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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逼近 - 第6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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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黑衣人沿俄勒冈东部边界设置了许多哨卡。最大的一个在安大略,从爱达荷延伸过来的80号州际公路从那里穿过;哨卡一共有6个人,他们住在一辆大卡车的拖车里。这6个人已经在那里驻守了一个多星期,整天除了玩扑克以外无所事事:他们用20块和50块的钞票做赌注,这些钞票就像强手棋的筹码一样没有什么价值。其中一个人差不多赢了6万美元,另一个也赢了4万多——而在瘟疫发生前,他一年的薪水也不过1万美元左右。
  雨几乎下了整整一周,他们待在拖车里,越来越沉不住气。他们想返回出发地波特兰。在波特兰可以找到女人。挂在钉子上的大功率收发两用无线电装置除了噪音以外听不到别的。他们一直在等它传来两个简单的字:回家。那也就意味着,他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已经在某个地方被抓住了。
  他们要找的人70岁左右,又胖又秃。他戴着眼镜,开着一辆蓝底白条的四轮机动车。当他最终被人认出后,他将被杀掉。
  他们既烦躁又厌倦——用真钱下大赌注玩扑克的新奇感在两天前就已经渐渐消退,就连他们当中感觉最迟钝的人也不例外——但他们还不至于厌倦到自作主张回到波特兰的地步。“步行者”已经亲自给他们发出了命令,一周的阴雨天几乎让他们患上了幽闭烦躁症,但尽管如此,他们对他的恐惧依然存在。如果他发现他们把事情办糟了,那么大概只有上帝能帮助他们了。
  于是他们坐在那里玩牌,轮流透过一道缝隙——他们在拖车车厢的铁壁上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向外观望。80号州际公路上空无一人,只有绵绵的阴雨在不停地下着。如果那辆巡逻车在公路上出现,他们就会发现它……并阻止它。
  “他是那边的间谍,”“步行者”在告诉他们的时候,脸上浮起了那种令人胆寒的笑容。没有人说得清他的笑为什么如此令人害怕,但是当他用这样的笑容面对你的时候,你会感到血管里的血全都变成了热蕃茄汤。“他是个间谍,我们大可张开双臂欢迎他,让他看所有的东西,然后毫发无伤地送他回去。但是我想要他。他们两个我都想要。在下雪之前我们要把他们的脑袋送回山上去,让他们整个冬天都有得深思和玩味。”于是他便对着被他召集到波特兰市中心这间会议室里的人们放声大笑。他们也冲着他笑,但笑容是那样的冰冷和不自然。表面上,他们可能会大声地彼此祝贺,祝贺被选中执行这样一项重要的任务,但在内心深处,他们却宁愿那双兴高采烈的、可怕的、黄鼠狼一样的眼睛盯着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
  在谢维尔,离安大略南边很远的地方是另外一个大的哨卡。驻守在这里的4个人住在离95号州际公路不远的一间小房子里,95号公路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阿尔沃德沙漠,沿途散布着奇形怪状的岩石和阴郁的缓缓流淌的溪水。
  其他的哨卡全部由两人驻守,这样的哨卡共有12个之多,驻守的区域从3号公路旁离华盛顿州边界不足60英里的弗洛拉小镇,一直延伸到俄勒冈-内华达边界上的麦克德米特。
  在一辆蓝白相间的四轮机动车里,有一个老头。所有的哨兵接到的命令都是一样的:杀掉他,但不要打他的头。喉结上不能有血迹或者青肿。
  “我可不想送回去一个损坏的东西。”兰德尔·弗拉格对他们说,接着便是一阵可怕的大笑。
  俄勒冈和爱达荷之间以斯内克河为界。从安大略——那里的6个哨兵正在他们的卡车拖车里为那些毫无价值的钞票玩着“混子牌”——沿着斯内克河向北走,很快就可以到达科珀菲尔德。斯内克河在这里拐了个弯,地理学家称之为牛轭形弯道,在科珀菲尔德附近,斯内克河上筑了一道大坝,叫做牛轭大坝。9月7日那天,当斯图·雷德曼和他的同伴在科罗拉多6号高速路上艰难行进1000多里路的同时,博比·特里正坐在科珀菲尔德出售廉价商品的小店里,身边堆着一堆连环画,想象着如果水闸打开或关上,牛轭大坝会是一种什么状态。小店的外面,俄勒冈86号公路从这里经过。
  他和他的搭档戴夫·罗伯茨(他正在楼上的房间里睡觉)就大坝讨论过很长一段时间。雨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斯内克河水位上涨。设想如果年久失修的牛轭大坝决口了会怎么样呢?当然是坏消息。奔腾的河水将冲向科珀菲尔德,而博比·特里和戴夫·罗伯茨这对搭档可能会顺水漂到太平洋去。他们曾商量着去大坝查看裂缝,但最终还是没敢去。弗拉格的命令很明确:隐蔽起来。
  戴夫早就说过弗拉格可能无处不在。他是个了不起的旅行家,有关他的传说屡见不鲜,比如在一个偏远的小村庄,村里仅有的12个村民正在修理电源线或者从一些兵营里收集武器,他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就像幽灵显形。只不过这是一个鞋子又脏又破,面带笑容的黑色幽灵。有时他独自一人,有时劳埃德·亨赖德和他在一起,开着一辆很大的戴姆勒汽车,那车黑得像口棺材,车身也正像棺材那么长。有时他是步行。这一刻他还不在某个地方,而下一刻他就已经出现在那里。他可以头一天还在洛杉矶,第二天却已出现在博尔兹……完全靠步行。
  但是正像戴夫指出的那样,即使是弗拉格,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6个不同的地方。他们中间的一个人完全可以迅速冲到该死的大坝那儿看上一眼,再很快地溜回来。被发现的可能微乎其微。
  那好,你去吧,博比·特里对他说,我同意你去。但戴夫不安地笑了笑,回绝了。因为弗拉格有一种无所不知的特异本领,即使他没有立即发现。有人说他有一种超自然的能力,比动物界里的食肉动物都灵敏。一个名叫罗斯·金曼的妇女宣称,她曾见他朝着落在电话线上的一群乌鸦打响指,然后这些乌鸦就盘旋着落在他的肩上,这个罗斯·金曼还进一步证实说,那些乌鸦一遍又一遍地呱呱叫着“弗拉格……弗拉格……弗拉格……”
  他知道,这种传说太可笑了。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但博比·特里的母亲德洛尔可没养过傻孩子。他知道那些故事是怎样传播的,在耳传口授之中越传越邪乎。如果此类故事像这样流传开来,黑衣人该多高兴埃
  但这些故事多少有点使他胆战心惊,似乎每个故事的核心都有一定的事实依据。有人说他可以呼唤狼,或者把他的意念传给一只猫。波特兰有一个人说,他在走路的时候背一个又旧又破的童子军背包皮,里面装着一只黄鼠狼或者一个渔夫,或是其他更不值一提的什么东西。拙劣的杜撰,全都是拙劣的杜撰。可是,只要想想他能够像穷凶极恶的杜利特尔一样跟动物聊天……假如他或者戴夫直接违抗他的命令,跑出去看一下那座可恶的大坝,却又不幸被发现的话……
  对违抗命令的惩罚是很残酷的。
  博比·特里觉得,无论如何,那座古老的大坝是不会决堤的。
  他从桌子上的包皮里掏出一支肯特烟,点着了,一股又干又热的味道呛得他做了个鬼脸。今后的6个月里,恐怕连一支烟也没得抽了。或许这是件幸事呢,不管怎么说,死亡是件讨厌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从那堆书里拿出一本连环画,叫什么《少年变形忍者龟》,又可笑又讨厌的东西。那些忍者龟被称作“单壳英雄”。他把拉斐尔、多纳泰洛和他们愚笨丑恶的伙伴们,连同他们栖居的连环画在小店里扔来扔去,最后飘落在一台收款机上,堆成一座小帐篷的形状。他想,像这种少年变成忍者龟之类的故事让你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毁灭起来大概也是这么容易。
  他又捡起一本《蝙蝠侠》,翻开第一页——就在这时,他看到那辆蓝色的巡逻车正从门口路过,朝西驶去,巨大的轮胎溅起一大片雨水。
  博比·特里半张着嘴巴,注视着它经过的地方。他不敢相信,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那辆车刚刚从他的哨所旁经过。
  然后他冲到门口,猛地把门推开,跑到人行道上,一只手里还拿着那本《蝙蝠侠》。也许这只是一个幻觉。想想看,弗拉格能让任何人产生幻觉。
  但这不是幻觉。就在那辆巡逻车驶下另一个山坡,驶出小镇的一刹那,他瞥见了巡逻车的车顶。于是他一边往回跑,一边扯着嗓子朝戴夫大喊起来。
  法官牢牢地把住方向盘,好像世上根本就没有关节炎这回事,即使有,他自己也没有;即使他真的有这种病,它也不会在潮湿的天气里困扰他。他不愿让自己再想下去,因为下雨是个事实,明确无疑的事实,他的父亲曾经对他说过,只有保留希望,才是最大的希望。
  他也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其他的事情。
  过去的3天他一直在雨中行驶。雨有时候下得小一些,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实实在在的倾盆大雨。这也是明确无疑的事实。在一些地段,路眼看要被冲坏了,来年春天大多数路段将无法通行。他已经为巡逻车在这次小规模旅行中的表现而多次感谢上帝了。
  前3天在80号州际公路上的艰难行进已使他明白,如果不在辅路上行驶的话,那么2000年前他是到不了西海岸的。州际公路有很长的路段空无一人,让人感到不安,而在有些地方,他不得不用二档在堵塞的车辆中迂回前进,并且有好多次,他被迫停下来,用巡逻车的摇柄钩住前面车辆的保险杠把它推下路去,腾出地方才算勉强通过。
  到了罗林斯,他再也受不了了。他沿着287号州际公路拐向西北,绕过大分水岭盆地,两天后露营在怀俄明州的西北角,黄石公园的东部。在那儿,路上几乎是空的。穿越怀俄明和爱达荷东部令人心惊胆战,像做梦一样。他从没想到,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在他自己的灵魂中,死亡的感觉是如此沉重。但就是在那儿——空阔的西部天空下那可怕的静寂中,却不时能看到鹿儿在漫游。就是在那儿,电线杆倒在地上,无人修理;就是在那儿,他开着他的巡逻车,在冷清的氛围中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小镇:拉诺特,马迪加普,杰弗里城,兰德,克罗哈特。
  他的孤独感随着内心不断膨胀的死亡感觉变得越来越浓。他更加认定,他今生将再也无法见到博尔德自由之邦或者住在那里的人们——法兰妮,露西,尼克·安德罗斯。他开始体会到该隐被上帝放逐到诺德时的感受了。
  只不过那地方是在伊甸园的东面。
  而法官现在是在西部。
  在通过怀俄明州和爱达荷州边界的时候他的这种感觉最强烈。他是经过塔金帕斯进入爱达荷州的,停在路边吃了一顿简易午餐。除了附近一条小溪发出沉闷的流水声之外,四周悄无声息,一种奇怪的刺耳的声音使他想起了门的铰链上的脏物。头顶蔚蓝的天空中云彩开始聚集,潮湿的空气吹来,他的关节炎也犯了。已经好久没犯过了,尽管经过了长途旅行和……
  ……那种刺耳的声音是什么呢?
