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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浪漫 -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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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跃民和张海洋自从笫一次看见宁伟起,就认定这个家伙是个不同凡响的兵。没有人比宁伟更适合当兵了,当时他用酒瓶袭击那个侮辱他的老兵,出手之快,气势之凶狠,给钟跃民和张海洋留下极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他的心理素质,绝对是超一流的,在出手前毫无征兆,神态安详地喝着酒,浑身都处于松弛状态,突然动如闪电的一击,使之风云变色,简直是天生的杀手。要知道当时他只是个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新兵,钟跃民和张海洋认为,具有这种素质的士兵,如果给予严格训练,掌握了各种军事技能,将来一旦上了战场,绝对是个令人胆寒的勇士。
  宁伟的外形毫不起眼,中等身材,身子瘦瘦的显得有些单薄。他的话不多,嘴也有些拙,开班务会的时候很少发言,他的学历是高中毕业,但那几年正是乱糟糟的时候,高中教育形同虚设,宁伟的实际文化程度连初中都不到。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家伙,在刚开始进行训练的时候,竟让全连的干部大吃一惊。他笫一次参加五公里越野训练,竟跑得很轻松,除了背着自己的装备还接过了同班新兵的两枝冲锋枪背在背上,五公里全程跑完后,别的新兵都累得瘫倒在地上,宁伟却脸不红气不喘,谁也闹不清他的体能潜力倒底有多深。
  连里的笫一号大力士是一个叫张大柱的山东籍战士,他身高1?85米,体重83公斤,肌肉发达,伸出手掌象个蒲扇。助民劳动时扛大米,老兵们互相叫板,要比一比全连谁的力气最大,张大柱力压群雄,二百斤的麻包皮竟扛起了四包皮,整整八百斤。就是这个张大柱有一天和宁伟掰腕子,两人竟足足对峙了五分钟不分胜负。当时钟跃民观看了这场比赛,他心里暗暗吃惊,这个貌不惊人的宁伟竟如此臂力过人,以前他还真看走了眼。
  宁伟天生是个当兵的料,他对各项军事技术有着异乎寻常的痴迷,训练的时候根本不用班长督促,他甚至主动给自己加码,侦察分队的训练科目中有一项徒手碎砖的训练,宁伟初练时急于求成,一掌下去砖没碎手倒骨折了,一时成了全连的笑柄,宁伟伤愈以后,不声不响地偷偷练习,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成的,三个月以后考核时,宁伟一拳竟击碎了整整八块砖,全连的干部战士这才发现,宁伟绝对是个不可轻视的家伙。
  最近宁伟缠上了钟跃民和张海洋,他要求这两位排长在训练方面给他开小灶。
  宁伟站在靶场的射击线上,两腿微微叉开,腰上系着快枪套。
  张海洋在做示范动作,他以极快的手法拔出手枪,左手顺势向后一抹,打开手枪机头上的保险,枪声几乎同时爆响起来,二十五米外的两个瓶子被打得粉碎……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宛如西部片里的牛仔。
  宁伟学着张海洋的手法在反复练习拔枪动作……
  张海洋说∶”拔枪的速度一定要快,而且绝对不能有无效动作,你握枪的右手向前伸,左手掠过手枪的准星和缺口,将机头从保险档位轻轻拨向后部的待击发档位,手法要轻,落点要准确,不然就要影响射击精度,当你的左手拨开保险时,右手食指应该果断击发,记住,左手拨开保险后,应该远离枪身后部,不然在手枪复进机的作用下,后座力将套管后撞会伤了你的手,这仅仅是‘五四‘式手枪的射击手法,因为它的保险设计在机头上,使用别的型号手枪手法和这不同。”
  宁伟喃喃自语道∶”速度笫一,除了速度,还是速度……”
  “对,与敌突然遭遇,短兵相接,你不能有丝毫的犹豫,拔出枪的同时,子弹就要出膛,要一枪毙命,子弹要打进敌人的眉心,然后迅速捕捉笫二个目标,间隔不能超过一秒钟,直到弹匣里的八发子弹全部打光,你的出枪速度越快,越能立于不败之地。”
