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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莱诗集 - 阿童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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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童尼
  1
  我为阿童尼哭泣——他已经死了!
  噢,为他哭泣吧!虽然我们的泪珠
  融解不了那冻结他秀额的冰霜!
  而你,忧郁的时刻,却被岁月挑出
  来承担我们的损失;请向你的同辈
  传授你的悲哀吧:你该说:“阿童尼
  是和我一同死的;要是‘未来’不敢——
  遗忘‘过去’,他的命运和名声必是
  一线光明,一种回音,增添到永恒里!
  2
  伟大的母亲呵,那时你在哪里,
  当你的儿子倒下,为暗中飞来的箭
  所射穿?呵,当阿童尼逝去的时候,
  可怜的乌剌尼亚在哪儿?她正闭眼
  坐在天国里,而在回音的缭绕中,
  她听到有个回音以轻柔的颤栗
  重新唤起了一切消逝的乐音;
  他正是以此美化死亡底侵袭,
  有如坟头的花掩盖下面的尸体。
  3
  噢,为阿童尼哭泣吧——他已经死了!
  醒来,忧伤的母亲,快醒来哀恸!
  但又有什么用?还是把你的热泪
  在火热的眼窝烘干,让你嚎啕的心
  象他的心一样,默默无怨地安息;
  因为他死了,已去到一切美好事物
  所去的地方;噢,别以为那贪恋的阴间
  还会把他向人生的地界交出;
  死亡正饕餐他的静默,讥笑我们的哀哭。
  4
  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吧!
  再哀悼一下,乌剌尼亚!——他死了!
  他,一节不朽的乐章的创造者,
  目盲,衰老,孤独,一任他祖国的荣耀
  被教士、奴才和自由底扼杀者
  以婬欲和血所奉祀的种种邪恶
  践踏和污蔑;他去了,去到死之深渊
  无所畏惧;但他那光明的魂魄
  仍高悬人间;他是光辉之子的第三个。
  v5
  最感人的哀悼者,再哭一哭吧!
  不是每人都敢攀登那光辉的位置;
  凡是能在时间底暗夜里自满的人
  有福了,因为,虽然太阳已经消逝,
  他们的烛光却在燃烧;另有一些
  崇高的人,被人或神的嫉妒的愤怒
  所击倒,在灿烂的盛年归于寂灭;
  更有的还活下去,跋涉着荆棘之途,
  任劳任怨,走向美名底恬静的居处。
  6
  而今,你最年轻、最珍爱的儿子死了——
  他是你寡居时的养子,他好象
  悲哀的少女所珍爱的苍白的花,
  是被真情的泪,而非露水所滋养;
  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
  你最后的、最可爱的希望已成泡影;
  他是一朵鲜花,花瓣还没有张开
  便受到寒气,没有结实而丧了命;
  百合被摧折了——风暴也归于平静。
  7
  他已去到高贵的都城,在那儿
  庄严的死神正主持他的宫廷
  在美与雕残中。他以最纯净的呼吸
  换得了一个万古流芳者的墓茔。
  快来哭吧,趁他的躯体还美好地
  躺在意大利的蔚蓝的天空下面,
  静静地,仿佛凝结的露水在安睡,
  别唤醒他呵!他定是抛下一切忧烦,
  正享受他那一份深沉而静谧的安恬。
  8
  他不会醒来了,噢,永不再醒了!
  在那朦胧的尸房中,迅速地铺下
  苍白的死之阴影,而在门口
  隐身的“腐烂”正窥伺,等着引导他
  最后一步抵达她幽暗的住所:
  女魔“饥饿”在坐待,但“怜悯”和“敬畏”
  消减了她的欲火;除非无常和黑暗
  把死之帷幕拉下,遮住他安睡,
  否则,她怎敢把如此美貌的俘虏撕毁?
  9
  噢,为阿童尼哭泣吧!——灿烂的梦,
  以热情为羽翼的思想底使者,
  这些是他的牧群,在他年轻心灵的
  蓬勃的泉水边得到喂养,并获得
  爱情,他那心灵的乐音;但如今
  已不再在激动的头脑之间漫游;
  她们在出生地萎缩,尽围着变冷的心
  自叹命苦,因为在甜蜜的诞生之痛后,
  她们不再获得力量,永远失去家的温柔。
  10
  有一个梦还紧抱住他冰冷的头,
  并用月光的羽翼不断搧他,叫道:
  “我们的爱情、希望、悲伤,并没有死;
  看他那黯然无光的眼睛的睫毛
  正挑起一滴泪,象睡花瓣上的露珠,
  这必是哪个梦在他脑中留下的。”
  呵,天堂倾圮了的不幸的天使!
