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西线无战事 - 第17节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记不清自己曾躺过多少车站的月台、站过多少流动厨房;还有不计其数地蹲坐在木板长椅,终于那熟悉却又朦胧,放松却又压抑的景致跃入视线。车窗像电影屏幕一样掠过一座座村庄,房顶一半用木材盖成像一个戴在上面的白帽子,一片片田野,在斜阳的映衬下仿佛一块块闪烁的珍珠似的,一方方浓密的果园,一所所丰实的谷仓,一株株茂盛的菩提树……。
  站牌的名字在眼前跳跃,才让我有所感悟。心像激荡的音符,好像要飞出胸口一样,我站到车窗前,紧抓窗框,随着列车向前滚进,我却愈来愈难以控制,这些站牌,它们是我年轻时的分界限。
  一望无垠的草地、原野、农场;一架马车孤单地在湛蓝的天空下,在笔直的道路上向地平线的尽头挪动,一道拦路木栅,把农民们隔在铁道外面,姑娘们热情地向列车招手,孩子们追逐着在路边玩耍,他们身后通往村子的大道平整宽阔向后伸展,这可不像炮兵部队的行军路。
  夕阳渐落,己至黄昏。列车走路时的轰鸣声消失了,我禁不住想喊出声来。视眼豁然开朗,原野一马平川,山脉郁郁葱葱,从原处铺展开来。我看到了多尔本贝尔格所具的特殊气质,树林的上空巍然屹立起一把锯齿形梳子。大概就快临近城市了。
  夕阳温柔地把大地万物染上一抹红色,列车叮叮咣咣转动着它那细长的身躯;挺拔成行的白杨从很远的地方恭迎着,但它们却又那么朦胧,那么漆黑地向前倾倒,仿佛是一副融入阴暗、亮丽、希望的景物画。
  田野蜿蜒曲折,列车环绕行进,树木便也跟着变化,一会儿没有了距离成了很长一整块,一会儿便只剩一棵,但很快它们又出现在最前面那株树后,与天幕相连,变成一堵长长的墙壁,一直消失在第一批房子后面。
  到了一个交叉路口,大家都麻利地拾掇着行李物品等车入站,而我却望着窗外恋恋不舍一个人默默念叨着路过的大街:不来梅街,不来梅街。
  在下面有些灰雾的街道和另一条朦胧的地下通道,自行车,马车和行人往来穿梭着。我的心又开始激荡起来,母亲的面容轻轻地浮现在我眼前。
  火车缓缓收住脚步。外面一片吵杂,叫喊声,喧哗声此起彼伏,车站里还有我亲切地岗哨在值勤。背好背包皮,扣好背带,拿起步枪,我摇摇晃晃下了火车的阶梯。

  我停下来在月台上寻觅,在往来的人流之中,我没有认识的人。一个红十字会女护士给我喝一杯东西。我忙转身道谢,她冲我微笑了一下,样子很难看,她一定在炫耀自己:“看见了吗?我拿咖啡给一名军人喝呢。我却很不乐意她一个劲叫我‘同志,。”
  车站外面那条从磨坊桥的水闸流出来的潺潺细流正向前延伸着。年久的嘹望楼方方正正地端坐在斑斑驳驳的伟岸高大的菩提树和苍茫的薄暮之间。
  多年以前,我们是经常坐在这儿的。每次过桥时,桥下脏乱的流水传出浓烈地腐臭味,我们在水闸边向下边的的臭水弯下腰看着悬挂在桥墩上的藤蔓和水藻;天很炎热时我们到另一边去端视着不停涌现的水泡沫,嘴里议论着学校老师的奇闻轶事。
  我从桥上走过,向周围张望;浓浓的墨绿的水藻像是一张地毯满满地铺在河面上,依旧闪射出弧形的光芒向下湍流;洗烫衣务的女工照旧露着膀子摆弄着干净的内衣,熨衣服的热气一缕缕地从这所嘹望楼的窗户里扩散下来。一只狗懒懒地在大街上走着,门口闲站着不少人用特别的目光看着我,好像觉得我太褴褛东西又太笨重了。
  我们经常到前边那家水果店买冰吃,而且还学会了抽烟。这条街道我太熟悉了,沿途的每一个门面都那么亲切,食品杂货店、药店、面包皮坊。随着感觉我在一扇己损坏把手的褐色院门前站住了,手里仿佛悬着干钧重担。我轻轻地推开门,跃入眼帘的竟是那么萧条,那陌生,我的眼渐渐潮湿了。
  听到我长统靴“咚咚”的上楼声,上面有扇门开了,有人扶住栏杆向下看,厨房里香味扑鼻而来,是煎土豆饼的味道、我想今天肯定是礼拜六,凭栏张望的那人一准是我姐姐。瞬时,我心如 鼓,竟有几分腼腆,低下头来,终于我脱下钢盔,仰面细看。是大姐,真是大姐!