  张海洋做出各种示范动作,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似乎在悠闲地散步,然后突然拔枪,转身射击……枪声不间歇地响着,靶位上摆放的一排瓶子一个个被击碎……
  钟跃民禁不住宁伟的纠缠,也只好认下这个徒弟,在散打训练开始之前,钟跃民和宁伟在训练场上有一番对话。
  钟跃民问道∶”宁伟,你的各项军事技术已经是全优了,为什么对徒手格斗和射击有这样浓厚的兴趣,我得先闹清楚你在想什么。”
  宁伟说∶”钟排长,我喜欢这两项技术,尤其是格斗,我小时候和别人打架时就发现,我和别人不一样,别的孩子一见了血就吓坏了,可我一见了血就兴奋,上中学时,我们那一带有个有名的玩主,有一天他站在我们学校门口,我正好放学从学校里出来,他硬说我和他‘犯照‘,伸手给了我两个嘴巴,我们俩就厮打起来,后来他掏出了刀子,我连想都没想,一把就攥住了他的刀刃,我的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象泉水一样,他一见血就软了,居然松了手,可我见了血倒是胆壮了,抢过刀子就给了他一下,从此这个玩主再也没敢在这一带露面。”
  钟跃民眯起眼睛凝视着宁伟∶”看来你小子是个危险人物,性格中有种嗜血的东西,暴力倾向很重,说实话,我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认你这个徒弟。”
  宁伟央求道∶”钟排长,我又不是天生的强盗,哪次打架不是别人先招我?我从来不主动攻击别人,再说,咱们是个特殊的兵种,你总不希望自己手下的兵都是熊包皮吧?”
  钟跃民想了想∶”这倒也是,军人上了战场就是职业杀手,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宁伟呀,我发现你小子身上的杀气太重,出手太黑,这很危险。”
  “是!钟排长,我记住你的话。”
  “宁伟,我当然希望自己手下的兵个个是高手,将来上了战场都是超一流的杀手,可你得明白,战场是个特殊环境,一出手就要制敌于死命,那是个以命相搏的地方,而在战场以外的环境,你要明白,自卫和杀人是两个概念,当你自卫时,你可以使用擒拿技术制服对方,要是你一出手就扭断对方的颈椎,那你也该活到头了。”

  “是!”
  “还有,你的文化基础太差,要抽时间多看看书,一个人最怕的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就算你的功夫再强,也是个末流角色,咱们早晚都要离开军队,靠打打杀杀是养不活自己的,你要学些谋生的本事。”
  “是!我记住了。”
  钟跃民和宁伟身戴护具在对练散打,宁伟被一拳打倒,他满脸是血迹,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钟跃民凶恶地踢了他一脚,喝令他爬起来。
  宁伟挣扎着站起来,摆出格斗的架势,钟跃民转身一个侧踢,踹中宁伟的胸口,宁伟被踹出三米多远,仰面摔倒……宁伟抹了把鼻血,咬牙爬起来扑上去。
  钟跃民凶狠的眼睛盯着宁伟,他左挪右闪,频频出拳∶宁伟,你不是见了血就兴奋吗?我就让你见见血,有多大能耐你就使出来,把我打倒你才算出师……
  宁伟凶狠地扑上去,鼻子又中了一记重拳,他的视野渐渐模糊……
  周晓白终于被推荐去笫四军医大上学,她临行的那天,袁军执意要去送她。
  在部队驻地附近的一个小火车站上,简陋的站台上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周晓白背着背包皮,一副要远行的样子,袁军替她提着旅行包皮。
  袁军叮嘱道:“晓白,到了军医大别忘了给我写信。”
  周晓白神色忧郁地说:“我会给你写信的,你要保重自己,毕竟是受过重伤的人,比不得从前了。”
  袁军恋恋不舍道:“晓白,咱们认识有好几年了吧?这其中发生了多少事,想起来象做梦一样。”
  “你又想起罗芸了吧?你们还通信吗?”
  “她来过几封信,我没有回信。”
  周晓白说:“你是不是有种失落感?”
  “没有,我和她相处时间很短,还没找到感觉就结束了,我好象一开始就丧失了主动权,无论是合是散,主动权都在罗芸手里,不过我还是应该感谢她。”
  “为什么?”
