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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城 - 十三、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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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赌坊内,傀儡师站在披着斗篷的真岚面前,毫不留情地出手。一照面便被这样截击,让意欲离去的真岚脱身不得。
  “你发什么疯?怎么见谁都杀?”手指迅速挥出,虚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琴弦被弹开,看着从窗内掠出的傀儡师,真岚忍不住厉喝,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鲛人的到底在想什么。
  苏摩空茫的眼里充溢着杀气,操纵着窗台上那个叫做阿诺的偶人。偶人跳着奇异的舞蹈,带动各处关节的引线,十只戒指在空中交错飞舞,切向披着斗篷的男子。
  “该死的,没时间跟你打——我还有正事要办。”真岚皱眉,在漫天透明的引线切来的同时,忽然宛如幽灵般飘出,那一袭斗篷居然发生了奇异的扭曲,仿佛被随意揉搓变形的黏土,倏忽从那些锋锐引线的间隙中穿过。
  苏摩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第一次,在偶人发出“十戒”后、傀儡师竟然亲自出手!
  苍白的手挥向空桑皇太子的颈项,一道极细极细的金色影子忽然从傀儡师的袖中掠出,灵活得宛如灵蛇,在空气中轻嘶着切向真岚。
  猝及不妨中,真岚伸手握住了那条金索,忽然间手心中流出血来。
  ——居然、居然能伤到他!那是什么样的东西,居然能割破自己的手?要知道,除了百年前彻底封印住他的“车裂”酷刑外,一般世上的兵刃根本无法伤到“帝王之血”一丝一毫!继百年前,空桑那个神秘的“智者”之后,第一次有人能真的伤害到他的肌体!
  就在他身形停滞的瞬间,小偶人左手上的引线再度飞扬而来,卷向他的右腕。
  苏摩嘴角带着冷笑,右手中的金索被真岚扣住,手指继续轻弹,袖中咝咝飞出更多的金色细索来!配合着阿诺关节上的十个戒指,切向空桑皇太子的各个关节。
  那个刹间,空气中仿佛结起了无可逃避的网。
  真岚一直散淡的眼神陡然凝聚,他的右手抬起,快得不可思议地握住了半空中数根引线,手掌被割破,血沿着引线一滴滴流下。他陡然发力。
  他必须破开这张无形的网、不然苏摩收起手中引线的时候,他将被割裂成千万片。
  然而,即使要扯裂那些千丝万缕的线、恐怕也要付出这只右手的代价。
  显然知道真岚放手一搏的意图,傀儡师深碧色的眼睛里陡然闪现出了莫名的兴奋和杀意,将手往后一拉,同时对应地发力——引线陡然被绷紧,割入真岚的右手。
  “啪”,双方同时用力,其中一根金色的细索立刻断裂!那个刹那、台上偶人身子猛然一颤,仿佛失去平衡,左膝微微往前弯了一下。同一时间、真岚皇太子诧异地看到了苏摩居然作出了一模一样的反应,左膝微微往前一屈、身形一个踉跄。
  与此同时,金索割破真岚右手,血汹涌而出。
  “这是、这是——‘裂’?!”看到傀儡师和人偶一模一样的举止,真岚猛然脱口,看向傀儡师,眼神瞬息间变了变,似是惊诧,又似惋惜。
  苏摩的左膝上有血渗出,然而血腥味仿佛更加激发起了他的杀意,他的动作快得宛如闪电,手上细细的金索宛如灵蛇般游动而出,扑向真岚。竟是似怀了多年恨意、非置眼前人于死地不可!——边上,偶人的膝盖在窗台上微微一磕,旋即站起来,继续舞动手足。
  真岚眼角扫过,面色登时微微一白。
  ——傀儡师和偶人,居然都仿佛在同样奇异的节奏下,举手抬足。不知道是他们操控着那些漫天若有若无的丝线、还是那些丝线在牵引着他们。
  ——一模一样的偶人和傀儡师,一模一样的动作。
  仿佛就是孪生的兄弟,嘴角带着同样莫测的笑。
  在手再度被割破,劲风袭向咽喉的刹那、真岚皇太子心中陡然雪亮:那已不再仅仅是“裂”,而已经成为了“镜”!
  那是已经镜像般存在的孪生,而不再是从本体中游离分裂而出的从属分身。
  “已经没救了……”不知道为何,蓦然觉得心里一空,他脱口喃喃自语,手指挽住了另一根呼啸而来的引线,陡然发力——或许自己的手将被切断吧?但是与此同时、那个傀儡师只怕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镜”的无论那一方,如果受到攻击的话、那么内外将在一起受伤。
  真岚流着血的手抓紧了那些丝线,往里扯回,瞬间傀儡师的手也往里收,脸上居然有黯淡的笑容,竟似毫不介意两败俱伤的结局——那怨毒之深、居然更甚于百年前在丹阶上砸碎传国玉玺之时!
  “简直是一个疯子!”真岚不能理解为何苏摩对他抱有那样大的恨意,忍不住心里苦笑,却知道面对着这样不分轩轾的对手不能退让分毫、手上力道瞬间加大,感觉那透明的丝线几乎要勒断他的手。
  丝线绷紧。血从丝线两头同时沁出,如同红色的珊瑚珠子,滑落。
  那一根丝线连着的是偶人的头颈,那个瞬间,偶人和傀儡师的脸上都有剧痛的神色。
  真岚的手指忽然松开了——斗篷的黑暗里,有什么按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很小,柔和安静,但是却是坚决的。那个瞬间,空桑皇太子脸色微微一变,手指忽然松开。白璎……你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么?
  引线那一端的力失去了平衡,被偶人操纵着、宛如毒蛇怒昂,蓦地呼啸扑来,扎入了真岚的心脏部位!斗篷被撕裂开一个口子,引线如离弦之箭穿过躯体,从背后透出——然而真岚脸色毫无变化,斗篷里却传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
  傀儡师手上的金索本来同时飞出,从各个方位切向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的身躯,然而听到那个声音,陡然间手便是微微一震。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苏摩双手陡然凝滞了一下,半空中那些金索引线纷纷坠地。
  “白璎!白璎!”天亮了,天光洒落在身上,真岚的脸色却变了,抬手按住胸口那个破裂的口子,低下头不知道对哪里急唤,“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斗篷里仿佛有微风涌动,轻轻动了几下,然而终究没有一丝声响。苏摩看着那一袭中空的斗篷,忽然间似乎明白过来了,脸色唰的惨白。
  已经来不及顾上一边的傀儡师苏摩,空桑皇太子忙乱地掩着前襟——然而只有一只手的他却无法按住背后对穿而出的两个破裂口子。
  “快回屋!”陡然,苍白的手伸过来,按住了背心那一处破口,低声急道。
  真岚诧然抬头——说话的,居然是年轻的傀儡师?!
  片刻前那样邪异的杀气和恨意都消失无踪,苏摩抬起尚自流着血的手、帮他按住斗篷上的裂口,深碧色的眼睛里仿佛看不到底,一把推开背后卧室的门:“快进去!”