  “保罗,”她叫着我,“保罗——!”
  我拼命地点着头,血液沸腾,背包皮撞在栏杆上,趔趄了几下,手中步枪有干钧重量。
  “妈妈,妈妈,保罗回家了!”大姐转身冲着门里高喊,声音有些破裂。
  我的脚仿佛粘在楼梯上,身子一下定住了。妈妈、妈妈,您的儿子回来了,保罗回来啦。
  我全然没了力气,身子往墙上一靠,费尽全力紧抓着钢盔和步枪。但双脚却钉在上面,无法迈进,楼梯逐渐变得模糊很快就消失了,我咬紧牙关,用枪托支住身体,然而嗓子也麻木了,一个字都出不来,大姐那句话仿佛电击了我一下,浑身无力,我拼命想笑一笑,说句话但什么都不能做。我静静地站在楼梯上,哀伤、凄楚、思念,种种情绪一拥而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姐姐忙走过来,问:“你怎么啦,保罗?”
  我重新振作,一步一顿地上了楼。把枪靠在墙角,背包皮脱下,放下钢盔,皮带之类都解下来;然后我喘着大气说:“给我拿条毛巾来。”
  她进厨房给我拿来,我边擦脸,边注视头顶墙上那个玻璃镜框,里面夹藏着我过去做的彩色蝴蝶标本。
  母亲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中断了我的目光。
  “妈妈还没起来吗?”我问姐姐。
  “她病啦……”
  我进了卧室,伸手给她,克制着说:“妈妈,我回来了。”
  暮色沉沉,她安详地躺着。她看着我不声响,过了一会儿小心地问我:“孩子,你是不是受伤回来的?”
  “不是,我是回来休假的。”
  母亲面色苍白,我没勇气点燃灯。“我怎么流泪呢,”她说,“应该好好高兴才是啊。”
  “你病了吗,妈妈?”我问。
  “我今天要起来一会儿。”她说着,转身找我姐姐,姐姐不时地往厨房里去烧饭菜,“还有一罐你爱吃的果酱,去拿来吧。”
  “我老长时间没吃到它了,妈妈。”
  “好像算到你要回来似的,”姐姐边笑着说,“全是你爱吃的,土豆煎饼,越桔果酱。”
  “还是周末呢。”我又说。
  “快,孩子坐过来。”妈妈说。
  我默默地坐在妈妈身边,她细细地端详着我,她的手比我的手苍白而干瘦。她只是看着我什么也不说不问,而我呢?我的一切愿望在这一瞬间都已经成为现实了,我顺利地返回,坐在母亲身旁。姐姐一个人在厨房里做着饭,哼着歌。
  “我的孩子。”母亲缓缓地说。
  穷人家庭都很辛劳勤苦,小有烦恼,各种情感都深藏在心底。他们只会把能感觉到的事轻易地表现出来。我们家也是如此。但当母亲说那句“我的好孩子”时,我能感受到这其中包皮含着的各种含义比任何人说出来都更为丰富。我明白她是把仅有的一罐越桔果酱专门省下来为我保存着,还有那些甚至变了点味儿的饼干。这些连她自己都不好弄来的东西,却都全部留着等我回来。

  对面饭店老板家花园的栗树,映现进我的窗口,闪放出金褐色的光彩。我努力深呼一口气,自言自语说:“我回家了,我真的已经回家了”。但这并没有使我觉得舒适和轻松,相反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正在笼罩着我。有我的母亲,我的姐姐,有我的存放标本的镜框和我的桃花心木制钢琴,然而我呢?这已不是原来的我了,过去和现在的我之间已经有了一层隔膜,一块帘布。
  我出去把背包皮里带的东西拿出来:一块是克托给我弄来的 荷兰干酪,两条军粮面包皮,还有多半磅黄油,两罐肝酱灌肠,一磅猪油和一袋米。
  “这些家里都是需要的。”
  她们说是。“家里供粮质量很差吧?”我问。
  “对,这些都供应不足,你在前线能吃得饱吗?”