  吃完午饭后,他从巡逻车里拿出他的加伦德式半自动步枪,走向溪边的野炊区——在宜人的天气里,这里曾是吃饭的好地方。有一片小树林,几张桌子放在其中。一个上吊的男子挂在一棵树上,鞋子几乎碰着地面,他的头非常奇怪地翘起来,身上的肉几乎被鸟啄光了。那奇怪的吱吱嘎嘎的声音原来是套在树枝上的绳子来回摆动时发出来的。绳子快要磨破了。
  就这样,他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西部。
  那天下午,大约4点钟,第一滴雨飘飘忽忽地打在了巡逻车的挡风玻璃上,接着雨就开始下了起来。
  两天后他到达比尤特城,手指和膝盖疼得越来越厉害,他不得不在一家汽车旅馆住下来,休息了整整一天。在无边的寂静中,法官查理斯四肢摊开,躺在旅馆的床上,手和膝盖上敷着热毛巾,读着拉帕姆的《法律和社会各阶级》,就像一个古怪的十字架。
  第二天装好了阿斯匹林和白兰地,他又继续上路,沿途耐心地寻找着辅路,尽量让巡逻车沿着车辙走。泥路上颠簸得厉害,有时要绕过一些车辆的残骸,但这总比用摇柄钩别的车要好,而且免去了他曲身弯腰之类的麻烦。不过也并不总是这么幸运,9月5日那天,也就是两天前,快到萨蒙河山脉的时候,他就曾被迫钩住一辆大型的电话卡车,倒开着把它拖出一英里半,直到遇见一处路肩倾斜的地方,他才把那该死的破玩意儿推下了一条不知名的河流。
  9月4日那天,即遇到电话卡车的前一天,也是博比·特里发现他经过科珀菲尔德的3天前,在新梅多斯,发生了一件相当令人不安的事情。当时他住进了兰奇汉德汽车旅馆,在办公室取钥匙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惊喜:一个自动加热器,于是就把它放在自己的床脚。一周内,他第一次发觉这个黄昏真的很温暖,也很舒服。加热器发出一种强而柔和的光。他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靠在枕头上,读一个案例,讲的是密西西比州布里克斯顿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黑人妇女,因闯到一家商店行窃而被判10年徒刑。拉帕姆好像是要指出……
  窗户上传来嘭,嘭,嘭的声音。
  法官年迈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拉帕姆顿时跑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把抓过靠在椅子上的加伦德步枪,瞄向窗户,准备对付任何意外。那套掩人耳目的说法像风中摇摆的稻草人一样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对,他们最想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
  原来是一只乌鸦。
  法官在片刻之间有了一点点放松,脸上挤出了一丝惊魂未定的笑容。
  仅仅是只乌鸦。
  在雨中,它站在外面的窗台上,原本光洁的羽毛很滑稽地粘在一起,一双小眼睛透过往下滴水的窗玻璃注视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律师,也是世界上最老的业余间谍,此刻他正躺在爱达荷州西部的一张床上,只穿着一条拳击短裤,上面印满了粉红色和金黄色的“洛杉矶船”标志,大肚子上放着一本厚厚的法律书。乌鸦好像是在咧着嘴笑。法官彻底放松了,也对它咧着嘴笑。没错,我真可笑。不过在经过了两周空旷原野中的独自旅行后,他觉得自己有一点神经过敏是不足怪的。
  嘭,嘭,嘭。
  乌鸦一如继往地用嘴巴啄着往下滴水的玻璃。
  法官的笑容收敛了一点。乌鸦看他的方式有点特别,他不太喜欢。它似乎仍在咧着嘴笑,但他敢肯定,这是一种轻蔑的笑,一种冷笑。
  嘭,嘭,嘭。
  像渡鸦落下来,栖居在帕拉斯的半身塑像上。看起来回到自由之邦是那样遥远,我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们需要知道的事情呢?永远不可能了。我还能发现黑衣人的弱点吗?永远不可能了。
  我能平安回去吗?
  永远不可能了。
  嘭,嘭,嘭。
  乌鸦看着他,像是在咧嘴笑。
  此时一种模模糊糊的直觉使他认定这就是那个黑衣人,他的灵魂附在了这只滴着水的,咧着嘴笑的乌鸦身上,盯着他,审视他。
  他也着迷地盯着它。
  乌鸦的眼睛似乎变大了一点。他注意到它的眼睛周围有一圈像红宝石那样的深红色。雨还在下,地上的水还在流。乌鸦非常从容地向前探着身子,继续用嘴啄着玻璃。
  法官心想:它以为它把我迷住了。可能真的有那么一点儿吧。但是也许因为我太老了,迷住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假定……这当然很傻,不过假定它就是他。我能一下子把那支枪抓过来吗?我已经4年没有射击双向飞碟了,但我是1976年度和1979年度的俱乐部冠军,1986年的成绩也不错。窗户可比飞着的双向飞碟近多了,如果它就是他,我能把他杀死吗?能抓住藏在这只该死的乌鸦体内的他的灵魂吗——假如真的有这么一样东西的话?如果一个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在爱达荷州西部用一种平淡无奇的手段谋杀一只乌鸦,以此来把所有的事情摆平,这该不会不恰当吧。
  乌鸦在向他笑。他现在十分肯定它是在咧着嘴笑。
  法官猛地折身坐了起来,既快又准地把那支加伦德步枪顶到肩窝上——完美的动作,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能做得这么好。乌鸦看来有些害怕。它抖了抖湿漉漉的翅膀,水滴四溅。它似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法官听到它发出沉闷的叫声:哇!他霎时带着一种胜利的心情确定:他就是那个黑衣人,他错看了法官,他的代价将是它可怜的性命……
  “吃了这一枪吧!”法官吼着,猛地扣动了扳机。
  但是扳机扣不动,因为他还上着保险。片刻之后,窗子上除了雨水,什么都看不见了。
  法官沮丧地把枪垂下,觉得自己很笨。他宽慰自己那不过是一只乌鸦而已,权当消磨了一会儿夜晚的时光吧。要是把窗户打破了,雨水就会进来,那么他就得换个房间了,想起来还真的挺幸运。
  但是那天晚上他没有睡好,夜里醒了好多次,每次醒来盯着窗户看,他都确信自己听到窗户上有一种奇怪的嘭嘭声。如果又是那只乌鸦落在那里的话,它是不会离开的。他把枪上的保险打开了。
  但是乌鸦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晨他又开车西行,他的关节炎虽说没有好转,但也没有恶化,刚过11点钟,他就停在一家小咖啡馆,把午餐解决了。当他吃完三明治,喝了杯咖啡之后,他看到一只大乌鸦在空中盘旋,落在前面半个街区的电话线上。法官着迷地盯着它,那只红色的保温咖啡杯停在了桌子与嘴巴之间。这当然不是同一只乌鸦。一定有很多乌鸦,它们都胖墩墩的,活蹦乱跳。现在是乌鸦的世界。但他还是觉得这是同一只乌鸦,一种死亡的、命中注定的预感迅速波及全身。
  他不再感到饥饿。
  他继续向前开。几天以后的下午12点15分,他在俄勒冈州继续沿着86号高速公路西行,穿过科珀菲尔德镇,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路边的那个小店。小店里,博比·特里看见他过去,目瞪口呆。加伦德步枪就放在他身边的座位上,开着保险,旁边放着一箱子弹。法官准备射击他看到的任何一只乌鸦。
  “快点!你能不能快点把这该死的东西开出来?”
  “去你妈的,博比·特里。都是因为你玩忽职守,你有什么理由冲我发脾气。”
  戴夫·罗伯茨坐在威利斯车的方向盘后面,汽车头朝外停在小店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当博比·特里把戴夫·罗伯茨叫醒,等他起来穿上衣服,巡逻车里的那个老家伙已经在前面超了他们10分钟的路程。雨下得很大,能见度很低。博比·特里腰里斜挎着一支温切斯特步枪,腰带上别着一支0.45口径的科尔特手枪。
  戴夫脚蹬牛仔靴,身着牛仔裤,外罩黄色雨衣,别无他物,两眼紧紧盯着他。
  “博比·特里,你老是扣着步枪的扳机,想在门上打个洞还是怎么着?”
  “你盯着他就行了,”博比·特里说。他小声地嘀嘀咕咕:“内脏。打他的内脏。别瞄准头部。对,就这样。”
  “你少在那儿自言自语吧。”
  “他在哪儿?”博比·特里问。
  “我们会发现他的。”
  “要是他拐弯怎么办?”
  “拐到哪里?”戴夫问,“跟州际公路相连的都是乡村土路。放松,博比·特里。”
  博比·特里痛苦地说,“我不能放松。我一直在想被绞死在沙漠里的电线杆上再被晒干是什么感觉。”
  “怎么会呢-…看那儿!看到了吗?上帝呀,咱们快赶上他了。”
  在前方,一辆雪佛莱和一辆重型比克车迎面相撞,这起车祸已经好长时间了。它们躺在雨中,像个庞然大物,横在路中央。在路的右侧,边上有两道深深的新鲜的轮胎樱
  “是他,”戴夫说,“这些车印还不到5分钟。”
  他开着威利斯车,摇摇摆摆地绕过那些残骸,在路肩下他们的车颠得很厉害。戴夫把车开回到路上,法官就在他们前面,两人都看到了巡逻车留在柏油路上的带泥的人字形轮胎樱在另一个山坡上,他们看到巡逻车刚从大约两英里远的土丘上消失。
  “你好!”戴夫·罗伯茨大喊着,“冲啊!”
  他踩了一下离合器,威利斯车慢慢加速到60迈。挡风玻璃变成了银白色模糊的水雾,刮水器都不管用了。在那个土丘上他们再次看到了巡逻车,这一次离得更近了。戴夫猛地打开大灯开关,用脚控制变光器的开关。不一会儿,巡逻车的尾灯已开始在前面闪烁。
  “好吧,”戴夫说,“咱们友好一点,把他挤出去。你的枪还在半击发状态吧,博比·特里。要是这事干成了,咱们就能在维加斯的MGM大饭店占两个位置。办糟了的话,咱们就死定了。所以只准成功,不准失败。把他挤出去。”
  “哦,上帝,他为什么不从罗比奈特走呢?”博比·特里嘀咕着。他的手已紧紧握住温切斯特步枪。戴夫在他的一只手上猛拍了一下,“也不能把枪拿到外面。”
  “可是……”
  “住口!还要走1英里哪,混蛋!”
