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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体育馆。克雷不喜欢听到这个词。
“你有没有看过《活死人黎明》这部片子?”她问。
“看过,”克雷回答。“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人家放你进电影院看的吧1?”
1美国实行严格的电影分级制度,这部电影被定为R级,即限制级,17岁以下必须由父母或者监护人陪伴才能进电影院观看。
2快马速递是19世纪往返于加州和密苏里州之间用马匹传递邮件和新闻的一项服务。这里是指克雷只知道上电影院看电影,太老掉牙了。
爱丽丝看了他一眼,好像他有点不正常,或者太老土。“我朋友有DVD,我八年级的时候有一晚住在她家我们一起看的。”那个时候快马速递还在西部驰骋送信,那平原上黑压压的满是大水牛,她的语气仿佛在责怪克雷太跟不上时代变化2。“那部电影里,所有那些死人——其实不是所有,是其中很多人——醒过来的时候全部都集中到一家购物中心去了。”
汤姆·麦康特先是瞪着眼睛看着她,然后大笑起来。不是一般的大笑,而是长长的哄笑。他笑得太起劲了,不得不背靠在墙上支撑住自己。这时克雷想最好能把通往门廊的门给关上,因为不知道外面街上那些掉队的疯子听力如何。他现在能想起的就是爱伦坡有篇小说叫做《泄密的心》,里面那个疯癫的叙述者听力相当敏锐。
“他们的确是这样,”爱丽丝说着,双手放在臀部,那小鞋子跳动了一下。
“是直奔购物中心去了。”汤姆笑得更起劲了,膝盖一弯整个人慢慢倒在走道的地板上,一边叫着一边用手拍着衬衫。
“他们死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回来了……到购物中心去。
耶稣基督啊,杰里·法—法维尔……“他又是一阵大笑,眼泪像两条清澈的小溪,顺着面颊淌下,然后他尽力控制住自己把话说完,”杰里·法维尔知不知道天堂就是挤满疯子的购物中心啊?1“1杰里·法维尔(JerryFalwell)是美国曝光率极高的极端保守宗教人士,反对堕胎、同性恋、社会世俗化等等。
2这里是克雷在戏仿杰里·法维尔,此人是美国南方最保守同时也是势力最大的天主教浸礼会成员,经常发表极端保守却又莫名其妙的言论。为克雷和汤姆这样比较自由思想的北方人所厌恶。
克雷也开始大笑。爱丽丝跟着一起笑,尽管克雷觉得她有点生气,因为她提到的电影情节没有引起大家的兴趣或者制造点幽默,收获的却是痛快的嘲笑。可是一旦身边的人都在笑,很难不被感染,即使是生气的时候。
好不容易笑声慢慢收敛了,克雷随便地说了一句:“如果天堂不热爱我们南方人,我才不会去呢。2”
这话又把他们三个人都给逗笑了。爱丽丝一边笑一边说:“如果那些疯子晚上群聚在一起过夜,不管是体育馆里还是教堂里、商场里,我们都可以用机关枪把他们成百地消灭光。”
克雷最先停止了大笑,然后汤姆也停下来了。他看着爱丽丝,把他干净的小胡子上挂着的泪珠给擦掉。
爱丽丝点点头。大笑让她的脸上也开始泛起光彩,她还在微笑。就在那一刻,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她开始超越“漂亮”达到了“美丽”这一层面。“甚至可能是一下子打死上千个,如果他们都聚集在一起的话。”
“天哪,”汤姆说着,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开始擦拭。“还真不是开玩笑。”
“这就是生存,”爱丽丝平静地说。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系着的那只小鞋子,然后抬头看着他们俩,她又点了点头。“我们得掌握他们的行踪规律,搞清楚他们是否群聚在一起,什么时候聚在一起。如果他们在休息,那么在哪儿休息也要搞清楚。如果搞清楚了规律——”
克雷领着他们三个逃出波士顿,但大约二十四小时后当他们离开这所塞勒姆街的房子时,十五岁的爱丽丝·马克斯韦尔毫无疑问成了领袖。克雷越是考虑这个变化,就越是觉得合情合理。
英国英语的俗语中“瓶子”即为“勇气”的意思。
