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山楂树之恋 - 《山楂树之恋》电子书·第4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从第二天开始,“K市八中教改小组”就忙起来了,每天都要采访一些村民,听他们讲抗日的故事,讲农业学大寨的故事,讲怎么样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作斗争的故事。有时还到一些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去参观。
  一天的采访完毕后,小组的人就在一起讨论一下,该写些什么,每部分由谁来写,然后大家就分头去写,过几天把写的东西拿到组里汇报,大家提些意见,做些修改。除此之外,他们每个星期要跟生产队的社员们下地劳动一天。社员们星期天是不休息的,所以静秋他们也不休息。小组的成员轮换着回K市,向学校汇报教材编写情况,顺便也休息两天。
  每个星期三和周末,张家的二闺女长芳就从严家河中学回来,她跟静秋年龄相仿,又睡一个床,一下就成了好朋友。长芳教静秋怎么把被子折成三角形,静秋帮长芳写作文,晚上两个人要聊到很晚才睡觉,多半都是聊老二和老三。
  按西村坪的风俗,家里儿子的小名就是他们的排行,大儿子就叫“老大”,二儿子就叫“老二”。但对女儿就不这样叫了,只在她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后面加个“丫头”,排行也没把她们算在内,因为女儿都是要出嫁的,一出嫁,就去了婆家,“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就不再是家里人了。
  长芳对静秋说:“我妈说你来了之后,老二变得好勤快了,一天跑回来几趟看要不要挑水,因为你们城里的女孩讲卫生,用水多。他怕你不习惯用冷水,每天烧好多瓶开水,好让你有喝的有洗的。我妈好高兴,看样子是想让你做我二嫂呢。”
  静秋听了,总是有点局促不安,怕这番恩情日后没法报答。
  长芳又说:“老三也对你很好呢,听我妈说,你一来,他就拿来一个大灯泡给你换上,说你住的这屋灯光太暗了,在那样的灯光下看书写字会把你眼睛搞坏的。他还给我妈一些钱,叫她用来付电费。”
  静秋听了,心里很高兴,嘴里却说:“他那是怕把你的眼睛搞坏了,这不是你的屋吗?”
  “我在这屋住这么久了,以前怎么没给我换个大灯泡?”
  后来静秋碰见老三,就要把钱还给他,但他不肯要,两个人让来让去,搞得像打架一样,静秋只好算了。她准备走的时候,像八路军们一样,在老乡的桌子上留一点钱,写个条子,说是还他的。
  这些年来,静秋都是活在“出身不好”这个重压之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向她献过殷勤。在她看来,现在这种生活有点像是偷来的,因为大妈他们不知道她的出身,等他们知道了,肯定就不会拿正眼看她了。
  有天早上,静秋起床之后,正想迭被子,却发现床上有鸡蛋大一块血迹。她发现是自己“老朋友”来了,把床单弄脏了。她的“老朋友”总是这样,一遇到什么重大事情就冲锋在前。以前但凡出去学工、学农、学军,“老朋友”总是提前到来。静秋连忙把床单换下来,用一个大木盆装了些水,偷偷摸摸洗掉了那块血迹。乡下没自来水,静秋不好意思在家里清床单,估计也清不干净。那天刚好是个雨天,好不容易等到中午雨停了,她连忙用脸盆装着床单,下河去清。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沾冷水,她妈妈很注意这点,总是把经期沾冷水的坏处强调了又强调,说不能喝冷水,不能吃冷东西,不能洗冷水,不然以后要牙疼、头疼、筋骨疼。但今天没办法了,希望沾一次冷水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静秋来到河边,站在两块大石头上,把床单放进水里。但她够得着的地方水很浅,床单一放下去就把河底的泥土也带上来了,好像越清越脏。她想:豁出去了,脱了鞋站到水里去清吧。正在脱鞋,就听见有人在说话:“你在这里呀?幸好看见了,不然我站在上游洗胶鞋,泥巴水肯定把你的床单搞脏了。”
  她抬起头,看见是老三。自从那次叫他“三哥”被人笑了之后,她就不知道叫他什么了。不管叫他什么,她都好像叫不出口一样,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切有关他的东西,对她的嘴来说,都成了禁忌,而对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心来说,则成了“红宝书”——要天天看,天天读,天天想。
  他仍然穿着那件半长棉大衣,但脚上穿了双长统胶鞋,沾了很多泥巴。她有点心虚,今天这么个雨天,她在这里洗床单,恐怕谁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她生怕他问她这一点,急急地在心中草拟一个谎言。
  但他没问什么,只说:“我来吧,我穿着胶鞋,可以走到深水地方去。”
  静秋推脱了一阵,但他已经把他的棉大衣脱了,放到她手中,把床单拿过去了。她抱着他的大衣,站在岸上,看他把袖子挽得高高的,站在深水的地方,先用一只手把胶鞋上的泥巴洗掉了,然后开始很灵巧地抖动床单。
  洗了一会儿,他把床单拿在手里,像撒渔网一样撒出去,床单就铺开了,漂在水面上,上面的红花在水波荡漾下欢快地跳动。他等床单快被河流带走、她也吓得大叫起来了,才伸出手去把床单抓回来。这样玩了几次,静秋不怕了,所以他再让床单漂走的时候,她就不叫了。
  她不叫,他就不去抓床单,这次真的漂走了。漂出几米远了,他还没伸手抓回来,她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他才呵呵笑着,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把床单抓了回来。
  他站在水里,回过头望她,大声问:“你冷不冷?冷就把大衣披上。”
  “我不冷。”
  他跑上岸来,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打量她一会儿,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啦?”她好奇地问,“是不是……很难看?”