  博比·特里开始笑了。是游乐宫里小丑的那种僵硬的笑。
  “你不行,”戴夫吼道,“还是我来干,你他妈的呆在车里。”
  他们已经和巡逻车并行,巡逻车的两只轮子在人行道上空转,另外两只轮胎被挤到了松软的路肩上。带着笑容,戴夫走下了车。他的双手放在黄色雨衣的口袋里。左边的衣袋里有一支0.38口径的警察专用枪。
  法官小心翼翼地从巡逻车里爬出来。他也穿着一件黄色的雨衣,走路很小心,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花瓶。左手拎着那支加伦德步枪。
  “嘿,你不会用它向我射击的,对吗?”从威利斯车上下来的人带着友善的微笑说。
  “我想不会,”法官说。他们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对话。“你是从科珀菲尔德来的吧。”

  “是的。我叫戴夫·罗伯茨。”他伸出右手。
  “我叫查理斯。”法官说着,也伸出了右手。他抬头瞟了一眼威利斯车客座的车窗,正好看到博比·特里双手握着0.45口径手枪探出头来。雨水顺着枪管向下流。他脸色苍白,仍然带着游乐宫里小丑脸上那种僵硬的笑。
  “哦,杂种。”法官嘟哝着,当戴夫从雨衣口袋里朝他开火的时候,他奋力把手从罗伯茨紧紧握着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子弹从他的胃下边穿过,他倒在地上,感到头晕目眩,这种感觉迅速蔓延,子弹从他的脊柱右侧出去,留下一个茶托粗的洞。加伦德步枪从他手中滑落,他被弹回巡逻车驾驶室的车门旁边。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只乌鸦已落在路远侧的电话线上。
  戴夫·罗伯茨跨上一步,准备完成使命。就在这时,博比·特里从威利斯车的车窗边开火了。子弹打中了罗伯茨的喉咙,打飞了喉咙的大部分。一股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他的雨衣前面,和雨水混在一起。他转向博比·特里,下巴一张一合,就是没有声音,表情异常惊奇,双眼都鼓了出来。他拖着脚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惊奇的神情从他双眼中消失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倒地而死。雨水落在他的雨衣上面,叮叮咚咚的。
  “哦,妈的,瞧这事办的!”博比·特里惊慌失措地叫道。
  法官想:我的关节炎消失了。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将使医学界感到震惊。朝内脏开一枪就可以治好关节炎。哦,亲爱的上帝啊,他们一直在追杀我。弗拉格告诉他们了吗?他一定告诉了,上帝帮帮委员会派来的人吧……
  加伦德步枪倒在了路上。他弯腰去捡,感觉内脏都要从身体里跑出来一样。奇特的感觉,但这可不是让人高兴的感觉。不要紧。他抓住了那枝枪。保险还开着吗?开着呢。他举了起来。重如千钧。
  博比·特里最终把震惊的目光从戴夫身上移开了,恰在此时,他看到法官准备向他射击。法官坐在地上,雨衣从胸部到脚都已被鲜血染红,他把枪架在了膝盖上。
  博比开了一枪,偏了。这时加伦德步枪也发出了雷鸣般的响声,碎玻璃片溅了博比·特里一脸。他大叫着,觉得自己死定了。然后他发现半边挡风玻璃不见了,这才知道自己还有希望赢。
  法官费力地重新瞄准目标,加伦德步枪在膝盖上转了将近两度。博比·特里这时全神贯注地射击,快速地连发三枪。第一枪把巡逻车驾驶室的一侧打了一个洞。第二枪打在法官右眼上方。0.45口径手枪近距离的威力很大。多悲惨的事情啊,这一枪把法官的大半个头骨都掀掉了,他的头猛地往后仰去。博比·特里的第三枪正好打在法官的下巴下面1/4英寸处,这一枪把他的牙齿都打碎了,下巴和颌骨也碎了。他的手指抽搐着,压在了加伦德步枪的扳机上,但子弹却射向了苍白的下着雨的天空。
  四周一片沉寂。
  雨水打在巡逻车和威利斯车的车顶上,打在两个死人的雨衣上。这是唯一的声音,直到乌鸦呱呱叫着从电线上飞走才打破了沉寂。这叫声把博比·特里吓了一大跳。他从座位上慢慢地走下来,手里仍紧紧握着冒烟的0.45口径手枪。
  “我成功了,”他对着大雨喊道,“打烂了他的屁股。你最好相信。打得很准,他妈的太对了。博比·特里如你所想把那家伙杀死了。”
  但是恐怖渐渐袭来,他意识到他打烂的根本不是法官的屁股。
  法官已死,他的尸体靠在巡逻车上。博比·特里抓住法官雨衣的翻领,猛地往前一拉,盯着法官残缺的相貌。除了鼻子,什么都没了。
  它可以是任何人。
  在恐怖的梦魇中,博比·特里又听到了弗拉格的声音:我要把他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亲爱的上帝啊,这可以是任何人。就好像他在故意和“步行者”对着干一样:两枪直接命中脸部,甚至连牙齿都没了。
  雨,叮咚叮咚地下着。
  它在那儿,这就是一切。他不敢到东部去,也不敢停留在西部。他要么光着脊梁被绞死在电线杆上,要么……还有更可怕的事情。
  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吗?
  他怪异地笑了笑,对这个问题毫不怀疑。那么,该怎么办呢?
  他用手挠着头发,低头看着法官残缺不全的脸,想找出答案。
  南部。这就是答案。南部,没有任何边防警卫。向南去墨西哥,如果那还不够远,继续南下去危地马拉,巴拿马,也可能是可恶的巴西。把一切都抛开,不再有东部,不再有西部,只有博比·特里,安全地远走高飞,离“步行者”越远越好……
  在午后的雨中,有一个新的声音传来。
  博比·特里猛地抬起头。
  雨,是的,雨正敲打在两辆机动车的车箱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的金属声,还有两台发动机轰隆隆的响声,还有……
  一种奇怪的钟表的滴答声,像雨靴轻轻踩在碎石铺成的辅路上。
  “不。”博比·特里小声说。
  他开始转身。
  钟表的声音正在加速。快走,小步跑,跑,全速跑,博比·特里已经团团转了一圈。太迟了,他正跑过来,弗拉格正跑过来,就像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魔鬼从最可怕的画面里跑了出来。黑衣人快活得满脸红光,眼睛里流露出幸福的光芒,咧开嘴唇,一副饥饿贪婪的笑容,露出墓碑一样巨大而锋利的牙齿,他的双手已伸到他的面前,几根闪亮的乌鸦羽毛从他的头发里掉了下来。
  不,博比·特里想说,但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嘿,博比·特里,你把事情搞得一团糟!”黑衣人怒吼一声,给了不幸的博比·特里致命的一击。
  真的有比钉死在十字架上更可怕的事情。
  牙齿。
  第62章
  戴纳·于尔根斯一丝不挂地躺在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一边倾听着淋浴间传出的水流声,一边仰望着圆形的天花板。天花板用一块大镜子做成,里面映出她的像,形状和大小与床上的她完全一致。镜子里的她平躺在床上,四肢伸展,腹部平坦,乳防自然地挺着,丝毫没有因重力的作用而下垂。女人的身体这时候最美,她想。
  现在已是9月8日早晨9点半,法官已死去18个小时,博比·特里的死要晚一些——真是不幸。
  淋浴间的水依然在响着。
  “这男人有洁癖,”她想,“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他一口气洗上一个半小时?”
  她又想起了法官。谁会想到这一点呢?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是一个绝妙透顶的主意。谁会怀疑一个老头子?噢,似乎弗拉格已经怀疑了。他不知怎么获悉了发生的时间和大致的地点。沿爱达荷州-俄勒冈州一线的边界部署了警戒哨,他们已得到杀死他的命令。
  但这件事不知为什么被搞糟了。从昨天晚饭时起,拉斯维加斯的上层人物就一直在踱来踱去,面色苍白,垂头丧气。惠特尼·霍根,那个该死的厨师做的饭看着像狗食,焦得尝不出任何味道。法官是死了,但有些事似乎办得不妙。
  她下了床,慢慢踱到窗口,眺望着远处的沙漠。烈日炎炎下,拉斯维加斯高级学校的两辆大巴士在95号国道上缓慢地向西移动,方向正对着印第安斯普林斯空军基地。她知道,那儿每天都在举行关于喷气式飞机驾驶技术的讨论会。在西部至少有12人会开飞机,不过非常幸运——对自由之邦而言——他们中没有一个被印第安斯普林斯荃地选为国民警卫队喷气式飞机的驾驶员。
  但那些人正在学习,噢,天哪,这一点千真万确!
  关于法官的死,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们在不该知道的时候知道了。是他们自己有一个间谍从自由之邦回来了吗?她估计很有可能:暗中监视是一张双方都可以玩的牌。休·斯特恩告诉过她,是否向西部派密探需要严格控制在委员会范围内决定,而她十分怀疑那7个人当中是否有人已在弗拉格的掌握之中。可是不管怎样,如果委员会中的某个人叛变了,阿巴盖尔妈妈首先会知道的,戴纳对此毫不怀疑。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弗拉格本人恰恰知道这件事情。
  到今天为止,戴纳住在拉斯维加斯州已经8天了,就她的判断,她已完全被这个社区接受为其中的一员。在那儿她已收集到有关这项行动的大量信息,这足以把博尔德的每个人吓得半死。但最令她不安的是,这里的人们一听到谁提到“弗拉格”这个名字,马上就会装做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转身离开。其中某些人甚至会做出一些上帝保佑的手势,屈膝求饶的姿势,或者在手缝后面露出假装的邪恶的眼神。他在那儿可以说“大名鼎鼎”,也可以说根本不存在。
  这是白天。到了晚上,如果你愿意静静地坐在位于金库大饭店的幼狮酒吧或银色便鞋酒屋,就会听到许多有关他的故事,这是谣言的最初发源地。多数情况下,他们慢吞吞地、一字一顿地谈论着,一瓶接着一瓶地往肚里灌着啤酒,谁也不会看谁一眼。你得小心别喝太烈的酒,否则嘴巴就会失控,这是很危险的事。她知道他们说的并非都是事实,但就像从一整块华美的布料上除去镶饰的金边一样,你不相信会觉得可惜。从他们口里,她得知他是一个变形人,一个狼人,一个大灾难的始作俑者,一个《启示录》里早已预言要来临的邪恶的反基督。她也听到了赫克·德罗甘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事,以及他是如何发现赫克吸毒的……等等,就像他已经知道法官是怎样死的一样,这似乎很自然。
  在这些夜间闲谈中,从没有人叫过他弗拉格,就好像他们认为一叫他的名字就会像把魔鬼从瓶子里放出来一样把他招惹过来。他们称他为黑衣人,“步行者”,高个子,而拉蒂·欧文斯则称他为“令人厌恶的老犹大”。
  如果他已知道了有关法官的情况,不就有理由说明他也知道有关她的情况吗?
  淋浴间里的水声不响了。
  继续呀,亲爱的。他像一个面目可憎的恶魔。淋浴使他看起来似乎更高一些。也许他确实有一个间谍在自由之邦——并不见得一定是委员会中的某个成员,只是告诉他查理斯法官不是逃兵的那个人。
  “你不该光着身子到处走,宝贝,你这样会再次挑起我浑身的欲望。”
  她转过身去,脸上流露出高雅而诱人的微笑。她真想带他到楼下的厨房去,把那个他非常引以为豪的玩意塞进惠特尼·霍根做饭用的绞肉机里去。“为什么你认为我刚才是光着身子到处走?”
