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今生今世 - 十八相送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十八相送
  一
  十二月一日,我离开枫树头,转往金华,这次是除了斯君,还有范先生也同行。金华城外有傅家,傅太太斯君他们叫她小娘娘,把我送到她那里,或者想得出办法。
  傅家老爷民国初年在杭州当旅长,与斯家老爷先后脚去世。傅太太娘家是诸暨,从小会画眉毛,十六为舟人妇,却逃出到了杭州。彼时斯家老太太尚在,见她娇纵可怜,收为义女,她就赶着斯老爷斯太太叫哥哥嫂嫂,好不亲热,一次嫂嫂不悦,哥哥才把她嫁给傅老爷做填房。她在乡下是童养媳,出身微贱,如今当了旅长夫人,就一直把斯家当作娘家来走动。她原生得标致,有乡下人的素直,而且带点蛮来,加上杭州的繁华与官太太的地位,在她都成了是一种洒脱。她的男人欢喜她,当她是性命。男人死时她还只二十一岁,搬回金华,一年里仍几次出去到杭州上海游玩,不免有些风流之事。十八年前我在杭州斯家见过她,带了一个小女孩,斯家的女客惟她不避人,在堂前与我招呼说话,那时她夫丧未满,只穿一件淡蓝竹布旗袍,瓜子脸,眼乌珠黑如点漆。现在见面,她当然不会记得我了。
  这位小娘娘在乡下开有酒坊,去年添设酱园,曾要斯君去帮她管理,斯君不曾去得,现在想起推荐我去当账房,即用斯伯母之名与商量,她见是嫂嫂所托,总也上心。而范先生自愿同去,因想女人与女人说话,可以更方便。
  到金华去,原可以从诸暨县城搭公共汽车,但恐站头或要检查,我们宁可走长路去。那日从枫树头出发。雇人挑了行李,斯君骑脚踏车,我与范先生步行,走古来一条大路,越畈度岭,过溪过村。一到义乌东阳地界,只见年轻妇女皆着青布长裙在田地里种作,谢灵运诗里的东阳女子,与苏轼诗里的於潜女子,皆好像是今天的她们。
  义乌东阳出桕油与蔗糖,路亭里贩客相语,及路上行人问答,皆是说的这两样东西的价钱。是时胜利了才三个月,已又钞票大跌,贩客往往为比评价钱耽误了一日半日,即又行情不同。外面天下世界已又再乱起,且影响到了此地的溪山风日,可是看看那村中人家,村前大路,与行人耕人,游子之心仍觉得有一种可靠。
  与范先生,我不知如何,总像有着男女之界。惟有时斯君骑着脚踏车一直上前去了,我与她落在后头,两人走了一回,亦稍事问答。我问她这条路从前可曾走过?她答走过,是到苏溪买东西。彼时诸暨县城里都是日本兵,义乌城里也到过日本兵,但苏溪仍归大后方。她还去过兰溪,兰溪是龙凤锁里金凤姑娘开豆腐店的地方,而范先生是走单帮,亦一般为生计。嵊县戏《梁山伯与祝英台》:
  过了一山又一山,只见樵夫把柴担。
  他为何人把柴担,你为那个送下山。
  这担柴,开豆腐店,走单帮生意,正有着人世的现实与深稳,风光欲流。而那答词:
  他为妻子把柴担,我为贤弟送下山。
  又只是个端正。现在范先生送我,便亦像这样的思无邪。
  第一天我们走了六十里,到义乌地界,已(www.tenluo.com)日衔西山,就在白枫岭下村人家借宿。第二天走了七十里,天尚未大亮即动身,十五里到苏溪街上,吃了早饭。午饭是在东阳,薄暮到金华城里过宿。凡到饭店里吃饭,及在何处借宿,三人站在路端商量,范先生惟俯首无言,都听斯君与我主张,她是女心婉约,但又眉宇间有着英气,我看斯君亦非常敬重她。
  第三天从金华县城出发,此去傅村只有五十里路了。路上我问起这位小娘娘的为人,范先生倒也爽荡无禁忌的答话,她的话却又自然简明。那小娘娘原是风流,但比起西洋贵妇的浪漫,似女巫的强烈,而其实荒婬无气力,则小娘娘的到底有中国民间的现实,她不过是偷荤,有得吃就吃。而人是各人自己做的,且人世自有礼敬,斯家人与她即只是个彼此敬重。现在范先生说起她,便有这种豁达,与她不过是不同调,却亦不掩其美,亦不存向往之心,亦不落卫道君子的恨恶,倒是说说她,又无可奈何的笑起来,这笑里就有着人世的风光无际。往常读《庄子》:“与其是是而非非,善善而恶恶,不如两忘而化其道。”从思想去研究,都不及现在亲眼所见。
  我们半下昼到小娘娘家里。范先生与小娘娘女人相见,当下有一番热闹。我留看那小娘娘,她今年五十岁,也还不算衰老,可是她身上年轻时的风头一过,便成了一无所有,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即是她这样的人。人生是不可以有业,但不可以无内容。不可有业,是负着多大的重任,经历了多大的悲欢离合,仍要像身上没有故事。不可无内容,是要有功德,做人一世是修行一世,而许多像小娘娘那样的人是从来亦不曾修行。
