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词穷噎塞。
扑哧君低下头小声的对我说“听说正是这卞城六殿助纣为虐,对这祸国殃民的家伙复活有不可磨灭的贡献,故而他如今甚信任这六殿,二人在魔界遮天蔽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望着慢慢远去的车撵,心不在焉的喃喃重复,“哦,二人日日翻云覆雨。”
岂料,我话音未断,周遭诸妖魔皆扭头看向扑哧君衣襟里露出脑袋的我,目光无不诧异,扑哧君强扯了笑颜对众妖道“我这兔子精喜好看春宫图,刚学说话,刚学说话。。。。”众妖方才黑了脸转回去。
远处,渐渐远去的车撵蓦的一止,撵上有人回头。扑哧君闪电般随众人低下头。
那人目光缓缓扫过众妖魔,幸而唯独漏看了我们这一角。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突然绽出一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车轴再次滚动,车撵远去
扑哧君揣着我,后面跟着赖头魇兽,赶着投胎般急急奔出冥界,过了忘川河才停下喘息。
我从他衣襟里跳出来,化回原身,之间扑哧君额上竟是一片汗湿。
“美人,你一个‘翻云覆雨’险些将我们害死了。”扑哧君坐在地上呼扇着衣襟扇汗。
我怔了怔,“那不是你说的吗?”
扑哧君抖了抖眉,“我说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是双修,一个是弄权,差的远了。钱要省,字不好乱省。”
我终于戒了治标不治本的糖,却染上了另一个瘾头。
自那日再见凤凰之后,我便常常趁小鱼仙倌忙碌时支开离珠独自去幽冥界,每次都变化成兔子的模样,用那对耳朵上的妖气掩盖身上的仙气,出入彼岸倒是从未被识破过。后来我大了胆子,潜入他住的府邸,来来往往许多次,亦是没有被小鬼擒拿过。想来没有人会在意一只小小的兔子精。
虽然我去的频繁,但能见到他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即便见到了,他也总是被诸多魔头前呼后拥着,我怕行迹败露,不敢上前,只能远远的望着,哪怕只是这样远远的望着,哪怕只有一眼,也能让我像得了五千年的灵力一样窃喜。
我喜欢在他读公文的时候去,他与小鱼仙倌不同,不在入夜时读公文,而总是在已时翻文批阅。这个时辰是小鱼仙倌最忙碌之时,我能溜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他的书房挨着后花园,一整面雕花镂空的轩窗正对着盛开着的凤仙花和凤凰花。我身上本有花木气息,隐藏在这花花草草之中便十分安全,故而我常悄悄地蹲在凤凰花粗壮的木枝后,透着花叶的缝隙,看魔界血红的天色透过轩窗上的木棂倒映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上。
他浏览公文的时候很安静,眼睛全神贯注于字里行间,眉尾偶或稍稍一抬,那挺拔的鼻梁,半垂的眼睑,微微抿起的唇线……勾勒出一个精致的剪影。但我知道这安静只是一种一戳即破的假象,只有对着那些没有灵魂的笔墨纸烟才会出现的一种假象,一旦离开了书案,那双眼睛变像没有水的深井,黑的骇人,周身皆是冰冷凛冽的气息,压的人无法喘息。没有人敢直视他,他所过之处,只有大片大片战战兢兢匍匐于地的妖魔鬼怪。
他批阅的很快,却不慌乱。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页纸张,偶尔会染上一两滴未干的墨渍。黑色的墨点落在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指尖上,让人产生一种隐晦的错觉,仿佛只要简简单单的做一张纸或一滴墨也会很幸福……
但是,他并非日日批复公文,我也未必日日都出的了天界,故而我有时不得不铤而走险在他府邸的其他地方出入,有时,我能在大门旁看见他刚刚远去的车撵,有时我能在膳厅外看见他刚刚放下筷子起身,有时我能避在大殿顶橼一角看见他杀伐决断后刚刚收敛的戾气,有时我能看见美艳放荡的妖娘一左一右的扶着他踏入内寝,夜半过后他一脸春情衣冠不整的出来……
今日,我来晚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入寝,我在府邸之中遍寻不着。正待离去,却险些被一个急急行路的女妖给踩到,幸得我闪身一避让开了。
“快!尊上要上次楚江二殿上供的那件摩柯斗彩三秋披风!你们快去寻出来!只听得那女妖一入门便对那些侍从道。
一时间,厅内鬼侍满地小跑,想是到库房中找东西去了。不消片刻,便有一个鬼侍端了一个四方雕玉云纹盒回来,郑重的交给那女妖,同时难掩一脸好奇的问道:“尊上对这些供物从来都是不看一眼,今日怎会想起要这件披风?”
