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红与黑 - 第一卷 第25章 神学院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他远远地看见门上的镀金铁十字架,慢慢走近,两条腿好像不听使唤了。“这儿就是进去就出不来的那座人间地狱了!”最后他还是拉了门铃。铃声好像在一个荒僻的地方回响。过了十分钟,一个脸色苍白身穿黑衣的人来给他开门。于连看了看他,立刻垂下眼睛。这个看门人相貌奇特。眼珠突出,绿色,圆如猫眼;眼皮周边不动,表示不可能有任何同情心;嘴唇薄,呈半圆形,裹在前突的牙齿上。然而,这相貌显示的并非罪恶,而是那种彻底的冷漠,它远比罪恶更让年轻人感到恐怖。于连匆匆一瞥,能从这张虚诚的长脸上猜,到的唯一感情,乃是极度轻蔑人们可能跟他说的与天国利益无关的那些话。
  于连鼓了鼓劲,抬起眼睛,说他想求见神学院院长彼拉先生,那声音由于心跳而颤抖。黑衣人不说话,示意跟他走。他们爬了两层楼,宽阔的楼梯装有木栏杆,楼梯板己经弯曲变形,朝着与墙壁完全相反的方向倾斜,仿佛随时都会倒坍,一扇小门,门上有一个公墓用的漆成黑色的白木大十字架。这扇门很困难地打开,看门人让他进入一个阴暗低矮的房间,墙壁刷了白灰,挂着两幅大画,因年久而发黑。于连被单独留下;他给吓呆了,心剧烈地跳动;他要是敢哭,一定会感到幸福,死一般的沉寂宠罩着整座房子。
  一刻钟以后,他觉得过了一整天,那个相貌可怖的看门人出现在房间另一端的一个门口,还是不肯说话,只示意他往前走,他进入一个房间,比刚才那间还大,光线很差。墙也刷成白色,但是没有家具。只是在靠门的一角,于连经过时见有一张白木床,两把草垫椅子,一把没有坐垫的枞木小扶手椅。在房间另一端,在一扇玻璃发黄、窗台上摆着赃兮兮的花瓶的小窗户旁边,他发现一个人身穿一件破旧的道袍,坐在桌子前面;他好像很生气,面前一大堆方纸片,他一张张拿起,写上几个字,然后理好放在桌子上。他没有觉察到于连进来,于连在房间中央站着不动,看门人把他留在那几之后就出去了,并关上了门。
  十分钟就这样过去了,穿着破烂的那个人一直在写。于连又激动又害怕,好像立刻就要倒下。—位哲学家会说,也许他错了:这是丑给予一个生来爱美的灵魂的强烈印象。
  写字的人抬起了头;过了一会儿,于连才觉察到,甚至他看见了之后,依然呆立不动,仿佛受不住望着他的那可怕的目光,魂飞魄散了一般。于连的眼睛模糊不清,依稀看见一张长脸,上面布满红色的斑点,只是前额还让人看见一片死一般的苍白。红色的脸颊和白色的前额之间,闪动着两只黑黑的小眼睛,足以令最勇敢的人胆寒。这前额宽广的轮廓被一片厚、直、煤玉般黑的头发勾勒出来。
  “请走近些,行还是不行?”那人终于说话,很不耐烦。

  于连步子不稳地往前走了走,眼看着要倒,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终于在距摆满方纸片的小白木桌三步远的地方外下了。
  “再近些,”那人说。
  于连又往前走了走,伸着手,仿佛要找什么东西好扶着。
  “您的名字?”
  “于连。索莱尔。”
  “您大大地迟到了,”那个人说,又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盯住他。
  于连受不了这目光,伸手像要扶住什么,一下子直挺挺地倒在地板上。
  那人摇铃。于连只是眼睛不能用,没有力气动弹,还听得见有脚步声走近。
  有人把他扶起,让他坐在白木小扶手椅上。他听见那个可怕的人对看门人说:“看样子他是癫痫病犯了,这下可全了。”
  于连能睁眼了,那个红脸人又写上了,看门人已经不见。“我得鼓起勇气,”我们的主人公说,“尤其要藏住我的感觉(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如果我出了意外,天知道人们会把我怎么想。”那人终于不写了,斜眼看着于连:“您能回答我的问话了吗?”