  她岂知那正是她自己的泪;她终于
  消逝了,象哭干泪雨的云,不留痕迹。
  11
  另一个梦以一杯晶莹的露水
  洗涤他的四肢,象在敷洒香膏;
  又一个梦剪下她蓬松的卷发
  编织为花环,给他在头上戴好,
  花环闪着冻结的泪,而不是真珠;
  还有一个梦过份悲伤,立意折断
  她的弓和箭,仿佛要以这较轻的
  损失,噎住她的哀伤;又为了减缓
  那箭上的火,就把箭放在他的冰颊边。
  12
  有一个辉煌的梦落在他的唇上,
  从那嘴里,她往常每吸一吸气?
  就会取得力量,从而刺穿了偏见
  并且进入听者的激荡的心底
  带着音乐和电闪:但阴湿的死亡
  已把她在他唇上的吻变为冷冰;
  呵,好象在寒夜的凝聚中,月光的
  苍白的雾环被陨星突然照明,
  她流过他苍白的肢体,接着便消隐。
  13
  还有些别的幻象……“欲望”和“崇奉”,
  有翅的“信念”和遮面幕的“宿命”,
  辉煌和幽暗,还有“希望”和“恐惧”的
  闪烁的化身,和朦胧的形影;
  还有“忧伤”,带着她的一家“叹息”,
  还有“欢乐”,为泪所迷蒙,不是眼睛
  而是临死的微笑引导她前来的——
  这一切排成了华丽的一列幻影,
  有如秋日小溪上的雾,缓缓移行。
  14
  一切他所爱过的,并化为思想的:
  优美的声音,形状,香味,色彩,
  都来哀悼阿童尼。“清晨”正走上
  她东方的瞭望台,她的头发散开

  (那上面缀满尚未落地的露珠),
  遮暗了照耀白日的空中的眼;
  在远方,沉郁的雷正在呻吟;
  暗淡的海洋不能安静地睡眠,
  而狂风四处打旋,惊惶地呜咽。
  15
  凄迷的“回音”坐在无声的山中,
  以尚能记起的歌滋养她的悲痛,
  她不再回答风,不再回答泉水,
  也不回答牧人的角号,日暮的钟,
  或是栖于嫩绿枝头的鸟的恋情;
  因为她已学不了他的歌了,这歌声
  比那美少年的话语更令她珍爱
  (是他的轻蔑使她变为一片朦胧),
  因此,樵夫若不作歌,便只闻哀哀之吟。
  16
  年轻的春天悲伤得发狂,她抛开
  她灿烂的蓓蕾,好象她成了秋天,
  或蓓蕾成了枯叶;因为呵,她既已
  失去欢乐,何必唤醒这阴沉的一年?
  风信子哪曾这样热爱过阿波罗?
  水仙花又何曾爱过自己,象如今
  这样爱你?它们暗淡而干枯地
  立于它们青春的沮丧的伴侣中,
  露珠都变成泪,香味变成了悲悯。
  17
  你的心灵的姊妹,那孤独的夜莺
  不曾如此幽怨地哀悼她的伴侣;
  那象你一样能够高凌太空的,
  并且在太阳境内以朝气滋育
  健壮的幼子的鹰隼,尽管绕着
  她的空巢飞翔和嚎叫,也不曾
  象阿尔比安这样哀悼你:诅咒吧,
  谁竟然刺伤了你纯洁的心胸,
  吓走了其中的宾客,你天使的魂灵!
  18
  呵,我真悲痛!冬天来了又去了,
  但悲哀随着四季的运转而来临;
  轻风和流水又唱起欢快的调子;
  蚂蚁、蜜蜂和燕子又在人间穿行;
  新的花和叶装饰了四季的墓;
  热恋的鸟儿在每个枝头上结伴,
  并且在田野荆棘中搭气了青巢;
  绿色的蚯蚓和金蛇,象是火焰
  从昏睡中醒了过来,都向外面奔蹿。
  19
  从大地的心脏,蓬勃的生命之流
  川流过树林,河水,田野,山峰和海洋,
  有如自宇宙开始,上帝降临到
  混沌以后,生命就带着运动和无常
  周流过一切;天庭的无数灯盏
  没入生命之波里,更轻柔地闪射;
  一切卑微之物都充满生底渴望,
  它们要散发自己,要在爱情中消磨
  那被复活的精力赋予它们的美与欢乐。
  20
  腐烂的尸体触到这阳春之气?