  他低头看了一下表,说:“噢,咱们还能在这儿呆大约40分钟。”他的阳巨已经开始勃起,不断地抽动着……就像一根在深水里探测东西的占卜棒,戴纳戏谑地想,带着一丝厌恶。
  “嗯,那么咱们来吧。”他向她走了过来。她忽然指着他的胸脯说:“把那个东西摘掉,它让我感到不舒服。”
  劳埃德·亨赖德低头看了一下。那是一个护身符,黑色,形状和大小像泪珠一样,上面有一个红色的斑点。他连忙把它摘下来,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这副制做精美的项链碰着桌面时发出一下清脆的声响。“这样好些?”
  “好多了。”
  她张开手臂。他马上爬到她的身上,随即用力插进她的里面。
  “你喜欢这样吗?”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喜欢这种感觉,是吧,宝贝?”
  “我的天啊!我非常喜欢。”她嘴里呻吟着,心里却想着那个绞肉机:通体雪白的瓷片,闪闪发光的不锈钢。
  “你说什么?”
  “我说我很喜欢!”她大声说。
  过了一会儿,她装出极度兴奋的样子,剧烈地抖动着臀部,大声地喊叫起来。不久,他的高潮也来了(已和劳埃德同居4天的她,现在几乎能很准确地算出他高潮来临的时间)。当粘粘的米青.液沿着她的大腿慢慢地流下来的时候,她无意中瞟了旁边的床头柜一眼。
  黑色的宝石。
  红色的斑点。
  似乎正在注视着她。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感觉,似乎那是他的眼睛在注视着她,是他那双戴着隐形眼镜的冷酷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它在看我,它看透了我。在那无助的时刻,她恐惧而又绝望地想。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事后,正如她预料的那样,劳埃德开始谈起话来,这也是他规律的一部分。他总是喜欢一边用胳膊搂着她裸露的肩膀,抽着烟,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镜子里他们的影像,一边告诉她近来都发生了些什么样的事。
  “幸亏我不是那个叫博比·特里的家伙,”他说,“没有领头的,什么也干不成。老大想要那个老混蛋的命,身上还不许留下伤痕,他要把他送回到落基山上。看看这事是怎么办的吧,那个笨蛋在他脸上打了两发0.45口径的子弹,并且射程很近。我觉得他活该这样,但很幸运我当时不在那儿。”
  “他怎么了?”
  “这种事别问了,宝贝。”
  “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个老大?”
  “他当时就在那儿。”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碰巧在那儿?”
  “嗯。哪儿有麻烦他就碰巧在哪儿。天啊,我一想起他是怎么对待埃里克·斯特莱顿的,一想起那个自以为是的律师,我和垃圾虫一起去拉斯维加斯,还有……”
  “他干了些什么?”
  很长时间他没有回答,她想他不会回答了。她常常通过问一些简单而有礼貌的问题,轻柔地使他沿着她设定的方向谈,让他有一种(用她小妹妹常说的一句话是)自以为了不起、臭美的感觉。但这次她觉得自己问得太深了,直到劳埃德用一种怪怪的、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又讲了起来,她才感觉安心一些。
  “他只是看着他。埃里克讲了一大堆他是如何如何地想看到这次拉斯维加斯行动……以及我们该这样做,该那样做。可怜的老家伙——他简直摸不着方向了,你知道——他只是像看电视明星一样看着他。埃里克则走来走去,就像在对陪审团演讲,证明他所讲的是如何如何地正确。而他——用一种实在是很轻的声音——叫了声‘埃里克’。对,就是这样。于是埃里克开始看他,这是我亲眼所见。埃里克就那样很长时间地看着他,足有5分钟。他的眼越睁越大……接着就开始流口水……然后开始咧着嘴笑……于是他就和埃里克一起笑起来,我当时怕极了。弗拉格一笑就让人觉得害怕,而埃里克也是那样笑着。然后他说:‘你们回来的时候就把他放到莫哈韦吧’。于是我们就按他说的做了。据我所知,埃里克现在就在那地方来回转悠。他盯着埃里克看了足足5分钟,然后就把他忘掉了。”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烟掐灭,用一只胳膊搂着她,问:“咱们怎么谈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啦?”
  “我不知道……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现在怎么样了?”
  劳埃德一下子来了精神,看来印第安斯普林斯工程可真是他的心肝宝贝。“棒极了!非常好!到10月初,也可能更早一些,我们准备挑出3个人驾驶天鹰战机。汉克·罗森看起来可真是不错。还有那个垃圾虫,简直就是这方面的天才。可能有些事他不太熟悉,但操作起武器来他的熟练程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她曾与垃圾虫见过两次面。但每次当他那令人揣摩不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都觉得有一股逼人的寒流浸透她的全身,而当那双眼睛从她身上移开的时候,她会明显地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很显然,别的人都把他当做一个吉祥物,一个能带来好运的人。他的一只胳膊上有一大块可怕的刚刚愈合的烧伤疤痕,这使她想起前天晚上的那件怪事。汉克·罗森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一支烟放进嘴里,划了根火柴,说完话后把烟点上,然后又把火柴摇灭。戴纳发现垃圾虫的眼睛用一种似乎是屏着呼吸的、十分专注的神情望着火焰,就像是他的整个身心都集中在这个小小的火苗上一样,也像是一个饥饿的人在贪婪地盯着一桌9道菜的佳肴,直到汉克把火焰摇灭并把烧黑的火柴残梗扔进烟灰缸里,他才移开了目光。
  “他很善于使用武器?”她问劳埃德。
  “在这方面他棒极了。天鹰战机的机翼下有导弹,名叫斯里克色地对空导弹,名字真他妈的怪,是不是?没人能搞清楚这些东西是怎么安装到战机上去的,也没人知道怎样才能安全地使用它们。天哪,我们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弄明白怎么把它们从发射架上拆下来。于是汉克说:‘我们等垃圾虫回来让他看看吧,看他能不能弄清楚怎么办。’”
  “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呀,他是一个很有趣的旅行家,现在已经在拉斯维加斯住了一周了,不过他可能很快又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到哪里去?”
  “到沙漠里去。他驾驶着一辆罗沃尔汽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告诉你,他是个很奇怪的家伙,在这方面,垃圾虫几乎跟老大一样。这里的西部除了一望无际的沙漠和被丢弃的废物以外什么也没有。这个我是知道的,因为我曾经在西部一个叫布朗维尔站的鬼地方坐过牢。我不知道他在那儿靠什么过活,但他确实活过来了。他去寻找新玩意儿。他回来的时候常常能带回来一些。我和他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大约一星期后,他带回来了一堆带激光瞄准器的机枪,汉克称之为百发百中的机枪。这次他带回来的是特勒地雷,有完整的,也有零碎的,还有一小罐拍拉息昂杀虫剂——据他说他找到了一大堆这样的杀虫剂,还有一大堆足以把整个科罗拉多州植物的叶子脱得像鸡蛋一样光的脱叶剂。”
  “他是从哪儿找到的?”
  “各个地方。”劳埃德简单地说,“宝贝,他的鼻子很灵敏,能把东西嗅出来,这是不是很奇怪?内华达州西部和加利福尼亚州东部的大部分地区是以前美国人搞试验的地方,他们在那儿研制各种各样的玩意儿,甚至原子弹。他总有一天非把原子弹也拖回来一颗不可。”
  他笑了起来。而戴纳心里却觉得凉飕飕的,彻骨的寒冷。
  “这里的有些地方开始大规模地流行感冒,为此我需要不少钱。也许垃圾虫能找到钱。我告诉你吧,他光靠鼻子就能把东西嗅出来。老大说只给他留下一个头他也照样什么都能干,这话没错,确实如此。你知道他现在最喜欢的玩意儿是什么吗?”
  “不知道,”戴纳回答。她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想知道这些事,但她到这儿来的目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火焰履带车。他从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找出来5辆,排成一排就像是能装油料最多的赛车。”劳埃德笑了起来,“里面装满了凝固汽油,垃圾虫喜欢这些东西。”
  “垃圾虫。”她嘟囔着说。
  “不管怎样,这次垃圾虫来的时候,我们把他带到了斯普林斯基地。他到处敲敲打打,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只用了6个小时就把那些攻击导弹给安装好了。你相信吗?那些空军机械师足足花了几十年时间才学会这些技术,而他只用了6个小时就办好了。也难怪,他们不是垃圾虫嘛!这家伙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低能天才,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我知道他那些伤疤是怎么得来的了,这一点我敢打赌。
  劳埃德看了看表,站起来说:“说起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我得到那儿去一趟。还来得及再洗一次澡。想和我一块来吗?”
  “这次就不了。”
  淋浴间又响起了水声,她于是开始穿衣服。到目前为止,她一直坚持等他不在屋里的时候独自一人穿衣脱衣,她想以后还要坚持这样做。
  她把刀鞘绑在前臂上,又把弹簧刀收回刀鞘。她手腕快速一转就能把10英寸长的刀子收回来。
  嗯,女孩子是要有点自己的秘密,她边想边迅速把外罩套在身上。
  这几天下午她一直在一个街灯维修班里工作。所谓的工作就是用一个很精巧的小设备检查灯泡,如果灯泡烧坏了,或者被那些破坏分子打坏了,就换一个新的。这一段时间拉斯维加斯正陷于感冒大流行的恐慌中。她们工作组共有4个人,开着一辆上面有可升降平台的大卡车,整天慢吞吞地从一个灯柱移到另一个灯柱,从一条街移到另一条街。
  一天傍晚,戴纳站在平台上,一边伸手把一个普列克斯玻璃防风罩从街灯上取下来,一边考虑着她对同组其他人的看法。她很喜欢这3个同事,尤其是詹尼·恩斯特伦,一个坚韧而美丽的女人。她以前在夜总会做舞女,现在操作可升降平台。她是戴纳很希望成为自己密友的那种人。然而令她困惑的是詹尼的立场却站在黑衣人一边。这种困惑实在太强烈了,她甚至不敢开口问她为什么是这样。
  其他人也不错。她认为拉斯维加斯的傻子比自由之邦要多一些,但他们一点都不凶,不是那种笑里藏刀的人。在她的印象里,这里的人们也比自由之邦的人要勤劳得多。在自由之邦,你会发现那里的人整天都在公园里闲着,他们的午饭会从中午一直吃到下午2点。这种事在拉斯维加斯从没发生过。从上午8点到下午5点,不管是在印第安斯普林斯还是在她的工作组,每个人都在工作,连学校也已重新开课。维加斯大约有20个小孩,年龄从4岁(4岁的孩子名叫丹尼尔·麦克卡西,城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他,他们亲切地称他为迪尼)一直到15岁不等。共有两个有执教证书的老师教他们,每周上5天课。劳埃德上初中时因一连三次留级不得不退学,现在能为孩子们提供这些受教育机会,他感到十分自豪。诊所一直开着,并且没人看守。人们任何时候都可以进进出出……但他们最多每次带走一瓶阿斯匹林或别的什么药。在西部不存在药品丢失问题。每个见过赫克·德罗甘遭遇的人都明白有这样的习惯会带来什么样的下常也没有像里奇·莫法特那样的人,大家都十分友好和坦率。在这儿要是聪明的话最好不要喝比瓶装啤酒的度数更高的酒。

  她想起了1938年的德国。纳粹党?噢,他们是很有魅力的人,非常善于运动。他们不去夜总会,夜总会是观光者消遣的地方。那么他们做什么呢?他们的工作是制作钟表。
  把两者相提并论是否公平呢?戴纳不安地想,她想起了她非常喜欢的詹尼·恩斯特伦。她不太清楚……但她想也许没有什么不公平吧。
  她检查了一下防风罩里的光度标准,然后把坏的灯泡换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双脚间,拿出最后一个新的灯泡。好了,今天的工作就要结束了。现在已……
  她往下看了一眼,顿时吓呆了。
  人们正纷纷从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的车站里走出来往家里赶。他们都不经意地向上望着,就像对有人在高空作业已经很熟悉了一样。观看免费马戏表演的综合症。
  有一张脸也在向上看着她。
  那是一张方方正正、微笑着的脸,上面流露出好奇的神情。
  我的上帝,那不是汤姆·科伦吗?
