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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 - 一切为了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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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为了变革
  2005年
  选举当天到处洋溢着欢乐。我的姐妹们帮我动员女性选民,安排车子往返接送到投票站。我们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希望她们投票给我,也是希望能够保证有选票的妇女能够真正有机会用好这个权利,无论她们最终选的人是谁。我的姐妹们穿着蒙面长袍,所以公交车上的女选民认不出她们是谁。这样,她们就可以做个大概的统计——就是有多少妇女打算投我的票。等车子在投票站靠稳,我的姐妹们跑进办公室,兴奋地对我说,车上几乎所有的女选民都打算投我一票。
  听了她们的话之后我就知道这次一定会赢,但心里依然很紧张。这是在阿富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也担心随时有可能遭到暗杀。之前就遭到好几次威胁,车子底下被安放了好几次炸弹。但在某种程度上,我更担心的是赢了选举当上议员之后的事。我担心自己不知该如何达到选民的期望,如何应对这么大的压力。
  投票站6点整正式开放。其中一个姐妹特地租了一辆车,雇了个司机,尽可能多地去几个投票站,检查有无作弊。在阿富汗,几乎没有哪次选举没作弊的。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她到了第一个投票站就给我打电话,在电话中,她几乎是在大声尖叫:“法齐娅,这里的情况有点不对劲。选举工作人员没有保持中立,他们支持某个候选人。他们向选民指定人选。”我给选举委员会的相关人员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一些监督人员过去。委员会中的一名西方工作人员前往检查,后来给我回话说一切正常。可以预料,没有谁敢在一名外国人面前公开作弊。
  接着我又接到了一个电话,反映在另一个选区发生了同样的问题。其中一名候选人的兄弟是当地的警长,于是就命令所有警察投他的票。我的竞选办公室立即采取行动,我们叫来了所有认识的记者——包括英国广播公司、阿富汗地方电台,任何我们能想到的媒体人士。我们要把他们作弊的消息传遍天下,这是唯一能够阻止作弊的方式。
  我的同父异母哥哥纳迪尔之前曾经想自己参加选举,并强烈反对我参选,与其说他是因为在家庭内部选举失败而生气,倒不如说是他认为参加竞选根本不关女性的事而不悦。如果有另一个兄弟决定参选,那么他一定会挺他。竞选活动刚开始,他就宣称每次看到海报上我的面孔就感到愤怒,甚至还要将其揭下来。可如今,他的家庭忠诚感战胜了个人愤怒。他亲自驾车前往一些最偏远的投票站,监督投票。有些路段情况太差,车子根本无法通过,他就下车,徒步进入深山。他过去不想让我参选,但现在,既然我已经参选了,他就绝不允许自己的妹妹因为对手作弊而落选。为此我打心底里感激他。
  到了晚上,所有的投票箱被集中起来送往法扎巴德。这些箱子会锁上一夜,第二天开始计票。我的竞选活动志愿小组担心选举工作人员对投票箱做手脚,于是有三分之二的人决定在选举办公室门口守夜。他们没有毯子,就那样在寒风中过了一夜。我被这群年轻的志愿者们深深感动,深知他们是在为这个国家及其民主进程效劳。当你看到是一群年轻人在这么做,你就会尤为感动。
  计票工作整整花了两个星期。从早期的迹象来看,尽管有人作弊,我还是能够赢得席位。
  紧张感消除了,我终于可以安心睡上一觉。那一晚,我和朋友们正在吃饭,米尔沙卡伊从丹麦打来电话。他大声哭着,还歇斯底里地啜泣。原来,他的大儿子纳吉布当天下午溺水身亡。