  她仍行动敏捷,这敏捷在她年轻时是走过画堂前像一阵风,但现在看来变得有点乱、有点莽、愚而自信、又无定见。小娘娘与她亦已十年不见,对我说小娘娘真的老了,还不及斯伯母,斯伯母比她更大十岁,至今依然有女性的华丽与亮烈。小娘娘是她年轻时的洒脱,老来也变成了硬性的,既不是男,又不是女。菩萨似男似女,但不男不女则很不好。我倒不是讨厌她,惟想要找出她有哪一点可以佩服,却竟也不能。
  小娘娘原住在金华城里,现在日本兵退了,她就要搬回去,所以乡下家里这几天乱纷纷,家具一部分已搬了过去,还有的也要搬,客堂间与房里都变得没有内容,像她的人。我们就在她家里住了五天。她开的酱园酒坊也去看了,但因账房已请定了人,我想得一枝之栖,又所谋不成。
  小娘娘还带领我们去邻村玩玩,到一财主家饮茶稍坐。那财主,本地人都称他为员外,如今年迈半百有余,家无多人,却广有田地,且会做中医,一半施诊赠药性质,也算是个本分之人。但他经常受人欺侮,往年日本兵路过,地痞敲他竹杠,现在国民政府回来了,又课他被敲竹杠之罪,如今正在打官司。我听了觉得闷气,但是也不同情他。
  我坐在客堂上,听小娘娘与那员外说话,我只游目看看这大宅大院,却没有东西可以欣悦。我还与他们一道到楼上也去看了,楼板上空落落,只见堆着许多红漆的桶与盆盘,好像是嫁女用的,可是这家里既不见女儿,也不见媳妇。我本来欢喜这种旧时款式的东西,但是眼前的这些成了无主,我连不忍多看。庄子说:“仁义者,先王之蘧庐也。”所以称道仁义,不如称道先王,而车服器皿的美好,亦是要有人。
  回来时在阡陌上走,斜阳西下,余晖照衣裳,小娘娘的脸有一瞬间非常俊丽,令人想起世事如梦,如残照里的风景。一样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就巍峨如山河。可是如今这一代,有许多像小娘娘那样的人,像员外那样的人,乃至许多年轻活泼,如火如荼的革命者,都要随水成尘。但是我并不因此就生起人世无常之感。
  小娘娘我看她不大会得料理家务,也不大会得招呼客人,倒是范先生处处照顾我,而我亦变得不能有一刻不见她。我也算得经过世面,而仍像初出茅庐,存着男女之界,连不好意思应酬,单是幼小而听话,这就只有对范先生。她带我到村端去看牛车压沥甘蔗,大灶猛火煎炼红糖。她又田畈里也陪我去走走,直到村子对面的山脚下,只见连畴接壤都是种的白皮甘蔗,她道:“金华倒是好出息,畈里甘蔗,村里炊烟人家。”路边一块地种的萝卜,她也立住看了一回,说道:“下次问这里要些萝卜种子去,明年做七月半免得到街上去买。”她凡看一样东西,起一个想头,都有人世的安稳,所以我总觉得她比我大,心里当她是姊姊。有着一个亲人,而且是姊姊,便懮患之事,也她会用心思,我自己反可以无思无虑。我连替换衣衫也是她说好换下来洗了,我就换下来给她,她去池边洗衣,我也像小孩似的跟了去。
  后来小娘娘到金华城里,我们也同去。她在城里的一宅洋房战时被日军占用,现在收回来,旁边倒多了一幢日本式楼房,亦归於她。洋房楼上可是有蓝衣社的金华站主任住着,我听了一惊,提心吊胆住在楼下的房间三日,与斯君有话商量,亦只可到外面散步时说。
  金华城外有大桥,我与斯君散步去过。这里使我想起桂林城外的江桥,但是桂林的太像风景,不及这里的天然。听人说对岸山边炊烟村落有个清照阁,宋朝李易安避金兵之乱,到此居住过,但是我不想去看。词客怕登高望远,对景难排,我倒不是为懮愁。我每到江山胜极处,反为感慨都无,宁是看见了我自己,照影惊心,只觉不可以亵渎。李清照当年,即我今天,人如莲花,不可以近玩。
  斯君想起要我去温州。他与范先生商量,温州有斯君的岳家,而且有范先生的娘家,外婆还在世,母女已二十余年不见了,问她可不可以送我去,一面亦等於胜利后回娘家见见外婆。他们商量时我在一旁不说话,心里想,范先生也许要男女避嫌,却喜得范先生当即答应了。她就是这样的大方,却本色到使人不觉其是慨然。

  二
  十二月六日,一清早出发,是雇两部黄包皮车,此去丽水要走三天,这样的长途黄包皮车我亦是第一次坐。我们过了金华城外大桥,天才发白,浓霜被野,风吹来贬人肌骨。我的车子在前,范先生的车子在后,我用毯子从膝上盖到脚面,范先生则踏着脚炉,我时时回头问她可冷。我想起小时在胡村,胡村人家的新妇冬天一清早就起来,呵手试晓妆,水粉拓得像霜一样白,红棉袄外面系一块青布围裙,即下楼去开门扫地烧早饭。现在范先生是出门在路上,身穿一件银紫色绸旗袍,虽然别无打扮,却亦有像是新妇的感觉。民歌里的好男好女,真是要修炼千年才成得女身。