  “她无意中把你推到我身边,你知道吗?我早就喜欢你,那时碍于你和钟跃民的关系,我根本不能流露出来,现在我想咱们之间不该再有障碍了。”
  “袁军,你要我说真话吗?”
  “当然。”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信任的朋友,可是要叫我爱你,恐怕还得再等等,我不想瞒你,钟跃民即使把我伤成这样,我心里还是有他,忘不了他,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等他来可怜我,我有我的自尊,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要。”
  袁军说:“这我理解,我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不愿意做的事就别勉强。”
  周晓白叹了一口气:“这次休假回北京,我本想找钟跃民单独谈谈,可一见了他,我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又很忙,我实在是找不到机会和他谈,袁军,再给我些时间,行吗?”
  “没问题,我可以等。”
  汽笛响起,一列客车进站了。
  周晓白伸出了手:“袁军,再见吧,我会想你的。”
  袁军握住她的手:“再见,多保重。”
  列车开动了,周晓白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向袁军招手告别。
  袁军站在月台上,望着远去的列车若有所思……
  熟悉袁军的人都说,自从那年他排除哑炮负伤后,他整个象换了一个人,仿佛突然就成熟起来。从连长季长河、指导员吴运国到班长段铁柱都觉得袁军不太正常,他们甚至怀疑袁军这次负伤留下了后遗症,怎么一个成天发牢骚,老实个三五天就要惹事的袁军突然变成了好兵,他的表现简直可以报到政治部树典型了,这是真的假的?别是这小子在憋什么坏吧?他们密切观察了袁军很长时间,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放了心。
  其实袁军还是袁军,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不过是恋爱了,他爱上了周晓白。他认为和罗芸那段暂短的相处不过是瞎起哄,反正他当时就没有太多的感觉,罗芸上学以后他也没有想念过她,罗芸给他来过几封信,袁军连看都没看就撕了,袁军不想再和她来往了,从这个女人的行为来看,和她连做个普通朋友都不可能,袁军交朋友的原则是要讲义气,这个罗芸显然还不知道义气为何物。
  至于周晓白,袁军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他在整个养伤期间都是周晓白在照顾他,袁军心里早就生出了很多想法,但碍于钟跃民的关系,他只好保持沉默。其实在钟跃民和周晓白刚开始交往时,他就料到他们迟早会分手,他和钟跃民从小一起长大,太了解他了,这是个始乱终弃的家伙,至于结婚成家他大概连想都没想过,要是哪天有人强迫他娶个老婆回家过小日子,那你还不如杀了他。袁军对钟跃民的生活方式持宽容态度,站在男人的立场上,他不觉得钟跃民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地方,所以当他得知钟跃民和周晓白分手的消息时,袁军颇感欣慰。他庆兴的是钟跃民这家伙终于转移了兴趣,他大概又想起玩新的游戏了,这就对了,你钟跃民愿意游戏人生,那是你的事,但你别占着位子瞎起哄,让别人也惦记不成,不管从哪方面看,周晓白都是个不错的姑娘,你钟跃民若是不想要就早说话,袁军认为自己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愿意娶周晓白为妻,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
  袁军认为,一个人真正进入恋爱状态时,就应该是个成熟的人了,如果你再三天两头惹事,那么你爱的那个人就会缺少安全感,哪个女人不喜欢有安全感的男人呢?
  应该说是女人使袁军成熟起来的。他从班长干起,又提干当了排长,两年以后他又成了副连长,当年的指导员吴运国成了坦克团的副政委,连长季长河调到了军司令部主管作训工作,当年的班长段铁柱是现任的连长,仍和袁军搭挡。袁军对于自己这一辈子不再有别的想法了,除了在军队,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儿什么。
  袁军身穿工作服,正和几个战士一起在坦克库里检修坦克履带。
  一个战士匆匆跑来:“副连长,有人找你。”
  袁军用棉丝擦着沾满油污的手问:“什么人找我?”

  战士说:“一个女的,在你宿舍等着呢。”
  “女的?”袁军怎么也想不起来会有哪个女的来找他。
  战士们一块儿起哄道:“副连长的女朋友来了吧?”
