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寻羊冒险记 - 第八章寻羊冒险记Ⅲ 12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12.拧钟发条的鼠
  “在厨房梁上吊死的。”鼠说,“羊男把我埋在车库旁边。死并不怎么痛苦——如果你担心这一点的话。不过这实际上已怎么都无所谓了。”
  “什么时候?”
  “你来的一个星期前。”
  “那时你拧钟发条了,对吧?”
  鼠笑道:“也真是不可思议,30年人生干的最后最后一桩事竟是拧钟发条!要死之人干吗给钟拧什么发条呢?莫名其妙啊!”
  鼠一住嘴,四周静悄悄的,只闻钟的嘀嗒声。雪将此外所有声音都吸了进去,就好像宇宙问仅我们两人存留下来。
  “喂……”
  “算了吧!”鼠打断我的话,“已经没喂不喂的了。这你也该明白,是吧?”
  我摇摇头。我不明白。
  “就算你提前一个星期来,我也还是一死。或许能在明亮些温暖些的地方见到我,但到头来是一回事,我同样必须死掉,无非加重痛苦罢了。而那样的痛苦我肯定忍受不了。”
  “干吗非死不可呢?”
  黑暗中响起手心对搓的声响。
  “这点我懒得讲,因为终归只能落得个自我辩护。你不认为再没有比死人自我辩护更俗不可耐的了?”
  “可你不讲我不会明白的嘛!”
  “再来点啤酒!”
  “冷啊。”我说。
  “没那么严重。”
  我用颤抖的手拉开易拉环,喝了口啤酒。一喝,的确不觉得怎么冷了。
  “简单说吧——如果你肯保证不讲给任何人的话。”
  “讲又有谁能相信呢?”
  “那倒也是。”鼠笑道。
  “肯定没一个人相信,事情这么荒唐!”
  钟打响9点半。
  “让钟停住可以么?”鼠问,“大吵。”
  “当然可以,你的钟嘛。”
  鼠立起打开挂钟门,止住钟摆,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时间从地表消灭。
  “简单说来,我是吞进羊死的。”鼠说,“等羊完全睡熟以后,我把绳子拴在厨房梁上吊住脖子,没给那家伙逃跑的时间。”
  “真的必须那么做?”
  “真的必须那么做。因为再晚一点,羊就要彻底控制我。那是最后的机会。”
  鼠再次对搓手心:“本来我想作为原原本本的我自身见你来着,作为有着我自身的记忆和我自身的懦弱的我自身。给你寄去那张暗号般的照片也为的是这个——假如能凑巧把你引到这个地方来,我也就最后得救了。”
  “现在可得救了?”
  “得救了。”鼠静静他说。
  “关键在于我的懦弱。”鼠说,“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这懦弱你保准不能理解。”

  “人都是懦弱的。”
  “就泛论而言。”说着,鼠打了几个响指,“泛论罗列再多也无济于事。我现在跟你谈的是非常私人性质的。”
  我默然。
  “懦弱这东西要在体内变质腐烂,就像坏疽一样。早在十五六岁我就感觉到了这点,所以经常焦躁不安。自己体内确实有什么腐烂而本人又能持续感觉到——这个你明白吗?”
  我裹着毛毯不做声。
  “我想你是不明白的。”鼠继续道,“因为你没有这一面。总而言之,我就是懦弱。懦弱这玩艺儿跟遗传病是一码事。心里再明白也无法自行医治,又不可能碰巧消失,只能越来越糟。”
  “对什么懦弱呢?”
  “一切。道德上的懦弱,意识上的懦弱,以及存在本身的懦弱。”
  我笑了,这回未能笑得自然。“不过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可是一点都不懦弱哟!”