  才走得七八里,车夫歇下来换草鞋。我下车走到范先生跟前,见她的旗袍给手炉烧焦了指头大的一块,变成金黄色,我怕她要难受,她却并不怎么样。她当然也可惜,惟因心思贞静,就对於得失成毁亦不浪漫。这都是为了我,但我不说抱歉的话,单是心里知恩。她像汉朝乐府里的:“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非必恋爱了才如此,却是女子的一生每有的泼辣与明断,这又叫人敬重,所以在范先生面前,我亦变得了没有浮辞。
  我们上车又行了一段路,太阳才出来。霜天乌桕,有日月相随,红袖护持,这话有点英雄气派,其实我不过是个荡子,偏与道旁村落人家心里相宜。随即到一小镇,车夫去吃早饭,我与范先生是在小娘娘家里动身时吃了来,现在只找个茶肆歇下。我拿长凳放到对面当街店门口,晒得着太阳的地方,请范先生坐了,从茶肆接过一焖碗热茶,端去与范先生,真的是敬姊姊,而她亦端然受我服侍,心里想着我是读书君子。
  自此长亭短亭,晓行暮宿,第一天到永康,第二天到缙云。李清照当年在金华住下,后来又避到温州,亦是走的这条路。范先生说起战时誾誾正十七八岁,去碧梧读书,浙江大学迁到碧梧,在丽水过去,她与几个男女同学,肩背雨伞包皮裹,也是从这里渡溪过岭的长走。现在胜利了,永康与缙云县城里,尚有抗战时的商贩景气及军队部署的遗迹如新。而这一切,皆成了我与范先生今天的好。
  从缙云到处州这一段,田畈就仄,一边是山,一边是溪,人家都在溪对岸。这条溪即是丽水上游,通到处州,所以处州又叫丽水。沿溪半山腰迤逦一条岭,总有百余里,如今正在凿开汽车路,有几处我们要走下黄包皮车步行,且是松动筋骨。前此有斯君同行,倒亦不觉,现在他不在一起,我才如梦初觉,心里有一种窃喜。我与范先生两人同行同止,这里是溪山与行路之人皆对我们无嫌猜。况又是长晴天气,江南初冬似晚秋红紫,只听得溪水声喧,日色风影皆是言语,我亦不禁想要说话起来了。
  两人每下车走一段路时,我就把我小时的事,及大起来走四方,与玉凤爱玲小周的事,一桩一桩说与范先生听,而我的身世亦正好比眼前的迢迢天涯,长亭短亭无际极。
  我连把在广西一中时对李文源的事亦告诉了范先生,这岂是相宜的,而她听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恶劣。原来看人论世是各有胸襟,曹操与刘备煮酒论当世英雄是书上的事,不如我今与范先生可以这样的没有禁忌。
  惟有说起颂德,她很不以颂德的革命苦行为然。而革命者是许多往往因为一种超越精神,其实对於人世欠尊重。她对颂德只是嗟惜,说颂德的想头是呆的。我听了果然觉得颂德的剔透伶俐与正直认真,原来并不晓得格物致知。范先生说他不聪明,竟好像是爱玲的批评。
  而且我也坏,引诱范先生也说她的事给我听,因为我想要断定眼前景物与她这个人都是真的。我这对她,亦即是格物,第一要没有禁忌,才能相亲。男女之际,神秘无穷,皆只是自怜自惊,其实不曾看见对方本人,而神秘亦到底不能无穷,因为幻惑必终於幻灭,我对范先生却没有这种惊吓,竟是什么都不管,好比可以亲手抚她的眉毛,抚她的眼睛,乃真有亲爱之不尽。而范先生亦说话没有隐蔽,如此刻她的人在日月山川里。
  我听她说她在斯家及在蚕种场的事,她的少年事与现在事,只觉她的言语即是国色天香。她的人蕴藉,是明亮无亏蚀,却自然有光阴徘徊。她的含蓄,宁是一种无保留的恣意,却自然不竭不尽,她的身世呵,一似那开不尽春花春柳媚前川,听不尽杜鹃啼红水潺湲,历不尽人语秋千深深院,呀,望不尽的门外天涯道路,倚不尽的楼前十二阑乾。
  她说起战时斯家搬回乡下,头三年里家景好不为难,过去得过斯家好处的亲友,有几家很好过日子,斯君曾去开过口,想要商借二百元,八九十里路往返,钱只借到十五元,斯伯母却无一语怨怼。现在胜利了,斯家诸郎即将随国民政府归来,这班亲友邻舍又上斯家来凑热闹,斯伯母亦照旧待他们好。花落花开,岁序不言,人世里有多少兴废沧桑,炎凉恩怨,但斯伯母是好像人世自身,江山依然,风日无猜。
  范先生道:“那年老五到上海,胡先生送的钱,他都买货回来,到家一面解行装,一面讲胡先生。老五要把这批货运到重庆,更可以赚得三倍五倍的钱,后来他就留在重庆开了个农场。但有一小部分即在斯宅卖了救急,是摆在家门口,四邻都来看,小件头顷刻间争买而尽,如布疋等亦只三天都卖尽。却说那天日头尚未落山,卖得的钱,当时就籴米烧夜饭,炊烟闹洋洋。我不顾来买东西的那班街坊上人听了会介意,出言道,过去待人是白待,今后却要看看过人了。胡先生的恩,将来别人不还,我也要还的!”
