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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港湾 - 五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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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云飞渡高山顶
  勿忘捎信给友人
  崇山峻岭已翻越
  崎岖山路吾独行——
  细川幽斋①
  碓冰岭上枫叶红
  山高路险急煞人
  千辛万苦刚过岭
  又念从此路更难——
  (土高)保己一②——
  ①安土桃山时代的武将和歌人。
  ②江户时期的国学者。
  伯母告诉三千子,过去的旅行者曾经咏唱出了这样的和歌。
  难以翻越的碓冰岭只能使三千子为火车的缓慢而心急火燎。
  此刻,火车沿着齿轨铁道,穿过了26个小小的隧道。这对于三千子来说,也已经见惯不惊了。
  “啊,真是不得了。”
  眼前的妙义山就像是在崎岖陡峭的山岩上削壁而成的,以致于看得三千子心里一阵发怵。
  正值夕暮时分,呈锯齿状的险峻山峦恍若波浪一般黑压压地逼近过来。
  不知不觉之间,四周已被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物体之中。原来是高原上的雾霭。
  月台上还站着好多外国人,这对于在港口长大,身为基督教会女子学校学生的三千子来说,也是颇为新鲜的风景。
  其中还有一眼便能认出是牧师的人。
  “肯定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吧。”三千子嘟哝道。不知为何她竟涨红了面孔。
  “还会见到好多认识的人呐。
  “是的。还有从中国、菲律宾、印度,南洋以及遥远的西洋来的人呐。”伯母向三千子解释道,“据报纸上说,光是外国人就有2000人左右,汇聚了36个国家的人。不过,三千子能说出世界上36个国家的名字吗?”
  “36个?!”
  三千子不由得瞠目结舌。她一本正经地数出了“英国、法国”等,但要全部说出36个国名,未免太过吃力。
  “有那么多国家吗?36,这不是伯母的年龄吗?”
  “真讨厌。你把伯母看得很年轻呐。”伯母不由得笑了起来。
  汽车在两侧长满了落叶松的道路上飞速行驶着,然后蓦地驶入了一条明亮的街道。
  在流动的雾霭中若隐若现的、色彩斑斓的商店——三千子觉得自己仿佛被带进了一座魔法的城堡之中。
  “瞧,伯母,辨天大道上的商店这儿全都有呐。”
  “是呀。横滨,神户的商店也在这儿设有分店呐。到时候三千子肯定会缠着我要这要那的吧。不过,最多的还是妇女服装店呐。”
  汽车穿过了热闹非凡的街道之后,进入了树木丛生的别墅地带。
  “真黑呀。”
  “据说这附近叫做‘水车之路’。你仔细瞧瞧,一直到山的那边都还有很多别墅哟。”
  “是呀,在雾里看起来就像是山间的小舍。”
  无论哪一条道路和哪一栋房舍,在三千子看来,都俨然是一个神奇的故事。
  “好啊,打明天起,我会到处去溜达溜达的。”
  “不过,这一带的小姑娘全都是骑着自行车出门的,所以,才有了那些路。”
  没有什么像样的大门,繁密的灌木丛已经占领了伯母别墅的庭院。在圆木柱子的阳台上悬挂着中国式的灯笼,有几把藤椅被弃置在雾霭之中……
  尽管眼睛看不见,但却能听见邻居家传来的小孩的歌声。那歌声中娇嫩的外语也使三千子格外兴奋。
  “隔壁住的是德国人吧,伯母。”
  “怎么,三千子还在学德语?不愧是教会学校的学生。”伯母啧啧称赞道。
  三千子有些羞怯地说道:
  “哪里哪里,因为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所以,我估摸着可能是德语。”
  “我真是佩服三千子。”
  用从东京带来的土特产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以后,三千子无法静下心来呆在屋子里,性急地催促伯母带自己出去逛逛。
  老仆人在门口递来了一个小田原灯笼。这种做法也颇具山中生活的情趣。
  在灯笼重新换过的油纸上,按照西洋人的爱好印满了红色的樱花,因而比电筒更显得风流雅致吧。
  “用灯笼,这我可是生平第一次呐。”
  三千子把灯笼提得高高的,差不多到了齐眼睛高的地方,结果被伯母斥责了一通:
  “那怎么行,三千子。灯笼不是用来照亮脸的工具,而是用来照亮脚下的路。”
  “我还以为提着灯笼走路,只是为了冒充风雅呐。”
  “怎么会呢?三千子呀,你什么都觉得稀奇,就跟弥次喜多①一个样。说起来,弥次喜多过去也可能曾经从这儿通过呐。那条热闹的繁华街道据说就是一条古老的道路,曾经是参勤交代的大名乘坐着轿子路过的道路,叫做中仙大道②。”——
  ①日本十返舍一九著《东海道中膝栗毛》中的主人公“弥次郎兵卫、喜多入”之略称。
  ②江户时代大名每隔一年从自己的领国轮流到幕府供职的制度。
  在来到繁华街道拐角上的一家商店后,三千子被其中陈列的商品彻底俘虏了。
  “哎呀,多可爱的帽子呀!”