  “是的,先生,”于连有气无力地答道。
  “啊!这太好了。”
  黑衣人半直起身,吱地一声拉开纵木桌的抽屉,很不耐烦地找一封信。他找到了,慢慢地坐下,又看了看于连,那神气像是要把于连仅余的生命夺走:“您是谢朗先生荐来的,他显教区最好的本堂神甫,世上仅有的有德之人,我三十年的朋友。”
  “啊!我是在荣幸地和彼拉先生谈话,”于连用半死不活的声音说。
  “那还用说,”神学院院长顶了他一句,生气地看了看他。
  他那小眼睛突然加倍地明亮,嘴角的肌肉不自主地动了动。那正是老虎事先品味吞噬猎物的乐趣时的样子。
  “谢朗的信很短,”他像是自言自语,“聪明人无须多言,现在的人不会写短信了。”他高声念道:“我向您介绍本堂区的于连·索莱尔,我为他施洗已近二十年,他是一个富裕木匠的儿子,然乃父什么也不给他。于连将是天主的葡萄园里一名出色的工人。记忆力、理解力不乏,思考力亦有。他的志向将会持久吗?真诚吗?”
  “真诚!”彼拉神甫带着一种惊奇的神气重复道,看了看于连,不过神甫的目光不像刚才那样毫无人性了,“真诚!”他放低声音重复道,又念:“我请求您给于连一份助学金;他会经过必要的考试而得到的。我教过他一点神学,即博须坎、阿尔诺、弗勒里的古老、有益的神学。如果此人不合适,请即送回我处;您很熟悉的那位乞丐收容所所长愿出八百法郎聘他为孩子们的家庭教师。——我的内心是平静的,感谢天主。我已习惯于可怕的打击。Valeetmeama.”
  彼拉神甫念到签名,放慢了声音,叹了口气,念出“谢朗”两个字。
  “他是平静的,”他说,“的确,他的德行当得起这个酬报;但愿到了那一天,天主也能给我同样的酬报。”

  他望着天,划了个十字。看到这个神圣的手势,于连感到那种一进入这座房子就让他周身冰凉的极度恐惧开始缓解了。
  “我这里有三百二十一个期望从事最神圣的职业的人,”彼拉神父终于说道,口吻严厉却并不凶恶,“只有七、八个是谢朗神甫那样的人推荐来的,因此,在这三百二十一个人当中,您将是第九位。不过,我的保护既非偏袒,亦非姑息,而是对罪孽加倍的关注和严厉。去锁上门。”
  于连走得艰难,总算没有倒。他注意到门旁有一扇小窗户,开向田野。他望了望那些树,仿佛看见了老朋友,感到很舒服。
  “Loquerisenlinguamlatinam?(您能说拉丁语吗?)”他回来时,彼拉神甫问。
  “Ita,pateroptime(是的,我杰出的神甫),”于连答道,缓过来一点了。当然,这一个钟头以来,他觉得世上没有人比彼拉神父更不杰出了。
  谈话继续用拉丁语进行。神甫的眼睛的表情渐渐变得温柔,于连也恢复了几分冷静。“我真软弱,”他想,“竟让这美德的外表吓住了:此人不过是马斯隆先生一类的骗子罢了。”于连庆幸已把差不多全部的钱都藏在了靴子里。
  彼拉神甫考察于连的神学,对其知识的广度感到惊讶。特别问到《圣经》,就更感到惊讶了。但是,问到那些教宗的学说时,他发现于连几乎连圣杰洛姆、圣奥古斯盯圣波纳凡杜、圣巴齐尔等人的名字都茫然无知。
  “事实上,”彼拉神甫想,“这就是我一向指责谢朗的致命的新教倾向。对《圣经》的深入了解,过于深入的了解。”
  (于连刚刚不待问就谈到这一主题,谈到《创世纪》和《五经》的真正写作时间。)
  “此种对于《圣经》的无休止的论辩,”彼拉神甫想,“除了引向个人研究,即最可恶的新教教义,还会引向什么呢?而且除了这种轻率的学问之外,对于能够抵消这种倾向的教宗们一无所知。”
  问到教皇的权威时,神学院院长的惊讶更是没有边际了,他本来以为于连会答以古代法国教会的一些训戒,谁想年轻人却向他大背德。迈斯特先生的书。
  “这谢朗真是个怪人,”彼拉神甫想:“让他看这本书是为了教他如何嘲笑这本书吗?”