  一串咸咸的汗水流进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视野。当她把汗水擦去的时候,那张脸已消失在人群中了。从车站出来的人群晃动着餐盒走在街上,边走边谈笑着。戴纳注视着那个她以为是汤姆的人,从背影很难说他是不是……
  汤姆?他们把汤姆派来了?
  肯定不会。如果是的话,那他们一定疯了,简直是……
  简直是心智不太健全。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喂,于尔根斯!”詹尼大声向她喊道,“你在上面是睡着了还是在自娱自乐?”
  戴纳在平台上斜靠着低矮的栏杆,向下看了一眼詹尼向上仰着的脸,詹尼正在那里做出嘲笑的手势向她笑着。戴纳重新拿起灯泡,用力把它按上。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r。在驶往加油站的路上,她沉默不语,出神地想着什么,安静得使詹尼感到奇怪。
  “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戴纳带着一丝微笑对她说。
  不可能是汤姆。
  真有可能是他吗?
  “起来!起来!你这婊子,快他妈的给我起来!”
  一只脚从她身后重重地把她从那张宽大的床上踢了下来,她从朦朦胧胧的睡梦中醒过来,眨着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劳埃德站在那儿,冷酷地向下看着她。站在旁边的是惠特尼·霍根,肯·德莫特,埃斯·海伊,还有詹尼。詹尼平时向带着笑容的脸此时也一样地显得苍白和冷酷。
  “詹……?”
  没有人回答。戴纳爬起来,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身子,她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人正冷酷地向下看着她。劳埃德的脸上露出发现有人背叛自己的表情。
  我是在做梦吗?
  “快他妈的穿上衣服,你这个骗子,做间谍的婊子!”
  看来不是梦了。一种似乎早有预料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他们已经知道有关法官的事了,因此也早发现了她。他们么都告诉他们了。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现在是早晨4点15分。这是秘密警察行动的时刻,她想。
  “他在哪里?”她问。
  “就在附近,”劳埃德冷酷地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V形领口处露着那个护身符。“你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劳埃德?”
  “干什么?”
  “我把性病传染给你了,劳埃德,我希望它烂掉。”
  他朝她胸脯下面飞起一脚,把她仰面踢倒在地。
  “我希望它烂掉,劳埃德。”
  “闭上你的嘴,快穿上衣服。”
  “你们先出去,我不愿在任何男人面前穿衣服。”
  劳埃德又踢了她一脚,这次踢在右臂上。剧烈的疼痛使她忍不住弯下了腰,嘴巴张得老大,但她并没有喊出声来。
  “你现在处境不妙,劳埃德,是不是?竟然和像玛塔·哈里一样的女间谍睡觉?”她冲他冷笑着说,眼中噙着痛苦的泪花。
  “算了,劳埃德。”惠特尼·霍根说。他看到劳埃德眼中露出杀机,连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我们先去卧室,詹尼会在这儿看着她穿衣服。”
  “那她要是从窗户跳出去怎么办?”
  “她不会有机会。”詹尼说。她的宽大的脸像死人一样冷漠,这时戴纳第一次发现她的屁股上插着一只手枪。
  “再说她也办不到,”埃斯·海伊说,“上面这个窗户只是做做样子的,你不知道吗?有的人在赌桌上输急了就想从这里跳出去,这对旅馆来说影响太坏,所以这些窗户从来就没打开过。”他的目光落在戴纳的身上,眼里流露出一丝怜悯:“宝贝儿,你现在可成了真正的大输家了。”
  “算了,劳埃德,”惠特尼又说,“咱们先出去吧。要是你干出什么傻事来——踢了她的头什么的——你会后悔的。”
  “好吧。”他们一块儿朝门口走去,劳埃德转过身来又对她说,“他会够你受的,你这该死的婊子。”
  “你是我所有情人中最令我厌恶的一个,劳埃德。”她柔声说。
  他又想朝她扑过去,但是惠特尼和肯·德莫特拉住了他并把他拽了出去。随着一下低沉的咔哒声,双层保险门被关上了。
  “穿上衣服,戴纳。”詹尼说。
  戴纳站起来,依然揉着被踢得紫黑的胳膊。“你们的人就这个样子?”她问,“这就是你们?像劳埃德·亨赖德那样?”
  “是你和他睡觉的,又不是我。”她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生气的责备。“你以为来这儿刺探当地人的情报很容易,是吧?你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做自受。还有,我的姐妹,你将受到很严厉的惩罚。”
  “我和他睡觉是有原因的。”她边穿裤子边说,“我来这儿刺探情报也是有原因的。”
  “你能不能把嘴巴闭上?”
  戴纳转过身看了看詹尼,说:“年轻的姑娘,你知道他们在这里做些什么吗?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在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学开那些飞机?还有那些攻击导弹?难道你以为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弗拉格想在集市上给他的女朋友赢回一个布娃娃?”
  詹尼紧紧地抿着双唇,说:“那不关我的事。”
  “要是明年他们用那些飞机飞越落基山,把住在山那边的人民都用导弹炸光,你也认为不关你的事?”
  “我希望他们这样干。最后灭亡的要么是我们,要么是你们,这是他说的。我相信他。”
  “他们也相信希特勒。但事实上你不是相信他——你只是害怕他,没胆量面对他。”
  “穿你的衣服,戴纳。”
  戴纳穿上她的裤子,扣上扣子,又拉上拉链,忽然她捂住嘴说:“我……我想呕吐……天哪-…”抓起长袖外罩,她转身跑进淋浴间并锁上了门。里面顿时传出很大的呕吐声。
  “开门,戴纳!开门,要不然我可开枪把锁打开了。”
  “我恶心……”她发出另一阵很响的呕吐声。与此同时,她踮着脚尖,手在药柜上面摸索着。感谢上帝,她在上面找到了她藏在那儿的弹簧刀。但愿再给我20秒钟时间……
  她把刀子绑在手臂上。这时卧室里响起了更多人的声音。
  她用左手将水倒在浴盆里。“稍等一下,我现在恶心,真它妈的糟糕!”
  但他们一刻也不多给她。有人开始踢门,踢得门框直抖。这时那把弹簧长刀已被戴纳藏好,像硬弓一样沿着她的手臂横放着。她以极快的速度将外套穿在身上并扣上袖子上的扣子,又用手捧起水快速地喝了一口,然后很响地吐在池子里。
  门又被踹了一下。戴纳扭开了门上的锁柄,他们一下子冲了进来。劳埃德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詹尼站在肯·德莫特和埃斯·海伊的后面,枪已拔出,拿在手上。
  “我呕吐了,”戴纳冷冷地说,“吐得很厉害,你们看着不好,是不是?”
  劳埃德抓着她的臂膀把她拉出淋浴间,推进卧室。“真该扭断你的脖子,臭婊子。”
  “记着你们主子的话。”她边扣外衣的扣子边用明亮的眼睛扫看着他们说,“他是你们的匪首,你们属于他,要拍他的马屁,是不是?”
  “你最好闭上嘴,”惠特尼厉声说,“你这样只会使自己更遭殃。”
  她看了詹尼一眼,难以理解这个白天爱笑的、爽朗的放荡女人怎么会变得这样冷漠和阴险。“你们难道看不出这个人想让悲剧重演吗?”她绝望地问他们,“屠杀,枪击……大灾难?”
  “他的力量最强大,”惠特尼用一种奇怪的柔和语调说,“他要把你们这些人统统从地球上消灭掉。”
  “不要再说了,”劳埃德说,“咱们走吧。”
  他们走过来要抓她的胳膊,她连忙后退,摇着头,两臂交叉护着身体说:“我自己会走。”
  弗拉格住的小楼显得有点荒凉。门口只有几个带着枪的男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电梯门开了,劳埃德一伙人拥推着戴纳走了进来。
  走过一排出纳员窗口,她被带到一扇门前。劳埃德用一把很小的钥匙把门打开,一群人走了进去。他们走过一个看起来像是银行的地方:那里有加法机,装满纸带的旧篮子,成罐的橡皮条,剪纸用的剪刀,还有已变得灰白、模糊不清的计算机屏幕,半开着的装现金的抽屉等等。一些现金从抽屉里掉出来,落在地板上。大部分现金的面值是50或100。
  在出纳员的办公区后面,惠特尼打开另一扇门,他们带着戴纳,沿铺着地毯的走廊来到一间接待室。这个房间布置得很优雅,里面有一张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子。几个月前死去的一个秘书曾在这里办公,他死于不断地咳嗽并大口地吐痰。墙上挂着一幅画,好像是什么人的肖像。地上铺着上等的淡棕色长绒毛地毯。这是通往权力中心的会客厅。
  一种恐惧感像冰凉的水慢慢侵入她的躯体,她感到自己快要冻僵了,并且有些不知所措。劳埃德靠着桌子,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钮。戴纳发现他的额头微微冒出汗来。
  “我们把她带来了。”
  她突然感到内心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想抑制住却无能为力,禁不住咯咯的笑出声来。詹尼猛地打了她一记耳光,厉声说:“闭嘴!你难道不明白自己的下场吗?”
  “我知道,”戴纳看了她一眼说,“你,还有你们这些人,你们实际上才不知道。”
  这时话筒里传出一阵十分热情和兴奋的笑声,“非常好,劳埃德,谢谢。让她进来。”
  “让她一个人进去吗?”