  “少来泛论,刚才也说了。当然人人都有懦弱之处,但真正的懦弱和真正的坚强都同样是少而又少的,你不晓得不断把人拖入黑暗的懦弱是怎么一个东西,而它就实实在在存在于这个世上。泛论不可能把一切都概括进去。”
  我沉默不语。
  “所以我才离开故城。我不想把更加狼狈的自己暴露在人前,包皮括你。一个人在陌生地方转悠起来,至少可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归根结底,”说到这里,鼠在黑幽幽的岑寂中沉默片刻,“归根结底,我未能逃出羊的阴影也是由于我的懦弱。我自己是无可奈何的。即便你那时马上赶来我怕也只能束手就擒,即使决心下山也在所难免,我也肯定重返原处。懦弱就是这么一个东西。”
  “羊要得到你什么呢?”
  “一切,统统在内。我的身体、我的记忆、我的懦弱、我的矛盾……这些对羊都顶中意不过。那家伙有很多很多触手,伸进我的耳穴我的鼻孔,像用吸管吮吸一样把我吸干。那情景一想不都叫人毛骨悚然?”
  “代价呢?”
  “我会成为一个与我不相称的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当然羊并没有向我显示它的全部形体。我看见的终归只是极小一部分。尽管这样……”鼠沉默下来,“尽管这样,我还是被打翻在地,无可逃避。那无法用语言来诉说,正好比是个吞掉一切的壶,美丽得令人眩晕,邪恶得令人战栗,身体一旦陷入其中,就整个消失。意识也好价值观也好感情也好痛苦也好,全部无影无踪,近乎所有生命之源出现在宇宙某一点时的动感。”
  “可你拒绝了?”
  “是的。连同我的身体全都埋葬了。还差一项作业,做完就永远被埋葬掉。”

  “还差一项?”
  “还差一项。往下要请你来做。不过现在不谈这个。”
  我们同时喝啤酒。身体逐渐暖和过来。
  “血瘤那东西像鞭子似的吧?”我问,“羊用来驾驭宿主的鞭子?”
  “正是。那东西一旦形成,就别想从羊那里逃开。”
  “先生要达到的目标是什么呢?”
  “他疯了。肯定忍受不住那个壶里的风光。羊利用他筑造了一个强大的权力机构,为此羊才进入他体内。可以说他是个牺牲品。思想上他是零。”
  “先生死后是要利用你来继承那个权力机构吧?”
  “是的。”
  “往下将发生什么呢?”
  “百分之百的无政府观念王国。所有对立都在那里融为一体,我和羊就在其核心。”
  “干吗拒绝?”
  时间已经窒息。雪无声地落在窒息的时间上面。
  “我喜欢我的懦弱。痛苦和难堪也喜欢。喜欢夏天的光照、风的气息、蝉的鸣叫,喜欢这些,喜欢得不得了。还有和你喝的啤酒……”鼠咽下话语,“说不清啊!”
  我寻找词句,但找不到。兀自裹着毛毯凝视黑暗的深处。
  “看来我们是用同样的材料制作了截然不同的东西。”鼠说,“你相信世界会变好?”
  “天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鼠笑了:“也真是,要是存在泛论王国,你笃定能当那里的国王。”
  “作为羊壳!”
  “是作为羊壳。”鼠一气喝干第3罐啤酒,空罐咣啷一声扔在地上,“你最好早些下山,趁着没给雪封住。不想在这地方过一冬吧?估计再有四五天就开始积雪,结冰的山路翻越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怎么办?”
  鼠在黑暗中无不开心地笑道:“我已经没有什么以后了,只消一冬就消失不见。至于一冬长到什么程度,我是不得而知,反正一冬就是一冬。能见到你真叫人高兴。可以的话,真想在暖和些明亮些的地方相见……”
  “杰向你问好。”
  “也替我问候他。”
  “她也见了。”
  “如何?”
  “挺精神的。还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那么说还没结婚?”
  “是啊。”我说,“想要问问你完了还是没完?”
  “完了。”鼠说,“即便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使它完,反正也是完了。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可言。借用你无疑十分喜欢的泛论来说,就是任何人的人生都毫无意义可言,是吧?”
  “是的。”我说,“最后问两点。”

  “一是关于羊男。”
  “羊男那家伙不错。”
  “我来这里时的羊男是你吧?”
  鼠咯吱咯吱转动脖颈:“不错。借了他的身体。你还真看出来了?”