  便散发为花朵,吐出柔和的气氲;
  而当日光化为芳香,这些花朵
  有似地面的星星,将死亡燃得通明,
  并讥笑那土中欢腾蠕动的蛆虫;
  一切死而复活。难道唯有人的头脑
  要被无形的电闪击毁,象是一柄剑
  反而毁于剑鞘之前?呵,只一闪耀,
  热炽的原子就在寒冷的寂灭里融消。
  21
  唉!我们所爱惜他的一切,要不是
  由于我们的悲伤,竟仿佛未曾存在,
  而悲伤又怎能永延?哦,多么痛心!
  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生?要在这舞台
  作什么戏的演员或观众?无论尊卑,
  终必把生命借来的一切交还死亡。
  只要天空一朝蔚蓝,田野一朝碧绿,
  黄昏必引来黑夜,黑夜必督促晨光,
  月月黯然更替,一年唤醒另一年的忧伤。
  22
  他不会醒来了,唉,永不再醒了!
  “醒来吧”,“苦难”喊道,“丧子的母亲呵,
  从梦中醒来!用眼泪和叹息
  舒发你的比他更伤痛的深心。”
  一切伴着乌剌尼亚眼睛的幻象,
  一切原来为听她们姐姐的歌声
  而静默的“回音”,现在都喊道:“醒来!”
  象思想被记忆之蛇突然刺痛,
  失色的“辉煌”从温香的梦中猛然惊醒。
  23
  她起来了,象是秋夜跃自东方——
  呵,阴惨而凄厉的秋夜,接替了
  金色的白日,因为白日已经展开
  永恒的翅膀,有如灵魂脱离躯壳,
  使大地变成了死骸。悲伤和恐惧
  如此打击和震撼乌剌尼亚的心,
  如此愁惨地包围她,竟象一片?
  暴风雨的云雾,只催促她飞奔,
  奔向阿童尼所静静安息着的墓茔。
  24
  她从安静的天国跑了出来,
  跑过营帐和钢石竖立的大城,
  跑过人的心灵,这心呵,对她的
  轻盈的脚步毫不软缩,却刺痛
  她无形的,柔嫩的脚掌;她还跑过
  多刺的舌头,和更为刺人的思想,
  它们阻挡不了她,便把她刺破,
  于是象五月的泪,她神圣的血流淌,
  把永恒的鲜花铺在卑微的道路上。
  25
  在那停尸房中,有一刻,死亡
  因为看到这神圣的活力而羞愧,
  赧红得无地自容;于是阿童尼
  又似有了呼吸,生之淡淡的光辉
  闪过了他的肢体,呵,这在不久前
  她如此疼爱的肢体。乌剌尼亚叫道:
  “别离开我吧,别使我悲凄、狂乱,
  象电闪所遗下的暗夜!”她的哭嚎
  唤醒了死亡,死亡便一笑而起,任她拥抱。
  26
  “等一等呵!哪怕再对我说一句话;
  吻我吧,尽一吻所允许的那么久;
  那句话,那个吻,将在我空茫的心
  和热炽的脑中,比一切活得更久,
  悲哀的记忆将是它们的食粮;
  这记忆呵,既然如今你已死了,
  就象你的一部分,阿童尼!我情愿
  舍弃我的生命和一切,与你同道!
  但我却锁联着时流,又怎能从它脱逃!
  27
  “噢,秀丽的孩子!你如此温和,
  为什么过早离开了世人的熟径,
  以你博大的心而却无力的手
  去挑逗那巢穴中饥饿的妖龙?
  你既然无所防护,那么,哪儿是
  你的明镜之盾‘智慧’,和‘轻蔑’之矛?