  “不是,是衣服太大,你披着,像个蘑菇一样。”
  她见他的双手冻得通红,担心地问:“你……冷不冷?”
  “说不冷就是撒谎了,”他呵呵笑着说,“不过快好了。”
  他又跑回河里去清床单,清了一会儿,他拧干了床单,走回岸边来。她赶快把大衣递给他,他穿回去,拿起装着床单的脸盆。
  静秋去夺脸盆,说:“你去上班吧,我自己拿回去,太谢谢你了。”

  他不给她脸盆:“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我上班的地点移到这边来了,正好去大妈家休息一下。”
  回到家,他告诉她后面屋檐下有晾衣服的竹竿,他找了块抹布帮她擦干净竹竿,又帮她把床单晾了上去,然后找了两个夹子夹住。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仿佛是手到擒来,很熟练,也很自然。静秋不禁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会做家务?”
  “常年在外,都是自己做。”
  大妈听见了,打趣他:“夸嘴呢,你的被子、床单都是我家长芬拿过来洗的。”
  他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吹了。静秋想长芬一定是很喜欢他,不然为什么替他洗被子床单?
  那段时间,老三几乎每个中午都到大妈家来,有时睡个午觉,有时就跟静秋聊两句。有时他会带些鸡蛋和肉过来,让大妈做了大家吃。不知道他在哪里搞来的,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凭计划供应的。有时他会带些水果来,那也算是稀有的。所以他每次到来,都能让全家人大开其心。
  有时,他叫静秋把她写的东西给他看,他说:“作家同志,我知道你们大将不示人以璞,不过你写的可不是璞,是村史,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静秋拗不过他了,就给他看。他很认真地看了,还给她,说:“文笔是没得说了,不过让你写这些东西,真是……浪费你的才华了。”
  “为什么?”
  “这都是些应景的文章,一套一套的,没什么意思。”
  这些话总是把静秋吓一跳,觉得他真的近乎反动了。不过她也实在不喜欢写这些东西,但不写又没办法。
  他一见她为写东西犯愁,就安慰她:“随便写写就行了,他们要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写这些东西不用费那么大脑筋。”
  她见没人的时候,就问他:“你总说‘写这些东西不用费太多脑筋’,那写什么东西才值得费脑筋?”
  “写你想写的东西的时候,就费点心思。你写过小说、诗歌没有?”
  “没有。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小说?”
  他饶有兴趣地问她:“你觉得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小说?我觉得你是个当作家的料,你有很好的文笔,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有一双诗意的眼睛,你能看到生活中的诗意……”
  静秋觉得他又开始“文妥妥”了,就追问:“你总说‘诗意’‘诗意’,到底什么是‘诗意’?”
  “按以前的说法,就是‘诗意’;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革命的浪漫主义’。”
  “你懂这么多,为什么不写小说呢?”
  “我想写的东西,肯定是没人敢发表的东西;能发表的东西,肯定是我不愿意写的东西。”他笑了笑说,“你可能一进学校就是文化大革命,但我是读到高中才遇到文化大革命的,我受资产阶级的影响肯定比你深。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想考大学,进清华北大,不过生晚了点……”
  “那你为什么不去当工农兵大学生?”