  率先映入视线的是一顶用麦秸编成的草笠式帽子。
  “这在外国的妇女中间非常流行呐。”店里的女售货员机敏地说道。
  “除了轻井泽,别的任何地方都还没有卖的。它有点像中国的苦力们戴在头上的那种。”
  戴在头上一看,只见麦秸被染成了红蓝两种鲜艳的色彩,宛如花冠一般美丽可爱。
  或许肤色白皙的外国女孩戴在头上,会更加引人注目吧。
  “伯母,这帽子不能拿来做电灯的灯罩吗?”
  “是呀,这倒是个好主意,赶快拿回去在家里的阳台上试试看吧。”
  尽管三千子认为洋子姐姐不可能戴这种野丫头式的东西,但还是把洋子计算在内,一共买了三顶。
  这个商店还把信州的民间工艺品和乡土偶人作为特产大量出售给顾客:
  幸运邮筒——用白桦树的树筒做成的可供发信的邮筒。
  亲密偶人——在白桦树的树桩上亲密地坐着两个头顶上留着一小撮黑发的光头小人。
  信鸽——白桦树雕成的鸽子张开了翅膀呈飞翔状,脚上套着一只银色的信筒。
  虽说看起来就像是玩具一样,但上面系着行李签,只要贴上一张4分钱的邮票,它就变成了一封信。

  倘若这白桦树的偶人带着三千子的信件,投进位于港口附近的洋子家的邮筒里,将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此刻,三千子的脑海里甚至清晰地浮现出了写在信中的话语,这使她兴奋无比。
  “购物嘛,大可不必操之过急,因为你还要在这儿呆一阵子口内。”
  在伯母的劝阻下,三千子终于走出了商店。
  “啊,就跟银座差不离。”
  尽管是避暑胜地,但人们却要么身着随意的西装,要么穿着华丽的日本和服在街上款款而行。对于初次造访此地的三千子来说,轻井泽是一座不可思议的城市。
  外国人比港口城市还要多。
  好一阵子三千子都用目光追随着那些梳着毛线似的长辫,脚穿木屐的少女。突然,她像是恍然大悟似地说道:
  “哎呀,那些雾呢?伯母,那些雾都到哪里去了呢?”
  “你是问那些雾吗?那种事即使问我,我也……”
  繁星闪烁,空气清凉的高原之夜。
  刚才的雾雹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这是一座华美的城市。
  三千子在繁华街上好奇地溜达着,突然间她惊讶得停下了脚步。
  “哎呀,是大河原——”
  在一群装束鲜艳靓丽的人中间,有人一边叫着三千子的姓氏,一边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原来是四年级B班的克子……
  她在嫩绿色的麻纱衣服上套了一件蓝色的夹克衫,这身时髦的打扮俨然就像每年都造访轻井泽的常客,与这片土地浑然为一了。
  “什么时候来的?”克子十分亲热地拉住了三千子的手。
  尽管入学不久就收到了那封紫罗兰花的信件,但后来在三千子和克子之间却产生了芥蒂,以致于在学校里相互碰面都成了难为情的事,不仅如此,作为一个给姐姐使坏的人,克子甚至成了三千子憎恨的对象。可现在,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冷不防被她一套近乎,三千子也不免有些张惶失措了。
  “刚来。我住在伯母那里。”
  “是吗?那我明天去看望你。”就像是在叮嘱一般,克子加大了手掌的力量,使劲地握着三千子的手。
  三千子受到对方情绪的感染,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人在旅途的心绪所致吧,见到同一所学校的同学,竟然使三千子高兴不已。
  伯母也向克子还以简单的礼节性寒暄:
  “我们期待着你来玩,欢迎你。在‘水车之路’往里的拐角处有一栋名叫‘憧憬’的房子。从那里再往前走不了多久便到了。”
  伯母一边回头望着,一边对三千子说道:
  “不是很快就有了好朋友吗?一个长得蛮漂亮的小姐呐。”
  看来,克子已经彻底融入了这座城市之中,她和五六个漂亮的姑娘一起聊着大向前走去了。目送着她们的背影,三千子不禁羡慕不已。克子显得那么自信和干练,三千子巴不得自己也能跻身于她们的行列中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第二天早晨,大空万里无云,老仆告诉三千子,还能从别墅里直接看见浅间山。
  “昨天夜里还喷发了鲜红的烟雾呐,不知小姐是否看见了?”