  我哥哥有两个妻子,和他在丹麦定居的是第二个,第一个选择留在阿富汗。纳吉布为第一个老婆所生,也是她和我哥哥所生的唯一的孩子。他活泼友善,是我的竞选活动志愿小组的成员。竞选完毕的第二天上午,他和几个朋友出去野炊,并下水游泳。突然一阵湍流袭来,将他冲走了。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我家的喜事总是以悲剧和死亡来收场呢?计票进行到了第一周的中期,我们意识到选举委员会里的一些人在作弊。有人发现他们拿走选我的票,不计入票数。我的一个支持者实际上亲眼目睹了这一过程,他非常愤怒,厉声对他们说:“她是个女人,为了选举连性命都不顾。你们为什么不计算她的选票?我们是年轻一代,只希望让她来领导。”争论越来越激烈,最后连警察都被叫来了。幸运的是,警官严肃处理了,在他们的监督下,对几个投票箱里的选票重新计票。才数了几个箱子,我的票数就增加了300多张。这一证据有力地证明他们作弊了。
  计票结束后,我总共得到了8000张选票,比第二名的7000张整整多出1000张。因为是女候选人,我享受到了席位配额权利。这一制度确保预留两个席位分配给每个省份来的两名女候选人。我只需1800张票就可以满足配额要求。当然,从投票结果来看,无论有没有配额制度,我都能当选,这是非常令人振奋的。
  我对这一配额制度有复杂的态度。一方面,在阿富汗这个男人主导的世界里,女性往往需要额外的支持才能步入政界,所以配额制度很重要;另一方面,我心存隐忧,担心这样的制度容易造成人们不会把女性当一回事。我只想凭借实力,在公平公正的环境下赢得人们的选票。
  当我接到赢得选举的正式消息时,便意识到政治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从此我不再有隐私。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要求我帮这帮那,从就业问题到看病问题,无所不有,压力还真不小。
  没有丈夫可以依靠,这样的生活真的很辛苦。大多数男性议员有个贤内助可以帮忙处理日常事务,应对客人,大多数女议员都像我一样不是未婚就是守寡。可悲的是,这样的情况并非偶然——很少有阿富汗男人允许,或者说支持自己的妻子担任这么高的政治职位。
  我真的很荣幸有这么一个支持我的丈夫。如果哈米德还在世的话,他一定会为我做任何事情,会帮助我做好议员角色。他是个少有的好丈夫。既然他不在了,我只好自己处理一切。孩子们不怎么高兴,因为现在我不能像以前那样每晚都安顿她们上床睡觉。我深感自责,内心伤痛,时常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就像全世界其他上班的母亲一样,我也怀疑把自己的政治野心排在孩子们之前是否太自私。而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回想起了父亲。他难道就不一样吗?为了工作,他抛下一群妻子和孩子,连续好几个星期不在家,难道就不会愧疚吗?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我们真的是在为人民服务。只要一想到这么辛苦是为了让女儿们将来成长的国家变得更好,我的心里就会有莫大的安慰。
  但谣言和诽谤很快满天飞。我这才意识到,一个女人在男人世界里竞争是多么艰难!我的竞争对手败给了我,心里不服气,抛出了一连串的诽谤,说我有个做生意的男朋友在迪拜资助我竞选,还说我在简历上夸大了成就,等等。但最令人心寒的是居然声称我为了选举,跟哈米德离了婚,向外界撒谎说他死了。根据这一恶毒的谣言,哈米德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正生活在一个山村里。
  这时的我还没有从丧夫之痛中走出,却不料有人竟至于这样攻击我,我听了气得发抖。这些人怎么敢传播如此恶毒的流言?难道还有比这更恶心的吗?不幸的是,遭到诽谤的不止我一个,大多数女政治家都遭受过类似的恶意造谣。这样的流言不止是伤害一个人的感情,而且还相当危险。在阿富汗,一个女人的名声和名誉相当于她的一切,我的竞争对手显然明白这一点,他们才不管谣言是否真的会要我的命——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散布流言蜚语的人怎么就意识不到自己行为的后果呢?我认为,任意散播流言或者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就对人说三道四既不符合伊斯兰教义,也是一种罪,行如此不义之事的人终将受到审判。