  假如你能耐心等待你的心灵
  象新月逐渐丰盈,走完它的轨道,
  那么,生之荒原上的恶魔必见你而逃。
  28
  “那一群豺狼只勇于追袭弱者;
  那邪恶的乌鸦只对死尸聒噪;
  鹰隼只忠心于胜利者的旗帜,

  ‘残败’踏过的地方,它们才敢骚扰,
  并从翅膀散下疫疠来;呵,你看,
  只要这时代的阿波罗以金弓
  微笑地射出一箭,那一伙强盗
  就逃之夭夭,不但不敢再逞凶,
  而且一齐阿谀那踏住他们的脚踵。
  29
  “太阳出来时,多少虫豸在孵卵;
  等他沉落,那些朝生暮死的昆虫
  便成群地沉入死亡,永不复活,
  惟有不朽的星群重新苏醒;
  在人生的世界里也正是这样:
  一个神圣的心灵翱翔时,它的欢欣
  使大地灿烂,天空失色;而当它沉落,
  那分享或遮暗它的光辉的一群
  便死去,留下精神的暗夜再等巨星照明。
  30
  她才说完,山中的一些牧童来了,
  他们的花圈枯了,仙袍也撕破;
  首先是天国的漫游者,他的声名
  象天庭一样在他的头上覆落,
  呵,一个早年的、但却持久的碑记,——
  他来了,他的歌声的异彩被遮没
  在哀伤里;爱尔兰从她的乡野
  派来她的苦衷底最婉转的歌者,
  而“爱情”使“悲伤”,象乐音,从他的舌间迸落。
  31
  在声名较小的来人中,有一个
  羸弱得象是幽灵;他独行踽踽,
  有如风雨将息时最后的一片云,
  雷就是他的丧钟;他似已倦于
  象阿克泰翁一般望着自然的美,
  而今他迷途了,他疲弱地驰过
  世界的荒原,因为在那坎坷之途上
  他正追随他自己的思想,象跟着
  一群猎犬,他就是它们的父亲和俘虏。
  32
  是一个文豹般的精灵,美丽,敏捷——
  是貌似“绝望”的爱情,——是一种神力,
  全身却缀满“脆弱”,他简直不能
  把压在头上的“时刻”之重负担起;
  他是将燃尽的灯,已落下的阵雨,
  他是碎裂的浪花,就在说话的此刻
  岂不已经碎了?致命的太阳微笑地
  晒着憔悴的花;生命尽管用血色
  点燃面颊,但其中的心可能已经残破。
  33
  他头上扎着开过了的三色堇
  和雕谢的、蓝白相间的紫罗兰,
  他手里拿着木杖,上端是柏枝,
  周围缠以幽黑的常春藤的枝蔓,
  还不断滴着日午树林的露珠;
  木杖颤抖着,因为那跳动的心
  在摇动他无力的手;这个悼亡者
  是最后来到的,他哀哀独行,
  象是离群的鹿,被猎人的箭所射中。
  34
  所有的人站开了,听到他痛苦的
  呻吟,都含泪而笑,因为他们知道,
  他之以异邦语言歌唱新的悲哀,
  未尝不是借别人的不幸来哀悼
  他自己的;乌剌尼亚看到这来客的
  丰采,喃喃说:“你是谁?”但他不语,
  只用手突然撩开三色堇,露出了
  被烙印烫伤的、为血凝固的额际,
  看来象该隐或基督——呵,但愿如是!
  35
  是谁的温和声音在对死者哀悼?
  谁以黑斗篷遮上了自己的前额?
  是谁的影子对白色的尸床
  郁郁地弯下,象墓碑一样静默?
  他沉重的心悲怆得发不出声音。
  既然他来了,他,最儒雅的智者,
  教过、爱过、安慰和赞誉过亡故的人,
  我岂能再以唐突的叹息打破
  他那心中为死者安排的祭礼的沉默。
  36
  我们的阿童尼饮下了毒鸩——哦!
  哪个耳聋的谋杀者竟狠心
  给青春的生命之杯投一剂灾祸?
  现在,那无名的蛆虫却要否认
  自己的罪恶了,因为连他也感到
  那乐音一开始就使嫉恨与邪恶
  (除了在一个心胸中还咆哮不休)
  都沉寂了,令人只想听优美的歌,
  呵,但那弹奏的手已冰冷,金琴已崩破!
  37
  活下去吧,诽谤变不成你的名声!
  活下去!别怕我给你更重的谴责,
  你呵,在不朽的名字上无名的黑斑!
  但你须自知:是你在散播灾祸!
  每临到你的良机,由你任意地
  吐出毒汁吧,让那毒牙把人咬遍:
  悔恨和自卑将会紧紧追踪你,
  羞愧将燃烧在你隐秘的额前,
  你会象落水狗似地颤抖——一如今天。
  38
  我们又何必为我们心爱的人
  远离世上这群食腐肉的鸢而悲伤?