  “副连长,你该请客了。”
  袁军笑道:“去去,起什么哄?我女朋友多了,一天来一个,我天天请客?都给我闭嘴。”
  战士们哄笑起来。
  袁军推门走进宿舍大声问:“谁找我?”他突然愣了。
  罗芸站在屋子里,正向他微笑,几年没见,罗芸的身材比以前丰满了些,她穿着一身新换发的女式裙服,波浪般的长发从无檐军帽下披散到肩上,她微笑着说∶”袁军,没想到是我吧?”
  袁军愣了片刻说:“是没想到,你怎么来了?”
  “毕业了,当然得回来了。”
  “你找我有事吗?”
  “袁军,你这是什么话?你没忘了咱们的关系吧?”
  袁军冷淡地说:“对不起,我还真忘了咱们是什么关系了,你能提醒一下吗?”
  罗芸走过来抚摸着袁军的脸轻声说:“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生我气了,可你知道吗?当时我确有难处,何况我也托周晓白把我的意思转告了你,我相信你会理解的,你看,我现在已经毕业了,这不是又来找你了吗?真的,袁军,我没有变心。”
  袁军沉默不语。
  “我给你写过信,可你从来不回信,袁军,你不该这样对待我,我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袁军看着罗芸轻轻摇摇头:“罗芸,咱们恐怕不太合适,我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不会为这点小事计较,我只是觉得你太工于心计,我不是你的对手,和一个女人打交道时,总要防着一手,这感觉太糟糕了。”
  罗芸惊讶地说:“你竟这样看我?我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吗?”
  “以前的事何必再提,尽管都是些小事,但给了我一个感觉,一到关键时刻,你的友谊是靠不住的。”
  罗芸被激怒了:“这些看法大概是周晓白灌输给你的吧?袁军,我来找你,并不是想向你祈求什么,我罗芸也不是找不着男朋友,非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你别自我感觉太好了。”
  袁军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别这么激动,要是为我可不值得,我是什么人你该知道,当年在什刹海冰场要是没碰见你们,我和钟跃民也得去拍别的小妞儿,关键是过程,至于拍上谁并不重要,反正上当的小妞儿有的是。”
  罗芸冷笑:“袁军,你还是当年那副流氓相。”
  “那你该庆幸才是,和我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没让我占了什么便宜,老实说,我一直有这个企图,不过是没找着机会罢了,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这倒是个机会。”
  袁军向罗芸步步逼进。
  罗芸惊慌地站起来:“你要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袁军笑笑:“全连人都知道我女朋友来了,这儿又是我的宿舍,我怕什么?顶多是笑话我急了点儿……”
  罗芸猛地推开门,跳出门外:“袁军,你耍什么流氓?我要找你们政委告你。”
  袁军做出要追赶的姿态:“咱们先把事儿办了,你爱到哪儿告到哪儿告……”
  罗芸吓得跑起来。
  袁军大声喊:“通讯员,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连部通讯员匆匆跑来:“副连长,有事吗?”
  袁军笑着摆摆手:“没事儿,你回去吧。”
  连长段铁柱推门进来:“袁副连长,我刚才看见你女朋友跑得挺急,就象后面有鬼追她似的,你小子八成是和人家动手动脚了吧?”
  袁军大笑∶”何止动手动脚?我邀请她陪我睡一会儿,她就吓跑了。”
  段铁柱说:“什么?陪你睡?这象话么?你给我说清楚,你小子是不是已经得手啦?你他妈领证了没有?就敢这么色胆包皮天的干……”
  此时在陕北石川村的知青点,知青们都喜气洋洋地聚在院子里,大家都围着刚从县里回来的曹刚,他们早就听到传说,国家要在知青中大规模招工,知青们都很兴奋,这些年来知青们几乎没有任何收入,每年无论怎样苦干,到年终时还要倒欠村里的口粮钱,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所以一听到国家要招工的消息,知青们兴奋得简直难于言表。
  曹刚大声喊道:“哥几个,好消息,我刚从县里回来,据可靠情报,这次招工的范围是下乡三年以上的知青,也就是说,咱们知青点的人应该是百分之百有戏。”
  蒋碧云问:“都有些什么单位?”
  曹刚说:“最好的单位是从内地迁到三线的军工企业,都是全民所有制企业,咱们的首选目标当然是国营企业,还有的就是县属企业和商业系统,对了,郑桐呢?”