  竞选刚结束的几个星期里是我疯狂调节的阶段。有些天里,我一天要接待500多人。好几次,一些人不得不坐到走廊上,因为房间里实在是人满为患。他们都想知道我的政见,想知道我打算怎样施行这些政见。我只能坐下来,耐心地一个个给他们解释,重复一遍又一遍。很显然,我不能一直都这么下去。因此,几个星期后,我做事变得有条理了许多,还雇了助手负责预约。
  2005年,新的民主议会在经历了30多年的冲突之后终于再次启动。开幕式那天,我兴奋得不能自已。街上禁止一切交通,以防自杀炸弹破坏会议的正常进行。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涌到街上去,挥舞着国旗,跳起了民族舞蹈。
  一辆大巴过来接送全体女议员前往议会大厦,经过跳舞的市民身边时,我内心无比高兴。当看到卡尔扎伊总统和马苏德的海报时,我不禁哭了,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是新阿富汗的一分子。这个国家终于平息了暴力,迎来了和平。无论我现在付出多大的个人牺牲都是值得的,因为我们实现了和平。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自豪和成熟,也体味到了能够改变国家的喜悦。我有能力也有权力为改变这个国家尽一分力。我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过,但我还是止不住地哭了。自从哈米德死后,我很少哭。这一路走来一路磨难:父亲遭到暗杀,兄长遇害,母亲去世,丈夫病死,房子遭洗劫。这么多年来,我流了那么多的泪水,以至于这些天来已没泪水可流了。但就在议会开幕式当天,我足足哭了一整天,只不过,这次流的是幸福的泪水。
  那是我第一次进入议会大厦。一想到将来要在这样的地方工作,我激动得无法言语。根据战后的阿富汗治理制度,国民议会是全国的立法机关,实行两院制,分别由下议院(即人民院)和上议院(即长老院)构成。我既是下议院68名女议院的一分子,也是上议院23名女议员中的一分子。下议院共有250名议员,直接由人民选举,任期五年,人数与各省人口成比例;为了保证妇女能够当选,实行每省两名女议员的配额制度。在上议院里,三分之一的议员由省理事会选举,任期四年;另外三分之一由各省的区理事会选举,任期三年,剩下的三分之一由总统任命。这里也有配额制度保证妇女的席位。最后还有高等法院,是阿富汗司法系统中的最高机关。最高法院的九名法官均由总统亲自任命,经议会批准,任期10年。法官必须年满40岁,且必须持有法律学位或者伊斯兰法理学学位,还必须为非任何政党人士。
  我环顾了一下议会大厅,发现许多议员是前总统、前部长、省长、位高权重的游击队指挥官等,此刻和我这样的女议员同坐一室。前国王查希尔也在场,他曾在多年前承诺推行民主,我父亲还曾为之效劳过。如今他年事已高,流亡在欧洲,但在这么重要的历史时刻,他还是回国一趟。
  会上还奏起了国歌,全体人员起立。我看了看新当选的其他议员,通过他们我仿佛可以看到所有阿富汗人的面貌。他们当中有裹着大头巾、穿着长袍的男士,有穿着光鲜西装、打了领带的知识分子,有年轻人,也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各个民族的代表。这就是我所理解的民主:拥有不同观点、文化信仰和人生经历的人们齐聚一堂,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一起奋斗。经历了多少流血牺牲,流过多少痛苦的泪水之后,看到这样的景象真是美好,而让我感到分外美好的便是成为这其中的一员。
  国歌奏完之后又播放了好几首民歌,包括一首《这片土地是我的祖先》。那是我最喜爱的歌曲之一,恰如其分地总结了我对祖国的感觉。歌词大意如下:这是我们美丽的土地这是我们热爱的土地这片土地是我们的生命这土地就是阿富汗这国家是我们的生命这国家是我们的信念我们的孩子还在地上爬时就会这么说这片土地是我们的爷爷这片土地是我们的奶奶这片土地于我们弥足珍贵这土地就是阿富汗为了河流,我愿意牺牲自己为了沙漠,我愿意牺牲自己为了小溪,我愿意牺牲自己这是我们熟知的土地它照亮了我们的心这土地就是阿富汗它照亮了我们的心这是我们美丽的土地这是我们热爱的土地这土地是我们的生命这土地就是阿富汗庄严的音乐和开幕仪式一结束,我们就进入了工作状态。我暗自发誓不能被人小看成“仅仅是个女人”,所以从第一天开始我就一些话题发表己见,很快为自己赢得了直言不讳和真才实干的好名声。我心里很明确,工作要做得专业,要跟每一个人都好好合作。许多男议员与女议员针锋相对,千方百计恫吓我们。每每我们发言时,他们嚷着叫着,对我们百般阻挠,甚至有想人干脆走出会堂以示抗议。他们还鄙视那些支持我们的男议员。有一名男议员在一场关于教育的讨论中支持一名女议员的观点,后来就遭到他们的大声反驳。其他男议员也开始质问他,取笑他是个“女权主义者”——对一个阿富汗男人来说,这是一项奇耻大辱。