  “非常正确。”在一阵非常放肆的大笑声中话筒关闭了。这笑声使戴纳觉得嗓子都快干了。
  劳埃德转过身来,这时他额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渗出,像泪珠一样顺着双颊流了下来。
  “你听到他的话了吗?进去。”
  她两臂交叉放在胸前,这样可以把刀子藏起来。“要是我瘫倒呢。”
  “我会把你拖进去。”
  “看看你自己吧,劳埃德,你已经吓得连一只野狗崽都拖不进去了。”她又看了一下其他人,说:“你们都害怕了。詹尼,其实你已经吓得尿裤子了,这对你的身体可没什么好处,对你的裤子也没什么好处。”
  “闭嘴,你这卑鄙的间谍。”詹尼小声说。
  “我在自由之邦从没吓成这样过,”戴纳说,“我在那儿感觉很好。我来这儿就是因为我想把这种不错的感觉保留下来。这根本不是政治原因。你们应该好好想一想,也许是他让你们感到恐惧,因为他除了恐惧以外没有任何东西送给你们。”
  “我的姑奶奶,”惠特尼用道歉的口吻说,“我很想听你下面的教导,但是那个人正在那里等着哪。很抱歉,你必须自己走进去,要不然,我们就把你拖进去。要是你有很多话需要一吐为快的话,你可以进去后把这些话讲给他听,你随便怎么办都行。但是现在,我们还在为你担着干系呢。”戴纳心里想:真奇怪,他听起来像是真心实意地在道歉。他确实吓得太厉害了。
  “你们用不着那样,我自己可以进去。”
  她迫使自己的脚向前迈,这样反而简单一些。她就要走向死亡了——这一点她很清楚。既然这样,那就随它的便吧。反正自己有刀子。要是有可能的话,就先把他杀死,然后,如果有必要,再自杀。
  她想:我是戴纳·罗伯塔·于尔根斯,我现在很害怕,但我以前就一直在害怕。他想从我这儿夺走的只不过是我迟早有一天要失去的——也就是我的生命。我不会让他把我摧垮,只要我能够,我决不能丧失自己的尊严……我希望体面地死去,我就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她打开门走进里面的办公室,走到兰德尔·弗拉格的面前。
  这是个大房间,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桌子安放在最靠里的墙边,一张旋转椅紧靠在它的后面。墙上的图画被帘子遮挡着,灯也熄着,所以整个屋子显得很黑。
  在房间那边,窗帘拉开处露出一扇正对着沙漠的玻璃窗。戴纳从没见过那么缺乏生气且枯燥无味的风景。风景的上面是一轮明月,像小小的磨光的银币,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成为满月。
  窗边有一个男人的身影正眺望着远方的景色,背对着她,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一个人转身的动作能持续多长呢?两秒钟,最多三秒钟。但对于戴纳来说,这个黑人好像一直在慢慢地转身,就像他正看着的那轮慢慢露出的明月一样,一点一点显露着他的真面目。她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小孩,被一种极其强烈的恐惧吓得几乎麻木了。在那一瞬间,她确实被他那特有的魔力惊呆了。她确信,当这个转身动作结束时,她将一览无余地看到那张梦魇中可怕的脸,就像发觉一个千古不解的谜一样:他就像一个披着斗蓬的哥特族和尚,整件上衣在黑暗中形成一个长长的影子。这是一个缺乏表情的阴险的男人,她看到他的真面目后也许会被吓得疯掉。
  他望着她,脸上挂着热情的微笑,慢慢地走了过来。她大吃一惊:天啊,他的年龄竟和我差不多。
  兰德尔·弗拉格的黑发有些凌乱,英俊的脸上泛着红润,也许是因为在沙漠里风吹日晒的缘故吧。他的样子机敏善感,眼睛里跳跃着亢奋的光芒,就像是一个小孩忽然发现一个令他十分感兴趣的秘密一样。
  “戴纳!”他对她说,“你好!”
  “你-你-你好!”她只能说出这几个字。她已做好各种各样的准备,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似乎被当头一击,几乎摔倒在地。面对她的迷惑,像是道歉一样,他微笑着伸出双手。他上穿一件褪色的花呢衬衣,衣领有些磨损,下穿窄脚牛仔裤,脚蹬一双很旧的牛仔靴,鞋跟已经磨损。
  “你以为我是什么?吸血鬼?”他的笑容很温和,几乎要求她也报之一笑。“一个扒人皮的恶魔?关于我他们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们很害怕,”她回答说,“劳埃德像……像头猪一样出了很多汗。”他的笑容依然是那么动人,简直令人难以拒绝地想对他回笑,她拼命抑制住这种冲动。由于他的命令,她曾被人一脚从床上踢了下来,并被带到这儿……怎么办?忏悔?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自由之邦的一切情况告诉他?但她觉得这些情况他一定都知道。
  “劳埃德,”弗拉格苦笑道,“感冒在凤凰城大流行的时候,劳埃德曾有过一次悲惨的经历。是我把他从死神手里救了回来,”——他的笑容在进一步消除对方的敌意——“用一句流行的话说,那是一场比死更可怕的经历。我觉得他多少把那次经历与我联系上了,尽管他的遭遇根本就不是我造成的。你相信我吗?”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相信他了,心中甚至纳闷劳埃德不断淋浴的怪癖是不是和“在凤凰城的一次悲惨遭遇”有什么关系。她也发现自己心中对劳埃德产生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情感:怜悯。
  “好吧,坐下来谈,亲爱的。”
  她用狐疑的眼光向四周望了望。
  “就坐在地板上,地板很好。我们一定要谈一谈,真诚地谈一谈。撒谎的大骗子都是坐在椅子上,咱们不学他们。我们就像坐在篝火对面的朋友一样坐下来。来,坐下,小姐。”他的眼睛闪动着一种使人身不由己的魔力,就像他那真诚而开朗的笑容一样。他盘腿坐在地上,用磁石一样的眼睛望着她,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你不会忍心让我一个人这么滑稽地坐在这间办公室的地板上,是吧?
  戴纳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她盘起双腿,双手轻轻地放在膝盖上。她能感觉到弹簧刀鞘里的刀子轻微的压力。
  “亲爱的,他们派你到我们这里来刺探情报,”他说,“我这样描述准确吗?”
  “是的。”她明白否认是没有用的。
  “你也知道在战争期间间谍通常会有什么下场?”
  “是的。”
  他的笑容像灿烂的阳光一样一下子四射开来,“那么,很幸运我们双方的人民不是在进行战争,对不对?”
  她看着他,对这句话感到十分诧异。
  “确实,我们不是在进行战争,这一点你也知道。”他用一种平静的语调真诚地说。
  她的脑海中顿时涌现出数不清的使她感到困惑的问题:印第安斯普林斯,攻击导弹,带着脱叶剂的垃圾虫以及他的火焰履带车,还有当这个男人的名字——或者说他本身——在谈话中出现时话题的迅速转变,以及那个在莫哈瓦游荡的名叫埃里克·斯特莱顿的律师。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我们攻击过你们所谓的自由之邦吗?对你们做过什么挑衅战争的行动吗?”
  “没有……不过……”
  “你们攻击过我们吗?”
  “当然也没有!”
  “对,没有。我们也没计划要这样做,你看!”他忽然举起右手卷成筒状,通过它,她可以看到窗外一望无垠的沙漠。
  “这是西部大沙漠!”他大声说,“统统见鬼去吧!内华达州!亚利桑那州!还有新墨西哥,加利福尼亚!都见鬼去吧!我的人民数目寥寥,又分散在华盛顿、西雅图周围以及波特兰、新奥尔良,并且相当大一部分是在爱达荷和新俄勒冈州。我的人民数目分散得连每年做一下统计都办不到。我们比你们更脆弱。自由之邦就像一个有高度组织的蜂窝或社区一样,而我们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联合体,由我做一个象征性的头领。我们双方都有足够的生存空间,就是到2190年双方人民的生存空间也会绰绰有余。这是说如果孩子们能活下去的话——这事至少要到5个月以后才有可能知道。如果他们活着,人类继续下去,而他们之间发生什么纠纷的话,那么就让他们通过战争去解决吧,可是眼下我们究竟有什么理由需要打起来呢?”
  “没有什么理由,”她不由自主地轻声说。她的喉咙已干,脑袋涨得发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什么?是希望吗?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已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实际上也不想移开。她不会发疯,因为他决没有逼她发疯,他是一个……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
  “没有经济原因使我们发动战争,也没有技术原因。我们的政治制度有那么一点不同,但这微不足道,因为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座落基山……”
  他在麻醉我。
  她这样想,于是很费力地把目光从他的眼睛那里移开,越过他的肩膀,向外望着那轮明月。弗拉格的笑容暗淡了一些,脸上似乎浮现出了愤怒的影子。也许只是她的幻觉?当她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的时候(这一次带了更多的敌意),他又在温和地对她微笑。
  “是你杀死了法官,”她厉声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一旦你得到,就会把我也杀死。”
  他很耐心地望着她说,“沿爱达荷州至俄勒冈州一带有许多警戒哨,他们在寻找法官,这是事实,但并不是杀死他!我的命令是把他给我带来。我一直在波特兰,直到昨天才回来。我想以现在和你这样的方式和他谈一谈,亲爱的,冷静一点,好好想想,理智一些。我的两个哨兵在俄勒冈州一个叫科珀菲尔德的地方找到了他。他当即开枪射击,把其中一个打成重伤,另一个当场死亡。重伤的那个临死之前杀死了他。我对发生这样的事感到很难过,比你所能知道和了解的更难过。”他的眼神暗淡了下去,从这一点她相信他所说的是真话,但也可能是他想用这种欺骗的方式使她信任他,一想到这一点,她立刻又感到透骨的冰冷。
  “可他们并不是这样说的。”
  “要么相信他们,要么相信我,亲爱的。不过你记住,是我向他们发的命令。”
  他真是循循善诱……该死的循循善诱。他似乎毫无恶意,但这不是事实,难道他真的不坏?产生这种感觉仅仅是因为他是个人,或者从某个方面看起来像人。他有政治家特有的熟练技巧,他一出场,再雄辩的人也会哑口无言,俯首认输……不过她发现他的说教方式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如果你无意发动战争,那么你在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拥有那么多飞机和人员做什么用?”
  “这是一种防御手段,”他马上说,“我们在加利福尼亚州的瑟尔斯湖和爱德华空军基地也是这么做的。我们还有一部分人在华盛顿的亚里基桥搞原子反应堆。你们的人马上也会做同样的事……或者他们已经开始做了。”
  戴纳缓缓、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我离开自由之邦的时候,他们还在设法让电灯重新亮起来。”

  “我很愿意派两三个技术人员去帮助你们,只是刚好得知你们的布拉德·基奇纳已经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他们昨天暂时断了一下电,不过问题很快就解决了。阿拉帕霍用电量太大,超负荷了。”
  “这些事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噢,我有我的手段,”弗拉格和蔼地说,“顺便说一句,一个老太太回来了,一个非常好的老太太。”
  “是阿巴盖尔妈妈?”
  “是的。”他的眼中涌现出一丝淡淡的忧虑,也许是悲伤。“可她已经死了。真可惜,我实在是希望亲眼见到她。”
  “死了?阿巴盖尔妈妈死了?”
  他眼中的忧伤似乎烟消云散了,微笑着对她说:“你真的对此那么吃惊?”
  “不,我奇怪的是她怎么回来了,也许我比你所预料的要奇怪得多。”
  “她回来后就死了。”
  “她说过些什么吗?”
  在那一瞬间,弗拉格和蔼可亲的面具消失了,露出阴沉的失望和愤怒。
  “不,”他说,“我以为她会……会说些什么,可她在昏迷中死去了。”
  “你敢肯定吗?”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灿烂的笑容,像夏日里驱散了浓雾的太阳。
  “不要想她的事了,戴纳,我们谈一些高兴的事,比如说让你回到自由之邦去。我想你肯定很希望回到那儿去,我也有一样东西需要你带过去。”他说着从衬衣里掏出一个用皮革做的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三张军用地图递给戴纳。戴纳看着这些地图,心中更困惑了。这是一张有关西部7个州的地图,上面用小红点标注着一些特定的地区。在每张地图的下面有一个用手工画的箭头注明这些是人口比较稠密的地区。
  “你是想让我把这些带回去吗?”