  我指了指那些带回来的东西笑着说:“当然不是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多种了,不过生活基本上还说的过去。”
  艾那把食品收拾走了。母亲猛地抓住我的手,迟缓而凝重地问:“前方生活一定很苦吧,保罗?”
  让我怎么回答您呢?妈妈,你是不会也永远不可能明白的。要知道艰苦的意义,在前线有着特别的含义呢,妈妈您是永远也不必去理解的,我的妈妈。我摇着头说:“不,妈妈,那儿并不是很恶劣,我们许多都在一起,并不觉得有什么大苦的。”
  “可上次海依里奇·布络迈尔说在前线,恐怖的很,各种各样的花样,还用毒气呢,是吗?”
  母亲说完这些话。但这不过是她担心我罢了。她并不明白什么叫做各种花样。可我又怎能告诉她,那次在敌人的战壕里,那些士兵都像中风了似的直挺挺地僵立在那里,样子千姿百态;有的靠着墙,有的在坑道里钻着,有站着的,有躺着的他们都待在原位,但却个个面色青肿,全部都死掉了。
  “哪有那么可怕呢?妈妈,您别听他们瞎说八道。”我说,“布络迈尔也不一定就说的是实话。你看我现的样子我不就很健康壮实吗……”。
或许您还会喜欢:
福尔赛世家三部曲1:有产业的人
作者:佚名
章节:37 人气:0
摘要:你可以回答这些奴隶是我们的。——《威尼斯商人》第一章老乔里恩家的茶会碰到福尔赛家有喜庆的事情,那些有资格去参加的人都曾看见过那种中上层人家的华妆盛服,不但看了开心,也增长见识。可是,在这些荣幸的人里面,如果哪一个具有心理分析能力的话(这种能力毫无金钱价值,因而照理不受到福尔赛家人的重视),就会看出这些场面不但只是好看,也说明一个没有被人注意到的社会问题。 [点击阅读]
福尔赛世家三部曲2:骑虎
作者:佚名
章节:43 人气:0
摘要:有两家门第相当的巨族,累世的宿怨激起了新争。——《罗米欧与朱丽叶》第一章在悌摩西家里人的占有欲是从来不会停止不前的。福尔赛家人总认为它是永远固定的,其实便是在福尔赛族中,它也是通过开花放萼,结怨寻仇,通过严寒与酷热,遵循着前进的各项规律;它而且脱离不了环境的影响,就如同马铃薯的好坏不能脱离土壤的影响一样。 [点击阅读]
福尔赛世家三部曲3:出租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0
摘要:这两个仇人种下的灾难的祸根使一对舛运的情人结束掉生命。——《罗米欧与朱丽叶》第一章邂逅一九二○年五月十二号的下午,索米斯从自己住的武士桥旅馆里出来,打算上考克街附近一家画店看一批画展,顺便看看未来派的“未来”。他没有坐车。自从大战以来,只要有办法可想,他从来不坐马车。 [点击阅读]
秘密花园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0
摘要:玛丽·伦诺克斯被送到米瑟斯韦特庄园她舅舅那里,每个人都说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小孩。确实是这样。她的脸蛋瘦削,身材单薄,头发细薄,一脸不高兴。她的头发是黄色的,脸色也是黄的,因为她在印度出生,不是生这病就是得那病。她父亲在英国政府有个职务,他自己也总是生病。她母亲是个大美人,只关心宴会,想着和社交人物一起寻欢作乐。 [点击阅读]
空中疑案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0