  他询问于连,想看出他是否真的相信德·迈斯特先生的理论,但是白费力气。年轻人只是根据记忆来回答。从这时起,于连确实很不错,他觉得能够控制自己了。经过长时间的考试,他觉得彼拉先生对他的严厉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事实上,神学院院长十五年来给自己定下对待学神学的学生要庄重严厉的原则,否则他早以逻辑的名义拥抱于连了,他觉得于连的回答何等清晰、准确、鲜明埃

  “果然是一个精神勇敢而健全的人,”他对自己说,“只是cor-pusdebile(身体虚弱)。”
  “您常常这样摔倒吗?”他用法语问于连,同时用手指了指地板。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门人的脸把我吓坏了,”于连的脸红得像个孩子。
  彼拉神甫几乎要微笑了。
  “这就是世间浮华所产生的后果;看来您已习惯了笑脸,那是谎言的真正舞台。真理是严峻的,先生。而我们在此间的任务不也是严峻的吗?您必须注意使您的良心警惕这种弱点:对外表的无用的优美过于敏感。
  “如果推荐您来的,”彼拉神甫带着明显的愉快又说起了拉丁文,“如果推荐您来的不是谢朗神甫那样的人,我就用人世间的您过于习惯的那种浮华的语言跟您谈话了。我要对您说,您要求的全额助学金乃是世上最难得到的东西。但是,谢朗神甫使徒般工作了五十六年,假使他不能在神学院里支配一份助学金,那他得到的报酬就未免太少了。”
  说完这些话,彼拉神甫告诫于连,不经他同意,不要参加任何团体或秘密修会。
  “我用名誉保证,”于连说,像个正直的人那样心花怒放。
  神学院院长第一次笑了。
  “这个词在这里不合适,”他说,“它太让人想起世间人们的虚荣了,正是这种虚荣引导他们犯下那么多错误,常常还犯下罪恶。根据圣庇护五世的UnamEcclesiam谕旨第十七段,您应该对我有绝对服从的义务。我是您教会里的尊长。在这座房子里,听见,我亲爱的儿子,就是服从。您有多少钱?”
