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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有什么经历呢?除了慢慢老去,别无其他:衰老是成长过程的后续和重复。当然,人人都得经历—噢,天呀,时光在飞!……不知不觉人生就走完了……成熟就是一切。等等。但就凯特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持续十年、二十年的过程,她疯狂地跟随潮流亦步亦趋—染发、减肥,穿着打扮时尚,又不装嫩,几乎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几乎对所有人来说,衰老只是时间问题,除非遇到如下事件:大灾大难,地球飞离人们脚底,洪水淹没城市,炸弹毁灭了孩子使人觉得了无生趣。如今你正青春年少,可一晃便步入中年,但要想弄明白,是什么时候从一个阶段进入了另一个阶段,实非易事。紧接着就老了,而你却几乎浑然不知自己是何时变老的。你对待周遭人事的态度变了—哦,是的,大变特变了,但你本人却毫无意识,因为寒冰是慢慢地、慢慢地将生命之谷冻结起来的。大多数人只会这么觉得:我恐怕不年轻了。然而,凯特?布朗却将在短短几个月之内,把个中滋味一一品尝。因为,在这几个月中,每件事都关乎她,而她本人、她的耐心、她的温顺,以及她的时间,都将成为攻击的靶子—她渺小的生命将承受其实来自另一领域即公众领域的种种压力—所以每件事才会令她如此紧张不安?不管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反正这个夏天的经历,有违她的德行,超出她的能力,她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 等夏日的种种经历结束,她将无法再另行选择:即使之前她无法为自己选择,因为她没有选择经验,也没有想象力。是的,将要发生的一切,并非她想要的,尽管她站到了树下,端着盘子,心有所想:这样的情形的确可以持续到永远!可是,真这么认为就错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一定有个什么东西我能看见,有个什么东西此时的我能够理解,某种行为我能选择…… 选择?什么时候选择?我选择过了吗? 一个女子,像过去漫长岁月里常做的那样,站在树下,端着托盘。她把托盘搁在花园桌上,桌子是用十年前发明的某种材料制作而成的,看上去像铁制品,很轻,她用两个指头就能拎起来。她把桌子摆稳,这样东西搁在一侧就不会翻倒了。 她并没有把这张桌子当成一种选择,尽管是因为她的缘故他们才选择买了这张桌子,家里的那几个塑料杯子也一样,瞧着还以为是瓷的呢。 她走回草坪中央,吸了口气,朝屋子上方的窗户大喊了几声。她不用想就知道会看到什么,她丈夫探了探头,应道:“来了!” 一个女子,白裙白鞋,颈上系了条粉色围巾,站在草地上。 就这一部分倒有可供选择的地方,有意识的、特意作的选择:这个女子的外表就是选择的结果。她浑身上下搭配精巧,这身打扮符合住在郊区豪宅里的中产阶级的身份,而且她是作为别人的妻子待在这里的。当然,还作为孩子们的母亲。 她身上的裙子来自“美丽女士”牌专柜,合身得体,素雅大方。脚上穿着鞋袜。头发—一个我们需费心费力加以选择的领地—烫成了大波浪,露出脸盘,鼻梁和脸颊上方长了几点没被清除的小雀斑。她丈夫常说他喜欢她脸上的雀斑。她的头发是红色的—红得不是特别耀眼。她是个俊俏女子,健康、温驯。 她站在草地上,用手遮着眼睛,大声喊:“迈克尔,迈克尔!咖啡!” 一张模糊的脸孔从洒满阳光的窗格子后露出,回应道:“来了!” 一个女子,穿着适合午后家庭聚会的衣裳,穿过草坪。她走得很小心,不想让草刮伤鞋子。要能让她本人选择,她宁愿光着脚丫,脱掉袜子,穿件穆穆袍、纱丽或纱笼—类似这样的衣服—留一头披肩直发。 