  范先生真是言重了,叫我如何当得,但我被她的烈性所惊,竟离开本题,只是心里越发敬重起她的人来,她的好处,我每次都好像是初发现,所以她的人於我常是新的。我见她这样理直气壮,便人世恩怨皆成为好。西洋人的主仆之恩,仇敌之怨,惟使感情卑屈污浊,总不得这样慷慨响亮。中国的是平人的直谅。窦娥冤六月雪,是匹夫匹妇亦不可欺,欺即天地都要发生变异。而报恩则如韩信千金投淮水,当年漂母意,亦如汉王对他的知遇,有一代江山。
  而且我心里窃有所喜,是范先生把我当作亲人,世上惟中国文明,恩是知己怨是亲。小弁之怨亲亲也,而男女之际称冤家,其实是心里亲得无比,所以汉民族出来得《昭君怨》,及王昌龄的《西宫怨》,李白的《玉阶怨》,皆为西洋文学自希腊以来所无。而恩是知己,更因亲才有。那漂母,不过是请韩信吃了饭,并非救了他的性命,脱了他的大难,但漂母待他的这份意思,无须热情夸张,亦已使韩信感激,至於男女之际,中国人不说是肉体关系,或接触圣体,或生命的大飞跃的狂喜,而说是肌肤之亲,亲所以生感激,“一夜夫妻百世恩”,这句常言西洋人听了是简直不能想像。西洋人感谢上帝,而无人世之亲,故有复仇而无报恩,无《白蛇传》那样伟大的报恩故事,且连怨亦是亲,更惟中国人才有。而我现在亡命,即不靠的朋党救护,亦非如佛经里说的“依於善人”,而是依於亲人。
  三
  民歌里有“送郎送到一里亭,一里亭上说私情”,如此送到十里亭,一程一程都有知心的话说,拿来比方范先生与我在路上的情形,竟是比方得不对。但如苏轼拿河豚形容荔枝,不切题的还胜似切题,比方得不对还好过比方得对。
  四
  梁山伯祝英台十八相送,一个有心,一个糊涂。我今与范先生一路行来,只觉越来越敬重她,且越是现实的,心里越亲。但我不像祝英台的早已想好,却只像吕洞宾的掷钱掷中观世音菩萨,未必有野心,无端端弄得自己也惊,但是要淘气闯祸。我竟问起范先生这许多年来在外头,可曾有爱人?听她答没有过,但有一个朋友,我还只管问,而她亦就一一都说了。我这问能问得来自然,她的答亦答得来平正里有着危险。
  范先生的朋友是蚕种场的一位男同事,姓厉,黄岩人。这厉先生有中年人的切实,做起事情来至心至意,待范先生处处照应。场里每年分派技师到各县乡下指导养蚕,如此数年,厉先生对她秋毫无犯。她亦感激他的一番意思,在蚕种场冬天休暇时为厉先生翻棉被,烧小菜,怜他是个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头不会。后来厉先生在家乡的妻死了,遗下小孩,他对范先生意思是表示过,但范先生没有与他配姻缘。
  我听她说厉先生,不免稍稍生起了妒忌之心,但还是爱听。既然这样小气,却又世上凡美好的东西,纵令於我是辛辣的,我也欢喜,会孜孜的只管听她讲下去。及听到紧要去处,我问她为何不与厉先生结婚?范先生却道:“我觉得他魄力不够。男人总要有魄力的好。”我听了嘴里不说,心里却想,我比那厉先生魄力大。这又是我的蛮来,不能切题的,亦枉对硬对把来切了题,若比作一篇文章,我这样的起承转合法,便该打手心。

  因范先生说了魄力的话,我倒是要把她重新又来另眼相看,在我跟前的这位范先生,她实在是有民国世界人的气概。她在家就烧茶煮饭做针线,堂前应对人客,溪边洗衣汲水,地里种麦收豆拔菜。她在蚕种场,就做技师,同事个个服她,被派到外面去指导养蚕,乡下人家尊她是先生,待她像自己人。如今她长途送我,多少要避男女之嫌,可是单看她的走路,这样乾净利落,不觉得有何女人的不便,就是她的人大气。而且两人说话,我竟得步步进逼到了她的私情上头来,她不是全无知觉,但她又想你也许不是这种意思。
  男子易对人说自己的女友,多有是为了逞能,或者竟是轻薄,女子则把心里的事情看得很贵重,轻易不出口,姐妹堆中若有知心的还不妨向她披露,这亦说时声音里都是感情,好比一盆幽兰,不宜多晒太阳,只可暂时照得一照。现在范先生却当着我这个男人说她与厉先生之事,竟不知是说的她与厉先生的私情,还是不知不觉的变成了只是她与我两人此时的情景,这里的一种不分明,却真是非常之好,写书即不能亦像这样的对读者有情,所以我从书上从未见过说私情有像范先生这样说得好的。
  却说范先生与那厉先生,后来还是照常,两人要好是要好在心里,到打仗蚕种场停歇,各归家乡,还有信札往来,惟总要隔上一年半载,才有一封,人世是有这样的岁月悠长。厉先生后来不知续娶了没有,好像还没有似的,又后来从别人才知道厉先生已在家乡病殁,那还是胜利前一年,等范先生知道这消息是我们已在温州,结婚多时了。她当然嗟惜,但是没有悔恨,因为两人谁亦没有相负。厉先生另娶或否,范先生另嫁或否,亦一个是男儿平生意,一个是女子平生意,相见时不会有改变或不自然的。那厉先生,打仗第三年他因事情出来,还到斯宅弯过一弯,只为望望范先生。范先生自己拿出私蓄沽酒杀鸡,接待他吃了一餐午饭,这亦是斯家的开明。他半早晨到,午后辞去,范先生送他走过村前的溪畈到大路上,斯宅人见了亦不以为异,只说你家今天有客人。