  “苏摩?”恍然大悟、空桑皇太子看着面前的鲛人傀儡师脱口低呼,目光瞬息万变。
  如意赌坊内那一轮瞬息生死的剧斗后,外面却已经开始了一轮血腥的屠杀。
  巨大的飞鸟云集在桃源郡城南,羽翼遮蔽了日光。雨已经停歇了,但是空气中充满了呼啸的声音,劲弩如同暴雨般倾泻。街上奔逃的人纷纷被射杀在当地,血在积满雨水的街道上纵横,画出触目惊心的图案。
  “少将有令,一旦发现皇天、则封锁相应街区,一律清洗!杀错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银色的风隼带领着四方汇聚来的队伍,盘旋在城南,风隼上,蓝发的鲛人少女潇冷冷重复着云焕的命令——她喉头颤动,却没有发出可听见的声响,用的全是鲛人的“潜音”:那是鲛人一族在水下相互通讯的特有方式,可以在空气中和水中传递出十里的距离。如今在风隼群集的时候,相互之间也必须用此来传递命令,不然以人的声线、根本无法互通讯息。
  ——那也是沧流帝国决定将鲛人作为傀儡、操纵风隼的理由之一。飞翔于天宇的征天军团、无法离开鲛人的这一项天生优势。
  离潇最近风隼上的鲛人傀儡接到了指令,面无表情地念出来、传达给机上的沧流帝国战士——命令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传递开去,迅速扩散入整个军团。
  昨日从伽蓝城派出的风隼共有十架、半途被皇天击毁一架——风隼从六万四千尺高空滑翔而下、借势飞遍云荒天地,但去势三日三夜便要枯竭,昨日半夜里剩下九架风隼遍按时飞回伽蓝城白塔内,由第二批战士从塔顶再度结队出发。
  如此日夜交替、才可无休止的追击着地面上的猎物。
  “是!”接到了少将的命令,风隼内的战士齐齐领命——然而由副将铁川带领的风隼内,所有沧流帝国战士都冷冷斜视着这个代替主人发号施令的鲛人少女,个个内心嗤笑:云焕少将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居然由鲛人来坐镇征天军团!
  “封锁城南九个街坊,凡是逃出来的一律射杀!将所有奔逃的人赶到一起来,然后留一半人手在风隼上,其余的给我下地细细搜索,找出那个带着戒指的女孩!”副将铁川下令,转头看见前方一架风隼上居然只剩了一个鲛人傀儡,而上面的沧流帝国战士居然一个都不见,猛然脸色大变。
  难道方才又遇到了强敌?到底这次受命出征、寻找的那个名叫“皇天”的戒指和那个戴着戒指的少女,是何来头?
  城南到处一片慌乱,所有人都在奔逃,想躲开那些如雨般倾泻而下的劲弩,而那些平民百姓如何能从那样可怕的机械下逃脱,无数人就地被射杀。
  哭号声,惊叫声,濒死的呻吟,充斥着耳膜。
  “城南那边怎么了?”桃源郡官衙前的大街上,一队刚出来巡逻的士兵诧然,领队的抬头仰望着南边天空中盘旋着的巨大羽翼,听到了风中隐约传来的哭号,那个汉子古铜色的脸瞬的充满了震惊和怒意,“他们在杀人?居然在我们泽之国随便杀人!兄弟们,跟我过去!”
  “总兵,别、别冲动啊!”看到总兵的手握紧佩刀,咬牙切齿,旁边的副总知道他向来爱护治下百姓,连忙拉住他,“来的是沧流帝国的征天军团!他们每次出动都有特赦令,无论杀多少人都不会被追究。我们管不了——我们不过是属国啊。”
  “胡说八道,属国的人就不是人了?!”总兵更加愤怒,满脸络腮胡子几乎根根立起,“这次他们也没有预先通知我们郡府,就闯过来莫名其妙乱杀人!难道就让那一群疯狗在我们地盘上乱咬人?兄弟们,跟我过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是!”身后大队的士兵轰然响应,握拳赞成——很多人的家眷都还在城南一带街坊里,此刻心中更是如火如荼,恨不能上去将那群屠杀百姓的沧流帝国军队碎尸万段。
  “你们敢!”正要带队离开,陡然身后有人暴喝,“反了!统统的反了!”
  “太守?”一群士兵诧然顿足,看到了府门口匆匆出来的桃源太守姚思危——显然还在用早膳、姚太守连穿戴都不曾完毕,听得外头要出乱子,敞着怀散着发就赶来了,指着总兵,怒斥,“郭燕云你个找死的,想煽动军队谋反么?你们都想灭九族?”
  “谋反”这两个字一出,群情沸腾的士兵陡然都是一阵沉默,安静下来。
  和沧流帝国对抗的下场会如何、几十年来云荒上已经无人不晓。
  五十年前,北方砂之国霍图部无法忍受沧流帝国的统治、率先举起叛旗,冲入北方空际之山上冰族的祭坛,夺得被封印在那里的“王之左手”,试图借助前代空桑的力量对抗沧流帝国。然而在巫彭的率领下、征天军团出动了一百架风隼、五架比翼鸟,将霍图部烧杀一空——逃的逃、散的散,砂之国原本最强大的部族居然化为乌有。
  二十年前,鲛人组织了复国军,想重归碧落海。也是在巫彭的带领下、由同一支军队出马,生生镇压下来。流出的血染红了千里湖面。那次平叛后,鲛人复国军基本全灭,余下不多的逃入了镜湖最深的水底,巫彭将俘虏的复国军战士绞死在叶城的各个城门口,尸体密密麻麻居然绕城墙几周。剩下的容色出众的俘虏、则被富商出钱购买,进入了奴隶交易活跃的东市。经此一役,云荒商鲛人的数量骤减,存活的不到十万,身价更高。
  沧流帝国铁一般的统治,很大程度上便是靠着征天军团无以伦比的战斗力维护着,让四方属国没有一个不服从的声音发出。
  同样是军人,那些士兵当然也知道“征天军团”四个字代表着什么含义。
  家园被烧杀的愤怒,如火一样烧上热血男儿的心头,总兵登高一呼所有人便什么也不顾地准备去阻拦那些闯入者——然而太守此刻的提醒,宛如迎头冷水泼下,让大家都沉默下去。
  且不论和征天军团对抗无异螳臂当车,就说身为军人、没有接到上司指令便袭击宗主国的军队,这个“谋反”的罪名压下来可不是玩的——就算他们不怕死,可这种大罪要株连家族,可不是一个人豁出去就算了。
  “你们给我好好的去巡逻便是,别管南城那边的事!”太守看到那群士兵都安静下来,才松了口气,瞪了郭燕云一眼,“总兵,你今天也别出去了,给我回家抱老婆去吧!你别老是这样不用脑子乱动,让我觉得头顶乌纱每天都摇摇欲坠。”
  “太守,你不管那些混蛋?”郭燕云指着南边天际,风里呼号声惨烈,他嘴角抽搐着,额头青筋爆出,“他们是在咱们桃源郡杀人!那群强盗!”
  “住口!你怎么能骂帝国的军团强盗?他们才是整个云荒军队的楷模!”姚太守瞪了总兵一眼,“没有高总督的命令,无论他们做什么、我们只能服从。你是属国的一个小小总兵,总不能违抗高总督的意思吧?……而且他们一定也是为了抓反贼,才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郭总兵猛然哭笑不得,“那群杀神迫不得已?太守你是不是没睡醒?”
  “哎,懒得和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唠叨。”姚太守撇了撇嘴,想起自己早膳还没用完,“反正没有高总督的命令,绝对不许对征天军团有任何举动!你回家去抱着老婆快活吧,操这份闲心干吗?”

