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你在高原 - 荒原纪事 第一章 独蛋老荒 4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4
  因为苇子坚持要为媳妇看病,老荒挡不住。三先生被请来了,他让我和小白吃了一惊。没见过这样的人:七十来岁,瘦,全身像有一层荧光,嘴唇翻得十分厉害,眼皮双了好几层;他的胡子全白了,目光迷离,给人一种茫然四顾的感觉,见了生人十分平静,只微微点头而已。我和小白坐在外间等苇子出来,因为老荒把门将军一样怒冲冲守在一个地方。苇子叫我们进去,他的嗓子沙沙的。
  三先生正给炕上的女人号脉,头使劲低下,像是十分疲倦的样子。他号过了右手又号左手,让女人伸出舌头看了,然后转脸,像是以侧目观察女人。他闭上眼,下巴扣在自己的胸骨上,同时一双手大伸十指——我们都发现了这双手的特异,手指特长,软弱无力,此刻在一丝丝翘动……“嗯,着。”他咕哝,打开随身带来的布褡子,从中抽出一张黄纸写起来。
  老荒捏着黄纸跑走了,跑在三先生前边。
  外间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人时,苇子咬牙咯咯响,举了举拳头。小白安慰他,说让事情快些过去吧,但愿家人快些好起来,别落下病根。苇子对这个倒不担心,说:“没事,这也就是三两天的事,她没事,三先生看过了嘛。”
  苇子的前一个孩子是女孩,老荒特别挂记的就是生个男孩。老荒失望至极。苇子埋了一会儿头,抬头时让我们大吃一惊:脸色变得发青,下巴骨好像歪到了一边,一只耳朵也比平时大了许多,像折断了一样耷拉着;一双眼睛往上眦着,只把那耷拉的耳朵冲向我们;他的鼻孔张大,一动一动像是要代替嘴巴说话……“老天这是怎么了?老天你可别吓人。”我心里嘀咕一声,去看小白。小白脸上也有惊慌之色,但他敢于上前去抚摸对方的脊背,去拍他。这样一会儿,苇子喘气均匀了,正眼对着我们,可是一口大牙龇着嘴巴翕动着,像是要咬人。这模样马上让我想起了老健的话,他说苇子可不是一般的人,这家伙恼怒起来一人能抵一群——这一围遭的厉害家伙不少,最厉害的有两个,一是苇子,二是那个给吓走了魂的老冬子,他们两人合在一起,再难对付的主儿都得认输——当年大苇塘那一仗,主要就是他们两人配合了红脸老健。

  “她爹的事包皮在我身上,你们回去跟老健说吧。”
  小白说:“你先照看媳妇吧,别的事等等再说。”
  “我要等、等,我……我……”苇子的嘴巴又歪到一边去了,耳朵又耷拉下来。
  小白赶忙说:“那好吧,让你岳父赶空儿去我们那儿,这边不方便。我也叫上老健。”
  直到临走苇子还在叮嘱:“该怎么还怎么,按着原来的日期来吧,别管我,我误不了事。”

  我们回到住处时老健也回来了,他说又去看过老冬子,说那家伙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行。“也忒狠了!老冬子是谁呀?他这辈子怕过谁呀?他都整成了这样,你哥俩想想那些东西使了什么绝法儿?再加上苇子家里出了这事儿,看来日期不得不往后拖一拖了。嗯?”他仰脸看小白。
  小白不语。
  我忍不住问:“既然不想和对方冲突,那为什么非得等他们不可啊?我们要的是和平的方式嘛。”
  老健不理我的茬儿,只对小白一人说话:“听听吧,他读的书大半比你多,正经是个书呆子。”
  小白笑。
  “你笑什么?你头脑可要清醒啊!”我不太高兴。
  老健眯眯眼,点上一支烟:“伙计呀,老伙计呀,谁不怕动刀动枪的?最厉害的家巴什儿咱可没有,人家有哩!要不说如今难办事嘛,不说别的,连个电话都不敢打,一打他们就听了去,你说这事还怎么办?要不说这是个细发活儿嘛,心粗了不行,少了胆气更不行。咱仔仔细细准备多一些人手,还不就为了防他们一下?到时候人家浑不讲理,要往死里办,咱怎么办?咱就死挨死受?我这一说,你大概也就明白了七八成吧!”
  我无话可说。我当然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因此也越发担心了。
  苇子来了,探头看了看又缩回去,在门外对人说:“你们谈去,我有事。”门再次打开,进来的是独蛋老荒。

