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睁眼, 他就冲出旅店, 搭上去日喀则专区亚东县的汽车。正是中午, 当汽车经过热闹非凡的八角街时, 赵捷在车里一动不动。他所认识的八角街是昨夜雨中的八角街, 他所认识的藏人是昨夜在雨中磕长头的人, 他所要到的地方, 是他的好朋友或死或活着的地方。
他还是在汽车快驶出拉萨的一刻, 禁不住从车窗里探出头去, 回望了一眼日光中就要燃烧起来的布达拉宫—他想, 昨夜那个磕长头的人有福了。仿佛所有通向天堂的门在这里都敞开着, 光明从所有的方向穿透一切事物。青藏高原就像是刚从云端之上跳下来, 随时可能跳上云端。它蹲伏在那里, 清朗地呼吸, 稍等时光。赵捷前所未有的强烈地感受到大自然生命的亘古与常青。然而人呢, 然而个人呢, 然而少年, 然而李亦呢? 他们甚至没有终老, 他们去了哪里? 汽车在青藏公路颠簸着, 仿佛小心翼翼地踩着天边儿。赵捷望着窗外, 望着云外, 执拗地想着, 想象着天堂。
车里大都是藏人, 但售票员每次还是用藏、汉两种语言报着站名儿。当赵捷冥冥中听到“ 定日县” 这个地名时, 心一动。他想起李亦在给他的信中唯一一次提到的西藏, 就是定日县一个叫协嘎尔贡巴寺的地方。他赶紧起身走到售票员, 一个藏族少妇面前, 说: 自己想在这儿下车, 想去协嘎尔贡巴寺, 问该怎么走。藏族少妇用心地听完赵捷的话后, 便用生硬的汉语说, 协嘎尔贡巴寺是在定日和拉孜交界的地方, 不应该在这儿下车, 等汽车从定日开车l 小时40 分钟左右再下车, 就离协嘎尔贡巴寺很近了。
1 小时如分钟以后, 赵捷下车。他朝着刚才藏族少妇给他指点的前方一处苍茫的高坡走去, 协嘎尔贡巴寺就在坡上。赵捷走了足足有三个小时, 才来到协嘎尔贡巴寺。寺不大, 却庄重, 看得出经历过久远的风雨。已近傍晚, 暮色辽阔。群山与四五个僧侣共生息, 平静而壮美。赵捷向一个老喇嘛问好, 说来拜访本寺的钟, 老喇嘛笑, 侧身指了指一边儿的落日, 赵捷果然发现落日下的一口暗红色的钟。
赵捷来到钟前, 三根古老的石柱构成简单的钟架, 钟不大, 稳稳地悬着, 上面刻有被剥蚀的经文。赵捷伸手握住了钟绳, 没敢晃动。一种普遍的神圣的气氛无形中在渗透着赵捷, 他感到一种震慑。他就这么握着钟绳, 紧紧地, 他想念李亦。李亦也这么以同样的姿态和动作, 站在过这里吧? 赵捷骤然间体认到一种心情, 这心情是自己的, 也真真切切地是李亦的。赵捷就在这种心情中, 看着落日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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