  他已和永恒的古人同游同睡了,
  你又怎能飞临到他所憩息的地方?——
  让尘土归于尘土!但纯净的精神
  必归于它所来自的光辉的源泉;
  作为永恒之一粒,它将超越时续
  和无常,永远发光,永远守恒不变,
  而你寒冷的尸灰将堆在耻辱的炉边。
  39
  呵,住口,住口!他没有死,也没有睡,
  他不过是从生之迷梦中苏醒;
  反而是我们,迷于热狂的幻象,
  尽和一些魅影作着无益的纷争,
  我们一直迷醉地以精神的利刃
  去刺那损伤不了的无物。我们象
  灵房中的尸身在腐蚀,天天被
  恐惧和悲哀所折磨,冰冷的希望
  拥聚在我们的泥身内,象蛆虫一样。
  40
  他是飞越在我们夜影之上了,
  嫉妒和诽谤,憎恨和痛苦,还有
  那被人们误称作“欢愉”的不安,
  都不能再触及他,令他难受。
  他不会再被浊世逐步的腐蚀
  所沾染了,也不会再悲叹和哀悼
  一颗心的变冷,或马齿的徒增;
  更不致,当精神本身已停止燃烧,
  把死灰还往无人痛惜的瓮中倾倒。
  41
  不,他活着,醒着,——死的只是“虚幻”,
  不要为阿童尼悲恸。年轻的早晨,
  让你的露水变为光辉吧,因为
  你所哀悼的精神并没有消隐;
  岩洞和森林呵,你们不要呻吟!
  打住,你昏厥的花和泉水;还有太空,
  何必把你的披肩象哀纱一样遮在
  失欢的大地上?快让它澄彻无云,
  哪怕面对那讪笑大地的欢乐的星星!
  42
  他与自然合一了:在她的音乐中,
  从雷的嘶鸣直到夜莺的清曲,

  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他变为
  一种存在,在光与暗中,在草石里,
  都可以感觉到;在凡是自然力
  所移的地方,便有他在扩展
  (她已把他的生命纳入自己的生命中),
  她以永不怠倦的爱情支配世间,
  从底下支持它,又把它的上空点燃。
  43
  他本是“美”的一部分,而这“美”呵
  曾经被他体现得更可爱;他的确
  从宇宙精神接受了自己的一份
  (这精神扫过沉闷愚蠢的世界,
  迫使一切事物继承各自的形态,
  尽管不甘心的渣滓阻挠它飞翔,
  也终必由混沌化入应有的模式;
  最后,它会倾其所有的美和力量
  发自人、兽、草木,跃升为天庭的光)。
  44
  在时间的苍穹上,灿烂的星斗
  可能被遮暗,但永远不会消亡;
  它们象日月,升到应有的高度,
  而死亡只是低迷的雾,能遮上
  但却抹不掉那明光。当年轻的心
  被崇高的神思提自人欲的底层,
  任尘世的爱情和生命为了注定的
  命运而斗争,这时呵,死者却高凌
  幽暗而狂暴的云层之上,象光在流动。
  45
  迢遥的,在那无形无体的境域中,
  一些半废声誉的继承者,他们从
  建立在人世思想以外的宝座上
  起立了。查特顿——脸上还没褪尽
  那庄严的痛苦;锡德尼,还象他
  战斗,负伤,生活与恋爱时的那般
  严肃而温和:呵,一个纯洁的精灵,
  起立了;还有鲁甘,死使他受到称赞:
  他们起来,“寂灭”象受到斥责,退到旁边。
  46
  还有许多别人(虽然在世间无名,
  但只要火花引起的火焰长在,
  他们的才华便辗转流传,不致消亡)
  闪耀着永恒底光辉,站了起来。
  “你正是我们的一伙,”他们喊道:
  “是为了你,那无人主宰的星座
  久久在黑暗中旋转,没有神主;
  看!唯有它在天庭的和乐中静默。
  我们的长庚呵,来,登上你飞翔的宝座!”
  47
  还有谁为阿童尼哭泣?哦,来吧,
  要认清他,认清你自己,痴心的人!