  他一进来满屋寂静。
  老健说:“来了?”
  老荒无语。老健卷好一支烟扔给他,他赶紧接了。
  “你女婿跟你说了什么?”老健问。
  老荒像没听见,只瓮声瓮气说:“他们想给我绝后啊!伤天害理啊!咱庄里人待他们不薄啊,就得了这报应——喝不上一口好水,喘不上一口好气,先是河里的水变了色,后来连井里的水也完了。这是让咱断子绝孙哪!”
  老健蹦过来:“你算是说了句人话!就为了这句人话,我老健要好好待你!你女婿没说完的,我来说吧:咱这几个村子合计了不少日子,要弄出个大动静来,逼着他们从根上服咱,给咱庄稼人留一条路——这条路不给,硬往绝路上堵和逼,那时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你是村头儿,咱都在一条船上,你咬不紧牙关,咱全都完了!我今个就问你一句:敢不敢干?”
  老荒哼哼着,像受伤的猪一样,就这样哼着站起,瞧着离得很近的老健:“我怎么了?我怎么不敢?”
  “你敢承着?”
  “我敢!”
  红脸老健猛一拍他的肩:“我的老独蛋,你这回算是像个人样了!行,记住,咱从今以后合计的事儿,一个字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小白看着我。我心上有些发烫。
或许您还会喜欢:
生死晶黄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我应该讲一个故事了。我很早就想讲这个故事了。故事原本细小,如一个微长的果核,在我内心的一个角落,置放在最偏僻的荒野,被冷落得月深年久,就要枯腐的时候,毛茸茸的霉白冷不凡泛起绿来,它的季风日渐转暖起来,风中冬眠的树木像伸过懒腰的孩子,挺拔起来,鼓胀起来。一切都像一条干涸的河流,忽然又有了涓涓细水。这一枚几近枯腐的核儿,在风中、水中及时地胀裂开来了。 [点击阅读]
白客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0
摘要:不管是一摸二摸还是三摸,孔若君都出类拔萃名列前茅。但愿不要有人一看到“摸”字就发生龌龊的联想,特别是“摸”和数字连在一起更容易引起伪道学家的佯愤。如今上过学的人都知道一摸二摸三摸是重大考试前校方对学生应试水平进行摸底的简称,全称应为第一次摸底第二次摸底第三次摸底,简称一摸二摸三摸。 [点击阅读]
皮皮鲁传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终于有一天,在一座图书馆里,男孩子和女孩子都不满意啦!他们想,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头发不一样,穿的衣服不一样,说话的声音也不一样,可为什么看的书一样呢?他们一不满意,可不得了啦!一个个嘴噘得老高,脸涨得通红,把半边天都烧鼹了。消防队发现北边的天烧红了,开着救火车赶来,可是到了现场一看,哪有什么火,原来是孩子们生气呢。后来,图书馆的阿姨把我叫去。 [点击阅读]
等一个人咖啡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现在的我,手里的汤匙正胡乱搅拌着浮在咖啡上的奶晕。金属与马克杯的瓷缘合奏出没有章法的敲击声。叮叮叮当,当叮当叮。就好像我现在的心情,没有节奏,却很想表达些什么。明明就像经年累月的拼图游戏,不管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有多少,持之以恒,总是能逐一捡拾回来,砌成原来完整的样貌。总会到那一刻的。然而我还是很激动。因为我发现,记忆的拼图不是死的。记忆是逐渐累加,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于是碎片一直拼凑不完。 [点击阅读]
筑草为城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0
摘要:《筑草为城》是一部学者化的艺术长卷,一部茶叶世家的兴衰史。王旭烽是十年心血一杯茶,果然是杯龙井极品。《筑草为城》为《茶之三部曲》第三部。故事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写至世纪末,描述杭家人在经历了抗日战争的血雨腥风之后又迎来了文化大革命这一动荡的历史时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杭家人经历各种考验,体现出前所未有的顽强生命力和追求自由的独立人格精神。小说飘散出浓郁的茶文化浸润的气息。 [点击阅读]
美的历程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中国还很少专门的艺术博物馆。你去过天安门前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吗?如果你对那些史实并不十分熟悉,那么,作一次美的巡礼又如何呢?那人面含鱼的彩陶盆,那古色斑斓的青铜器,那琳琅满目的汉代工艺品,那秀骨清像的北朝雕塑,那笔走龙蛇的晋唐书法,那道不尽说不完的宋元山水画,还有那些著名的诗人作家们屈原、陶潜、李白、杜甫、曹雪芹...... [点击阅读]
莫言《会唱歌的墙》
作者:莫言
章节:31 人气:0
摘要:第一次去青岛之前,实际上我已经对青岛很熟悉。距今三十年前,正是人民公社的鼎盛时期。全村人分成了几个小队,集中在一起劳动,虽然穷,但的确很欢乐。其中一个女的,名字叫做方兰花的,其夫在青岛当兵,开小吉普的,据说是海军的陆战队,穿灰色的军装,很是神气。青岛离我们家不远,这个当兵的经常开着小吉普回来,把方兰花拉去住。方兰花回来,与我们一起干活时,就把她在青岛见到的好光景、吃到的好东西说给我们听。 [点击阅读]
莫言《天堂蒜薹之歌》
作者:莫言
章节:24 人气:0
摘要:莫言十九年前,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件极具爆炸性的事件——数千农民因为切身利益受到了严重的侵害,自发地聚集起来,包皮皮围了县政府,砸了办公设备,酿成了震惊全国的蒜薹事件——促使我放下正在创作着的家族小说,用了三十五天的时间,写出了这部义愤填膺的长篇小说。在初版的卷首,我曾经杜撰了一段斯大林语录:小说家总是想远离政治,小说却自己逼十近了政治。 [点击阅读]
莫言《红蝗》
作者:莫言
章节:10 人气:0
摘要:第二天凌晨太阳出土前约有十至十五分钟光景,我行走在一片尚未开垦的荒地上。初夏老春,残冬和初春的记忆淡漠。荒地上杂草丛生,草黑绿、结实、枯瘦。轻盈的薄雾迅速消逝着。尽管有雾,但空气还是异常干燥。当一只穿着牛皮凉鞋和另一只穿着羊皮凉鞋的脚无情地践踏着生命力极端顽强的野草时,我在心里思念着一个刚刚打过我两个耳光的女人。 [点击阅读]
莫言《红高粱家族》
作者:莫言
章节:60 人气:0
摘要: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我父亲这个土匪种十四岁多一点。他跟着后来名满天下的传奇英雄余占鳌司令的队伍去胶平公路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奶奶披着夹袄,送他们到村头。余司令说:“立住吧。”奶奶就立住了。奶奶对我父亲说:“豆官,听你干爹的话。”父亲没吱声,他看着奶奶高大的身躯,嗅着奶奶的夹袄里散出的热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凉气逼十人,他打了一个战,肚子咕噜噜响一阵。余司令拍了一下父亲的头,说:“走,干儿。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