  我对这样的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了。阿富汗议会的气氛很嘈杂,有时候近乎于暴力。用力拽胡须这个动作表示对方冒犯了你,这种表达方式由来已久。有时候,你会看到很多人都在拽胡须。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你采取敌对态度或者大声回击都是无济于事的。所以,我常常试着去营造一种互相尊重的氛围。我会礼貌地倾听反对的观点,只要有可能就寻找共同点。民主就是为你自己的信念而斗争,但也包括学会在适当的时候做到妥协或坚决反对。
  有时,我暗自发誓,千万不能丧失自己的原则和价值观念。如果你总是随波逐流,那你会迷失,会忽略你自己的信念。我的价值观包括促进人权发展和性别平等,消除贫困,创造更多的受教育机会。我会永远坚持自己的这些信条。不幸的是,一些女议员根本适应不了烦琐的程序。我发现,直到今天还有一些女议员从来没在议会上说过一句话,这让我很痛心。
  但有一些女议员却直率得过了头。有一个名叫玛拉莱·乔娅的年轻女议员在2007年的时候被停了职,在接受国家电视台的一次采访中,她将议会里的某些成员比喻为动物园里的动物或者棚屋里的牲畜。议员们纷纷投票,指责她违反了议会规定,侮辱议员同事,于是就将她投票出局。我欣赏玛拉莱的雄心和热情,但为她被停职出局而深感惋惜,我想大多数女议员也跟我一样为之惋惜。她的错误或许在于她性情暴躁,仅仅大声喊叫是不能在立法方面做出成就来的。政治是一种长跑游戏,聪明的政治家必须在这个游戏的规则内出牌。合作,偶尔让步,永远努力寻找共同点有时候是推进立法变革的唯一途径。
  议会组建的当天,所有新议员必须把手放在《古兰经》上,宣誓效忠国家。我们发誓忠于阿富汗,忠于人民。当我手按《古兰经》发誓的时候,深感作为一名议员所肩负的巨大责任。

  虽然说出来很痛苦,但不得不说的是,现在阿富汗的腐败非常猖獗,如此看来,那天我的许多同事并非真心发誓。
  第二天,领导职位选举辩论开始。这些职位包括议长、副议长、秘书,均为议会中非常重要的高级职位。我与很多其他议员结成了好朋友,比如塞布丽娜·萨基卜,她很幸运地成了议会中最年轻的议员。我告诉她说我有意竞选副议长职位,因为我觉得这样做没任何风险,而且,即使竞选失败了,有了这个参选过程也足以保证让最高立法机构的人听到女议员的心声。塞布丽娜大力支持,说如果我参加竞选,对所有的女议员都有好处,但她也提醒我,不一定会赢,而且还会遭到许多男议员的反对。她还担心我知名度不够,也还没有其他名人议员的支持。
  我把参选副议长的想法跟家里人商量,他们也都劝我小心。纳迪尔在巴达赫尚省的库夫区当地区管理官员,曾经也想参加全国大选,他坚决反对我参选副议长。他说:“法齐娅,一个女人当上议员已经够了,你野心不要太大。竞选副议长你必输无疑,这对我们家族的政治声誉不好。政治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法齐娅,它关系到整个家族的政治传统。”这些话像针一样刺耳,但我能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在阿富汗,传统意义上的政治就是赢得一场战争或者夺取权力,根本不是普通人借以表达诉求的手段。在过去,如果一个政治家庭的成员在竞选中失败,就会影响到这个家庭的声誉。可我就是想冒这个险。这对我来说是更大的挑战,是为了服务阿富汗人民而必须取胜的一场战斗。
  最后,我把自己的想法跟舒拉和莎哈扎德商量,只有她们俩给了我最满意的答案。舒拉当时才6岁,莎哈扎德才7岁。舒拉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真正的政治才能,也很有竞选头脑。她说:“我去学校召集100个学生,给他们发小国旗,然后我们去议会大厦让议员投你的票。”我亲吻了她,以表谢意。真奇怪,一个才六岁大的孩子竟然这么老练,她能有这么厉害的想法让我倍感自豪。
