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舒婷的诗 - 最后的挽歌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人非有信,就不能得神的喜悦:因为到神面前来的
  人必须信有神,且信他赏赐那寻求他的人。”
  ——希伯来书第十一章六节
  第一章
  眺望
  掏空了眼眶
  剩下眺望的姿势
  钙化在
  最后的挽歌里
  飞鱼
  继续成群结队冲浪
  把最低限度的重
  用轻盈来表现
  它们的鳍
  擦燃不同凡响的
  磷光
  蒿草爬上塑像的肩膀
  感慨高处不胜寒
  挖鱼饵的老头
  把鼻涕
  擤在花岗岩衣摺
  鸽粪如雨
  蚌无法吐露痛苦
  等死亡完整地赎出
  只有一个波兰女诗人
  不经剖腹
  产下她的珍珠
  其他
  与诗沾亲带故的人
  同时感到了阵痛
  火鹳留下的余烬
  将幸存的天空交还
  我们把它
  顶在头上含在口里
  不如抛向股市
  买进卖出
  更能体现它的价值
  枫树沿山地层层登高
  谁胸中的波浪尽染
  带她卸去盛装
  瘦削一炬冲天烽烟
  谁为她千里驰援
  给她打电话
  寄贺卡
  亲爱的原谅我
  连写信也抽不出时间
  你怎能眺望你的背后
  从河边对岸传来
  不明真相的迭句
  影子因之受潮
  第二章
  美国大都会和英国小乡村
  没有什么区别
  薯片加啤酒就是
  家园
  雪花无需签证轻易越过边界
  循梅花的香味
  拐进老胡同
  扣错门环
  作为一段前奏
  你让他们
  眺望到排山倒海的乐章
  然后你再蔚蓝些
  也不能
  比泄洪的大江更汪洋
  被异体字母日夜攻歼
  你的免疫系统
  挂一漏万
  弓身护卫怀里
  方形的蛹
  或者你就是
  蛹中使用过度的印色
  一粒炭火那么暗红
  白蚁伸出楚歌
  点点滴滴
  蛀食寄居的风景
  往事长出霉斑
  从译文的哈哈镜里
  你捕捞蝌蚪
  混声别人的喉管
  他们不会眺望你太久
  换一个方向
  他们遮挡别人的目光
  即使脚踩浮冰
  也是独自的困境
  以个人的定音鼓,他们
  坚持亲临现场
  如果内心
  是倾斜下沉的破船
  那些咬噬着肉体
  要纷纷逃上岸去的老鼠
  是尖叫的诗歌么
  名词和形容词
  已危及交通
  他们自愿选择了
  非英雄式流亡
  你的帽子
  遗忘在旗舰上
  第三章
  是谁举起城市这盏霓虹酒
  试图与世纪末

  红肿的落日碰杯
  造成划时代的断电
  从容凑近夕照
  用过时的比喻点燃
  旱烟管的农夫
  蹲在田垄想心事
  老被蛙声打断
  谁比黑暗更深
  探手地龙的心脏
  被挤压得血管贲张
  据说他所栖身的二十层楼
  建在浮鲸背上
  油菜花不知打桩机危险
  一味地天真浪漫
  养蜂人伛着背
  都市无情地顶出
  最后一块蜜源
  空调机均衡运转
  体温和机器相依为命
  感到燥热的
  是怀念中那一柄葵扇
  或者一片薄荷叶
  贴在诗歌的脑门上
  田野一边涝着
  一边旱着
  被化肥和农药押上刑场
  不忘高呼丰收口号
  多余的钱
  就在山坳盖房子
  乌瓦白墙意大利厕具
  门前月季屋后种瓜
  雇瘪三照料肥鹅
  兼给皇冠车搭防盗棚
  剩下的时间
  做艺术
  打手提电话
  都市伸出输血管
  网络乡间
  留下篱笆、狗和老人
  每当大风
  掀走打工仔的藤帽
  不由自主伸手
  扶直
  老家瓦顶的炊烟
  画家的胡子
  越来越长越来越落寞
  衣衫破烂
  半截身子卡在画框
  瘪三抽着主人的万宝路
  撕一块画稿抹桌
  再揉一团解手
  炒鹅蛋下酒
  都市和农村凭契约
  交换情人
  眺望是小心折迭的黄手帕
  挥舞给谁看
  第四章
  迎风守望太久
  泪水枯竭
  我摘下酸痛的双眼