  他摇摇头:“那有什么意思?现在大学里什么都学不到。你高中毕业了准备干什么?”

  “下农村。”
  “然后呢?”
  静秋很难受,因为她看不见自己会有什么“然后”。她哥哥下农村好几年了,总是招不回来。她哥哥小提琴拉得很好,县文工团和海政文工团都有心招他去,但一到了政审就给刷下来了。她有点伤感地说:“没有什么‘然后’,我下了农村,肯定招不回来了,因为我家——成分不好。”
  他很肯定地说:“不会的,你一定能招回来,只是迟早的问题。别想那么多,别想那么远,这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说不定到你下农村的时候,政策就改变了,就不用下农村了。”
  静秋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会有这种事情?他一定是在安慰她,反正她下不下农村、能不能招回来跟他无关,他这样说说也不用负责。说到这些,静秋就觉得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了,他说过他父亲是当官的,虽然也挨了些整,但现在似乎已经没事了,所以他没下农村,直接进了勘探队。她觉得他这样的人,跟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他不可能理解她的那些担心。
  “我要写东西了。”她懒懒地说,然后就装模作样地写起来。他也不再说什么,有时坐在那里打个盹,有时跟欢欢玩一玩,到时间了,就回去上班去了。
  有一天,他给她拿来一本厚厚的书:“《约翰·克里斯朵夫》,你看过这本书没有?”
  “没有。”
  他把书留给她看,说这只是其中的一集,你看完了这本就告诉我,我再拿其他的给你。
  后来静秋问他:“你怎么有这些书?”
  “都是我妈买的。我爸是当官的,但我妈不是。你可能听说过,解放初期,颁布了新婚姻法,很多干部都把他们乡下的老婆离掉了,在城里找了年轻漂亮、知书识礼的女学生做老婆。我妈妈就是这样一个女学生,资本家的小姐,可能为了改变自己的政治地位,就嫁给了我爸爸。
  “但她觉得我爸爸根本不能理解她,所以她内心永远都是苦闷的,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书本之中。她爱买书,她有很多书,不过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她胆小,就把很多书烧掉了。我跟我弟弟两个人藏了一些。这书好不好看?”
  静秋说:“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但我们可以批判地吸收……”
  他又像看小孩子那样看着她:“这些书都是世界名著,只不过——现在在中国遭到这种厄运,但是名著终归是名著,是不会因为暂时的遭遇就变成垃圾的。你还想看吗?我还有一些,不过你不能看太多,不然你的教材写不出来了。要不,我帮你写?”
  他信手帮她写了几段,说:“西村坪的村史我熟得很,先写几段,你看看你老师、同学看不看得出来,看不出来,我再帮你写。”
  后来小组讨论的时候,静秋把她那几天写的东西拿给大家看了,似乎没人看得出那几段不是她写的。于是他就成了她的“御用文人”,他每天中午帮她写教材,她每天中午就看他带来的小说。
或许您还会喜欢:
309暗室
作者:佚名
章节:4 人气:0
摘要:◇第一章◇皮皮鲁和鲁西西的家原先住在一栋老式楼房里。连他们的爸爸妈妈也说不清这栋楼房是哪个年代建造的。楼房的墙壁很厚,非常坚固,而且冬暖夏凉。一天下午,皮皮鲁和鲁西西放学以后在家里做作业。鲁西西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儿冷,她打开壁柜的门,钻进去找毛衣。鲁西西家的壁柜很大,可以站进去好几个人。鲁西西和皮皮鲁小时候经常在里边捉迷藏。 [点击阅读]
三毛《哭泣的骆驼》
作者:三毛
章节:14 人气:0
摘要:尘缘——重新的父亲节(代序)二度从奈及利亚风尘仆仆的独自飞回加纳利群岛,邮局通知有两大麻袋邮件等着。第一日着人顺便送了一袋来,第二袋是自己过了一日才去扛回来的。小镇邮局说,他们是为我一个人开行服务的。说的人有理,听的人心花怒放。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请来大批邻居小儿们,代拆小山也似的邮件,代价就是那些花花绿绿的中国邮票,拆好的丢给跪在一边的我。 [点击阅读]
乡关何处