  “没看见呐。”
  三千子马上学着那些洋人的模样,让仆人把藤椅和小桌子搬到树木繁茂的庭院中,开始学习起了英语。
  小橡树、厚朴树,还有榆树,所有树木的绿叶都那么苍翠欲滴。美丽的阳光撒落在凤尾草上,使三千子心里直发痒。
  “啊,真想在清晨的树林里溜达溜达呐。”
  要是深谙本地情况的克子能早点来约我就好了……
  不知为何,那个平时早已被摒弃于心灵之外的人,此刻竞奇怪地令三千子翘首等待。
  “哎呀,糟糕!”三千子对自己心灵的多变大为惊讶。
  “姐姐,洋子姐姐!”她轻声地呼唤着,飞也似地跑回房间里,取来了“亲密偶人”。
  “姐姐,你好吗?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我已喜欢
  上了这儿。想和姐姐一起漫步而行的道路在树林中笔直
  地延展着。
  街上的商店里陈列着不少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央求
  伯母买下来,我要带给你各种各样的礼物。
  明天是星期天,我想去看看天主教教堂的弥撒。据
  说要举行两次,一次以日本人为主,一次以西洋人为
  主。西洋人贪睡懒觉,所以安排在10点。尽管我不是
  一个爱睡懒觉的人,但我还是决定去看西洋人的弥撒。
  因为即使我为姐姐祈祷,周围的外国人也听不懂,所
  以,不会感到害臊,还颇有点罗曼蒂克。据说还有庄严
  的忏悔室呐。将脑袋伸进一个木头的洞孔里……”
  刚写到这里时,传来了自行车“叮-叮-”的铃声。
  “哎呀,你在用功啊?”
  只见克子已经站在了桌子旁边。
  粉红色的罩衫下面穿着一条短裤——一副男孩子式的运动装束,显得英姿飒爽。
  三千子看见克子突如其来地站在了自己的旁边,连忙把写了一半的信纸翻了个面,脸上羞得通红。
  正在给姐姐写信的当口,无论被谁撞见了,都不免有些害羞的。更何况偶人已经来不及藏起来了。
  “哦,是‘亲密偶人’呐。送给谁的呀?”克子用严厉但却美丽的眼神盯视着三千子的瞳仁,“我知道了。既然是三千子写的信,那肯定是写给八木了,对吧。”
  她的措辞是那么肯定,使三千子无从回答。
  克子把手搭在三千子的背上,从背后偷觑着说道:
  “这种旅行中的信件,该写得更有趣才好呐。能不能让我也添上几句?哪怕是只言片语也行啊。这才显得像是在旅行当中,而且又人多热闹,不好吗?”