  在一张全盲的唱片上
  踮起孤儿的脚尖
  对北方最初的向往
  缘于
  一棵木棉
  无论旋转多远
  都不能使她的红唇
  触到橡树的肩膀
  这是梦想的
  最后一根羽毛
  你可以擎着它飞翔片刻
  却不能结庐终身
  然而大漠孤烟的精神
  永远召唤着
  南国矮小的竹针滚滚北上
  他们漂流黄河
  圆明园挂霜
  二锅头浇得浑身冒烟
  敞着衣襟
  沿风沙的长安街骑车
  学会很多卷舌音
  他们把丝吐得到处都是
  仍然回南方结茧
  我的南方比福建还南
  比屋后那一丘雨林
  稍大些
  不那么湿
  每年季风打翻
  几个热腾腾鸟巢
  溅落千变万化的方言
  对坚硬土质的渴求
  改变不了南方人
  用气根思想
  北风乔木到了南方
  就不再落叶
  常绿着
  他们痛恨汁液过于饱满
  怀念风雪弥漫
  烈酒和耸肩大衣的腰身
  土豆窖藏在感伤里

  靠着被放逐的焦灼
  他们在汤水淋漓的语境里
  把自己烘干
  吮吸长江黄河
  北方胸膛乳汁丰沛
  盛产玉米、壁画
  头盖骨和皇朝的地方,也是
  月最明霁风最酷烈
  野狼与人共舞
  胡笳十八拍的地方
  北方一次次倾空她的
  围腰
  把我们四处发放
  我们长成稗草进化到谷类
  在蜕变为蝗虫
  在一张海棠的叶脉上
  失散
  这就是为什么
  当拳头攥紧一声嗥叫
  北斗星总在
  仰望的头顶上
  第五章
  放弃高度
  巅峰不复存在
  忘记祈祷
  是否终止了
  对上帝的敬畏
  在一个早晨醒来
  脚触不着地
  光把我穿在箭镞上
  射向语言之先
  一匹风跛足
  冉冉走远
  日历横贯钟表的子午线
  殉葬了一批鸡鸣
  三更梆鼓
  和一炷香的时辰
  渡口自古多次延误
  此岸附耳竹筒和锦帛
  谛听彼岸脚步声
  我终于走到正点居中
  秒针长话短说
  列车拉响汽笛从未停靠
  接站和送站互相错过
  持票人没有座位
  座位空无一人
  黑夜耄耄垂老
  白昼刚刚长到齐肩高
  往年的三色堇
  撩起裙裾
  步上今春的绿萼
  一个吻可以天长地久
  爱情瞬息名称
  我要怀着
  怎样的心情和速度
  才能重返五月
  像折回凌乱的卧室
  对梦中那人说完再见
  并记得清他
  留下地址电话
  阴影剥离岩层
  文字圈定声音
  在海水的狂飙里,珊瑚
  小心稳定枝形烛光
  朱笔和石头相依为命
  却不能与风雨并存
  每写下一个字
  这个字立刻漂走
  每启动一轮思想
  就闻到破布的味道
  我如此再三起死回生
  取决于
  是否对同一面镜子
  练习口形
  类似高空自由坠落
  恪守知觉
  所振动的腋下生风
  着陆于零点深处
  并返回自身
  光的螺旋
  再次或者永远
  通过体内蛰伏蛇行
  诗歌火花滋滋发麻
  有如静电产生
  你问我的位置
  我在
  上一本书和下一本书之间
  第六章
  那团墨汁后面
  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现在是父亲将要离开
  他的姿容
  越来越稀薄
  药物沿半透明的血管
  争相竞走
  我为他削一只好脾气的梨
  小小梨心在我掌中哭泣
  其他逝者从迷雾中显现
  母亲比我年轻

  且不认已届中年的我
  父亲预先订好遗像
  他常常用目光
  同自己商量
  茶微温而壶已漏
  手迹
  继续来往于旧体格律
  天冷时略带痰音
  影子期待与躯体重合
  灵魂从里向外从外向里
  窥探
  眼看锈迹侵袭父亲
  我无法不悲伤
  虽然悲伤这一词
  已经殉职
  与之相关的温情
  (如果有的话
  这一词也病入膏肓)
  现代人羞于诉说
  像流通数次已陈旧的纸币
  很多词还没捂热
  就公开作废
  字典凋败
  有如深秋菩提树大道
  一夜之间落叶无悔
  天空因他们集体撤出
  而寥廓
  而孤寒