  莎哈扎德性格温和,思考周密,一看到这孩子就让我想起她的父亲。她抓住我的手,一脸认真地盯着我看了很久,说:“妈妈,一定要有个女的在议会中担任高级职位。这个人非你莫属,因为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我也知道,这样你陪我们的时间就更少了,工作也会更辛苦,但我们不介意。”我感动得想哭,哈米德如果还在世一定也会这么说。
  我最终决定参加竞选。
  议会大厦的走廊里,人们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究竟谁会参加副议长职位的选举。我的候选资格对许多议员来说就像个大笑话,尤其是那些在战争中或者非法勾当中获取暴利的议员,他们的冷嘲热讽只会更加坚定我赢取副议长职位的信念。稍微有些钱的议员开始拉选票了,在家里或者喀布尔最豪华的酒店举办晚会,邀请潜在的支持者参加。我没有闲钱用来搞这些活动,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组织拉票活动的候选人。投票的前一天晚上,我的姐姐帮我组织了一个小型的晚宴,设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店。酒店根本称不上气派,我的经济承受能力也只够这样的规格了。大约有20名议员到场,那晚气温在零度以下,酒店里面冷得都能看得到嘴里呼出的气。我让酒店经理弄个取暖的东西来,他拿了个非常廉价的破旧油加热器,一点燃就冒浓烟。食物冰冷,凝结成一块块,难吃极了。过了一会儿,客人几乎都看不见彼此了,因为加热器冒出的烟实在太大。我当时相当紧张,但还是尽量装作镇定,热情招待。
  回到家,我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对姐姐说这次搞砸了。经过这么一次灾难性的社交活动,估计没有人会投我的票了。把客人招待好,当一个优雅的东道主是我们文化里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你没做好,人们对你的印象就会大打折扣。
  孩子们都已经入睡,我爬上床,挨着她们躺下,但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就要投票,所有候选人都必须在开始投票前做一次简短的演讲,于是我就起来写发言稿。我坐在那里,盯着白纸看了好几个小时,一直看到凌晨都没思路,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些什么。往常我喜欢写演讲稿,文思如泉涌,但这一次怎么也没想不出来。我开始胡写一番,承诺做这做那,但想想又觉得不对,只好撕了又撕。
  每个候选人的演讲务必简短,但我想写一些能够反映本人及本人价值观的内容,而要在短短的几句话里表达这么多几乎是不可能的。黎明渐渐钻出夜空的云层,潜入我的房间。我已经写了三四次了,这时又读了一遍,仍然不满意,只好撕了稿子,打算到时临场发挥。我很自信,一旦站在了议员同事面前,我就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二天上午,所有的候选人及其支持者在议会大厦的走廊里做着最后的努力,试图赢得更多的支持者。和我竞争副议长职位的还有另外10名候选人,除了我个个都是知名议员,有些还是很有权势的人物。上午10点,我一个竞选对手的工作人员跑来找我,提出条件说,如果我退出竞选就给我一大笔钱。我听了又震惊又厌恶,但并不激动。这些人怎么能用钱去赢如此重要的职位呢?他们以为我会被收买,太小看我了吧?全体投票大会开始了。我坐在角落里,整理思绪,看着眼前的进展。如果不是心有所思,亲眼目睹这样的场面并参与其中真的是让人非常难激动的。接着,轮到我上台做自我介绍了。我来到讲台上,看到一些男议员不是以嘲笑的眼神就是愤怒的眼神看着我,但透过眼角的余光我看到了好朋友塞布丽娜在以微笑向我表示支持,这大大帮我调整了紧张的情绪。
  这是我首次向议员同事发表演讲,身体紧张得有点发抖,但我在竭力控制。突然我想到竞选议员时获得了8000张选票,我有什么理由紧张呢?我沉着地环视了一下会场,自信心和自尊心陡增。接着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做自我介绍。我说,我竞选这个职位是为了向大家证明阿富汗女性能够干成大事,担任高级职位;我将以国家利益为先,个人利益居后为使命;阿富汗现在千疮百孔,满目疮痍,亟需新的声音和新鲜血液来重建。我还说,尽管我才30岁,但不是新手,我有大量的专业从政经历。