  这种情节,若在西洋人,必定弄得不是太重,即是太轻,不是太深,即是太浅,范先生与厉先生却做得来自然平正,圣人说中庸之道,乃是这样的生在中国民间。与这同样的情节,若在日本人,就必定有一种禅的境界,日本人是他们的男性美,女性美,乃至庭院木石,凡是好的东西皆有一种禅的境界,可是范先生与厉先生亦不落这样的境界。又佛经里有解脱,中国人亦不需要解脱,却是止於礼,自然不致缠缚。范先生与厉先生,是一个亦不曾相负,一个亦没有被委屈,厉先生生前在世,他与范先生的一段情节,可比春风牡丹庭院,而他虽只是百花中的一花,百草中的一草,春光无私,他亦已得到了他所要的。这亦即是庄子《齐物论》的风光。人生原来是可以好到“各尽其能,各取所需”,这句话若单是经济革命的理想就不足道。
  五
  昔人偶到青山绿水的去处,顿觉豁脱了尘俗,而我与范先生说的却都是尘俗之事,冬日照行人衣裳,隔溪人家,山长水远,外面有堂堂天下世界。我们的说话一转转到了嵊县戏,讲起《梁山伯与祝英台》,又讲到《玉蜻蜓》。西洋人是他们现实的做人亦戏剧化,而中国民间则戏剧亦本色到与现实的做人一样是真事。而范先生讲梁祝本事,讲《前游庵》与《后游庵》,只就记得的唱词与说白直叙,一点不穿插形容或加添说明,而自然意思无限。她的述而不作,恰恰是得了嵊县戏的精神,因为那种戏从民间生出来,亦是述而不作。西洋的艺术与艺术论可是从来亦没有这样的发明,惟佛经里有“夫说法者,当如法说”,亦不及这样的寻常行之而不觉。这嵊县戏自身,与范先生的讲嵊县戏,便只是一个好,而且皆成了是现前的她。原来唱嵊县戏的女子,如傅全香,姚水娟,袁雪芬她们,亦就是像范先生这样的人。
  将近处州,山回溪转,路在岭半,人如到了高台上,下临丽水,丽水跟我们一路到此,已由溪水变成江水,有旷远之势,而人於此驻足,我稍稍眺望一番,想像当年韩信的拜将坛,想像富春江上高高在半山中的严子陵钓台,想像刘备到东吴招亲,与孙权并骑上金山,指点江山形胜,二人各自有英雄心事。我亦生起了大志,而且亦自然得没有慷慨悲歌。古人有荆轲项羽魏徵,是出发之时,失败之时,未遇未达之时,慷慨悲歌。但汉高帝还乡与曹孟德赤壁未败前的慷慨悲歌,却是在得志之时,转觉天地之无穷。而当其屡败之时,那汉高帝是败亦可喜,当其出发之时,那曹孟德是临阵安闲,皆没有慷慨悲歌。便是那韩信,他未遇未达之时,亦是没有慷慨悲歌时。
  但是这样的山川佳胜去处,我亦不过略略眺望了一番,不可以神魂飞越,或情意溺。回头看那两个黄包皮车夫时,把着空车,隔一道山谷,落在我们后头总有里把路,我们就又步行,到前面再等。因是新凿的汽车路,且喜得尚未通车,只见虽在半山腰,却平坦宽阔,铺的黄泥也鲜洁。我与范先生并肩走,一面只管看她这个人,古时有赵匡胤千里送金娘,现在却是她五百里送我,我心里这样想,口里却不说出来比拟。我单是说了赵匡胤与金娘之事。有支电影流行歌:柳叶,青又青,妹在马上哥步行,长途跋涉劳哥力,举鞭策骥动妹心,哥呀……
  这支歌我要范先生唱来听听,她竟也高兴。但她从来不曾学唱过,她才发声,我听了一惊。她是唱得太高了下不来,第三句都还唱不全就停止,如弹琴忽然弦绝,必有英雄窃听,两人都笑了。中国东西是四平八稳里,亦何时都有着跋扈不驯,简直不顾一切,大安似不安,大和似不调,大顺似叛逆刺激,所以是活生生的。
  像我现在,即很不调和似的,懮患惊险如此切身,却与范先生,好像文箫华山遇彩鸾。我还说范先生,你的生相与腰身,人家会看你只有二十几岁。她道:“前此斯宅有小货郎担来,我与誾誾去门口买丝线,那小货郎还当我们是两姊妹。斯宅人也说,婉芬做新娘子还不及范先生后生。”她这样安详大方,却也喜欢人家说她年轻,这就依然是女儿性气。事实上,后来她与我住在雁荡山中学校里,同事多想她是廿三四岁。
  我们要算在路上说话最自由,但在路亭里买饭,与到了宿夜店,就要少说话为宜,怕涉及我的生平,旁边有人听见起疑。每在人前,范先生处处留心照应我,因此两人只觉分外亲热。我们的盘缠钱只带二万元老法币,那时一碗面已要八十元,一包皮大英牌香烟要五十元,但老法币总还值钱,而且交由范先生使用,就有钱财银子的可珍重。她是用手绢包皮了钞票,藏在贴肉小衫袋里,付钱时取出解开来,有她身体的暖香,这也使我觉得亲热。
  十二月八日到丽水,我们遂结为夫妇之好。这在我是因感激,男女感激,至终是惟有以身相许。而她则是糊涂了,她道:“哎哟!这我可是说不出话了。”翌日在往温州的航船上,她道:“这我可是要蛮来了的呢!你到何处我都要跟牢你了的呢!”她的蛮,亦像戏文里樊梨花那样番邦女子的不顾一切。
  我问她做女儿时的名字,她喜孜孜的,仍稍稍踌躇,才说出来是“秀美”。她道:“我这个名字,是连誾誾亦不知,惟他们娘晓得,今是又听见你叫了。”中国民间旧时女子,在娘家的名字亦是私情,故定亲又叫问名,新娘的名字是与年庚八字用大红帖子写了,装在礼担盘子里,交由媒人回过来,且到了夫家,等闲不被人叫,而如玉凤来我家,长辈对她称名,则已经是新派。秘密惟是私情的喜欢与贵气,这样的秘密就非常好。