  看着姚思危太守摸着山羊胡子摇摇摆摆地走回郡府,听着风里传来的哭号声,郭燕云的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拳头如钵般攥起,一拳打在衙门前石狮子上。
  屠杀还在继续,如意赌坊的院子里也充斥了哭闹声。
  来到云荒后连日辛劳,慕容修好容易睡了个踏实觉,然而一早未起,就听到了外面喧闹沸腾的人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噗”地一声,一枝劲弩穿透了屋瓦、钉在窗前小几上,尾羽尤自微微颤抖。
  慕容修瞬的跳起,迅速拉过外衣穿好,将昨夜睡前摊开晾干的瑶草收拢来,打包背上,拉开门冲向前厅,边跑边叫着保护者的名字:“西京、西京前辈!”
  然而如意赌坊早已人去屋空,一片狼藉散乱,屋瓦到处碎裂,从屋顶的破洞中不断有劲弩落下,夺夺地钉在屋内家具上。
  慕容修冒着落下来的飞矢,一间间房子的寻找西京,然而四顾不见那个醉酒的剑客——母亲将他托付给这个陌生的大叔,却料不到这般不可靠。
  到处都找不到一个人,一日前那样热闹的赌坊居然转眼荒凉,连老板娘如意夫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中州来的年轻珠宝商一间间房子的寻找,尚自怀了一线希望、以为那个醉酒的剑客会在某间房子里尤自酣睡。
  然而希望渐渐泯灭,最后一间房门被推开,里面黑洞洞一片。
  “西京!西京!”慕容修大声喊,没人回答。然而那个刹间猛然身子一震、半空中一枝流矢射下,穿透了他的小腿,他踉跄着跌入门中。
  更多的飞矢如同雨点散下,击碎廊下屋瓦,射向他,无处可逃。
  “进来!”毫无武功的珠宝商抬手想要徒然地阻挡,黑暗中忽然有个声音低呼,慕容修觉得凭空里什么拉住他手臂,唰的将他拖进房中。门扇砰的一声在背后关起,飞弩的夺夺声钉在门上,如同暴雨。
  他忍着腿上的痛,在漆黑一片的房间摸索着,慢慢挪到壁下,扶着墙站起,判断着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手指触摸处,似乎是颇为豪华的卧房,四壁上砌着光滑的石头,大约因为屋梁高厚、一重重做了天花平闇,竟然不曾有一枝飞弩射破。
  房间内一片黯淡,充满说不出的诡异气味,香甜而腐败。
  “她的魂魄涣散了?要怎样才能凝聚?”黑暗中,一个声音忽然问。
  慕容修怔了一下,隐约记起那个声音似乎哪里听过。然而不等他发问是谁出手相救,另外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开口了,回答:“要靠皇天来引发后土内的力量——才能在白日里保住灵体不散去。”
  前面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皇天?难道后土本身的力量不会保护它的主人?皇天后土,不是对等力量的两只戒指么?”
  “后土的力量其实远逊于皇天。”对方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它的力量已经被封印了,根本不足以凝聚涣散的灵体。”
  “谁封印的?”另外的声音问,惊讶,“谁能封印白薇皇后的‘后土’?!”
  没有回答,对话到了这里停顿下来。沉默。
  “请、请问是哪位恩人——”待得眼睛稍微习惯了房内的昏暗,慕容修开口询问,隐约看到挂着重重锦帐的大床旁边坐着几个人。他看不真切,摸索到了烛台、正待点起蜡烛,陡然凭空手臂一麻、烛台当啷啷飞了出去。
  “别点。”黑暗中有人冷冷吩咐,哗的一声扯下帐子来,仿佛生怕一点点光照入。
  慕容修猛然怔住,感觉莫名的寒意,他终于听出来了——这个声音!傀儡师?
  “咔哒,咔哒”,黑暗中,有什么走过来了,拉着他的衣角。慕容修诧异地低下头,看到了黑暗中一双奕奕生辉的眼睛,在离地二尺高的地方,诡异的对他笑。
  “哎呀!”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却听到房间里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有些诧异地问他:“你方才叫什么?你推门进来的时候叫着西京的名字?你认识西京?”
  那是个陌生的声音,慕容修估计着对方没有敌意,点头承认:“是的,他是家母的故人。”
  “哦?”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来到他身侧,居然轻的没有丝毫的脚步声。极黯的光线里,只能隐约看到那个人披着一身斗篷,苍白的脸露在风帽下,看着他,“你母亲是——”
  “红珊。”黑暗最深处,另一个声音淡淡替他回答了,“鲛人红珊。”
  苏摩的声音——慕容修一直对这个傀儡师有莫名的避忌,觉得那样的人有“非人”的感觉,此刻黑暗中乍听到苏摩的声音,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难怪你肯出手救他。”披着斗篷的人微笑起来,回了一句,伸出手拍拍慕容修的肩膀,“西京去哪里了?我想见他。”
  慕容修怔了怔,摇头:“不知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人了。”
  “呃,西京怎么变成这样吊儿郎当了?”身侧那个人微微诧异,“有正经事的时候跑得人都看不见!难道真的喝酒喝得废了?我出去找找他。”
  重重的帘幕被拂起,床上宛转着一堆白,宛如融化的初雪,居然在黯淡的室内发出奇异的微光,隐隐看得出曾是一个人的形状,缓缓凝聚。傀儡师放下帐子掩住,忽然间站了起来:“真岚,我出去找皇天,你留下!”
  门在他眼前重重关上,房间里陡然回复到了一片漆黑,慕容修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都没有发觉那个傀儡师是如何从这个房间里消失的。
  “果然是这样啊。”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感慨,真岚陡然吐了一口气,喃喃。
  “呃,难得看见他这样热心。”慕容修想起天阙上那个袖手旁观的冷血傀儡师,不自禁感叹了一句,对黑暗中身边的人道——凭直觉,他也感到这个叫做“真岚”的人,远比苏摩要好相与。不过,总觉得“真岚”这个名字非常熟悉……似乎、似乎母亲在讲起云荒往事的时候,对他提过?
  他在一边苦苦回忆,然而旁边披着斗篷的男子许久没有说话,嘴角慢慢有了一丝苦笑:“哪里……他是因为害怕而已。他怕自己一个人呆在没有风的黑暗里,会被‘镜’中‘恶’的‘孪生’控制、不知道作出什么事来吧?”
  “啊?”慕容修似懂非懂,有些诧异地看着旁边的人。
  真岚已经没有再和他说话,来到榻前撩开帐子,俯下身去看那一滩融化的白雪。他的右手停在上方,忽然间白雪中一缕微光闪烁,应合着他手上的力量,噗的一声跳入手心。
  一枚银白色的戒指,双翅状的托子上、一粒蓝宝石奕奕生辉。
  “皇天?!”珠宝商人脱口惊呼,看向披着斗篷的人和榻上那一堆奇异的白色。
  真岚将戒指握在手心,似乎在传递着什么力量,榻上那一滩宛转的白雪陡然起了微微的变动,仿佛从涣散中凝聚起来。慕容修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奇异的一幕。真岚没有开眼,许久,只是淡淡道:“不,这不是皇天,而是后土。”
  “后土?!”慕容修看着,忽然间仿佛记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你、你就是——!”
  赌坊外大街上的屠杀还在继续。
  “别乱动!”第五次将那笙的头按下去,炎汐的声音已经有了不耐的火气。手上的力道也加大了,一下子将那笙重重按倒在街角的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啊!”然而苗人少女拼命挣扎着,想再度抬起头来,“血!血!放开我!”
  街上已经没有几个活人,尸体堆积在那里,流出的血在地面蜿蜒,合着清晨的雨水。那笙的左颊上沾了一大片血水,尖叫,拼命想抓开他的手:“让我出去!他们是不是在找我?我出去就是!不要杀人……不要杀那么多的人!”