  接着,我还说自己多么热爱阿富汗及其文化,我的决心是打造一个更加美好的阿富汗。我像以往抒发心声时一样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得忘我,连他们什么时候开始鼓掌我都没察觉。接着,掌声越来越大。等我讲完了,发现好多议员,包括传统主义者、有权势者,都在大力鼓掌,掌声雷动。许多议员还走到我跟前,盛赞我演讲中流露的真诚。一名来自昆都士省的普什图人,是我父亲的一位老朋友,走过来,轻轻地在我额头吻了吻,还低声说我没有辱没父亲的名声。看到反响这么好,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赢得这个职位。计票开始后,我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
  最终,我大获全胜。这是阿富汗历史上第一次有女人——一个“可怜的女孩”,入选如此高级的政治职位。
  这真是难以置信。我的脸泛着红光,像一朵绽放的花,有那么一刻我仿佛感觉自己在空中飞。突然,记者从四面八方冲上来将我团团围住,像连珠炮似的问了很多问题。你首先要解决女性的什么问题?你打算怎样推进变革?一个女人怎么能称职地履行这么高级别的职位?这是我的首次新闻发布会,真是令我战战兢兢,但我尽量回答得诚实明了。我不是那种不喜欢记者的议员,在阿富汗,很多记者做得很棒。他们与公众分享信息,敢于挑战权势,所以我一直对媒体怀有应有的尊重。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几乎时刻都被媒体包围。没有人会料到一个女人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我也成了阿富汗的一道新的亮丽风景线。我决定在每次采访中表明我不只是人们的一个好奇对象,而是一名实实在在的政治家,绝对称职。
  接着,卡尔扎伊总统宣布内阁大臣组成。唯一的女性内阁成员是马苏德·贾拉勒,曾经做过医生,她是唯一一名与哈米德·卡尔扎伊竞争总统职位的女性。虽然她竞选失败,得票很少,但卡尔扎伊任命她为妇女事务部长。一直到今天,女性还没有担任主要部门的部长级职位,这是令我尤为失望的一点。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当妇女事务部长,为什么她就不能当商务部长,交通部长呢?只要她具备相应的资历,她也完全可以担任其他高级职位。卡尔扎伊确实对另一名女性委以重任。2005年3月23日,他任命广受尊敬的哈比巴·索拉比为巴米扬省省长,从此她成了阿富汗广受欢迎的著名政治人物。
  所有职位的人员到位后,议会正式开始。这是又一历史性时刻,阿富汗电视台和全世界的电视台都对此进行了直播。由于议长不在场,由我来主持第一次全体大会。我看了一下会场,再次猛地意识到自己在主持一场由前总统、部长、游击队领袖等人参加的大会,但我内心一点儿都不紧张。辩论是我人生中的一大爱好,能够主持如此重要的辩论真的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喜欢得不得了。
  那一天进展相当顺利。大会结束后,很多男议员评价说,真想不到一个女人能够把会场秩序维持得如此出色。他们现在也认识到这不仅是阿富汗女性当选副议长,也是整个国家的一个重要的象征性时刻。
  但嫉妒之心也随之而起。一些老议员,尤其是贪腐的议员,正日益失去权势和公众的支持,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些老牌的政治家过去都是凭借枪和恫吓手段的,如今看到一名年轻女子的政治知名度和影响力不断提高,心里大为不悦。每次我在走廊里经过他们身边或者从讲台上走下时,都会听到他们小声嘀咕:“什么?一个女人在主持议会,而我们却要坐在这里看?不行,不能让她再这么下去。”我并不理会这些人,而是集中精力兑现选民们当初选举时我向他们做出的承诺。比如,喀布尔至法扎巴德的公路还是一条尘土飞扬的泥土路,没有沥青,我开始到处游说,筹集资金,想建设一条连接巴达赫尚省和首都城市的像样的大公路。一次赴美国进行国事访问,我见到了乔治·W·布什总统及其夫人劳拉。我觉得劳拉平易近人、温柔亲切,非常喜欢她。她非常关注民生问题——儿童权利、妇女权益、校园建设工程、人权,等等。看得出,身为母亲的她能够体会到发展中国家的妇女和儿童的悲惨遭遇。她向我提了许多关于阿富汗形势的问题,我简要地向她讲述以及美国所能帮的忙,她听得很认真,她的支持是对我莫大的鼓舞。