汤姆·麦康特并不缺乏英国人称之为“瓶子”的东西1,但他绝不是天生的领袖人才。克雷有那么些领导才能,但是那个晚上,爱丽丝的聪明才智和生存欲望都超过了他:她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是挺了过来。在离开塞勒姆街上汤姆家的时候,两位男人都沉浸在永别所爱的痛苦之中。克雷不得不告别他心爱的画夹,这会儿正在令人害怕的沮丧中经受折磨,大概就是由于这个迫不得已的决定吧。可是随着夜幕深沉,他突然意识到这种沮丧其实是源于他害怕知道肯特塘家里发生的真实情况。
对于汤姆来说,事情简单一点,那就是他不得不告别他的猫——雷弗。
“把门抵住,给猫留条缝吧,”爱丽丝说——她的面貌焕然一新,坚强了很多,也更具有决断力了。“它肯定会没事的,汤姆。它自己会找很多吃的。猫一般不会饿死,要等到那些手机疯子进化到以猫肉为食的时候,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它会变成野猫的,”汤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着系腰带的雨衣,戴着呢帽,看起来很时尚,却表情痛苦。雷弗蹲在他的膝盖上,发出咕噜咕噜的欢快喉音,一副无聊的样子。
“是啊,是会变野的,”克雷说。“狗就是这样——不管是小型狗还是超大狗——都会死在野外。”
“我把它抱回家时,它还是一只幼猫,真的。”汤姆抬起头,克雷看到他眼睛里泪光闪闪。“而且我还把它当作我的幸运星,我的护身符。我总记得它救了我的命。”
“现在我们就是你的护身符,”克雷不想说其实他自己也差不多救过汤姆一命,可这是事实。“是吧,爱丽丝?”
“当然了,”爱丽丝披着汤姆给她找出来的斗篷式雨披,还背了一只背包,尽管里面目前只装了手电筒的电池……克雷肯定那个小鞋子也在里面,反正现在没有吊在她的手腕上了。克雷的包里也有电池,还有一盏科尔曼提灯。在爱丽丝的建议下,他们轻装上阵。她说把路上找到的东西都背上实在是很没道理。“我们是三个火枪手,汤姆——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现在我们出发到尼科比家去找找火枪。”
“是尼科森。”汤姆还在抚摩他的猫。
爱丽丝很聪明,没有说什么“别管它了”之类的话,也许她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吧。可克雷还是感觉她快要失去耐心了,于是催促说:“汤姆,该出发了。”
“是啊,我想也是。”他把猫放在一旁,然后又抱起来重重地在额头上亲了一下。雷弗眯了一下眼睛忍受着。汤姆把它放在沙发上,然后站起身来。“厨房炉子边上有双份的猫粮,乖乖,”他说着。“还有一大碗牛奶,剩下的一半的一半也额外倒给你了。后门开着,记住这里是你的家,可能……可我们还能再见。”
猫跳下沙发,尾巴高高翘着向厨房走去。而且就像所有的猫一样,头也没有回。
克雷的画夹是折起来的,中间被刀划破的缺口两边各生出了一道横向的皱纹。
画夹就靠在客厅的墙上。他经过画夹的时候看了一眼,抑制住想要去触摸它的冲动。他飞快地想了想画夹里生活着伴随他漫长岁月的人物,不管是陪着他在那小小的工作室里,还是在他更为宽广的想象里(他喜欢这么说,夸奖一下自己):巫师弗拉克、瞌睡虫吉恩、跳闪虫杰克、毒药莎丽,当然还有暗黑破坏神。两天前他还以为这些人都要成明星了,可现在他们身上被划了个大口子,和汤姆的猫形影相吊。
他想到那个瞌睡虫吉恩在离开家乡时和他的印第安小马罗比告别时的情景,吉恩说:再—再—见,孩子!可—可—可能我还—还—会再—再—回来—来—的!
“再见,孩子们,”他大声地说——似乎意识到世界末日真的来了。连永别都说过了,也就没什么别的了,可是总得……他还记得瞌睡虫吉恩说的:衣—衣—不—不如—新,人—人—不如—故—故啊。
克雷跟着爱丽丝和汤姆走到门廊里,外面沙沙地落着柔软的秋雨。
汤姆有顶呢帽,爱丽丝的斗篷上带有帽子,汤姆找了一顶红袜队的棒球帽给克雷临时挡挡雨。如果这小雨不变成大雨的话,那还凑合;可是如果一旦下起大雨……办法总还是有的,爱丽丝说过。那么雨具也应该不成问题。站在略为抬高的门廊上,他们能隐约看到塞勒姆街上前方第二个路口。虽然在暮色里没法完全确认,但那里基本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地上的几具尸体和手机疯子们乱扔的食物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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