  你的心灵尽可去拥抱悬空的地球,
  并把你精神的光辉,以你为中心
  射往九霄,直到使它博大的光芒
  充满无垠的太空:然后呢,就退居
  到我们世间的日和夜的一点;
  旷达一些吧,否则你必陷于绝地,
  万一希望燃起希望,引你到悬崖的边际。
  48
  不然就去到罗马,哦,那墓园
  埋葬的不是他,而是我们的欢乐:
  我们要去凭吊,并非由于那埋在
  自己的荒墟中的时代、宗教和帝国;
  因为,象他那样的诗人无须从
  世界的蹂躏者借来不朽的荣誉,
  他已居于思想领域的帝王之列了,
  他们都曾和时代的衰风为敌,
  在逝去的事物中,唯有他们不会逝去!
  49
  去到罗马吧,——那儿既有天国,
  又有墓地,城市,林野和荒原,
  那儿,古迹象劈裂的群山高耸,
  有开花的野草,芳郁的树丛铺满
  在荒墟的**裸的骨骼上;
  去吧,让那一处的精灵引着
  你的脚步走上一条倾斜的绿径,
  那儿,象婴儿的微笑,灿烂的花朵
  正围绕着草地铺展开,覆盖着死者;
  50
  四周的灰墙都雕残,沉默的时间
  在蚕食着它,象朽木上的微火;
  一座金字塔的墓陵庄严地矗立,
  象化为大理石的火焰,荫蔽着
  一位古人的尸灰,他正是选择了
  这一处作为他万古常青的地方;
  下面是一片田野,后来者就在那儿,
  在晴空下搭起他们的死之营帐,
  迎接我们所失去的他,呼吸刚刚断丧。
  51
  站在这儿吧:这些墓茔还很新,
  那把尸骨寄予墓穴中的悲哀
  还保留着它的气氛;但假如
  这气氛已消失,请别在这儿打开
  一颗悲哀心灵的泪泉吧!不然,
  回家后,你会发见你自己的心里
  也有了苦泪。请在坟墓的幽暗中,
  去寻找人世冷风吹不到的荫蔽。
  阿童尼已经去了,我们又何必畏惧?
  52
  “一”永远存在,“多”变迁而流逝,
  天庭的光永明,地上的阴影无常;
  象铺有彩色玻璃的屋顶,生命
  以其色泽玷污了永恒底白光,
  直到死亡踏碎它为止。——死吧,
  要是你想和你寻求的人一起!
  到一切流归的地方!罗马的蓝天,
  花草,废墟,石象,音乐,文字,不足以
  说明这一切所表达的荣耀底真谛。
  53
  我的心呵,为什么犹疑,回步,退缩?
  你的希望去了;在现世的一切中
  再也见不到它;你如今也该跟去!
  从四季的循环,从男人和女人心中,
  一种光彩已经消逝;那尚足珍视的
  只诱人冲突,拒绝了又使人萎靡。
  柔和的天空在微笑,轻风在喃喃:
  那是阿童尼在招呼!噢,快离去,
  “死”既能使人聚合,何必再让“生”给隔离!
  54
  那光明,它的笑正照彻全宇宙;
  那优美,万物都在其中工作,运行;
  那福泽,是把人玷污的生之诅咒
  所消除不了的;那活命的爱情
  竟被人和兽,陆地、海洋和天空,
  盲目纠缠在生之网里:它燃烧得
  或明或暗,全靠渴求爱之火焰的人
  怎样反映了它;而今,它正照临着我,
  把寒冷人性的最后阴云也给吞没。
  55
  我用诗歌所呼唤的宇宙之灵气?
  降临到我了;我的精神之舟飘摇,
  远远离开海岸,离开胆小的人群——
  试问:他们的船怎敢去迎受风暴?
  我看见庞大的陆地和天空分裂了!