  我问秀美,昔年我在杭州金刚寺巷斯家作客,你住后院,惟出入经过堂前,时一相见,那时你曾心里有过意思么?秀美道:“我肚里想着你倒是一位好官人,但又想你是已经有了老婆的。”所以她只是好像春色恼人,却没有名目得不可以是相思。女人矜持,恍若高花,但其实亦是可以被攀折的,惟也有拆穿了即不值钱的,也有是折来了在手中,反复看愈好的。现在秀美这样说了出来,我只是更加感激欢喜。而且现在她看我,亦依然如同昔年的是个好官人。
  我说我今这样,好像是对不住斯家,秀美却道:“你与斯家,只是叫名好像子侄,不算为犯上。我这人是我自己的。且他们娘是个明亮的。”她的理直气壮真是清洁。我因问她可曾想着昔年老爷的情分?她道:“没有什么可追想,那时我是年纪太小。”年纪太小,是不晓得恩爱的,彼时过的好日子,亦只像春风春水长养好花,其实花与风水两无情,这亦是一种空阔光明。她是与我,才有人世夫妇之好,所以她这样的喜爱不尽。我问她:“你喜欢我叫你姊姊,还是叫你妹妹?”她说妹妹。

  六
  船上过得两夜,到上温州。我们先是住在斯君的丈人家,慢慢寻访秀美的娘家住址。斯君的丈人家姓朱,我只说是斯君的表兄,改姓名为张嘉仪。嘉仪本是秀美给她女友谢君的小孩,拜她为义母时取的名字,我一听非常好,竟是舍不得,就把来自己用了,用老婆取的名字,天下人亦只有我。我对朱家是说斯君要我先来,他随后来,等他来了,商量到台湾去做生意。可是住在朱家,我与秀美要避形迹,我仍叫她范先生,她则叫我张先生。
  温州话很难懂。吃食是海鲜多,餐餐有吹虾。芥菜极大极嫩,烧起来青翠碧绿,因地气暖,应时甚长。芥菜有芥菜香,味厚,微辛。在朱家,饭桌上每芥菜搬出来,主人总自赞好吃。后来我到日本,住在池田家半年,餐餐有秋鱼。主妇总自赞好吃,我想起温州芥菜,不禁要笑。温州人烹调不讲究火候,小菜多是冷的,好像是供神的,中午冷饭冷小菜,惟有一大碗芥菜现烧热吃,所以特别动人。城里又饮水不佳,却纵横都是石砌的河沟,既涸又脏。但仍可想像过去太平时世,是从城外引活水进来,家家门前有清流如镜,可以洗菜洗衣。现代都市惟知填平河沟,其实仍应当有,而且可以保持清洁的。
  在朱家住了月余,寻着秀美的娘家,今惟老母一人,穷苦无依,在窦妇桥徐家台门里赁一间侧屋居住。秀美有个弟弟,从小寻到杭州,阿姊培植他学汽车司机,已娶妻成家,战时在江西运输队,被日本飞机轰炸,一门俱没。如今我与秀美就搬过去与外婆同住。
  外婆已七十岁,一只眼睛因哭儿子哭瞎,却乾净健朗,相貌身裁母女相像,但她老年加上无知无识,变得像小孩,一张面孔笑嘻嘻,滑稽可笑,好比年画里的和合二仙。她仍以为儿子未死。她对秀美的身世不觉得做爷娘的对儿女有何抱歉。现在忽见秀美与我一道,她亦只是母女情亲,毫不盘问。她是人世的事都是好的。连现在这样时势,生活下去要一天比一天艰难了,她亦不晓得懮念,你简直把她无法。
  徐家台门原是三厅两院的大宅,正厅被日本飞机炸成白地,主人今住在东院,那里的花厅楼台尚完好。西院的花厅也被炸毁,但厢房后屋,假山池榭尚存,分租给几份人家,一家做裁缝,一家当小学校长,后屋住的打纸浆的人家。外婆住的一间,则原是一个柴间,长方形的平屋,又窄又是泥地,连一张桌子亦摆不平,一排窗格子糊着旧报纸,小缸灶即摆在房门外檐下,亦是泥地。
  那天下午辞了朱家,搬来外婆这里,外婆已把房间收拾得烁清。她把大床让给我们,她自己另铺一张单人床,两张床挤在这样的一间瓦椽泥地的房里,倒是还舒齐。靠壁一只大橱,放衣裳针线筐等什物及碗盏,外婆的一只大板箱与我们的一只手提箱,迭在大橱的横头,底下搁块板。床前脱履处也搁一块板。瓶瓶罐罐都列在床下。一张桌子靠窗下,在大床的横头,用几块砖垫平桌子脚,桌子底下一只盛米的酒坛。只得一把椅子,一只长条凳。这桌子是梳妆桌,也是吃饭桌,好得我向来是不要书桌的。窗格纸已换过,虽仍是旧报纸,新糊上也有一种清光。泥地扫得净,也人意幽静闲远。我与秀美坐下来,看看倒是落位。
  秀美真是到了娘家了,她即刻心安理得。行装初解,她就自去买小菜,自己烹调。一时夜饭搬上桌来,点起油灯,外婆让我们先吃,她尚在缸灶头。小菜是碟炒鸡蛋、一碟豆芽、一碟吹虾、一碟麻蛤。秀美满心欢乐,捧起饭碗,拿筷子指着麻蛤道:“这麻蛤。”无故发笑,又指着盛豆芽的碟子道:“这盘子。”又笑。真像崔莺莺说的“也教俺夫妻每共桌而食”。我见她这样欢乐,只能是心里感激。及外婆随后亦吃过饭,收拾好碗盏,就早早睡觉,这样的瓦屋泥地,而且好像正月初一,是只可以早睡的。我还有点怕不好意思,秀美却已铺好被褥,坐在床沿解衣,妇人是把人生看得这样肯定,真实不虚。
  我们打算连外婆三人的生活费,一两金子用得一年,先把米瓮里的米买满,此外省吃俭用,因与秀美在一起,只觉世上人好物好。我问秀美:“假使没有结婚,你也这样真心为我么?”她答:“那我亦要帮你弄得舒齐,有了安身之所,才交代的。”因又笑道:“谁知你这个人,我送朋友送出来了老公。”中国民间,原来是从朋友之义出来夫妇之恩,五伦五常惟是这样的平实。