  “对。我知道你们的人口主要分布在哪些地区,因此也希望你们能知道我们这方面的情况,这可以作为一种友好而诚实的姿态。你回去后我希望你这样对他们说:弗拉格并没有把他们当做敌人,弗拉格的人民也不是他们的敌人,所以以后不要再往这儿派间谍了。如果他们想派人来这儿,就派外交使团……或者相互交换学生……什么办法都行,但是要光明正大。你回去会这样对他们说吗?”
  他这些简练的话语使她震惊得简直有些晕眩。“当然,我可以这样告诉他们,不过……”
  “这就够了。”他又举起他那宽大的、空荡荡的手掌,她从上面看出了一些异样,于是带着满腹狐疑,向前探着身子去看。
  “你在看什么?”他的话音里带着一丝严厉。
  “没看什么。”
  事实上她已看到了,从他的表情她也看得出来,他知道自己看到了。弗拉格的手掌上空荡荡的,没有一条手纹,光滑得像婴儿腹部的皮肤,没有生命线,没有爱情线,没有戒指,没有手镯,也没有任何别的手饰,只是……只是那么空荡荡的。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似乎看了很长时间。
  这时,弗拉格一下子站了起来,回到他的桌边。戴纳也站了起来,她实际上已经相信他会让她走的。他坐到桌边拿起了麦克风。
  “我会让劳埃德给你的自行车加好油,把一切损坏的地方都修好,”他说,“再给你的车子充好气。你现在不会担心气不足或油料不够了吧?放心,一切都足够用。虽然曾有一天,我记得很清楚,也许你也记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因为缺少价格便宜的无铅油而弥漫着核武器的火球。”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说,“人类真是愚昧得无可救药。”
  他按下了话筒的按钮,“劳埃德?”
  “是的,我在这儿。”
  “请把戴纳的自行车充好气送过来,放在旅馆前面。她要离开我们回去了。”
  “是。”
  弗拉格关上话筒,然后对她说:“好了,没事了,亲爱的。”
  “我……这样就可以走了?”
  “对,尊敬的女士,我为此感到十分高兴。”他掌心向下指着门口说。
  她走到门口,刚要打开门就听见他说:“还有一件事,一件……一件非常小的事。”
  戴纳转过身望着他,他正对她微笑着。这是一种很友好的笑,但就在那一刹间她忽然想起一种被训练的大黑狗,长长的舌头伸在又白又尖锐的牙齿外面,一口就能像咬一块洗碗布那样咬掉一只胳膊。
  “什么事?”
  “你们还有一个人在这儿,”弗拉格说,脸上满是和蔼的微笑,“他会是谁呢?”
  “我怎么能知道呢?”戴纳反问道。这时她的脑子忽然闪现出一个身影:汤姆·科伦-…真的会是他吗?
  “哦,得啦,亲爱的,我想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真的,”她说,“你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我决不撒谎,委员会派我……还有法官……谁知道还有多少人……他们是非常小心的,因此我们之间不能相互了解。这点你明白,要是发生了什么事……”
  “要是我们发现了几个并决定要除掉他们,是不是?”
  “对,是这样。我是苏珊·斯特恩派来的,我曾猜想是拉里·安德伍德……他也是委员会的成员……”
  “我认识安德伍德先生。”
  “对,嗯,我猜是他派法官来的。不过对于别的人……”她摇了摇头,“谁都有可能,也可能是许多人,因为我知道委员会的7个成员每人都负责招募一个间谍。”
  “对,这有可能,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其实只有一个,你知道这人是谁。”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但现在这笑容却令她感到害怕。这不是自然的笑,它使她想到了死鱼,污染的水,透过望远镜看到的月球表面,这也使她感到很泄气并且怒火中烧。
  “你知道。”他重复说。
  “不,我……”
  弗拉格再次俯下身子对着麦克风说,“劳埃德走了吗?”
  “不,我还在这儿。”通讯设备虽昂贵,但确实是一件很不错的通讯工具。
  “先暂停一下对戴纳自行车的准备,”他说,“我们还有一件事需要”——他看了她一眼,眼睛里闪现着深思熟虑的光芒——“先在这里解决了。”
  “是。”
  对话机关闭了。弗拉格的手握在一起,微笑着看着她,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戴纳开始出汗了。他的双眼似乎越睁越大,越来越黑,使人觉得看他的眼睛就像看一眼很深很老的井。她想把目光移开,可怎么也办不到。
  “告诉我,”他用一种非常柔和的声音说,“亲爱的,我们都不希望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整件事就是一个阴谋,是一场由一个人一手导演的戏,这不是很明显吗?”
  “亲爱的,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不,你明白。你们错就错在劳埃德回答你回答得那么快。当你在这儿散布花言巧语的时候,他们应该已按照你的吩咐去行动了,他现在应该带着我的自行车走了一半的路程,除非你告诉他别动,看来你从来就没想过放我走。”
  “亲爱的,你的多疑症使你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我怀疑你和那些人在一起时曾有过类似经历,那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你猜想的这件事也很可怕,但我们并没打算这样做,是不是?”
  她感到自己的力气正在渐渐地耗光。怀着最后的希望,她把麻木的右手握成拳头,朝右眼打了一下,顿时一股剧烈的疼痛遍布全身,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了。她用头猛地在门上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她迅速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觉得自己的决心又恢复了,抵抗的力量也增强了。
  “噢,你可真是好人埃”她愤怒地说。
  “你知道他是谁,”他边说边站起来,离开桌子向她走了过来。“你知道,而且你会告诉我的。打自己的头对你没有什么帮助,亲爱的。”
  “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她对他吼道,“你了解法官,了解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的双手以可怕的力量落在她的臂膀上,大理石一样冰冷。“是谁?”
  “不知道。”
  他晃着她的身子,就像晃着一个布娃娃一样,脸上的笑容和愤怒组合在一起,狰狞可怕。他的手冰冷冰冷,脸上却散发着烤炉一般的热浪。“你知道。告诉我,谁?”
  “你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我看不见他!”他咆哮着,抓着她把她摔在地上,摔得她骨头都快散架了。当她看到那双探照灯似的眼睛在黑暗中朝她逼近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膀胱失去了控制,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流了下来。让她感到温和而有希望的脸消失了,兰德尔·弗拉格消失了,现在和她在一起的是“步行者”,是高个子,是巨人,只有上帝能帮助她。
  “你会开口的,”他说,“你会说出我想知道的东西。”她盯着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感觉到了贴在前臂的那把刀子。
  “好吧,我告诉你,”她说,“你过来。”
  他狞笑着,向前迈了一步。
  “不,再近一些,我想附在你的耳边说。”
  他离她更近了一些。她能够感到灼人的热气,彻骨的冰冷;听到重重的不规律的喘息;闻到潮湿、强烈的气味,像阴暗地窖里腐败的菜叶一样令人作呕。
  “再近一些。”她沙哑着嗓子轻声说。
  他又向前迈了一步。她曲起右手腕,耳朵似乎听到了弹簧刀鞘发出的吱吱声,她已感到了手中刀子的分量。
  “在这儿!”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手猛地向上一扬,狠狠地朝他胸部挥去。
  她要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流出来,让这个阴险毒辣的家伙犯一个致命的错误。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只见他双手放在胯上,笑得前仰后合,脸部的肌肉收缩着,挤压着,扭曲着,呈现出十分滑稽的表情。
  “哦,亲爱的!”他大声叫道,随后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傻傻地低头一看,发现手里握着一个黄香蕉,上面插着一把蓝白相间的刀子。带着极大的恐惧,她把它丢到地上,那东西在地毯上似乎变成了一种黄色的狞笑,就像弗拉格那张滑稽的脸一样,令她十分厌恶。
  “你会说出来的,”他低声说道,“你一定会说出来的。”
  戴纳心中明白他说的非常正确。
  她迅速地一转身,快得黑衣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抓,然而除了她衣衫后面的一块布之外,他什么也没抓到。
  戴纳扑向了墙上的那扇玻璃窗。
  “不!”他尖叫一声。她似乎感到他像一阵黑风刮了过来。窗户爆发出一声沉闷的哗啦声,她吃惊地看到大块的厚玻璃纷纷落下,像矿藏的水银一样沿她头的撞击点四散开去。冲击的惯性带着她的半个身子从玻璃洞探出窗外。她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血像潮水一般流了出来。
  她感觉到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肩上。这时她很想知道他还能用多长时间迫使她说出真相,1个小时?2个小时?她觉得自己正一点点地死去,这对他来说可不算好事。
  “我知道是汤姆,你们发现不了他,你们用什么办法也发现不了他,因为他不同于我们,他……”她这样想着。
  这时他想用力把她拖进屋里去。
  她仅用力把头往右一摆,便杀死了自己。一块像剃刀一样锋利而尖锐的玻璃深深地刺进她的喉咙,另一块扎进了她的右眼。她用双手拍打着玻璃,身体抽搐了几下,不一会儿,便瘫下不动了。黑衣人拖进屋里的只是一个鲜血淋漓、像面袋一样的东西。
  她死了,仿佛带着胜利的满足。
  狂怒之下的弗拉格像一只咆哮的公牛,发疯般地踢起她来。然而她那柔软而漠然的身体对此毫无反应,就像在蔑视他一样,这更加激怒了他。他在屋里把她踢来踢去,一边踢着,一边咆哮着,咒骂着,他的头发上闪现着火花,就像他的体内有一个装有核子的回旋加速器开始运转起来,形成一个电场,把他的整个身体变成了一节蓄电池。他的眼睛里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咆哮着,踢着,踢着,咆哮着。
  守候在外面的劳埃德和其他几个人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面面相觑。终于,他们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坦尼,雷恩,还有惠特尼,相继悄悄地离去,牛奶一样煞白的脸上流露出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但又想偷听一下的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
  只有劳埃德依然守候在那里,他不是不想离开,而是觉得自己会有任务。弗拉格最后果然把他叫了进去。
  他坐在那张大桌子上,交叉着双腿,双手放在膝盖上,透过劳埃德的头顶望着外边深远的天空,形成一幅打座的图画。劳埃德看见玻璃墙的中央被撞开了一个大洞,周围锋利的玻璃碎片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液。
  躺在地上的是一具血肉模糊,蜷缩成一团的尸体,包皮裹在一块布中。
  “把那东西清理掉。”弗拉格说。
  “是,”他的声调很低,而且有点儿沙哑,“要把头留下来吗?”
  “把这东西整个地拖到城东,然后浇上汽油烧掉。你听见我的话了吗?烧掉它!把这该死的东西烧掉!”
  “是。”
  “这就对了。”弗拉格的脸上又开始浮现出宽厚的微笑。
  劳埃德用哆哆嗦嗦的双手费力地抱起这个沉重的东西,他觉得嗓子眼里好像堵着一团棉花,差点儿发出恐惧的呻吟声。抱起的尸体在他怀中形成一个U的形状,下面是一滩粘乎乎的血液。那东西刚被他抱起就又滑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响。他用恐惧的眼光看了弗拉格一眼,弗拉格仍然以打座的姿势坐着,眼睛望着外边。劳埃德又抱起它,用力抓紧,然后一步一步向门口移去。
  “劳埃德?”