  听了这话,三千子一阵紧张,但对于轻松地说出了这番话的克子,又没有勇气从正面加以拒绝。
  一想到洋子、克子和自己之间的微妙关系,即便是作为旅行中的消遣,让克子和自己合着给洋子写信,也显然是荒唐的。尽管知道这一点,可三千子还是被克子的气势压倒了。在紧要的时刻没能够拗过对方。
  “喂,该是可以吧。”

  面对克子不容分说的态度,三千子无助地点了点头。
  “谢谢,承蒙你接受了我的无理要求,太感谢了。从今以后你也做我的好朋友吧。我们说定了哟。”
  克子决不肯放掉这个机会,进一步向心地柔弱的三千子发起了攻势。
  从近处看上去,克子显出少有的健康,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高原少女那特有的美丽——在紫外线强烈的阳光中,她没有戴帽子,脖子和大腿都晒成了褐色,闪烁着光彩。
  这一切具有一种与魔药的妖冶气息相近似的力量。三千子低下了头,不敢长时间地正视克子。
  一旦呆在这个人的身旁,“自己”这个物体就会莫名地消失
  “写什么呢?干脆就写简单点吧。反正我写的话也不过是附言而已。真没劲啊。”克子一边嘟哝着,一边读三千子刚刚写好的部分。
  “……‘即使我为姐姐祈祷,周围的外国人,也听不懂,不会感到害臊,还颇有点罗曼蒂克。’……哎,真让我羡慕啊。”
  “喂,不准读了。”三千子的脸陡地红到了耳根。
  “不,我可不是在捉弄你哟。……‘据说还有庄严的忏悔室呐。将脑袋伸进一个木头的洞孔里’……请在这下面签上你的名字吧……然后由我来续写下文。”
  在自己敞开心扉特意写下却又没能写完的文字下面,三千子怀着无助的心情,写下了“三千子字”这几个颤抖的文字,交给了克子。
  “将脑袋伸进木头的洞孔里……你这样写,对方能知道你说的是忏悔室吗?”
  克子思考了片刻之后,随意地继续写道:
  (将脑袋伸进木头的洞孔里……三千子)忏悔罪恶,
  不过,三千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因而也就不必向上帝
  认错吧。
  在这儿我意想不到地与你的三千子相遇了。请千万
  不要动怒。
  我家位于一个名叫‘北幸之谷’HappyValley
  North的地方。能与三千子邂逅相遇,真是幸运。
  克子
  “怎么样?”
  给三千子浏览了一遍之后,克子不顾三千子的表情,一下子把信和‘亲密偶人’揣进了口袋里说道:
  “回去时我顺道到邮局去寄。”
  这时伯母送来了柠檬苏打水。
  伯母亲自送饮料过来,表明她对昨晚遇到的克子不乏好感。再加上克子此刻活泼可爱地向伯母寒暄,更是一下子博得了伯母的信任。
  “真的,三千子也高兴得很呐。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也可以放心地让三千子出去了。”伯母微笑着说道。
  “岂敢岂敢。我可是个野丫头呐。我担心自己以后说不定会教给她一些挨骂的事情哩。”
  “看你说的。就请你多带带她吧。三千子是个害羞的人,真让我为难啊。让她跟着轻井泽的活泼小姐学一学才好呐。”
  听着她们俩的对话,三千子在内心中像是念咒语似的反复念叨道:
  “洋子姐姐,对不起……三千子做了坏事,要向上帝和姐姐认错。即使遇到了克子,可要是姐姐不在我身边的话,我也一点不会幸福。克子的信是在撒谎,撒谎,撒谎!”
  但那天下午,三千子还是和又来接她的克子一起到街上去了。
  三千子身上穿的是淡蓝色的平纹棉制衣服,手里拿着一件白色的衬袄,头上戴的是系着长长飘带的麦秸帽。
  而克子戴的是一种在蓝色底板上用手工缝制出白色线条的流行型凸纹帽。
  “想不想去高尔夫球场看看?有一条很漂亮的路呐。”
  只见一个外国人正从落叶松中间的笔直道路上策马而过。
  少男少女们也大都骑着自行车。
  “明天起你不练习一下骑自行车吗?让我来教你。”
  “嗯”
  “要是你学会了的话,我们俩就一起骑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因为这儿的道路就是修来骑车的。”
  “嗯。”
  “我家刚好在与这儿相反方向的山上,孤零零地耸立在四周都是外国人的地方。明天去喝茶吧,你来吗?”