  我在懮患惊险中,与秀美结为夫妇,不是没有利用之意,要利用人,可见我不老实。但我每利用人,必定弄假成真,一分情还他两分,忠实与机智为一,要说这是我的不纯,我亦难辩。我待秀美,即真心与她为夫妇,在温州两人同同走街,一面只管看她的身上脚下,越看越爱,越看越亲,越看越好,不免又要取笑,像《诗经》里的,“惟士与女,伊其相谑。”她又高兴又难为情,世界上惟独中国,妻比爱人还娇。
  秀美也是个会吃醋的,她道:“我惟有这桩事情小气。”但她不妒忌爱玲与小周,这原是她对人事的现实明达知礼,而亦是她的糊涂可笑。她明知我有爱玲与小周,当时她却竟不考虑,因为她与我只是这样的,不可以是易卜生戏剧里的社会问题,其至亦不可以是禅问答。她这样做,不是委屈迁就,而是横绝一世。西洋人的恋爱上达於神,或是生命的大飞跃的狂喜,但中国人的男欢女悦,夫妻恩爱,则可以是尽心正命。孟子说:“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姻缘前生定,此时亦惟心思乾净,这就是正命。又说:“知其性,则知天矣。”她与我亦竟可以是法喜,欢乐无涯,好像天道的无思无虑。那明达知礼,是比上达於神更有人事现实的好。那横绝一世,亦比生命的大飞跃的狂喜来得清洁平正。秀美与我,好像佛经里说的“法不二,法不待不比”,竟是不可能想像有爱玲与小周会是乾碍。她听我说爱玲与小周的好处,只觉如春风亭园,一株牡丹花开数朵,而不重复或相犯。她的是这样一种光明空阔的糊涂。
  但我故意逗她。我说小周的好处,连爱玲那样的自信,亦且妒忌,将来会在一起,你不怕被比落?秀美听了一怔,她道:“这全在乎你的心思。但是我亦已经知足了,因为是与你,甚至聚散,都是好的。”我道:“我是戏戏你的,说的顽话。”秀美想了一回无奈,却笑道:“戏文里做从前的人,打天下或中状元,当初落难之时,到处结姻缘,好像油头小光棍,后来团圆,花烛拜堂,都是新娘子来起来来一班。”这我却不答,因为没有适当的话可答。
  我是真心真意的。原先我亦不曾想到要这样,至少当时不曾联想到前人有这样的佳话,亦不足以持谢后世人,以我为例,或以我为戒。我心里亦想将来能团圆,如若不能,我亦是真心真意的做过人了。今生无理的情缘,只可说是前世一劫,而将来聚散,又人世的事如天道幽微难言。可是陶渊明诗“意气倾人命”,又说:“世短意常多”,竟对於人事是非与天道幽微,亦能慷慨蛮横。
  我倒是听秀美说的油头小光棍,觉得非常好。央说龙凤锁,她就引述:
  旦:“我骂你油头小光棍,半夜三更来敲门。”
  生:“我不是油头小光棍,十三太子林凤春。”
  旦:“你既是林府小舍人,为何不带老家人。”
  生:“我随带家人林保宁,一时失散无处寻。”
  这样的问答,问的一一有理,答的亦一一有理,真是“鸡鸣桑树巅,狗吠深巷中,荡子欲何之,天下方太平”。
  如今虽然乱离,亦仍可觉得人世的理性,使山川城郭号令严明。我已有爱玲,却又与小周,又与秀美,是应该还是不应该,我只能不求甚解,甚至不去多想,总之它是这样的,不可以解说,这就是理了。洪范里,“星有好风,星有好雨”,人世的事,亦理有好理,比所谓科学的精神更清洁无邪祟,且亦比秦始皇诏书里的更有男女贞良,道理显白,制度衡量,莫不如画的人世。这样好的理即是孟子说的义,而它又是可以被调戏的,则义又是仁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作者:佚名
章节:49 人气:0
摘要:因为某些原因,我接触过很多精神病人。辩证点儿的说法是“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是精神病的人”。用词上我不想深究,这也不是必交的工作报告,就这么用吧。其实精神病人很好沟通,没想象的那么难。有相当数量的人逻辑上极为清晰——在他们自己的世界观里。当然,狂躁症的除外,那个得冒点儿风险——被打一类的,做好心理和生理准备就没大问题。我说的生理准备是逃跑。 [点击阅读]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作者:佚名
章节:62 人气:0
摘要: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重印《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我是高兴的。这本书在市场已经绝迹二十多年,只剩有极少几本收藏在黑暗尘封的书库里,或秘藏在个别读者的手中。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有这本书,没有读过,较老的读者也会忘记这本书,因此,它的重新问世,重新在读者中接受考验,我以为是一件好事。作品是属于人民的,社会的,它应该在广大的读者中经受风雨。 [点击阅读]