  他停下来,转过身去,嘴里不由得“氨了一声。弗拉格还是像打座一样地坐着,只是身体已悬在离桌面大约10英寸的半空中,眼睛依然安详地望着屋外。
  “什……什……什么事?”
  “我在凤凰城给你的钥匙你还保存着吗?”
  “是的。”
  “要随身带着,现在是时候了。”
  “好……好的。”
  他等着听他下面讲些什么,但弗拉格没有再开口。他就那样悬在黑暗中,像一个在施行不可思议的魔法的印度苦行僧,脸上温和地笑着,望着外面。
  劳埃德赶忙离开这里,仿佛捡回了自己的生命和神智一样长出了一口气。
  那天的维加斯很平静。劳埃德回来时已是下午2点钟,浑身散发着汽油味。这时,风开始越刮越大,到下午5点钟时,斯特里普大街上已是狂风怒吼,夹杂着风从旅馆之间刮过时发出的凄凉的呜呜声。由于七八月份城中缺水而枯死的的棕榈树此时在空中孤零零地摇摆着,就像几面破碎的旗帜。奇形怪状的乌云在人们的头顶上飞驰而过。
  在幼狮酒吧里,惠特尼·霍根和肯·德莫特坐在那里,边喝着瓶装的啤酒,边吃着鸡蛋沙拉三明治。三个老太太——大家都叫她们韦尔德姐妹——在城郊养了些鸡,人们似乎都没有足够的鸡蛋吃。在酒吧下面的赌场内,小迪尼·麦克卡西正欢快地在一个赌桌上爬来爬去,周围摆着成排用橡皮做的士兵。
  “看那个小家伙,”肯兴奋地说,“有人问我能不能一连看他一个小时,其实我能一连看他一个星期。我真希望上帝也赐给我这样一个孩子。我老婆只生过一个,还早产了2个月,结果第三天刚过完就死在了保温箱里。”他抬头看了看,这时劳埃德走了进来。
  “嗨,迪尼!”劳埃德喊道。
  “奥埃德!奥埃德!”迪尼边大声叫着边跑到桌子边跳了下来,跑到劳埃德面前。劳埃德抱起他转了一圈,然后又紧紧地把他抱在怀中。
  “亲过劳埃德了吗?”他问道。
  迪尼在他脸上叭咂叭咂地乱亲起来。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劳埃德说着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用锡纸包皮着的巧克力糖。
  迪尼欢叫着一把抓了过来,“奥埃德?”
  “什么事,迪尼?”
  “你怎么闻起来像一桶汽油?”
  劳埃德笑了起来,“我烧了点垃圾,宝贝儿,你继续玩吧。现在谁是你的妈妈?”
  “安杰利娜。”他把这个音发成了“安杰伊娜”。“接下来还是邦尼。我喜欢邦尼,但我也喜欢安杰利娜。”
  “别告诉她劳埃德给你买糖了,好不好?安杰利娜会骂劳埃德的。”
  迪尼保证不告诉她,然后想着安杰利娜骂劳埃德的情景,咯咯地笑着跑开了。过了一两分钟,他来到了赌桌旁边的“警戒线”,一边指挥着他的“军队”,一边大口地嚼着巧克力糖。惠特尼穿着他那件白色工作服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块三明治和一瓶冰镇的汉姆酒,递给劳埃德。
  “谢谢,”劳埃德说,“看着可真不错。”
  “那是赛伦家庭作坊制作的面包皮。”惠特尼自豪地说。
  劳埃德津津有味地吃了一会儿,最后问:“有谁见过他吗?”
  肯摇了摇头说:“我想他又走了。”
  劳埃德陷入了沉思。外面传来一阵呜呜的风声,让人觉得凄凉而孤单,就像在沙漠里迷路了一样。迪尼不安地抬头看了一会,然后继续弯着腰玩。
  “我想他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劳埃德最后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我觉得他就在周围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发生,但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什么。”
  惠特尼用很轻的声音问,“你认为他从她口中得到什么了吗?”
  “不,”劳埃德望着迪尼说,“我想他没有。他在这件事上不知怎么出了点岔子,她……她很幸运,或者说她比他要高明一些。这种事不常发生。”
  “这毕竟没什么大不了的。”肯说,但他的脸上也同样显现着不安。
  “是的,”劳埃德静静地听了一会风声。“也许他已回到了洛杉矶。”但他并不是真的这样想,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这一点。
  惠特尼又回到厨房给每人拿了一杯酒。大家默默地喝着,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最初是那个法官,现在是这个女人,两人都死了。谁也没说出真相,谁也没像他要求的那样留下什么线索。看来曼特尔、马里斯和福特这几个美国佬在“职业冠军赛”中失去了前两局;这在他们看来可真是难以置信,而且很可怕。
  大风整整刮了一夜。
  第63章
  9月10日傍晚时分,迪尼在城里的一个小公园玩耍着。这个公园位于旅馆和娱乐场区的北面。他本周的“妈妈”安杰利娜·希施菲尔德此时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与一位年轻的姑娘闲聊。这个姑娘是5个星期前来这里的,比安杰晚来10天左右。
  安杰·希施菲尔德今年27岁,那姑娘比她小10岁。她下穿一条蓝色紧身运动衣,上穿一件水手领罩衫,罩衫短小得几乎使她的胸部一览无余,不给人留下一点想象的余地。孩子气的脸上常常带着一副娇嗔而又有些迷茫的神情,与紧身衣衬托出的年轻而诱人的身材多少有点不谐调。她讲起话来枯燥无味,没完没了,几乎全是:摇滚明星、性,她在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擦除武器油垢的工作是多么地脏、性,钻石戒指、性,爱看的电视节目、性。
  安杰有时心里真希望她到外面跟别人莋爱去,这样可以留下自己清静一会儿;她也希望迪尼至少等到30岁以后再慢慢地找这个女人做妈妈。
  这时候,迪尼忽然抬起头,笑着大声喊:“汤姆!嗨,汤姆!”
  在公园的另一边,一个长着满头浅黄色头发的大个子男人走了过来。他手里提着给工人装午饭用的大木桶,木桶随着他的脚步摆来摆去,不断地磕碰着他的腿,这使他的脚步显得有些踉跄。
  “哎呀,那家伙好像喝醉了。”女孩对安杰说。
  安杰微微一笑,“没有,他叫汤姆。他只是……”
  迪尼站起来朝那人跑去,边跑边大声嚷嚷着:“汤姆!等一等,汤姆!”
  汤姆转过身,笑着回答:“迪尼!嗨——嗨!”
  迪尼扑向汤姆,汤姆丢下饭桶,一下子抱起他,飞快地转起来。
  “让我开飞机,汤姆!让我开飞机!”
  汤姆抓住迪尼的手腕,拉起他越来越快地旋转起来,离心力使迪尼的身体飞了起来,双腿发出飕飕的风声,差不多和地面达到了平行。迪尼尖声大笑起来。转了几圈后,汤姆轻轻地把他放在地上。
  迪尼大笑着,踉踉跄跄地四面乱晃,努力找回平衡。
  “再让我开一次,汤姆!再让我开一次!”
  “算了,再转你会呕吐的。汤姆现在需要回家,要懂事,是不是?”
  “好吧,汤姆,再见!”
  安杰说:“在这个城里,我想迪尼最喜欢劳埃德·亨赖德和汤姆·科伦。汤姆·科伦很朴实,不过……”她看了那个姑娘一眼,打断了自己的话。那个姑娘正眯着眼出神地望着汤姆,心里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是不是和另一个男人一起来这里的?”她问。
  “谁?汤姆?不,就我所知,一个星期前他一个人来到这儿。他曾经和那些人一起住在自由之邦,但他们把他赶了出来。让我说呀,这是他们的损失,我们的收获。”
  “他不是和一个又聋又哑的人一起来的吗?一个又聋又哑的人?”
  “和一个又聋又哑的人?不,我很肯定他是一个人来的。迪尼很喜欢他。”
  姑娘望着汤姆,直到他从视野中消失。她想起了那张草草地写着我们不需要你的纸条。那是在堪萨斯城,很久很久以前。她朝他们开了枪。她想那时要是把他们杀死就好了,尤其是那个哑巴。
  “朱莉,你怎么了?”
  朱莉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汤姆·科伦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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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内容提要1757年12月的一个月夜,寓居巴黎的年轻医生梅尼特(Dr.Manette)散步时,突然被厄弗里蒙地侯爵(MarquisSt.Evremonde)兄弟强迫出诊。在侯爵府第中,他目睹一个发狂的绝色*农妇和一个身受剑伤的少年饮恨而死的惨状,并获悉侯爵兄弟为了片刻婬*乐杀害他们全家的内情。他拒绝侯爵兄弟的重金贿赂,写信向朝廷告发。 [点击阅读]
古拉格群岛
作者:佚名
章节:64 人气:0
摘要:“在专政时代,在处于敌人四面八方包皮围的情况下,我们有时表现出了不应有的温和、不应有的心软”克雷连科:在审理“工业党”案件时的发言第一章逮捕这个神秘的群岛人们是怎样进去的呢?到那里,时时刻刻有飞机飞去,船舶开去,火车隆隆驶去——可是它们上面却没有标明目的地的字样。售票员也好,苏联旅行社和国际旅行社的经理人员也好,如果你向他们询问到那里去的票子,他们会感到惊异。 [点击阅读]
叶盘集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地球夕阳西坠,黄昏的祭坛下,地球,接受我双手合十最后的顶礼!女中俊杰,你历来受到英雄的尊崇。你温柔而刚烈,秉性中揉合着男性、女性的迥异气质;以不堪忍受的冲突摇撼人们的生活。你右手擎着斟满琼浆的金钟,左手将其击碎。你的游乐场响彻尖刻的讥嘲。你剥夺英雄们享受高尚生活的权力。你赋于“至善”以无上价值,你不怜悯可怜虫。你在繁茂的枝叶间隐藏了无休无止的拼搏,果实里准备胜利花环。 [点击阅读]
司汤达中短篇小说集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我出生在罗马一个显贵门第。我三岁时,父亲不幸去世、母亲尚年轻,立意改嫁,托一个无子女叔父照管我的学习。他高兴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收留了我,因为他想利用他的监护人身份,决定把他收养的孤儿,培育成一个忠于神甫的信徒。对于狄法洛将军的历史,知道的人太多了,这里就用不着我赘述。将军死后,神甫们看到法国军队威胁着这个宗教之国,便开始放出风,说有人看到基督和圣母木头塑像睁开了眼睛。 [点击阅读]
吉檀迦利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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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冰心译1你已经使我永生,这样做是你的欢乐。这脆薄的杯儿,你不断地把它倒空,又不断地以新生命来充满。这小小的苇笛,你携带着它逾山越谷,从笛管里吹出永新的音乐。在你双手的不朽的按抚下,我的小小的心,消融在无边快乐之中,发出不可言说的词调。你的无穷的赐予只倾入我小小的手里。时代过去了,你还在倾注,而我的手里还有余量待充满。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