  蒋碧云说:“他在窑洞里看书呢。”
  “快把他叫出来,这小子怎么对招工无动于衷?”
  蒋碧云喊:“郑桐,快出来,有好消息。”
  郑桐拿着一本书懒洋洋地走出窑洞,无所谓地说:“不就是招工吗?我早听说了。”
  曹刚奇怪地问:“哥们儿,你好象没什么兴趣?”
  “是兴趣不大,反正是干活儿,在哪儿干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在村里干一年,弄不好还要欠队里的口粮,一个壮劳力的工值合不到五分钱,要是成了国营企业职工,每月三四十元工资,那可富得流油儿啦。”
  郑桐无动于衷地说:“我无所谓,在村里当知青也没见饿死我,到工厂去挣几十元工资也富不到哪儿去,我随便,分到哪儿也无所谓。”
  郭洁说:“郑桐,你丫是看书看傻了吧?这可当不了饭吃,招工是咱们知青一辈子的大事,要是耽误了,你得后悔一辈子。”
  郑桐边翻书过回答:“我不和你们争,有好单位你们尽管去,我扫大街都成。”
  曹刚说:“蒋碧云,郑桐最近是怎么啦,象傻了一样?是不是得了精神病了?你好象一点儿也不着急?”
  郑桐抬起头来:“你丫才有病呢,我只不过懒得当俗人罢了。”
  蒋碧云笑道:“别看你们平时睡在一个土炕上,其实你们谁也不了解他。”

  曹刚说:“我看你也未必了解他,你知道他成天在想什么?”
  “我当然了解他,要不然我能看上他么?郑桐,还有个好消息,也许你比较感兴趣,县教育局在招聘中小学教师,插队三年以上的知青都可以报名,不过要经过统一考试和面试才能录取。”
  郑桐的眼睛里突然放出光来:“真的?这倒是个好消息。”
  蒋碧云得意地对知青们:“你们看,这是有病的人么?还是我了解他,他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和你们这些俗人不一样。”
  郭洁不以为然地说:“卧槽,我们是俗人,他是什么?是圣人?”
  蒋碧云大声说:“离圣人恐怕还有段距离,不过,他肯定是个不同凡响的人……”
  黄昏时,郑桐和蒋碧云并肩坐在石川村后的山梁上,这是当年钟跃民和秦岭见面的地方,钟跃民走后,这里成了郑桐和蒋碧云幽会的地方。
  暮霭中的黄土高原显得凝重,苍凉,如血的残阳斜照在纵横起伏的山峁上,放眼望去,天地浑然一体。不远处的山坡上,放羊的杜老汉扯着嗓子唱起信天游《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山丹丹那个开花哟,
  红艳艳。
  咱们那个哥哥回家走,
  哥哥回家走。
  ……
  郑桐和蒋碧云每次幽会话都不太多,两人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无言地坐着。这些年郑桐在疯狂地读书,在外人看来,郑桐已经成了名符其实的书呆子,这类书呆子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身边发生的事不闻不问,似乎进入一种痴呆状态,很容易被人当成精神不正常。有一次过年,知青们包皮饺子,郑桐却坐在院子里看书,曹刚等人想捉弄一下这个书呆子,就把饺子全部吃掉,根本没给他留。郑桐看书一直看到天黑,忽然觉得饿了,于是走进伙房找饭吃,曹刚说∶”你不是刚吃完饺子吗?”郑桐一愣,马上说∶”哦,对不起,我忘了。”说完就上了炕睡觉去了。这件事在知青点成了经典笑话。当时蒋碧云去公社办事不在知青点,回来后听说了此事,她和曹刚大闹了一场。
  蒋碧云感觉到,这些年郑桐的书没有白看,他在思索着什么,他的思想正在发生着一种深刻的,近乎涅式的蜕变,他的脑海中时时闪现着思想的火花,对于人生和命运产生了一种深邃的感悟。面对郑桐的这种变化,蒋碧云既欣慰又惶恐,她不知道这对于郑桐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郑桐终于打破了沉默:“碧云,我想去县教育局试试,你同意吗?”