  无论说什么,三千子都只是点头。
  总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种遥远的快乐中似的。
  不少外国人挽着手臂信步而行,他们身上那与夏天极其协调的亮丽色彩的衣服在绿叶中清晰可见,俨然是一幅电影镜头似的美丽风景。
  右面可以看见高尔夫球场上的草坪。从这里沿着如同山路一般的坡道往下走,有一汪清泉。只见泉眼里往外涌流着清澈的泉水。
  “这儿就叫做水源。从前明治天皇巡幸时,曾有人把这儿的泉水献给天皇。所以,是御膳之水呐。在碓冰岭的下面也有御膳之水哟。”
  “这水冰凉冰凉的,真想喝呀。”
  这条小河水源的水是从那个泉眼中流出来的。
  沿着流水有一条小路,与刚才那条延伸到高尔夫球场的笔直而宽阔的道路所呈现出的明朗向阳有着截然不同的情趣。这是一条被茂密的树林投落下层层浓荫的静谧小道。
  在清澈透明的水流里长满了青青的水芹,将它们做成色拉菜,一定又脆又好吃吧。
  树根上的青苔美丽无比,凤尾草更是茂盛浓密,还传来了小鸟的啁啾,抬头一看,头顶上的树叶正在轻轻地颤动。
  “真是一条漂亮的小路。”三千子甚至不愿发出声音来打破周围的恬静。
  路上遇不到其他的人,在透过树叶照射进来的光线中,脚底接触到野草的声音就如同有人在喁喁私语一般……
  “真是一条漂亮的小路。”
  “该是吧。是最适合与好朋友一起款款而行的小路呐。真没想到能和三千子一起在这条路上漫步。不会是在做梦吧?”
  克子坐在栗树下,出神地望着树上的青色刺果,说道:
  “喂,开学以后,要是你忘了这条路上所发生的一切,那才讨厌呐。……不过现在想来,三千子最终也没有给我那封紫罗兰的信回信啊。”
  “对不起。”三千子低着头嗫嚅道。
  远在他方的洋子那光彩照人的面影和深深的爱又在三千子的心中复苏了。
  她寻思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克子自得其乐地吹着口哨,然后好像有点为难似地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八木她哪儿也没去吗?”
  “嗯。这个夏天好像就只呆在家里。不过,八木家的牧场可真是棒极了。如果去了那儿,就不用去别的地方了。”
  “是吗?不过,她也够可怜的。”
  “为什么?”
  三千子情不自禁地追问道。她暗自想到:请你不要随随便便地说什么我的姐姐可怜。
  但克子平静地说道:
  “我可不愿让你不高兴,但是,我听说八木家好像有不少难言之隐呐。或许根本就谈不上去避暑什么的。”
  克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三千子觉得好生奇怪:那些不都是姐姐只对我一个人透露过的秘密吗?
  “我们还是不要谈一个不在这里的人的事情吧。我觉得那怪无聊的。”三千子掸掉沾在裤脚上的野草,站起身说道,“我累了,想回去了。”
  克子吃了一惊,抽动了一下眉毛,但随即又改变主意,乖乖地向三千子道歉道:
  “哎,对不起。我并不是在说别人的坏话。你又在想你的姐姐了吧。三千子的心情,我也明白。不过,你伯母也说过,只是在轻井泽这段时间里,请把我也当作你的朋友吧。就像你伯母说的那样。像三千子这样可爱的人,要是也一副垂头丧气的蔫样儿,实在是太不相称了。”
  克子在透过绿叶照射下来的光线中,苑如花朵一般地嫣然微笑着。她那一身英武的运动装是那么耀眼夺目。
  三千子感到自己就要被那种强大的东西迷迷糊糊地拽拉过去了似的。
  走出水源,来到了云场之池。背景是新大饭店的草坪,只见水池中漂浮着几只小艇。
  再往旁边拐进去是一个游泳池。在被树林和草坪所环绕着的水里,异国的少女和日本的姑娘们混杂在一起,愉快地嬉戏着。
  看着看着,三千子心中布满的愁云也不知不觉的散去了,不由自主地被引入了属于克子领地的轻井泽所特有的氛围中。
  洋子的回信终于寄来了。
  三千子是那么忐忑不安,以致于打开信封的手指也在轻轻地颤抖。
  三千子小姐:
  谢谢你的来信。你似乎每天都很快乐而充实,这让
  我也非常高兴。
  据说你遇到了克子。有一个朋友在身边,就不会寂
  寞了。你就和她好好地相处吧。不过,在克子面前,千
  万不要像和我在一起时那样任性。另外,也不要过多地
  向伯母提出要求,如果要送给我礼物的话,就给我那种
  用高原上的鲜花所做成的干花吧。我很好,早已把悲伤
  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我将听凭命运的安排。你绝对不要担心。盼望你的
  来信。
  洋子
  “不对劲儿呐,这和姐姐平常的来信判若两人。”三千子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抬头也不是写的“我的妹妹”,而是非常客套地写着“三千子小姐”,这使她倍感凄凉。但仔细一读,发现里面不但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反而认可了自己与克子的交往。三千子更加了解了洋子那美丽而大度的爱,不由得满腹感佩。