她不想自己过于花枝招展,因为在孩子还年少时她就发现,他们讨厌她由着性子做事。对门玛丽?费切丽穿着打扮的样子,好像没结婚生子似的:可是她那几个孩子恨死了她的穿衣风格,变着法儿损她。 玛丽说过:“干吗要委屈自己呢?孩子太霸道了可不行。”凯特一向认为她这话说得在理。而事实呢,她一直以来都在委屈自己。可她发现,自己那几个孩子议论她外表的时候,用词并不比玛丽?费切丽的孩子客气多少。 凯特在树下席地而坐,将身体藏于树荫之中,双脚伸进阳光里,好像脚上没穿袜子一样。坐在宽敞的花园里,她仔细端详自家这栋高大的方形楼房,目光好像在与这里告别似的,因为最近夫妻俩常说,过不了多久孩子们就都长大了,是不是该考虑换栋小房子了?一套公寓?他们可以到乡下买幢房子,跟朋友—也许是费切丽夫妇—合住。 凯特常想这事儿,但总认为得过上几年才会应验。 时值五月,英格兰的夏日舒适却短暂,秋季指日可待。这家人的生活中隐藏着某种不安定因子,有一种有机物质在伦敦南部,确切地说,在布莱克希思,悄悄地起起伏伏。随着孩子们的成年,这个家庭,或生命体,或有机物质,好像开始从本郊区一年一年向外爆炸,碎片落到这个地球越来越远的地方。如同一年一度的户外踏青,虽然开始于晚春时分,却已然嗅到秋的气息。 去年,迈克尔作为一个颇有地位的神经病科专家,七月赴美参加了一个会议,而后趁机在波士顿医院工作了三个月,十月才打道回府。凯特陪同丈夫与会,后因家中事务,中途回了一趟英国,于九月再度赴美,与丈夫团聚。她和那些带孩子的女子一样,既要顾这头儿又要顾那头儿,当然她们所做的都是分内之事。那些女子,来自欧洲各个地区,整个夏天,也都在两地奔波。 今年,迈克尔还要去波士顿的那家医院工作四个月,和一个同事一块儿作医院间的交流。他俩的大儿子史蒂芬,今年二十三岁了,是大四的学生,已经约好了几个朋友,打算花四个月的时间游历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艾琳,二十二岁了,要与父亲结伴一同前往美国,走访前年她在西班牙野营时结交的朋友。二儿子,詹姆斯,应邀去苏丹,考古挖掘,等秋季大学开学才会回来。而她自己呢,铁了心不再往美国跑了。原因之一是她不想跟女儿生事,知道她们母女要在一块儿,冲突在所难免;还有,三个人都去,开销太大;再说,没准儿她还会和丈夫闹别扭呢……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是一脸的苦笑,好像在说“婚姻嘛,就得有人付出,有人享受”。她很清楚,对这个问题,她不愿深究。 还有一件事儿。她家的蒂姆,虽说是个十九岁的大小伙子,大家也一个劲儿地鼓励他独立外出,可他就是哪儿都不想去。他一向是个“难缠”的家伙,或者说“问题青年”。所以呢,为了他,伦敦南部的这个家还是得有人打理。她,为人母者,自然得担此重任。她觉得,接下来的几个月,日子会和以前的许多夏日一样。她所在的地方就是家人的大本营,孩子们学校放假了,回来住一住;或者去往哪里的途中,转回家待上一天或一周。她得替他们、他们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忙里忙外,前后打点。她随时待命,准备为家人鞍前马后。 她盼望那个日子快点儿来到,不只是希望家中济济一堂,还盼望能够露一露理家的本领。她知道自己手脚麻利,办事利索。她还想趁这个夏天,把花园好好修整一番。等到他俩—迈克尔和她—这对老夫老妻退出热闹的舞台,真的搬离这栋房子的时候,叫人念叨的不是这栋房子,而是这个花园,这个她精心照料了二十多年的花园,一个旖旎美丽的英式花园,好像未经人工修整,而自主选择长成了草坪、百合丛、玫瑰带和药草区。一年四季,鸟鸣婉转,微风轻拂。没有一方泥土凯特不熟悉,没有一方泥土不是人工堆积而成的—当然,离不开蚯蚓和霜冻的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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