“你这等小鬼知道什么?“那女妖不屑的哼了一声,”今日尊上在禺疆宫设宴为鸟族首领穗禾公主庆生,这你总该知道吧?”
那鬼侍点了点头。
这披风想来便是尊上预备送给穗禾公主的贺礼,这穗禾公主是何人你知道吗?”
“你刚才不是说她是鸟族首领吗?”那鬼侍搔了搔额上一缕稀疏毛发,愣愣地道。
“笨!“女妖戳了戳他头上的犄角,“那可是尊上的救命恩人!还是尊上的表妹!”
那鬼侍忽然一脸了悟的表情,低声猥琐的问道:”你说尊上会不会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
那女妖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看着他,“要许也是穗禾公主许给尊上,不过依我看,尊上若是愿意娶谁的话,倒是非这鸟族首领莫属。好了,我不和你多说,我要去了。”言毕,飘飘然而去。
我跟在她身后,没跟多远便不见了她的踪迹,可恨这兔子腿短还只能蹦跶,幸而我记住了他身上的妖气,一路寻着总算找到了所谓的禺疆宫。
我刚翻过高高的门槛,就见一列人鱼贯而出,为首的便是凤凰和穗禾。
二人停在殿外,其余人等亦是隔了段距离停下。穗禾抬起水盈盈的眼看了看凤凰,继而微微垂下,睫毛纤细黑长,在夜色中轻轻一颤,动人心魄,“送到此处便好。今日蒙尊上设宴为穗禾庆生,穗禾不胜感激欣喜。”
凤凰轻轻一挥手,随身的妖侍立刻心令神会的打开一直恭敬的捧在手上的玉盒,正是我方才见过的那个,只见盒盖一开,里面的五彩霞光一下子挣脱了束缚,耀眼的射出,射的一干妖魔满面惊艳,穗禾亦稍稍睁大了眼睛。凤凰一抖这唔霞披衣,亲手为穗禾披上,末了还细心的替她在脖颈处西老锦绳,“夜露风寒,穗禾莫要着凉了才好。”不顾一干瞠目结舌的魑魅魍魉,他又上前了步,贴在穗禾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待他错身移开时,只见穗禾满目桃红,不知是羞还是喜,两眼竟水汪汪的要溢出泪来了,她微微怔了一下,咬咬唇再看凤凰时,竟有几分娇嗔,半晌后,她才恢复了端庄神色回首对其余送行的妖魔道“穗禾这便先行了,诸位留步,今日亦多谢各位盛清。”最终方才在一群刚刚回过神的“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声中登撵离去。
不晓得其余人是否听见了,夜风当时恰恰将凤凰那句耳语送入我耳中“你我如此亲近,何须唤我尊上?”