  而痛定思痛
  只有擦边最娇嫩的淡青
  被多事的梢芒刮破
  每天经历肉体和词汇的双重死亡
  灵魂如何避过这些滚石
  节节翘望
  做为女儿的部分岁月
  我将被分段剪辑
  封闭在
  父亲沉重的大门后
  一个诗人的独立生存
  必须忍受肢体持续背叛
  自地下水
  走向至高点
  相对生活而言
  死亡是更僻静的地方
  父亲,我寄身的河面
  与你不同流速罢
  我们仅是生物界的
  一种表达方式
  是累累赘赘的根瘤
  坠在族谱上
  换一个方向生长
  记忆摩挲灵魂的容器
  多一片叶子
  有什么东西正漫了出来
  我右手的绿荫
  争分夺秒地枯萎
  左手还在休眠
  第七章
  陆沉发生在
  大河神秘消失之前
  我仅是
  最初的目击者
  一个铸件经历另一个铸件
  绕过别人的拖烟层
  超低空飞行
  瓦斯俘获管道风格
  多快好省
  划动蓝色节肢
  活泼泼
  将生米煮成熟饭
  我抱紧柴禾
  寻找一只不作声的炉子
  逃离
  每一既定事实
  随时保持
  举起前脚的姿势
  有谁真正身体力行
  当常识把我们
  如此锁定
  万花筒逆向转动
  去冬馁毙的红襟雀
  莞尔一笑
  穿雪掠地而起
  昨天义无反顾暴殄天物
  今天面临语言饥荒
  眼睛耳朵分别拆散零件
  装置错位
  惟心跳正常
  夹杂些金属之声
  只要再翻过这座山
  其实山那边什么也没有
  如果最后一块石头
  还未盖满手印
  如果内心
  有足够的安静
  这个礼拜天开始上路
  我在慢慢接近
  虽然能见度很低
  此事与任何人无关
或许您还会喜欢:
不省心
作者:佚名
章节:21 人气:2
摘要:第一章说实话省心(1)红也分怎么用:天安门城楼,红墙、红灯笼、红旗配金瓦白石桥就是端庄;天安门要改成绿瓦,插彩旗再配电镀桥栏杆儿那就没法看了,信不信由您前几日去潭柘寺拍摄,临近山门,路两边小竹竿东倒西歪地插满了红黄绿粉蓝各色彩旗,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把一个佛教圣地弄得跟窑子似的,全然不顾宗教的庄严和淡泊,欺负佛祖不会说话,只能坐大雄宝殿里生闷气。当然这也不能怪插旗的人,他还以为这是隆重呢。 [点击阅读]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
作者:佚名
章节:45 人气:2
摘要:我早在搬进这栋板楼之前,就听老流氓孔建国讲起过朱裳的妈妈,老流氓孔建国说朱裳的妈妈是绝代的尤物。我和朱裳第一次见面,就下定决心,要想尽办法一辈子和她耗在一起。十七八岁的少年没有时间概念,一辈子的意思往往是永远。 [点击阅读]
城门开
作者:佚名
章节:43 人气:2
摘要:光与影一二○○一年年底,我重返阔别十三年的故乡。飞机降落时,万家灯火涌进舷窗,滴溜溜儿转。我着实吃了一惊:北京就像一个被放大了的灯光足球场。那是隆冬的晚上。出了海关,三个陌生人举着“赵先生”牌子迎候我。他们高矮胖瘦不一,却彼此相像,在弧光灯反衬下,有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影子。欢迎仪式简短而沉默,直到坐进一辆黑色轿车,他们才开始说话,很难分辨是客套还是威胁,灯光如潮让我分神。 [点击阅读]
张小娴《面包树上的女人》
作者:张小娴
章节:70 人气:2
摘要:一九八六年,我们保中女子中学的排球队一行八人,由教练老文康率领,到泰国集训。我在芭提雅第一次看到面包皮树,树高三十多公尺,会开出雄花和雌花。雌花的形状象一颗圆形的钮扣,它会渐渐长大,最后长成像人头一样的大小,外表粗糙,里面塞满了像生面包皮一样的果肉。将这种果实烤来吃,味道跟烤面包皮非常相似。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我是一个既想要面包皮,也想要爱情的女人。八六年,我读中七。 [点击阅读]