  我在暗黑中,恐惧地,远远飘流;
  而这时,阿童尼的灵魂,灿烂地
  穿射过天庭的内幕,明如星斗,
  正从那不朽之灵的居处向我招手。
  1821年
  查良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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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1846年①,当我在诺昂写《莫普拉》这部小说时,我记得,我刚刚为夫妇分居进行了辩护。在此之前,我曾同婚姻的弊端作过斗争,由于没有充分阐述自己的观点,也许让人以为我低估了婚姻的本质;然而在我看来,婚姻的道德原则恰恰是美好不过的——①原文如此,应为1836年。事实上,《莫普拉》这部小说由乔治-桑于1835年夏至1837年春写成,1837年4月至6月发表在《两世界杂志》上,同年出版单行本。 [点击阅读]
莫泊桑短篇小说集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一我有十五年不到韦尔洛臬去了。今年秋末,为了到我的老友塞华尔的围场里打猎,我才重新去了一遭。那时候,他已经派人在韦尔洛臬重新盖好了他那座被普鲁士人破坏的古堡。我非常心爱那个地方,世上真有许多美妙的角落,教人看见就得到一种悦目的快感,使我们不由得想亲身领略一下它的美。 [点击阅读]
莫罗博士的岛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1887年2月1日,“虚荣女士”号与一艘弃船相撞而失踪,出事地点大约在南纬1度,西经107度。1888年1月5日,即出事后的第十一个月零四天,我的叔叔爱德华·普伦狄克被一艘小船救起。方位在南纬5度3分,西经1ol度。小船的名字字迹模糊,但据推测应当是失踪的“吐根”号上的。我叔叔是个普通绅士,在卡亚俄码头登上“虚荣女士”号开始海上旅行。出事后人们以为他淹死了。 [点击阅读]
董贝父子
作者:佚名
章节:63 人气:0
摘要:我敢于大胆地相信,正确地观察人们的性格是一种罕见的才能(或习惯)。根据我的经验,我甚至发现,即使是正确地观察人们的面孔也决不是人们普遍都具有的才能(或习惯)。人们在判断中,两个极为寻常发生的错误就是把羞怯与自大混同——这确实是个很寻常的错误——,以及不了解固执的性格是在与它自身永远不断的斗争中存在的;这两种错误我想都是由于缺乏前一种才能(或习惯)所产生的。 [点击阅读]
葬礼之后
作者:佚名
章节:25 人气:0
摘要:老蓝斯坎伯拖着蹒跚的脚步,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地,逐一拉起房里的百叶窗。他那粘湿的双眼,不时地望向窗外,挤出了满脸的皱纹。他们就快要从火葬场回来了。他老迈的脚步加快了些。窗子这么多。“思德比府邸”是一幢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哥德式大建筑。每个房间的窗帘都是豪华锦缎或天鹅绒,有些墙面上仍旧系挂着丝绸,尽管这些都已年久褪色。 [点击阅读]
蒙面女人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赫尔克里。波洛在他面前将信整齐地放成一摞。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琢磨了一会儿上面的地址,然后用放在早餐桌上的专用裁纸刀将信封背面纵向裁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在里面还有一个信封,用紫色的蜡仔细地封好,上面有“亲启保密”的字样。赫尔充里。波洛那鸡蛋形的脸上的眉毛向上扬了扬。他喃喃道;“耐心点,这就来了!”又一次用上了那把裁纸刀。这一次信封里出来了一封信-字迹颤巍巍的,又长又尖。好些字重重地画上了线。 [点击阅读]
蓝色特快上的秘密
作者:佚名
章节:36 人气:0
摘要:将近子夜时分,一个人穿过协和广场(巴黎最大的广场,位于塞纳河右岸,城西北部。译注)。他虽然穿着贵重的皮毛大衣,还是不难使人看出他体弱多病,穷困潦倒。这个人长着一副老鼠的面孔。谁也不会认为这样一个身体虚弱的人在生活中会起什么作用。但正是他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发挥着他的作用。此时此刻,有一使命催他回家。但在回家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交易。而那一使命和这一交易是互不相干的。 [点击阅读]
蓝色长廊之谜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男子已经意识朦胧。女子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周围的景物,或许刚才猛地受到了撞击,才失去了知觉。这一撞非同小可,驾驶座上已空无一人,车子正缓缓地向路边滑动,挡风玻璃的前端已接近没有护栏的路边。女子双眼模糊,她在潜意识里想到,男子曾经告诉过她这一带的悬崖有两百米深。如果车子照此滑落下去——而此时那位男子却困在副驾驶席上神志不清。 [点击阅读]
藏书房女尸之谜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有些陈腐的词语只属于某些类型的小说。比如情节剧里的“秃头坏男爵”,侦探故事里的“藏书室里的尸体”。多年来我一直试图为人们熟知的主题作一些适当的改变。我为自己订立了条件:书里描写的藏书室必须属于非常正统、传统的那一类,而尸体则必须让人觉得悱恻不定、触目惊心。遵循这些原则,几年来出现在笔记本上的只有短短几行文字。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