  她立刻写了回信,但却隐瞒了自己去水源散步的事情,信中的措辞也尽量让对方觉得自己和克子并不和睦。
  这是自己第一次对姐姐撒谎。
  三千子的内心中漫延着一种悲哀,仿佛自己正变得越来越污浊龌龊,以致于老是把字写错。
  伯母正聚精会神地在阳台上静静地编织东西。
  “伯母,我这就去发封信回来。”
  她刚一拿着帽子走到外面,就在圣路卡医院的前面遇见了克子。
  “哎,你到哪里去呀?我正琢磨着要教你学自行车呐。这不,我正要去找你。”
  三千子连忙把信藏进了荷包皮里。
  这儿是一座茅草盖顶的古老寺院,高高的垂枝樱树伸展出硕大的枝头,空旷的院子里正好适合于学骑自行车。
  有六七个洋人的孩子和日本妇女也在这里来回骑着自行车,看来都是初学的新手,所以每当转弯时,都会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
  “喂,我给你扶着,你就骑骑看吧。哎,用脚蹬呀!不要怕,手上不要太使劲儿。”克子一边用手把住自行车,一边掌握着方向。
  就像是爬上了一个老高老高的地方一样,三千子惶恐不安地踩着踏板,不一会儿就从车座上摔了下来。但就在摔倒又爬起的反复之中,她觉得越来越有趣了,以致于一反刚才的情形,现在是她自己在不停地催促着克子:快,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到更宽敞一点的地方去吧。你已经可以在路上跑了。”
  被克子这样一鼓励,三千子更是来劲儿了。来到高尔夫球场的道路上,在两边的围墙上东碰西撞,却玩得如痴如醉,结果从荷包皮里掉下了东西也没有察觉。
  “这是三千子掉的东西。”
  克子递给她的正好是刚才写的那封信,而且已经沾满了路边的烂泥……
  三千子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大有如梦初醒的感觉。
  把姐姐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只顾着在这里胡闹一气,自己不正是像使出恶毒魔法的老太婆一样可恨吗?
  克子的嘴角流露出一种俨然是在炫耀胜利似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三千子。
  三千子的脸色一片煞白。她还来不及从自行车上攀住克子,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颗大颗的雨滴便已经落在了肩膀上。
  “是雷雨。这可是轻井泽的一大景观呐。快坐到自行车的后座上去!”
  克子让三千子坐到后座上,自己骑着自行车在雨中飞快地跑了起来。
  每当电闪雷鸣时,三千子就情不自禁地蜷缩起身体,紧紧地搂住克子的肩膀。即使是在狂烈的雷雨之中,强大的克子也是值得依赖的存在,以致于三千子觉得,仿佛自己的整个心活都快要倚傍在她的身上了……
  可是三千子却渴望着大声地呼唤一声“姐姐”,让这声呼唤传达到遥远的海港。此刻,洋子那如同静静的湖水般清澈而凛然的身影,不断地扩张开来,占据了三千子的整个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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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约瑟夫·海勒(1923—1999)美国黑色*幽默派及荒诞派代表作家,出生于纽约市布鲁克林一个俄裔犹太人家庭。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任空军中尉。战后进大学学习,1948年毕业于纽约大学,获文学学士学位。1949年在哥伦比亚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后,得到富布赖特研究基金赴英国牛津大学深造一年。1950到1952年在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等校任教。 [点击阅读]
第八日的蝉
作者:佚名
章节:57 人气:0
摘要:握住门把。手心如握寒冰。那种冰冷,仿佛在宣告已无退路。希和子知道平日上午八点十分左右,这间屋子会有大约二十分钟没锁门。她知道只有婴儿被留在屋里,无人在家。就在刚才,希和子躲在自动贩卖机后面目送妻子与丈夫一同出门。希和子毫不犹豫,转动冰冷的门把。门一开,烤焦的面包皮皮、油、廉价粉底、柔软精、尼古丁、湿抹布……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扑面而来,稍微缓和了室外的寒意。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