  “胡闹。”炎汐毫不放松的按着她,将她的脸继续按倒在血污里。鲛人战士藏身在隐蔽的死角里,看着云集在上空的风隼,眼色慢慢冰冷——好狠的征天军团!居然将整个街区的人都赶了出来、尽数射杀!
  当然,为了“皇天”,付出这样的代价只怕也是值得的吧?
  那笙还在闹,不知道她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杀神。这个女孩的眼睛是看不得血色的,更看不得那样多的血为她流出,染红整条街道——但是她可曾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寄托着多少人的生命和希望?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价值和重任,是不是还会那样慷慨无惧的跳出去,以为自己若豁出去便能结束流血?
  想到这里,炎汐陡然愣了一下:空桑人的事与自己何干?自己为什么要护着这个带着皇天的姑娘?……空桑人是鲛人数千年来的死敌,如果灭了不是更好?少主也吩咐他驱逐这个女孩;而他,复国军的左权使,百年来看到过多少兄弟姐妹死在空桑人手里!如今居然还在拼死护着皇天的主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样一愣,手上的力量不知不觉便减弱了,那笙在地上用力一挣,竟然从他手下挣脱,拔腿便跑了出去。街上已经看不到奔逃的人,所有房屋都被射穿,尸体横陈在街上,偶尔还有未死的人低低呻吟,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住手!不许乱杀人!不许乱杀人!”挥舞着双手,少女沿着堆满尸体的街道跌跌撞撞跑着,对着天上云集的风隼大喊。回应她的、果然是漫天而落的劲弩。她挥着手,指间的皇天发出蓝白色的光,一一击落那些劲弩。
  或许……就让她这样跑出去也好吧?毕竟少主命令过了不许再收留这个带着皇天的少女,而她或许也有力量保护自己。能逃掉也未必。
  自己曾发誓为鲛人回归碧落海的那一天而献出一切、那么自己的性命也该为复国军献出,如果就这样在这次追逐皇天引发的风波里终结、那岂不是违反了当年的誓言?
  炎汐终于转过头,决定不再管这个带着皇天的女孩儿。
  “皇天!”看到了跳出来的少女,风隼上的人齐齐惊呼,注意到了底下蓝白色的光芒。
  “小心,不要靠的太近!不要象上次那样被击中!皇天的力量有‘界限’,注意离开五十丈!两架为一组、封锁各方,轮换着用最强的‘踏踏弩’联排发射!”风隼上,副将铁川代替缺阵的云焕少将,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是!”风隼上的战士领命,按吩咐各自散开,立刻织起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箭网,将那个少女网在里面。
  从半空看去,那一排排密集的劲弩如同狂风般一波波呼啸而落,纵横交织,凌空射向那名竟然意图以血肉之躯、拦下风隼的少女。
  没料到一下子受到的攻击增加了十倍,那笙胡乱地挥着手。然而没有接受过任何武学技击的她、只会毫无章法地随手格挡,哪里能顾应得过全身上下的空门。
  猛然一个措手不及,一枝响箭呼啸而来,穿透她的肩膀。
  那笙因为疼痛而脱口叫,身子被强劲的力道带着往前一倾,那个刹间,更多的劲弩射向她的周身。
  炎汐深碧色的眼睛陡然收缩:片刻前汀那样悲惨的死去的情形,仿佛在眼前回闪。
  那笙……那笙也要被这样射杀么?
  “快回来!”这一刻来不及想什么国仇家恨,炎汐猛然掠出,一把将她拉倒,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厚厚的尸体背后。噗噗的、箭擦着他们射下,在尸体上发出肉质的钝音。那笙被拉得踉跄,跌在他身上,炎汐感觉后背重重撞上路面,那几处伤口再度撕裂般地痛了起来,让整个背部和右手都有些抽搐。
  终究……终究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
  “如果不想连累我一起送命,就给我安分点!”跌落的刹那,他厉声吩咐,知道这句话对那个女孩子是应该有约束力的。
  果然,重重跌落在他身上后,那笙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她知道炎汐这句话一出、便是应承了要照顾自己周全——只是忽然间觉得有点奇怪:苏摩那家伙不是说过、不许他们鲛人管自己的事么?
  “呃?”她抬头看着炎汐,忽然间将头凑到他耳边,轻轻道,“你是个好人。”
  此时地面上已经一片死寂。天空中的风隼已发觉了两人的踪迹,排列成队、依次掠低——在掠到最低点的刹那,风隼的腹部齐齐打开,一道银索激射而出,钉入地面,一队队身穿银黑两色军装的沧流帝国战士手握长剑、脚踏飞索,从风隼上迅速降落地面,开始围合作战。
  那笙跌在炎汐怀里,看到那样的声势,吓得动都不敢动——虽然刚才口口声声喊着不怕死,此刻感觉到了铁一般的压力,少女的身子还是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从八架风隼上下来了大约五十名战士,显然是训练有素,一落地立刻分成两路散开,一路落在前街,一路落在后街,宛如双翼缓缓合拢,将方才出现活人的街区围合。街上尸体堆积如山,所以他们推进得并不快,然而每走一步,便要确认周围路上和房舍中是否还有人存活,一旦发现尚自未死的人,没有时间确认、便一律杀死。
  尸体堆中零落的有惨呼声传出。在这样灭绝性的地毯式样搜查里、仿佛感到了生存的绝望,忽然间就有几个受伤未死的人跳了出来,用尽全力拔腿奔逃。
  天空上十架风隼在盘旋,在副将铁川的指挥下错落有致地依次下击,监视着地面上一举一动。那些原先躲在尸体堆里装死以求能逃脱这场屠杀的人刚一跃起,风隼上的劲弩就如同暴雨般落下。
  伤者很快陆续被射杀,宛如稻草人般倒下。然而其中一个光头男子居然身手颇为矫健,反手拔剑、一连格开了几支劲弩,另一只手抱着什么东西,飞快地在尸体中奔逃。
  然而天上风隼盯准了他,地上的战士也向他包围过来,那个人满脸血汗,奔逃的气喘吁吁,面目都扭曲了,右手挥着剑狂舞乱辟,奇怪的是左手却抱着一个酒坛死死不放。不可以、不可以放……那是二十年的醉颜红……是敲开西京大人门的宝物……剑技,剑技,如果他有幸成为剑圣的门下、那便是……

  只想到这里,“噗”,箭头从脖子里穿出,那个奔逃的光头男子居然还支持着往前奔出三丈,去势才衰竭。被堆积到膝盖高的尸体一绊,身子往前栽出,扑倒在尸山上。手指这才一松、啪的一声,怀里的酒瓮跌碎在地面上,酒香混和着血腥弥漫开来。
  血如同瀑布般从脖子里流出,沿着箭杆滴落在底下那笙的脸上。
  苗人少女躲在尸墙下,身子仿佛僵硬了,一动都不能动。咫尺的头顶上,那具刚成为尸体的脸还在抽动,眼球翻了起来,死白死白,神情可怖。温热腥臭的血瀑布般滴落下来,流到她脸上。那笙呆呆地看着、居然连稍微扭头避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从中州来云荒的一路上也曾经历战乱流离,然而这样邪异和可怖的事情她却是第一次遇到——在那样咫尺的距离内直击力量悬殊的屠杀和死亡。
  云荒,这就是云荒?!
