞,和南越其他地方的人都不一样,可惜从不对外通婚。特别是苍梧国的公主,据说她的歌能引来鬼神应和,飞鸟游鱼出听,美得不像凡人,见过没有不被迷住的。异地行脚的客商数不胜数,一多半都是为了碰运气见她一面,回去能像傻子一样说上几十天……”
  或许是上了年纪,老人的话有点絮叨,听着银鹄云里雾里。
  “那不是很好,怎么现在变了……”他比划了一下死寂的周围。
  “就是太好,所以才惹来了祸端。”叭嗒叭嗒的吸着烟,老人伤感而无奈。“邻近的小国眼红,既想要他们的财富,又想要他们的女人,伙同起来重金贿赂了驻守南越的将军,诬称苍梧国谋反,带着几倍的人杀过来占这块地方……”
  “那后来?”

  “这一族的人骄傲得紧,明知敌不过也不肯投降,男人在国主的带领下拼死力战,全数死在了战场上,女人……”
  “被捉了?不对,刚才说她们都死了……”说到重点上,他渐渐感觉不妙。
  环顾着波光鳞鳞的湖面,老人带着几份敬畏。“我只是听说,黑压压的军队围住了这坐山,逼躲在宫殿里的女人们出来投降,男人们死光了,一族也完了……女人们恨透了毁家灭国的恶魔,又不甘心做奴隶,在王后的带领下全数投了湖,一个也不肯屈服,整个小国就这么完了。”
  “全死光了?”寥寥数语的描述勾出惨烈至极的画面,想到湖上飘满了尸体,银鹄一阵恶寒,刚吃下去的肥鱼几乎立刻吐出来。
  “……后来夜夜有人哭,哭得占领的敌军都受不了,尸体也开始腐烂,疫病流行,巫医们都说是苍梧国的诅咒。为了拔除邪魔,在神巫的命令下往湖里倒了桐油,烧了三天三夜,几十里外都能看见火光……”老人沉沉的叹息,“可是还是有女人哭,最后怕了,带着夺来的大量金银撤出了这块地方。几十年一直这么荒着,湖里的鱼再好也没人敢去捞,那是苍梧国的女人变的。”
  “真的是巫术诅咒?”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肚子开始翻搅,他看着香喷喷的鱼欲哭无泪。
  “那倒未必,我曾经在苍梧贩过货。这个国和南越其他地方不一样,男女都擅歌,族里流传是天神后裔,不信巫咒,但秘术确实是有的,唯有少数王族才知道。”老人随手拔起一朵随风轻摆的花,丝丝舒展的细柔花瓣犹如流苏,繁丽而华美。“他们视这个为圣花,当年王庭里满目皆是。雪衣、白花、天乐一般的歌,那可真是美……”
  老人不再说话了,默默的抽着旱烟。
  静寂如死的夜里又一阵风掠过,呜咽之声隐约回荡,恐怖之外,有种哀怨悲婉的凄恻,月光如银,映着斑驳苍凉的废墟,银鹄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一晚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迷迷糊糊睡去时已近天明,醒来时日头已升得老高,身边的火堆只剩了余温,一夜娓娓而谈的老人不知去向,他甚至不太肯定自己遇见的是否真实。
  鱼还剩下几条,他再也没了烤来吃的兴致,摸摸肚子决定去打几只野鸟,不留神在废殿小径上绊了一下,弯腰一看,是一块被野藤遮没的石碑,上面刻着奇异的碑文。瞪了半天,他摸出怀中的素绢,字虽不同,曲致勾划却如出一辄,分明是同一种文字。
  摸了摸后脑勺,望着四壁倾颓的殿宇,千辛万苦踏破铁鞋,竟已误打误撞的找到了遍寻不至的目标。
  想起昨夜经历的一切,真是……见鬼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遇见未知的自己
作者:佚名
章节:45 人气:0
摘要:自序活出你想要的人生有个男子一天下班的时候,经过一条黑漆漆的暗巷,看到一名女子在仅有的路灯下找东西。她非常慌张、着急地在找,让这个男子不禁停下脚步,想助她一臂之力。“请问你在找什么?”男子问。“我的车钥匙,没有它我就回不了家了!”女子焦虑地说。 [点击阅读]
遇险自救全攻略
作者:佚名
章节:134 人气:0
摘要:第1章前言人生在世,几十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谁都希望在有限的生命中活得平平安安、幸福快乐。相信这也是每个人的美好愿望。但是,人生之路多坎坷,在现实生活当中,随时都会有意外事情的发生,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时时刻刻都在威胁着人类的安全。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随时都在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同时也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与险境。关于人生,尼采曾这样说道:人生就是一场苦难。 [点击阅读]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终场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罗琦琦看了下表,已经七点。初中部都是走读生,不用上晚自习,学生已经全部走空。她站了起来,穿过林荫道,走到乒乓球台旁。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应该被妥善维护过,看不出陈旧的痕迹,至少在罗琦琦的记忆中,和她罚站时,一模一样。她笑了笑,沿着乒乓球台一侧,进了教学楼,是个拐弯口,左侧应该是教室,右侧应该是老师的办公室。 [点击阅读]
那些女生该懂的事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最近有句话很流行,二十岁的女孩是奢侈品,二十五岁的女孩是打折品,三十岁的女人是半价处理品。也有人说,二十岁的女孩是公主,二十五岁的女孩是女仆,三十岁的女人呢?那对不起,是女奴。嘿,我却要说,我不要做公主,也不要做女仆,也永远不会去当女奴,不管我多少岁,我都是我,我都是女王。有男人说,我觉得你很好,只是你不需要我。怎么会呢?我很需要你啊。不,你什么都能自己搞定,你根本不需要男朋友。 [点击阅读]
那片星空那片海
作者:佚名
章节:21 人气:0
摘要:楔子月光下,死神挥起镰刀,准备收割男子的生命。男子问:“怎样才能不死?”死神说:“找一个少女,只要她愿意放弃生命,把灵魂奉献给你,你就能活下去。”男子问:“怎样才能让一个少女放弃生命,把灵魂奉献给我?”死神说:“只要你得到她的心,让她爱上你。 [点击阅读]
部落的崛起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那个陌生人身上散发出色彩斑斓的能量,它们华丽地旋转着,飞舞在他背后,好似一件斗篷;环绕在他强壮的头颅上,如一顶皇冠般闪耀着光芒。他的声音在耳中和脑中都能听得真真切切,这声音在血液中流淌,就像一首遗忘已久而又突然忆起的甜美的歌。他承诺的东西很诱人,令他激动,让他的心止不住地渴望。但是,但是……什么地方仍然有些……当他离开之后,艾瑞达的三位领袖转向彼此,轻柔地开口说出仅在三人之间分享的话语。 [点击阅读]
重生发小
作者:佚名
章节:131 人气:0
摘要:1、楔子展子舒冷冷的看着阴霾的天空,灵魂已经完全超越了全身传来的剧痛。他的妻子宋晓苒脸色苍白的站在他身边,大声地尖叫着,周围的人也一片慌乱,像是在恐惧着什么。如果在平时,展子舒一定会搂住这个绝美的娇傲女子,轻声安慰她,毕竟他曾以为他是爱这个女人的。可现在,展子舒除了没法再动弹分毫外,更不能忘记的是那双本该纤细而柔软的手推在他身后的那个瞬间。 [点击阅读]
镜·双城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飓风吹起乱雪,纷扬弥漫了半天,掩住了方当正午的日头。雪暴之外的天依旧是湛蓝的,天风呼啸,苍鹰盘旋着。从半空俯视,帕米尔高原苍黄浑厚。慕士塔格雪山在连绵的巨大冰峰中、宛如银冠上一连串明珠中最璀璨的一粒,闪闪发光。而那些光,就是此刻乍起、弥漫山中的雪暴。然而,苍鹰的目力再好,也看不到雪暴下山腰那如蚁般蠕动的黑点。慕士塔格峥嵘嶙峋,高处笼罩在冰冷的阴云中。 [点击阅读]
镜·归墟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沧流历九十二年冬,天下动荡。白塔崩,破军曜,海皇归,帝王之血重现人世。将星云集、神魔聚首;腾蛟起凤,光射九霄。或曰:开天辟地以来,未尝见此异况也。”那一夜过去后,千年倥偬,云荒的史书上尤自留有那样记载。——然而千载之后,已经没有人真正知道那是怎样惊心动魄、改变整个大陆命运的一夜。那一夜里,到底埋葬了多少永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天翻地覆从今始,一夜风雨满云荒。 [点击阅读]
镜·破军
作者:佚名
章节:20 人气:0
摘要:星辰散布在漆黑的天宇上,宛如一双双冷锐的眼睛、俯视着沉睡中的云荒大地。沧流历九十一年五月十五的夜,黑如泼墨。然浓墨底下、却隐隐流动着云荒特有的暗彩。苍黄砾白,间或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惨绿,是北方尽头的颜色;青翠斑斓,是南方的大泽水田,交织的河流水网;而四围山峦簇拥:西方的空寂之山,东方的天阙和慕士塔格,以及北方云雾萦绕的九嶷,簇拥着大陆的正中的湖泊,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