  “中途看出来的。”我说,“一开始不行。”
  “老实说,你摔吉他时我吓了一跳。头一回看你发那么大火,再说那是我最先买的吉他,倒是便宜货。”
  “对不起。”我道歉说,“只是想吓唬你把你引出来。”
  “也罢。反正到明天什么都消失了。”鼠倒也干脆,“那么,另一点要问的是关于你女朋友的吧?”
  “是的。”
  鼠沉默良久,双手对搓,随后听得一声叹息,“可能的话,我本不想谈她,因为她是计算外的因素。”
  “计算外的?”
  “嗯。作为我原本打算开一个内部晚会,结果那孩子钻了进来。我们是不该把她裹进来的。你也知道,那孩子具有非同一般的能力,可以把很多很多东西引诱出来。可是她不该来这里,这里远远超出她力所能及的范围。”
  “她怎么样了?”
  “她不要紧的,精神着呢。”鼠说,“只是她恐怕再也不能吸引你了,我也觉得不忍。”
  “为什么?”
  “消失了,她身上的什么完全消失了。”
  我沉默下来。
  “你的心情我理解,”鼠继续道,“但那早早晚晚都是要消失的,就如某种东西已经从你我以及好些女孩身上消失掉一样。”
  我点头。
  “差不多我该走了。”鼠说,“不能呆得太久。肯定还会在哪里相见的。”
  “是啊。”我说。
  “可能的话,最好在明亮些的地方见,季节但愿是夏天。”鼠说,“最后一件事:明早9点把挂钟对好,把钟后面的软线接上,绿线接绿线,红线接红线。9点半希望你离开这里下山。12点我们同一伙人在这里有个茶话会。好么?”
  “就那样做。”
  “能见到你真高兴。”
  沉默一瞬间包皮裹了我们两人。
  “再见!”鼠说。
  “再见吧。”我说。
  我照样裹着毛毯,闭目倾听。鼠带着单调的脚步声缓缓穿过房间,打开门,直要把人冻僵的冷气挤进房间。无风,水一般沉沉浸入的冷气。
  鼠开门在门口伫立一会。他似乎静静看着什么,不是看外面景致,不是看房间内部,也不是看我,而是看完全另外的什么。感觉上就像在看球形门拉手或自己的鞋尖。之后“嚓”一声低音把门关上,一如关上时间之门。
  剩下来唯有沉默。除了沉默什么也没剩下。
或许您还会喜欢:
海市蜃楼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大江山高生野远山险路遥不堪行,未尝踏入天桥立,不见家书载歌来。”这是平安时期的女歌人小式部内侍作的一首和歌,被收录在百人一首中,高宫明美特别喜欢它。当然其中一个原因是歌中描绘了她居住的大江町的名胜,但真正吸引她的是围绕这首和歌发生的一个痛快淋漓的小故事,它讲述了作者如何才华横溢。小式部内侍的父亲是和泉国的国守橘道贞,母亲是集美貌与艳闻于一身,同时尤以和歌闻名于世的女歌人和泉式部。 [点击阅读]
海边的卡夫卡
作者:佚名
章节:51 人气:2
摘要:这部作品于二零零一年春动笔,二零零二年秋在日本刊行。《海边的卡夫卡》这部长篇小说的基本构思浮现出来的时候,我脑袋里的念头最先是写一个以十五岁少年为主人公的故事。至于故事如何发展则完全心中无数(我总是在不预想故事发展的情况下动笔写小说),总之就是要把一个少年设定为主人公。这是之于我这部小说的最根本性的主题。 [点击阅读]
涨潮时节
作者:佚名
章节:36 人气:2
摘要:每个俱乐部都有个烦人的家伙,“加冕俱乐部”也不例外。尽管外面正有敌机来袭击,俱乐部里的气氛却一如既往。曾经远渡重洋到过印度的波特少校扯扯手上的报纸,清清喉咙。大家都赶快躲开他的眼光,可是没有用。“《泰晤士报》上登了戈登-柯罗穗的讣闻,”他说,“当然说得很含蓄——‘十月五日死于空袭’。连地址都没写。老实说吧,那地方就在寒舍转角,坎普顿山丘上那些大宅子之一。 [点击阅读]
烽火岛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1827年10月18日,下午5点左右,一艘来自地中海东海岸的船正乘风前进,看来它是想赶在天黑前进入科龙海湾的维地罗港。这就是在古代荷马书中提到的奥地罗斯港口。它坐落在爱奥尼亚海和爱琴海三个锯齿状缺口中的一个里。这三个踞齿缺口把希腊南部踞成了一片法国梧桐叶的形状。古代的伯罗奔尼撒就是在这片叶状的土地上发展起来的。现代地理称其为摩里亚。 [点击阅读]