  她呆呆发怔,对视着头顶逐渐断气的平民,血滴满了她的脸。忽然间,一只手伸出来挡在她脸前,挡掉了那如瀑布般流下的鲜血。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笙才恍然记起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的,还有人一直在她身侧。
  炎汐,炎汐……她忽然间快要哭出来。
  “咦,难道就这样都死光了?”周围寂静了下来,落地的沧流帝国战士发现再也没有人动弹的迹象,有些诧异,“方才明明看到有个女的跳出来,怎么射杀的全是男的?”
  “罗嗦什么,一定是还在躲着装死呢!慢慢搜……”落地带队的校官冷笑,叱喝下属,然而看着满街堆积如山的尸体,眼睛忽然眯起来了,“太麻烦了,干脆点把火,把整条街烧了得了,守着两头街口、还怕她不逃?”
  “好主意!”已经搜索得有些不耐烦,士兵们立刻响应,“把风隼上带着‘脂水’扔下一袋来,咱们泼上去烧了吧!”
  地下搜索队暂停了下来,打出讯号,天上的风隼立刻有一架掠低,上面鲛人傀儡毫无表情地操纵着机械,底舱打开,长索吊下了一大皮袋的东西,迅速落地。
  士兵们退回,打开了那个皮袋。奇异的味道透出,黑色的水蜿蜒而出,流到地面上——居然比雨水和血水都轻,漂浮在上面,宛如诡异的黑色的毒蛇,蔓延开来。
  “糟糕,他们要用脂水烧!”虽然看不见,但是嗅到了奇异的味道,炎汐身子猛然一震,抓紧了那笙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你快起来——还记得刚才西京大人的方向吧?”
  “西京?我忘了……”那笙愣了愣。作为一个路痴,方才西京和那位沧流少将对决的方位、在被炎汐拉着狂奔了一段路后她完全胡涂了,只好摇摇头。
  “……。”这样的情况下,还看到她这般神情,炎汐简直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觉得空桑人选上这样的一个女子、实在也是够头大,他哭笑不得,“往面对着的方向跑,遇到路口就往左拐,该是如意赌坊大门——如果西京大人还在那里、他一定会保护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了一下:如果万一西京此时已败在云焕剑下、又该如何?
  然而,眼前步步紧逼的危机已经让他无法再去假设得更远——如果那笙留在这个街区的包围圈里,那是很快就会被抓到杀死。只有让她去西京那个尚有一线生机的方向试试了。
  “等一下看到烟冒起来,等我冲出去后,数十下、你就往那边拼命跑,知道么?”闻到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低头看见黑色的小蛇从尸墙下蔓延渗透过来,炎汐知道情况危急,再也来不及多想,低声嘱咐。一边说、他一边腾出手来,解开自己的束着的发髻,将头贴着地面,将一头蓝色的长发浸到黑色的脂水里,滚了一下,瞬间全部染黑。
  “啊……那是什么?”那笙看得心惊,脱口低声问。
  “北方砂之国出产的脂水。”炎汐将头发染成和常人一般的黑色,回答,一边从身边尸体的伤口上接了一些鲜血,“比火油更厉害的东西——看来他们要烧街、逼我们现身!”
  那笙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堂堂沧流帝国的军队、居然烧杀抢掠都不眨眼。然而看到炎汐这般奇怪的举动,她更加诧异:“你、你在干什么?”
  炎汐没有说话,只是将死人的血抹在咀唇上和脸上。黑发披散,红唇素颜、宛如女子。
  “咦,比女孩子都好看呢。”毕竟是孩子,那笙一边因为紧张而全身微微哆嗦,一边却因同伴这样奇异的样子而感到新鲜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轻声的话音未落,“嗤啦”一声,忽然间、仿佛有什么焦臭的味道瞬间散开。
  “烧起来了!”那个瞬间,炎汐猛然低呼,站起,“记住,快逃!”
  “你要干什么?”那笙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死死拉住,把他拉回到尸墙背后——然而,陡然间她就明白过来了,“不许去!不许去!”
  前方浓烟滚滚,黑色的水在瞬间化为了火焰。浓烟火焰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雪亮的长剑和劲弩在等待着火中奔出的猎物。
  炎汐准备掠出,被那笙那么一拉却阻了一下。
  “喂,喂!你不要去!”那笙用尽全力拉着他,几乎要把他的衣襟撕破,“我有皇天!我不怕他们的!你不要去,不要去!”
  “傻瓜……皇天不过是帝王之血的‘钥匙’而已,力量有限,也只能在他们不防备的时候打下一只风隼罢了。”浓烟滚滚而来,火宛如奇异的蛇一线烧过来,炎汐已经被呛得微微咳嗽,指着天上,不耐烦起来,“如今他们有备而来,上面有十架风隼!地上还有云焕!你、咳咳,你逃不掉的!”
  “可惜我的力量也不够。”他开口,苦笑,“我先引开他们,你快逃去西京大人那边!他的力量应该足以保护你——嗯,你说过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鲛人吧?只要是说这样话的人、我必然同样以全部力量来回报……”
  浓烟滚满了整条街,让人无法呼吸。
  那笙大口咳嗽着,眼里不停地流下泪来,手却死死拉着炎汐的衣襟:“咳咳,别去!别去!”然而,急切间想不到什么理由,忽然抬头:“你去了,咳咳,苏摩要怪你的!”
  那一句话,果然让鲛人战士的身子一震。
  看着映红天空的火光,听到那些尸体在火中发出的滋滋的恐怖声音,死亡的脚步近在咫尺。忽然间,炎汐笑了笑:“那就让少主责怪好了。”
  一语未毕,他再也不多话,一剑撕裂衣襟,从尸墙后掠出,足尖点着堆积如山的尸体,穿过扑来的滚滚浓烟,冲入烈烈燃烧的火中。
  那个瞬间、应该是用尽了全力,鲛人战士的速度快得惊人。
  沧流帝国的战士只看见浓烟中冲出了一个美貌女子,红唇黑发,一掠而过,跳入燃烧着的房屋中,飞扬的长发带着火焰,随即被噼啪下落的燃烧的木头湮没。
  “发现了!在这里!在这里!”地上搜索的军队发出了确认的信号。
  天空中风隼立刻云集。
  那笙的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肩膀,用力得掐入血肉,她想跳起来大叫,让炎汐回来。然而全身微微颤抖,她咬着牙,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动。
  一、二、三、四……按着炎汐的吩咐,她闭着眼呆在尸墙底下,一动不动默数,颤抖着数到了十。那些呼啸声和搜索声果然远离。再也不犹豫,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呼地一下子从尸体堆中跳起,借着浓烟的掩蔽用尽全力狂奔。烟熏得她不停流泪,火光映红整条街,那些被乱箭刺穿的尸体在火堆里燃烧,被火一烤、手足奇异地扭曲,发出滋滋的声音,看上去仿佛活着一样。
  这里就是云荒?……简直是人间地狱……
  那笙用手背抹着泪,拼了命往前跑,不敢再去回头看炎汐的方向——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根本不想这样。根本不要看到这样!
  她不要什么皇天,不要什么空桑国宝,不要和这些疯了一样的战争和屠杀有任何关系!她拼了命逃离中州、来到云荒难道是为了这些?她只要找到一个容身的地方,好好地生活、赚钱,和喜欢的人恋爱……她不要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争斗中去!