妻妾成群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第1节四太太颂莲被抬进陈家花园时候是十九岁、她是傍晚时分由四个乡下轿夫抬进花园西侧后门的,仆人们正在井边洗旧毛线,看见那顶轿子悄悄地从月亮门里挤进来,下来一个白衣黑裙的女学生。仆人们以为是在北平读书的大小姐回家了,迎上去一看不是,是一个满脸尘土疲惫不堪的女学生。那一年颂莲留着齐耳的短发,用一条天蓝色*的缎带箍住,她的脸是圆圆的,不施脂粉,但显得有点苍白。 [点击阅读]
孤独六讲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我写过一篇小说叫「因為孤独的缘故」,后来成為一本小说集的书名。2002年联合文学举办一个活动,以「孤独」為主题,邀我作了六场演讲,分别是:情慾孤独、语言孤独、革命孤独、思维孤独、伦理孤独、和暴力孤独。我可以孤独吗?我常常静下来问自己:我可以更孤独一点吗?我渴望孤独,珍惜孤独。好像只有孤独生命可以变得丰富而华丽。我拥抱着一个挚爱的身体时,我知道,自己是彻底的孤独的,我所有的情慾只是无可奈何的佔有。 [点击阅读]
守望的距离
作者:佚名
章节:41 人气:0
摘要:迄今为止,我的散文出过不同的版本和选本。其中,有三种是按时间顺序的完整结集,即:东方出版社1996年6月出版的《守望的距离》,收集了1983年至1995年4月的散文;东方出版社1999年10月出版的《各自的朝圣路》,收集了1995年4月至1998年的散文;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10月出版的《安静》,收集了1999年至2002年8月的散文。 [点击阅读]
寻找罗麦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0
摘要:赵捷和李亦是好朋友。他们中学时不在一个学校,但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及星期天,他们都同在市少年宫学习。赵捷学舞蹈,李亦学画。他们不知是在一个什么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认识了就成了好朋友。渐渐地,赵捷开始经常去李亦家玩儿。李亦从小丧父,家里就他一个孩子,母亲拉扯着他长大。李亦刚上中学时,母亲改嫁。继父是个老实人,与李亦的母亲在一个工厂里,是工程师。李亦和继父不怎么说话;因为长大了,跟母亲之间的话也少了。 [点击阅读]
少年天子
作者:佚名
章节:41 人气:0
摘要:《少年天子》描写了大清进关后第一个皇帝顺治的一系列政治改革及他与皇贵妃乌云珠的爱情故事。同时也描写了围绕着汉化改革所产生的一系列矛盾斗争。皇太极去世后,6岁的顺治继位成为大清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帝。顺治是位有理想有抱负的皇帝。为了摆脱满族游牧民族落后的生产力水平,提高人民的素质,顺治潜心钻研汉族的文化来丰富自己,巩固大清江山。 [点击阅读]
山楂树之恋
作者:佚名
章节:63 人气:0
摘要:等爱变成习惯◎小左从不回忆与你一起的往事,从不念起你的现在,只是记得,你在心里。我用了一晚上看完了《山楂树之恋》被称为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是先在网上看到这样的评论,好奇心作祟,究竟是怎样纯洁的爱情呢?我是很少看这样的言情小说或是电视剧的,但是看过的一些,总是要被其中的主人公种种的灾难与不幸所感染,并且会在心里设定自己期望的结果,然后就期待结局就是自己安排的这样。 [点击阅读]
张小娴《面包树上的女人》
作者:张小娴
章节:70 人气:0
摘要:一九八六年,我们保中女子中学的排球队一行八人,由教练老文康率领,到泰国集训。我在芭提雅第一次看到面包皮树,树高三十多公尺,会开出雄花和雌花。雌花的形状象一颗圆形的钮扣,它会渐渐长大,最后长成像人头一样的大小,外表粗糙,里面塞满了像生面包皮一样的果肉。将这种果实烤来吃,味道跟烤面包皮非常相似。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我是一个既想要面包皮,也想要爱情的女人。八六年,我读中七。 [点击阅读]
思无邪
作者:佚名
章节:44 人气:0
摘要:序言在水一方,对镜观诗序言在水一方,对镜观诗法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三百”中,论境界,无句可出其右。在安易如自己的眼中,也许她是慧质兰心的小妖女俏黄蓉吧。不过在我眼里,她恰似何足道眼中的郭襄。一位可以令狷介狂生忘乎所以的远远水中小岛上的温柔少女;一位短剑青驴独行天下博古通今的红颜知己;一位既会使美绝丽绝的“小园艺菊”,又会使霸气十足的“恶犬挡路”的精灵古怪的万事通。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