我嚼了嚼苦涩的夜风,忽然觉得心口缩了缩,降头术又开始张牙舞爪了……
待我回神之时,一干人等已纷纷告退,凤凰也回了殿中。闻得殿内有靡靡丝竹之音,我竟鬼使神差的趁妖侍出入的间隙一下子钻了进去隐蔽在殿堂不起眼的背光处。
殿内,灯光旖旎,红缎绿罗,酒香醉人,美不胜收。有十二个美艳浓香的女妖赤裸着白玉双足翩翩起舞,足上绑的金铃随着裙带翩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像勾魂使者的梵咒一般撩人魂魄,叫人止不住心神荡漾。
殿中未设灯架,盏盏灯火皆为美婢手托,红如残阳的灯盏衬着大殿笼在一片蒙昧的光晕之中,轻如薄纱。
凤凰坐于殿首浅酌,两旁各有一个满身绫罗的女子,一个斟酒,一个添菜。凤凰忽然对着殿角眯了咪眼,放下手中酒杯,对着右手边的女子弯了弯唇角,一抹未荡漾开的笑容似乎半绽放花般最勾魂摄魄,那女妖满目惊艳,手上一软,一双银筷掉落在桌沿,身子亦软了软。
凤凰体贴的伸出手扶了她一下,那女妖立刻受宠若惊的彻底瘫软在了他的臂弯里,半晌后,似乎见凤凰未有推拒,便索性偎入他的怀中,一双欺霜赛雪的藕臂亦攀上了凤凰的后颈脸颊在他胸前风情万种的蹭了蹭,“尊上,穗禾公主已离去,夜还长,剩下的时间可否分与奴下少许?”
凤凰眼神凉凉未有变化,唇角却略略一弯,不知是笑还是许.
那女妖想来一时被蒙蔽了心智,更加贴紧凤凰,只差坐到他腿上了,凤凰亦伸手撩了撩她的发梢,一个简单的动作不知为何由他来做竟是这般风情无边.
我忽然想起他过去常常这样撩过我的长发,为我摘去风中偶落的柳絮,便是没有柳絮时,他也喜欢这样缓缓摩挲我的发梢.我有时被他撩得厌烦了,便会不耐烦地别过头去,他却不让,只道:“这里还有一丝柳絮,我替你拿去,你莫要乱动.”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当年他脉脉停驻的目光如今想来竟是奢侈至极.
再看看他和那女妖两相依偎的身影,我一时丹田中气息酸涩,又似滚水般欲往外冒泡,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又听那女妖奉承道:“尊上气尊贵胄,冠绝六界,若能承尊上一夜雨露....”
那女妖正说到要紧之处,却见凤凰一挑眉打断了,“气尊贵胄?”
那女妖急忙附和道:“正是!尊上之仪容,尊上之手段皆叫奴下们钦慕不已.”说着忽地纤手一抬精准地指向我隐蔽的角落,“便是一只未成精的兔子妖亦知晓仰慕尊上.”
凤凰犀利的眼光刹那间紧随而至,我连踹息一下都未来得及,便笼罩在了他的目光下.他分明只是这样平静地看着我,我却像被荧惑昭德真君的金钟罩给劈头盖脸地罩住一般,浑身不得动弹,只得睁着两只红红的兔眼看着他.
他慢慢启唇,一字一字缓缓吐出,“哦?你如何知晓这兔子仰慕于我?”
那女妖自作聪明地道:“它自一进门便蹲在角落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尊上看.”为了增加说服力,她居然画蛇添足地又补了一句,“过去在尊上府邸中也常常见到这只兔子,总是默默地盯着尊上看.”
我一时连以头撞柱的心都有了,原来我一直都是在掩耳盗铃,自以为没有被发现,其实这些妖魔早就发现了我的踪迹,只是不屑于在乎一只兔子而已.
“哦?我却没有看见.”凤凰一字一顿.
我不禁舒出一口气,幸而他没有看见我,接着一想又不对,现在他瞧见我了,不知会不会被他辨认出来....我一时方寸大乱,起身蹦跳着就要逃遁.
不想,那女妖手中沙幔一伸将我一下抓到她手中,“尊上日理万机,自然瞧不见这些俗物.”她将我拖在掌上举到眼前一看,惊呼,“尊上,你看这兔子真好看.通身没有一根杂毛,白得竟如夜霜一般晶莹纯净.要不是它身上没有一丝仙气,倒要叫人认错成是嫦娥的那只月兔了.”
凤凰一挑眉尾,伸出手,“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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