  然而,却已经有人为她流了血。那些流下来的血、铺就她至今平安的旅途。
  她不可以再视而不见。
  千百年来被奴役的鲛人,无色城里不见天日的鬼,四分五裂的臭手真岚和已经死去的皇太子妃……她要活着,要为那些帮过她的人尽自己的力量——不管那些人为何而接近她。
  那笙在燃烧的街里狂奔,衣角和长发着火了,她跌跌撞撞地穿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狂奔而去——她要活着,她要活着……其实她不知道以后自己能为那些人作些什么,但是,如今她能作的、只是努力活下去。
  终于到了一个街口,她记起来那是如意赌坊门前的大街,立刻左转。
  因为没有被泼上脂水,别处的火暂时也没有蔓延过来,前方的火势稍微小了些。那笙咳嗽着,躲在断瓦残垣后,四顾看着,寻找着西京。
  原先金壁辉煌的赌坊已经零落破败,那一条街上所有房屋都被射穿了,屋顶和墙壁上裂开了巨大的洞,宛如一只只绝望黯淡的眼睛。房子里、门槛上、街道中,到处都是尸体,刚开始还是稀稀落落的,然后沿着那条通往郡府的燃烧的街道,一路上密集度便慢慢增大,到最后堆积如山阻断了道路。
  半空中那些风隼往相反的方向云集而去,显然是发现了炎汐的踪迹。那笙一想到这里,感觉身子哆嗦的不受控制。她用力咬着牙,小心地趴在残垣中,避免被天空中的风隼看见,颤抖着慢慢往如意赌坊靠去。
  然而,刚一露头,忽然间觉得天空一暗!她抬起头,就看见那一架银色的风隼居然往这个方向盘旋而来,低低掠下。
  她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躲到了燃烧着的房屋残骸中。
  低头看出去,前面是坍塌了一半的如意赌坊的围墙。巨大的大厅已经开始烧起来了,梁和柱子歪歪斜斜倒下来,轰然砸落地面。
  然而在火焰包围着的、修罗场一样的地狱里,两名男子却正斗得激烈。
  白色的光包围着他们两人,黑衣的颜色居然都被掩盖。凌厉的剑气在空气中纵横。火烧了过来、然而奇异的是、烧到了他们身侧居然便不能再逼近!熊熊的烈火仿佛遇到了看不见的屏障,被逼退、留出了中间大约十丈的场地。
  以那笙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动作,只看到闪电在烈火中纵横交错,包围了两个人的身形。她甚至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是西京、哪一个又是那位沧流帝国的少将。
  她往外探了探头,忽然间脸色苍白,几乎脱口惊叫出来——这片尚未烧到的地方,满地的尸体中,赫然横放着一具鲛人少女的尸身!蓝色的长发,纤细的手足,身上尚自布满了乱箭——
  “汀?汀!”认出了昨日里还活泼伶俐对自己笑着的少女,那笙再也忍不住,根本顾不得头顶还有银色的风隼盘旋,蓦然扑出去。
  尸体上钉着的长箭隔开两个人的身体,让她无法抱紧汀。
  那笙回看背后已经浓烟蔽日的街道,听着猛烈的风声和呼啸声——已经看不到那一队沧流战士的影子,更看不到炎汐如今的情况。难道、难道他也会……在刹那间变成和汀一样?
  那笙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恐惧、无助、茫然……仿佛一面面铁壁从四面逼过来,将她彻底孤立。
  就在那个刹那、两个黑影交错而过,风猛烈呼啸起来,逼得身边猎猎的火焰往外面退开。一道闪电忽然脱出了控制、从火焰的场地里直飞出去,落到了场外。
  “叮”,白色的闪电在半空中慢慢熄灭了光芒,落到那笙面前,滚了滚,还原为一只看起来很普通的银白色的一尺长的圆筒。
  “醉鬼大叔!”那笙认得这把光剑,忽然间脸色苍白,脱口惊呼。
  抬头之间,听到了一个声音冷冽地笑,带着杀气:“大师兄,果然喝酒太多对你的手有害!”另外一道闪电从火场中腾起,刺向空手的西京:“冒犯了!”
  那笙这一次看得清楚、吓得眼睛瞪大。
  方才那一击之下、光剑脱手飞出,西京用左手捂着流血的手腕。此刻,身无武器的他、看到云焕闪电般刺来的光剑,瞳孔陡然收缩。
  “苍生何辜”——银黑两色的军服下,沧流帝国少将眼眸冷冽、杀意弥漫,用了天问剑法中的最后精华的“九问”!
  西京只来得及偏了偏身子,避开脖颈的要害,“噗”的一声、光剑对穿了他的左肩胛骨。
  西京忽然冷笑,不进反退,足尖加力、往云焕身畔扑去!——光剑穿透了他的身体,从背后直透而出,血喷涌。西京闪电般扑向云焕,那样迅疾的速度让对方还来不及退开、一声闷闷的破击声,光剑的圆柄竟然已经没入了西京肩上的血肉中,连着云焕握剑的手!
  云焕大惊,点足急退,想抽出自己已经陷入对方血肉的手掌。然而西京的速度更快、仿佛根本察觉不了痛苦,他只是将左肩一低,居然硬生生用肩骨夹住了光剑!
  “在战斗里,肩膀是这样用的。”云荒第一的剑客猛然低声冷笑,一语未毕,右手闪电般地抬起,以手为剑、伸指点向云焕眉心,“且看师兄这一式‘苍生何辜’!”
  云焕立刻弃剑、松手,后退,然而还是慢了片刻,“啵”。眉心破了一个血洞。
  云焕脸色苍白,踉跄退入了熊熊烈火中,抬手捂着眉心。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
  “才学了二十年,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西京反手拔出了嵌在肩骨中的光剑,冷笑,“不错,剑技上你是天才、胜过我——但是剑技不是一切!实战呢?品性呢?你知道剑圣门下‘心、体、技’的三昧么?!”

  “苍生何辜……”他忽然喃喃重复了一句,眼神黯淡,血淋淋地抽出体内的剑来,握住,手腕一转、啪的一声吞吐出白光来。看着面前的同门师弟,大喝一声,提剑迎头劈下:“杀人者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做苍生!”
  剑风凛冽,那些围合逼近的烈焰居然被逼得倒退,剑砍落之处、火焰齐齐分开。
  看到主人遇险,风隼上的潇脸色陡然苍白,迅速扳动机括,让风隼逼近地面,长索抛下,想扔给地面上陷入绝境的沧流帝国少将。然而时间终究来不及了。
  云焕被夺去了光剑,赤手对着云荒第一的剑客,气势居然丝毫不弱。血流了满面,然而血污后的眼睛依然冷酷镇定,毫无慌乱。
  在西京光剑劈落的同时,他忽然作出了一个反应——逃!
  他没有如同西京那般不退反进、绝境求生,反而足尖加力、点着地面倒退!身体贴着剑芒飞出,直直向着战场外围的火焰里逃了出去。
  西京怔了一下、没有想到那样骄傲冷酷的军人竟会毫不迟疑的逃跑。
  追击的剑快,然而云焕的动作更快。仿佛被逼到了悬崖、生生激发起他体内所有的力量,沧流帝国的少将几乎是踩着火焰,风一般掠过,逃离。
  奔出火场后,也不管多狼狈,他就地一滚灭掉了身上沾上的火苗,伸手抓起地上方才被击落的西京的光剑,嚓的一声扭过手腕,发出剑芒横于身前——赶上了!
  西京如影随形般跟到,毫不容情地劈下,然而光剑在离云焕身上一尺之处被格挡住。
  地上地下的两个人,身形忽然间仿佛凝固。
  在力量直接相交的一瞬间,双方就进入了对峙的阶段。光剑上负担了所有的力量:一方加力,另一方随之增强,一分分往上攀。平衡一分分的瞬间失去,然后瞬间又恢复。谁都不敢稍微分神。只要任何一方首先力量不逮、失去平衡,那么转瞬光剑就将洞穿心脏!