  我还利用在美国访问的机会力图为这条道路的修建赢得更广泛的支持。美国大使说,尽管他们不能许下任何诺言,但他们会认真考虑我的请求。四个月之后,美国国际开发总署批准了这条道路的援建预算,我当时的那种高兴真是无以言表。
  如今这条道路已经竣工,大大改善了巴达赫尚省人民的生活。过去,从巴达赫尚到首都喀布尔至少也得三天,如今缩减到一天都不用。沿途风光无限,在我眼里那是阿富汗最美的风景。一些巴达赫尚省的人们甚至称之为“法齐娅公路”。虽然我几经努力,位于阿坦加通道另一侧的公路还是没修好,但这条路不修好我是决不罢休的。完成父亲当年开创的伟业,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最近几年,我会见了好几位国际著名的政治家,包括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戈登·布朗和现任首相戴维·卡梅伦。我还两次会见希拉里·克林顿,她是个非常有感染力的女人,具有无限的优雅和权力。我还见过加拿大总理史蒂芬·哈珀和加拿大国防部长彼得·麦凯。
  我还没见过奥巴马总统,但希望能有这个机会,他在阿富汗也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成为美国的首任黑人总统,对我们来说是个极大的鼓舞。许多人还认为他会倾向于以谈判结束战争。他对外交政策和全球性问题都有着深刻的理解。
  这几年来,我与一些外交官、援建工人、记者结成了为好友,成为忠实的盟友。我深信,我们之间有许多东西值得互相学习,国家之间的合作更是不可或缺。长期以来,阿富汗一直是个走卒,任由国际大国摆布。我坚信,阿富汗总有一天能够成为一个在亚洲地区有实力的强国。从国家层面而言,我们必须学会从战略高度与同盟共事,更要勇敢地面对敌人。
  我们不一定要成为令全世界都害怕的恐怖民族,也不必是全球都怜悯的苦难种族。阿富汗是个伟大的民族,也一定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这是我终其一生的抱负。我不清楚真主赋予我怎样的使命,只知道一定有一个。或许是他希望我领导国家走出腐败和贫穷的深渊,或许是他只想让我做一个勤勤恳恳的议员,当好母亲,养育好两个明星般灿烂的女儿。无论国家的前途命运如何,我个人的命运如何,我知道那都是真主的安排。
  亲爱的爸爸:
  你牺牲的时候我才四岁。在那短短的岁月里,你直接对我说话的仅有一次,而这唯一的一次还是让我走开。
  我不知道,当你看到我今天所处的位置时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我真心希望你能为你最爱的妻子所生的最小的女儿所取得的成就而自豪。
  爸爸,虽然我不怎么了解你,但我却继承了你许多的优良品质。每当人们讲起你的故事,我常常为你的正直、坦率和勤奋而骄傲。即使在今天,你已去世多年,很多人依然深深记得你的这些品质。这于我是莫大的鼓舞。
  我认为,一个人如果对自己都不诚实,那么何来对他人诚实?我知道,你的坦率和诚实品质令你在议会中与众不同。你总是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坚守自己的价值,坚持自己所代表的人们的决定。你的伟大之处正是因为拥有这些品质。
  如今我也像你一样成了一名议员。我常常回忆起你,真想知道面对困难时,你会怎么处置。
  一想到你我便有了无畏的勇气和决心。30多年过去了,你依然是我和整个家族的榜样。
  我继承的远不止是你的价值观,爸爸。我还继承了你的政治传统,一份我永不辜负的遗产。即便我知道,有一天,或许我也会像你一样因为工作而牺牲,但我也不会放弃这份珍贵的遗产。
  但是,爸爸,我不希望会发生那样的情况。或许,真主保佑,真的不会发生。如果我能够大难不死,或许将来有一天可以当上总统。爸爸,你觉得这样好不好?但愿我的这个抱负能令在天堂的你喜笑颜开。
  你的爱女法齐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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