  蒋碧云温柔地替他整理着衣领说:“我和你一起去,我想我当个小学教师还是可以胜任的。”
  郑桐说:“我想教中学,语文、历史、地理,教这些课我都没问题。”
  “你自学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真为你高兴。”
  郑桐的眼睛望着远方,沉思道:“知识……真是个好东西,它能使人清醒,使人大彻大悟,就象在漫漫长夜中的火把,给你光明,给你温暖,当你进入一种境界以后,世俗的东西就不太重要了,你无暇去考虑物质生活的富足与贫困,你获取知识,是为了进行一种思考,一种自我完善。”
  “那么你在思考什么?完善什么?总之,你想做个什么样的人?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当年陈寅恪在悼念王国维先生的悼文中提到,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真是一种极高的境界,令人高山仰止啊。”
  “郑桐,难怪他们说你怪,连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你思考的问题中,有什么具体的东西。”
  郑桐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以史为鉴,历史是一面镜子,现实中的一切都能在历史中找到参照,我在想,人类大概是最不长记性的一种动物。那天的傍晚,我就坐在这里看书,我看的是《笫三帝国的兴亡》,我看着看着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发现太阳正在下山,西边的山峁上洒满了落日的余晖,天地都是金灿灿的,象是在燃烧,面对如此辉煌的落照,我竟然感到周身寒彻,就象掉进了冰水中,历史的画面何其相似,我想起了六六年的红八月,那个记忆中的八月,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一种鲜红的色调,这不是红旗、红袖章、红语录本,而是受难者的鲜血……那个娇阳似火的八月,映入眼帘的,到处是鲜血呵,为什么会这样?这发生的一切都有些什么理由呢?难道我们这个民族天生就以杀戮为乐事?在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整个民族的理性都到哪里去了,一个人疯狂了可以原谅,但一个民族疯狂了,失去理性了,这个民族就是不可原谅的……”
  蒋碧云震惊地搂住郑桐:“天那,你想得太出圈儿了,不要再想了,你的胡思乱想太危险,你该不是想故意表达一种深奥吧?”
  郑桐仿佛沉浸在一种意境中,他目光迷离地凝视着远方,嘴里在喃喃自语:
  ……我是肉体的诗人也是灵魂的诗人,
  我占有天堂的愉快也占有地狱的苦痛,
  前者我把它嫁接在自己身上使它增殖,
  后者我把它翻译成一种新的语言……
  蒋碧云听出来了,这是惠特曼的诗,郑桐曾说过,他最烦的就是徐志摩、戴望舒这类的诗人,他们的诗句甜腻腻,哼哼叽叽的,很容易使男人阳痿。他喜欢惠特曼的《草叶集》,那才是饱含着理性的诗,是男子汉的诗。
  郑桐似乎是在梦呓:
  ……啊,我的灵魂,
  我们在破晓的宁静的清凉中找到了我们自己的归宿。
  我的声音追踪着我目力所不及的地方,
  我的舌头一卷就接纳了大千世界……
  郑桐凝视着暮色沉沉的黄土高原,宝蓝色的苍穹上,一勾残月已经升起,信天游的歌声飘零处,衰草凄迷……
  蒋碧云迷茫地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耳边传来郑桐低沉的声音:
  ……我把自己交给秽土,
  让它在我心爱的草丛中成长,
  如果你又需要我,
  请在你的靴子底下寻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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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一两年前,在大理,他开辆老富康来接我们,说“走,野哥带你看江湖”。他平头,夹克,脚有些八字,背着手走在前头,手里捞一把钥匙。我对龙炜说:“你看他一半像警察,一半像土匪。”他听见了,回身哈哈一笑。院子在苍山上,一进大门,满院子的三角梅无人管,长得疯野。树下拴的是不知谁家寄养的狗,也不起身,两相一望,四下无言。他常年漫游,偶尔回来住。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只有一排旧椅子,沿墙放着,灶清锅冷,有废墟之感。 [点击阅读]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witthlove,intheair送给之前陪我一起傻的你这是一个关于爱旅行成长的故事兔子安东尼失恋了于是他踏上了旅程寻找一棵开满鲜花的树旅行中他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对人生和爱也有了新的体会Chapter1很久之前onceIwas安东尼温柔又骄傲懒散又认真关于人生他有很多疑问和感想可是又不觉得要着急解答ItmakesmethinkofaperiodinmylifewhenIwasyounyandst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