  那笙抱着汀,躲在不远处看着,虽然不明白目前的情况,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风隼此刻掠到了离地最低点,鲛人少女手指如飞般跳跃,丝毫不乱地扳动各个机簧,保持着风隼的飞行速度和方向。在她的操作下,虽然上面没有其余沧流战士、风隼还是陡然发出了一枝银白色的箭,准确的直刺西京背心。
  那一支响箭刺破了凝定的空气,箭头上发着蓝光,刻着小小的“焕”字,凌空下击。
  西京无法分心去看,然而耳边已经听到了箭风破空的声音。手上云焕光剑上的力量还在不断增强,他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压住对方的剑,只要稍微一松手、云焕的光剑就会刺穿自己的心脏!
  那一支响箭呼啸而落,刺向他后心。
  “大叔,小心!”那笙再也忍不住,不明白为什么西京呆呆的站在那里拿着剑,居然不躲,她直跳了起来。急切间忘了放下汀的尸体,她一头冲出去,大叫。
  皇天在她指间闪烁,随着她的挥舞、陡然间发出了一道光芒,半空那支响箭瞬间断了。
  “啊?又管用了?”那笙实在是搞不清楚这只戒指抽风的规律,反而怔在原地。
  “皇天!”地上地下两个人忽然同时惊呼。云焕的眼睛穿过西京肩头,看到了背后飞奔而来的少女、以及她手指间闪耀的戒指——他忽然间就收了力、同时尽力往左滚出。
  “噗”,西京的光剑陡然下击,刺穿他的颈部。
  血汹涌而出,然而云焕根本不介意,动作快得宛如云豹,从地上直扑而起,一剑刺向那笙。那笙猝及不妨,呆呆地抬手下意识一挡。汀的尸体从她怀抱里跌落地面。
  先前的一轮接触中,云焕已经摸清了这个带着皇天少女的底子,知道她根本没有任何本领——就像一个孩子、手里握着大把的珍宝,却不知如何使用。那一剑是假动作。等到那笙抬手挡在面前,皇天发出蓝白色光芒的时候,云焕的剑陡然吞吐而出,光线扭曲了,弯弯地转过那笙的手掌、刺向少女的心脏。
  那笙苍白了脸,眼睛看到、脑子想到,可手却来不及反应。
  那个瞬间,西京已经抢到,一剑斜封,尽力格开了云焕的光剑。
  然而,那笙已经被吞吐的剑气伤到了心口,眉头一蹙、痛得想叫,可一开口就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切忽然间就全黑了下去。
  那笙失去知觉委顿的刹那,西京和云焕又再度交上了手。
  烈火在燃烧,风隼在盘旋,濒死的惨呼和呻吟充盈耳侧,满身是血地在满目狼藉的废墟里挥着剑——空桑剑圣上一代男女剑圣的两位弟子。
  云焕一连格开了西京的两剑,然而手中的光剑也开始松动,几乎脱手飞出——从力量来说,自己原本在西京之上,但是此刻颈中那一剑虽然没有刺穿动脉,可已经让体力从沧流帝国少将身上迅速流失。
  风隼掠低,上面潇的神色紧张而恐惧,飞索抛下,一次次晃过云焕身侧,然而他却无法腾出手来攀住——颈中的血不断喷涌,已经不能再拖延。
  那个刹那,接下西京又一剑后,云焕踉跄后退,脚后忽然绊到了什么,跌倒。他低头一看,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雪亮。西京下一剑不间歇地刺来,云焕忽然冷笑起来,想也不想,探出左手,抓起绊倒他的东西,挡在面前。
  “噗”,光剑刺穿了那个柔软的事物,血流了出来,然而汀的脸依然在微笑。
  西京忽然间就怔住了,看着刺穿汀身体的光剑。
  就在他失神的那一刹,“嚓”,一声极轻极轻的脆响,云焕的剑穿透挡在面前的尸体,蓦然重重刺中西京!
  “战场上,鲛人是这样使用的。”在师兄倒下前他还来得及回敬了一句,然后丝毫不缓地掠起,抬手挟着昏迷中的那笙——长索再度晃落的刹那,云焕一手攀住,深深吸了口气、忍住眉心和颈部两处的痛苦,身形掠起。
  无论如何,这一次的任务完成了,总算没有给巫彭大人丢脸。
  对于沧流帝国征天军团来说,胜利便是一切。
  师兄说什么杀人者不懂苍生,大约也就是说自己这样的人不可能真正领会到“天问”里的精髓吧?——然而,他又知道什么?!他们不曾在沧流帝国的伽蓝城内长大,不曾体会过那样严酷的制度和等级,也不明白胜利对于战士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的国家、民族、青春、光荣和梦想。
  ——他作为沧流帝国战士,自幼被教导应该为之献出一切的东西。
  “少将,恭喜。”潇收起了长索,看到顺利将那笙带回的云焕,脸上的表情忽然间颇为奇异。她最后一次看了看底下地面,双手颤抖着,调整着双翼的角度,掠起。
  “好险,差点切断动脉。”云焕将昏迷不醒的那笙扔在地上,抬手捂着颈部,满手是血,“那群笨猪都在干什么?这么多人还没找到一个女孩!快返回伽蓝城——天就要黑了!”
  “是,少将。”潇低下头,答应着,操纵着。
  忽然间,仿佛什么东西断了,落下一串噼噼啪啪的轻响。
  “又怎么了?哭什么哭?”看着跳到脚边的珍珠,云焕苍白着脸包扎着伤口,陡然有些不耐,看向操纵着风隼的鲛人少女,“是看到我拿那个鲛人当挡箭牌的缘故?你这种没有用傀儡虫控制的鲛人就是麻烦!”
  “云焕少、少将……”潇的手指依然跳跃如飞,将风隼拉起,掉头往城南上空那一群编队里归去。然而虽然极力保持着平静,鲛人少女冷艳的脸上依旧有泪水不停滴落,许久才吐出一句话:“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看上去似乎是我的妹妹……汀。”
  他们杀了潇的妹妹?云焕的手蓦然从颈部放下,抬头看着操纵着风隼的鲛人少女,手指不自禁地握紧了身侧的光剑——如果这个鲛人稍微有异动,他便毫不迟疑地出手。
  然而,一边哭,一边潇却准确无误地操纵着风隼——毕竟不同于那些被按照反射方式训练出来的傀儡,她的灵活程度和应变能力非常出色,甚至一个人就能驾驭这样庞大的机械、同时完成飞行和攻击。在多次战役里,潇的配合成了他全胜的重要原因。
  ——正是因为这样的出色,自己才一直不忍心让潇服用傀儡虫、成为傀儡吧?
  但是,如今居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此刻自己极度的衰弱,如果潇在此时叛变,那么……
  “我几十年没有看见她了……只是听说她认了一个剑客当主人。我二十年前已经和族人彻底决裂,也不会有面目再见汀——没想到、没想到,却只能看到她的尸体……”哽咽着,潇的泪水不停滴落,凝成珍珠,在风隼内轻轻四处散开。云焕眼睛眯起,杀气慢慢溢出。
  “可是我看到她在笑……想来她并不后悔跟着西京吧?她已经尽力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潇低声喃喃道,风隼的速度加快了,在燃烧着的街道上空掠过,“就像……我不后悔跟着少将一样。我们选择的路不一样,但是,都不会后悔。”
  云焕忽然冷笑了一声:“说得动听——我做过什么善待你的事么?值得你这样背叛族人、舍弃故国?”