猎奇的后果
作者:佚名
章节:43 人气:2
摘要:他是一个过于无聊而又喜好猎奇的人。据说有个侦探小说家(他就是因为大无聊才开始看世上惟一刺激的东西——侦探小说的)曾担心地指出,总是沉迷在血腥的犯罪案中,最终会无法满足于小说,而走上真正的犯罪道路,比如说犯下杀人罪等等。我们故事里的主人公就确确实实做了那位侦探小说家所担心的事情。由于猎奇心理作祟,最终犯下了可怕的罪行。猎奇之徒啊,你们千万不要走得太远。这个故事就是你们最好的前车之鉴。 [点击阅读]
理想国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2
摘要:柏拉图(公元前427年-347年)是古希腊的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公元前469年-399年)①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年-322年)的老师。他一生大部分时间居住在古希腊民族文化中心的雅典。他热爱祖国,热爱哲学。他的最高理想,哲学家应为政治家,政治家应为哲学家。哲学家不是躲在象牙塔里的书呆,应该学以致用,求诸实践。有哲学头脑的人,要有政权,有政权的人,要有哲学头脑。 [点击阅读]
癌症楼
作者:佚名
章节:69 人气:2
摘要:肖韦宏瑞典皇家学院将1970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从而使前苏联与西方之间继“帕斯捷尔纳克事件”之后又一次出现了冷战的局面。从那时以来,索尔仁尼琴也由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变为“流亡作家”,其创作活动变得更为复杂,更为引人注目。索尔仁尼琴于1918年12月11日生于北高加索的基斯洛沃茨克市。父亲曾在沙俄军队中供职,战死在德国;母亲系中学教员。 [点击阅读]
盆景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从港口往市区方向走500米就到了宫岛市政府,其位于山脚下。该市政府是一座豪华的四层的钢筋水泥建筑,只有观光科是单独租用了宫岛港大厦的二楼作为办公地点。所有的外地游客都要通过这里才能进入宫岛,所以在这里办公是非常便捷的。当迁谷友里子走进观光科时,那里的职员们正心神不宁地担心着窗外的天气。“照这样下去,天气恐怕会大变。”野崎科长担心地说着,转过身来,看到友里子后挥挥手,“呀,你好。 [点击阅读]
第八日的蝉
作者:佚名
章节:57 人气:2
摘要:握住门把。手心如握寒冰。那种冰冷,仿佛在宣告已无退路。希和子知道平日上午八点十分左右,这间屋子会有大约二十分钟没锁门。她知道只有婴儿被留在屋里,无人在家。就在刚才,希和子躲在自动贩卖机后面目送妻子与丈夫一同出门。希和子毫不犹豫,转动冰冷的门把。门一开,烤焦的面包皮皮、油、廉价粉底、柔软精、尼古丁、湿抹布……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扑面而来,稍微缓和了室外的寒意。 [点击阅读]
红字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2
摘要:一群身穿黯色长袍、头戴灰色尖顶高帽.蓄着胡须的男人,混杂着一些蒙着兜头帽或光着脑袋的女人,聚在一所木头大扇子前面。房门是用厚实的橡木做的,上面密密麻麻地钉满大铁钉。新殖民地的开拓者们,不管他们的头脑中起初有什么关于人类品德和幸福的美妙理想,总要在各种实际需要的草创之中,忘不了划出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充当墓地,再则出另一片土地来修建监狱。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