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2
摘要:先说小说。小说不是模仿着生活的世界。它自己就是生活,就是世界。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帕慕克新近在哈佛大学著名的诺顿讲座授课,他说“小说是第二生活”。让读者觉着“遇到并乐此不疲的虚构世界比现实世界还真实”,有一种“幻真的体验”。 [点击阅读]
杜拉拉升职记
作者:佚名
章节:37 人气:2
摘要:大学毕业的第四年,历经民营企业和港台企业的洗礼后,拉拉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通讯行业的著名美资500强企业DB,任职华南大区销售助理,月薪四千。这个岗位有点像区域销售团队的管家婆,负责区域销售数据的管理,协助大区经理监控费用,协调销售团队日常行政事务如会议安排等。工作内容琐碎,又需要良好的独立判断,哪些事情得报告,哪些事情不要去烦大区经理,遇事该和哪个部门的人沟通,都得门儿清。 [点击阅读]
沧浪之水
作者:佚名
章节:93 人气:2
摘要:故事梗概我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一本薄书:《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书第一页是孔子像,旁边写了“克己复礼,万世师表”八个字,是父亲的笔迹。还有屈原,“忠而见逐,情何以堪”;陶渊明,“富贵烟云,采菊亦乐”等一共12人。父亲在我出生那年被划为右派。他只是凭良心替同事讲了几句公道话。因此,他被赶出县中医院,带着我来到大山深处的三山坳村,当了一个乡村医生。 [点击阅读]
活着活着就老了
作者:佚名
章节:82 人气:2
摘要:第1章序冯唐最爱议论“我爸我妈”,口角生风,调笑无忌。若落到批评家手里,这也许就是一个好例,“弑父”、“弑母”云云,有一大套理论等着他。但冯唐还“弑理论”,现成的理论运行到他这里都会死机。 [点击阅读]
王小波《白银时代》
作者:王小波
章节:21 人气:2
摘要:书名:白银时代作者:王小波白银时代大学二年级时有一节热力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说道:“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我坐在第一排,左手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眼睛看着窗外。那一天天色*灰暗,空气里布满了水汽。窗外的山坡上,有一棵很粗的白皮松,树下铺满了枯黄的松针,在乾裂的松塔之间,有两只松鼠在嬉戏、做*爱。松鼠背上有金色*的条纹。教室里很黑,山坡则笼罩在青白色*的光里。 [点击阅读]
看见
作者:佚名
章节:111 人气:2
摘要:十年前,当陈虻问我如果做新闻关心什么时,我说关心新闻中的人——这一句话,把我推到今天。话很普通,只是一句常识,做起这份工作才发觉它何等不易,“人”常常被有意无意忽略,被无知和偏见遮蔽,被概念化,被模式化,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无意识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常常看不见他人,对自己也熟视无睹。要想“看见”,就要从蒙昧中睁开眼来。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因为蒙昧就是我自身,像石头一样成了心里的坝。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