  潇的手指停了一下,低下头去,许久,才道:“少将您允许不是傀儡的我侍奉左右、并肩作战,便是对我最大的善待……不然,我就是一个天地背弃的孤魂野鬼了。”
  云焕忽然间有些语塞,仿佛眉心的伤口再度裂开来,他用力晃了晃脑袋。
  “少将当年从讲武堂完成学业、以首座的能力进入征天军团,帝国元帅巫彭大人也对您另眼相看——那样平步青云的情况下,您选择了身负恶名的我作搭档。为了不让我成为傀儡,还差点和上级将官动手……”回忆起十年前的情景,潇仰起头,“如果不是最后巫彭大人爱惜您的才能、偏袒了您,您在军队里的前途或许就在那时终结了。”
  “哦,那个么……”抬手捂着颈中的伤口,云焕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摇头,“我不让你服用傀儡虫,不过是为了能获得最强的鲛人做搭档而已。你如果成了傀儡,恐怕反应速度和灵活度都要受到很大影响。”
  对于这样的回答,潇只是微微笑了笑:“少将难道不怕我随时反噬?要知道、在二十年前复国军战败后,就盛传我是出卖族人的叛徒……难道您不怕我再次背叛?”
  “背叛不过是人的天性而已,有什么可怕。”云焕包扎好了伤口,忽然也笑了起来,冷然,“我既然喜欢用锋利的刀、就不能怕会割伤自己的手。”
  潇不再说话,眼里有些微苦笑的表情,那样剧烈的痛苦和矛盾,几乎要把她的心生生撕扯成两半——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那是她自己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选择了的路。
  她已然无牵无挂,天地背弃,只剩下孑然一身,直面着毫无光亮的前路。
  “虽然二十年前我还小,没有经历过那一场平叛——但是、后来我也知道所谓‘出卖族人’的罪名,不过是假消息而已。”云焕包扎好了伤口,将那笙的手脚捆好,扔到一边,淡淡回答,“那时候巫彭大人把你和其余一些鲛人战士当作靶子推了出去,吸引那些来报复的残余复国军,以求一网打尽——这事别人不知道,我大约还是知道一些的。”
  风隼猛然一震,潇的手从机簧上滑落,几乎握不住转轮,她身子微微颤抖,不敢回头看云焕的表情——他知道?从来都没有对她提过,而他居然是知道真相的?
  那么,他有没有记起来二十年前那件事……记得那个鲛人奴隶……
  然而,不等她继续想下去,风隼忽然猛烈地一震,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去势陡然被遏止——潇猝及不防,整个人在巨大的惯性下向着一列列机簧一头冲了过去。
  “小心!”云焕猛然探手,将她拉住。然而风隼失去了平衡,让他也站立不稳。他连忙一手扶住内壁,一手稳住了驾驭着风隼的鲛人少女,厉喝:“快调整!”
  撞……撞到什么了吗?
  她坐在座位上看向前方。然而奇怪的是面前根本没有东西阻碍着,风隼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拉住了,前进速度忽然放慢,身子也倾斜起来。潇的双脚已经离开了舱底,全靠着云焕的支撑才能定住身形。她处变不惊,迅速地操纵着,将机翼的角度调整,拉起。
  然而,还是没有办法动!风隼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拉住,速度越来越慢。
  “喀喇”,一声脆响,外面仿佛什么东西猛然破碎了。云焕往外面看去,陡然间眼睛凝聚,瞳孔收缩——有什么东西绑住了风隼!居然有什么东西宛如看不见的绳索一样、绑住了风隼!风隼坚硬的外壳一寸寸的坍下去,仿佛被无形的手撕扯着,往各个方向四分五裂。
  是什么?是什么居然在撕裂风隼?云焕往地下看去,在燃烧着烈焰的废墟里,隐约看见一个白衣男子对着风隼抬起手来,做着拉扯着这个巨大机械的动作。
  这个人……这个人是?!——虽然因为太远而看不清面目,那个瞬间、当那人的身形映入眼帘,云焕忍不住就倒吸了一口气。好强!比西京、比自己未受伤前都要强吧?
  他心里陡然有难以善了的预感。
  风隼的晃动越来越激烈,潇苍白了脸,手指迅速的跳跃,尝试着各种方法,想把风隼重新活动起来,然而力量根本不够。
  “潇,小心了!你带着这个女孩先归队——我去截住那个人!”云焕当机立断,吩咐:“不要管我了!你先把这个姑娘带回伽蓝城复命!”
  “少将!”潇脱口惊呼,然而在激烈的晃动中连转头的动作都作不到。
  “我去了!”转动机簧,将长索荡出,云焕转瞬跳了出去,“你小心!”
  “喀喇”,在他跳出去的刹那,风隼右翼折断,转瞬失去了平衡,一头往地上栽去。潇咬着咀唇,一手抓着扶手让自己身体稳定下来,另一只手死死扳住舵柄,勉强控制着已经支离破碎的风隼,让它向着南城里队友聚集的地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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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人生最没有悬念的事情就是我们都会变老,人生最大的悬念则是我们会如何变老。女人的相貌在岁月中悄然变化,更大的变化在于心态——杨澜“魔镜,魔镜,告诉我,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哪个?”皇后每天问同样的问题,并期待着同样的答案。烦不烦啊!每一次的问答都助长着她的骄傲,也加剧着她的恐惧。在内心深处,她一定预感到那个叫白雪公主的小女孩终究会超越自己成为最美丽的女人,但她偏要难为可怜的镜子。 [点击阅读]
影响力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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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一切都应该尽可能地简单,但不要太简单。——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有一天,我接到一位朋友打来的电话。这位朋友最近开了一间出售印度珠宝的商店。她那儿刚发生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想,作为一名心理学家,我可能能够对这件事做出合理解释。这是故事是关于那些难以卖掉的绿松石珠宝的。那时正值旅游旺季,商店里顾客盈门。那些绿松石珠宝物超所值,但却怎么也卖不出去。为了把他们卖掉,她想了各种招。 [点击阅读]
彼得林奇的成功投资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第一部分投资前的准备工作在你打算购买股票之前,你应该对以下各点有一个基本的了解:股票市场的整体情况,你对美国公司的信任程度,你是否需要进行股票投资?你所期望得到的回报是多少?你打算作短线交易还是搞长期投资?你对某些突发事件、不可预测事件以及股价暴跌的反应情况如何?最好在进行投资前明确你的投资目标以及分析清楚自己对投资的态度(我真的认为股票比债券更具有风险性吗?), [点击阅读]
心素如简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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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楔子传说,有一条路叫黄泉,有一条河叫忘川。忘川上的桥叫奈何,忘川河畔的花朵叫彼岸。走过奈何桥,看到望乡台,台边有一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在忘川边有一块青石叫三生石,三生石上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你就会忘却前尘往事,遁入下一个轮回。 [点击阅读]
怎样提高智商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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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记忆力自主训练全案一、什么是记忆力1.记忆力的基本理论记忆是什么“记忆是智慧之母”--古希腊大悲剧诗人阿斯基洛斯的这句名言一直流传至今。记忆是一种人们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的生理和心理现象,它究竟是什么呢?记忆是过去的经验在大脑中的反映,亦可视作是经验的保持,有时在保持中还经历了一个积极的创造性的心理过程,包括识记--保持--认知(再认)或回忆这三个依序发展同时又密不可分的环节,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