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捷乘一辆出租, 赶回到事故现场. 黄昏时分喧嚣的街口, 此刻平静了一些。街灯亮起来了, 因为这里出了车祸, 很多的车辆都绕道而行, 只见一辆警车上的红灯一闪一灭。赵捷看见了几个警察在现场忙碌着, 有的在拉皮尺, 有的在拍照。赵捷看见了那辆黑色奥迪的驾车人, 正向一个警察慷慨陈词, 像在为自己辩护。
赵捷没看见李亦。李亦的绿色富康还在那里, 车里没人。车没受什么损伤, 针对黑色奥迪的冲击, 那个少年未成熟的身体作了绿色富康的盾牌。赵捷拎着塑料口袋, 来到李亦车前, 从黄昏时分那少年冲车内微笑的位置上贴近车窗, 朝车内望进去, 昏暗的光线里, 他发现了掉在车座脚垫上的那张威尔弟歌剧CD 的封套皮儿。
赵捷感到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 他的后背遭到一记重重的拍打, 他猛醒, 直起腰, 转身就看见了一个警察严厉的面孔。“你在这儿干吗, 滚开。” “ 我, 我. . 这车是我们的” “ 那个人呢?. 车主” “ 我们是一块儿的, 我也在找他呢? ” “快去找, 你们没事了, 可以走了, 这是本子, 你交给他。” 警察将李亦的驾驶证丢给赵捷, 就走开了。
赵捷环顾四周, 尽管夜已降临, 但街口依然车来人往, 只是车祸现场如一个漩涡的中心, 显得稳定。确实, 这里正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个少年的死亡。赵捷离开这个中心开始找李亦。李亦此刻就在附近的街边安全岛上。他蹲在那里, 注视着正在找他找不到而显得茫然的赵捷, 他甚至观望了赵捷在富康车前的一切举动乃至赵捷与警察的交涉, 但李亦是麻木的, 他没能站起来, 没能去喊赵捷。
他蹲在那里, 蹲在安全岛上, 一丛落满灰尘的冬青遮掩着他的膝头。他觉得自己就这样蹲下去好了, 一直蹲下去, 在这里, 在现场, 在少年的死亡之地, 停止一切—车流、人喧、汽笛, 还有街灯, 他看见了赵捷, 他不可能去喊他, 他觉得赵捷也应该停止, 尤其应该停止, 他突然觉得有点害怕赵捷, 像害怕一个证人, 尽管被告席上不是他自己, 但李亦清楚, 只有赵捷知道谁该对少年的死亡负直接死因之后的责任。
所以, 当他蹲在那里, 当他发现了赵捷终于发现了他时便如触电般埋下脸去。赵捷拎着塑料口袋, 里面有死去少年的血。黄昏时, 那少年还在此地奔忙。赵捷上了安全岛, 来到李亦身边, 脚跟未定, 就听埋着脸的李亦低低地问了句: “那孩子怎么样? ” 赵捷盯着李亦的头顶沉默了一下说: “ 死了。” 李亦像一下僵住了, 好一会儿身体才有动静, 抬头平视着大街。“ 走吧, 警察说我们没事了。” 赵捷开口, 但李亦又像是僵住了一样蹲着, 定定地望着大街。
赵捷没再催, 站在那儿, 站了一会儿, 突然他也像李亦那样, 蹲下身去, 将手中的塑料口袋放在地上。两人并肩蹲着, 在安全岛上, 一排落满灰尘的冬青遮掩着他们的膝头—汽车轮子一个接着一个从他们的眼前滚过, 他们像是没有听到任何声响。赵捷和李亦是好朋友, 他们认识近二十年, 但从这个黄昏以后,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个少年的死亡。这是他们没有想到, 也不会想到的偶然的黄昏, 而如今成为事实, 像命中的释站, 冥冥中, 他们到达这里, 并且, 今后的道路必将从这里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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