摘要:9月的太阳烤得布尔歇机场发烫。乘客们穿过地下通道,登上飞往克罗伊登的“普罗米修斯”号航班,飞机再过几分钟就要起飞了。简-格雷落在了后面,她匆忙在16号座位上坐定。一些乘客已经通过中门旁的洗手间和餐厅,来到前舱。过道对面,一位女士的尖嗓音压过了其他乘客的谈话声。简微微撅了撅嘴,她太熟悉这声音了。“天啊,真了不起。……你说什么?……哦,对……不,是派尼特。 [点击阅读]
窄门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第一章“你们尽力从这窄门进来吧。”——《路加福音》第13章24节。我这里讲的一段经历,别人可能会写成一部书,而我倾尽全力去度过,耗掉了自己的特质,就只能极其简单地记下我的回忆。这些往事有时显得支离破碎,但我绝不想虚构点儿什么来补缀或通连:气力花在涂饰上,反而会妨害我讲述时所期望得到的最后的乐趣。 [点击阅读]
笑面人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维克多-雨果于一八○二年二月二十六日诞生在法国东部伯桑松城。雨果的父亲,西吉斯贝尔-雨果,本是法国东部南锡一个木工的儿子,法国大革命时他是共和国军队的上尉,曾参加过意大利和西班牙战争,在拿破仑时期晋升为将级军官。雨果从童年起就在不停的旅游中度过,他的父亲西吉斯贝尔-雨果把妻子和孩子从一个驻扎地带到另一个驻扎地。 [点击阅读]
第三个女郎
作者:佚名
章节:25 人气:0
摘要:赫邱里?白罗坐在早餐桌上。右手边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他一直嗜好甜食,就着这杯热巧克力喝的是一块小甜面包,配巧克最好吃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跑了几家铺子才买了来的;是一家丹麦点心店,可绝对比附近那家号称法国面包房要好不知多少倍,那家根本是唬人的。他总算解了馋,肚子是惬意多了。他心中也是很安逸,或许太平静了一点。他已经完成了他的“文学巨著”,是一部评析侦探小说大师的写作。 [点击阅读]
第二十二条军规
作者:佚名
章节:51 人气:0
摘要:约瑟夫·海勒(1923—1999)美国黑色*幽默派及荒诞派代表作家,出生于纽约市布鲁克林一个俄裔犹太人家庭。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任空军中尉。战后进大学学习,1948年毕业于纽约大学,获文学学士学位。1949年在哥伦比亚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后,得到富布赖特研究基金赴英国牛津大学深造一年。1950到1952年在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等校任教。 [点击阅读]
第八日的蝉
作者:佚名
章节:57 人气:0
摘要:握住门把。手心如握寒冰。那种冰冷,仿佛在宣告已无退路。希和子知道平日上午八点十分左右,这间屋子会有大约二十分钟没锁门。她知道只有婴儿被留在屋里,无人在家。就在刚才,希和子躲在自动贩卖机后面目送妻子与丈夫一同出门。希和子毫不犹豫,转动冰冷的门把。门一开,烤焦的面包皮皮、油、廉价粉底、柔软精、尼古丁、湿抹布……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扑面而来,稍微缓和了室外的寒意。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