作者:佚名
章节:91 人气:0
摘要:章诒和2008年的年初,我和一个从事出版业的朋友相约在建国门友谊商店里的星巴克咖啡店碰面。寒暄几句,朋友说:“愚姐,建议你看看野夫的散文,看几篇就行,你肯定喜欢。”我们各自喝完饮料,聊了几句,随即分手。翌日下午,我打去电话,说:“你推荐的文章,让我一夜无睡,让我痛哭流涕……我要认识那个叫野夫的人。”五月中旬,四川发生大地震。下旬,我在北京见到了野夫。 [点击阅读]
余华《第七天》
作者:余华
章节:44 人气:0
摘要:varcpro_id='u179742';varcpro_id='u179742';【1】浓雾弥漫之时,我走出了出租屋,在空虚混沌的城市里孑孓而行。我要去的地方名叫殡仪馆,这是它现在的名字,它过去的名字叫火葬场。我得到一个通知,让我早晨九点之前赶到殡仪馆,我的火化时间预约在九点半。昨夜响了一宵倒塌的声音,轰然声连接着轰然声,仿佛一幢一幢房屋疲惫不堪之后躺下了。 [点击阅读]
余震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2006年1月6日多伦多圣麦克医院沃尔佛医生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秘书凯西的眉毛挑了一挑。“急诊外科转过来的,等你有一会儿了。”凯西朝一号诊疗室努了努嘴。沃尔佛医生挂牌行医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在还没有出现一个叫亨利?沃尔佛的心理医生的时候,早已存在着一个叫凯西?史密斯的医务秘书了。凯西在医院里已经工作了三十三年,可谓阅人无数。 [点击阅读]
你在高原
作者:佚名
章节:427 人气:0
摘要:《你在高原》包皮罗万象、精彩纷呈,是一部足踏大地之书,一部行走之书,一部“时代的伟大记录”。各种人物和传奇、各种隐秘的艺术与生命的密码悉数囊括其中。它的辽阔旷远与缜密精致得到了完美的结合;它的强大的思想的力量和令人尊敬的“疯狂的激情”,给人以巨大的冲击力。 [点击阅读]
傅雷家书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0
摘要:傅雷(!”908~!”966),我国著名文学翻译家、文艺评论家,一代翻译巨匠。幼年丧父,在寡母严教下,养成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性格。早年留学法国,学习艺术理论,得以观摩世界级艺术大师的作品,大大地提高了他的艺术修养。回国后曾任教于上海美专,因不愿从流俗而闭门译书,几乎译遍法国重要作家如伏尔泰、巴尔扎克、罗曼·罗兰的重要作品。 [点击阅读]
冬天里的春天
作者:佚名
章节:36 人气:0
摘要:第一章第一节沉沉的大雾,似乎永远也不会消散地弥漫着,笼罩在石湖上空。迷迷蒙蒙,混混沌沌,任什么都看不出来,若不是咿咿呀呀的桨声,船头逆浪的水声,和远处湖村稀疏的、不甚响亮的鞭炮声,真会以为是一个死去的世界。那劈脸而来的浓雾,有时凝聚成团,有时飘洒如雨,有时稠得使人感到窒息难受,有时丝丝缕缕地游动着,似乎松散开了,眼前留出一点可以回旋的空际。但是,未容喘息工夫,顷刻间,更浓更密的雾团又将人紧紧裹住。 [点击阅读]
出梁庄记
作者:佚名
章节:77 人气:0
摘要:阎连科:说《出梁庄记》是《中国在梁庄》的延续,不如直言它是《中国在梁庄》更为深刻的扩展和掘进。一个村庄遍布在一个国家,其足迹是一个民族命运的当代画影,其诉说的眼泪,是今日中国澎湃的浊浪。李敬泽:《出梁庄记》具有“人间”气象。众生离家,大军般、大战般向“人间”而去,迁徙、流散、悲欢离合,构成了中国经验的浩大画卷。在小说力竭的边界之外,这部非虚构作品展现了“史诗”般的精神品质。 [点击阅读]
刻下来的幸福时光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第一章上海最近的天气变化得很厉害,昨天我还穿着短袖的白色T恤,今天我就又裹起黑色的长风衣了。我骑着单车穿行在人迹稀少的上大校园里,上大里面90%的学生都是上海人,一到放假的时候走得人去楼空,每次我在周末的时候都会觉得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拍鬼片的地方了。今天在下雨,雨从头顶上笼罩下来,不是很大,却让人觉得伤感。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