  “果然不出所料,”于连心想,“叫亲爱的儿子就为的是这个。”
  “三十五法郎,我的神甫。”
  “仔细记下钱是怎么用的,要向我汇报。”
  这次艰难的会见长达三个钟头;于连把看门人叫来。
  “把于连·索莱尔安置在一O三室,”彼拉神甫对那人说。
  出于很大的器重,他让于连独居一室。
  “把他的箱子提过去,”他补了一句。
  于连垂下眼睛,看见他的箱子就在门前;他三个钟头以来一直在看它,居然没有认出它来。
  到了一0三室,这是这座房子最上一层的一十八尺见方的小房间,于连注意到房间朝向城墙,越过城墙可以看见美丽的平原,杜河在它和市区之间流过。
  “多么迷人的景色:”于连叫了起来;他这样自言自语,但是感觉不到这些词表达的东西。在他来到贝藏松这段短短的时间里,他的感觉太强烈,把他的体力都耗尽了。他在窗口附近、斗室内唯一一把木椅上坐下,立刻酣睡起来。他没有听见晚餐的钟声,也没有听见圣体降福仪式的钟声;别人把他忘了。
  第二天早上,当第一道阳光将他照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
或许您还会喜欢:
天涯过客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请各位旅客系上安全带!”机上的乘客个个睡眼惺忪地在身旁摸索着,有人伸着懒腰,他们凭经验知道不可能已经抵达日内瓦。当机舱长威严的声音再度宣布:“请系上安全带!”时,细碎的瞌睡声漫成一片呻吟。那干涩的声音透过扩音机,分别以德、法、英文解释着:由于恶劣天气的影响,机上乘客将有短时间会感到不适。史德福-纳宇爵士张口打了个大呵欠,伸着双手把身子挺得高高的,再轻轻扭动两下,才依依不舍地从好梦中醒来。 [点击阅读]
天路历程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约翰.本仁写过一部自传,书名为《丰盛的恩典》,讲述神对罪人的恩典。约翰.本仁1628年生于英国,他的家乡靠近裴德福郡。他的父亲是一个补锅匠(这种职业早已被淘汰),专营焊接和修补锅碗瓢盆以及其他金属制品。在17世纪中叶,补锅匠奔走于各个乡村之间,挨家挨户地兜揽生意。如果有人要修理东西,他们就在顾主家中作活,完工以后顾主当场付钱。按当时的社会标准,这是一份相当卑贱的职业。 [点击阅读]
天黑前的夏天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一个女子双臂交叉,站在自家后屋台阶上,等待着什么。在想事儿吗?她可不这么认为。她是在试图抓住某个东西,让它赤条条地躺在跟前,好让她细细端详,看个真切明白。最近一段日子里,她脑海里的种种想法多如衣架上的衣服,她一件件取下“试穿”。任凭自己嘴里冒出童谣般老掉牙的话语,因为遇到重要事件,人们总是习惯套用老话表明态度,而老话却多为陈词滥调。 [点击阅读]
太阳照常升起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0
摘要: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Hemingway,1899-1961,美国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海明威1899年7月21日生于芝加哥市郊橡胶园小镇。父亲是医生和体育爱好者,母亲从事音乐教育。6个兄弟姐妹中,他排行第二,从小酷爱体育、捕鱼和狩猎。中学毕业后曾去法国等地旅行,回国后当过见习记者。第一次大战爆发后,他志愿赴意大利当战地救护车司机。1918年夏在前线被炮弹炸成重伤,回国休养。 [点击阅读]
失去的世界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她的父亲亨格顿先生是世界上最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心肠好,但绝对是以愚蠢的白我为中心。我毫不怀疑他心里深信,我每周来三次是因为陪着他是一种快乐。想到将有这样一个岳父真叫人扫兴,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使我与格拉迪斯分开。那天晚上有一个小时或者还多一点,我听着他那单调的谈话。最后他跳了起来,说了些关于我平时不动脑筋的话,就进他的房间换衣服,出席会议去了。终于我单独和格拉迪斯一起了。 [点击阅读]
失落的秘符
作者:佚名
章节:135 人气:0
摘要:圣殿堂晚上8:33秘密就是怎样死。自鸿蒙之初,怎样死一直是个秘密。三十四岁的宣誓者低头凝视着掌中的人头骷髅。这骷髅是空的,像一只碗,里面盛满了血红色的酒。环绕四周的兄弟们都披挂着他们团体标志性的全套礼服:小羊皮围裙、饰带、白手套。他们的颈项上,礼仪场合佩戴的宝石闪烁发光,像阒无声息的幽灵之眼。他们共守一个秘密,宣誓互为兄弟。“时间已到。”一个声音低语道。 [点击阅读]
女妖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庄司武彦是个二十五岁的未婚青年,他父亲是银座有限公司的京丸股份公司的董事长。京丸是战后发迹的美术古董商,他为了扩大经营,组建了京丸股份公司。武彦的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武彦去年毕业于大学的文科,至今也没有找工作。他也不愿在父亲的公司做事,但又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所以整天闷在家里看书。他可以说是个文学青年,但只爱好一般的文学作品,尤其对推理文学有着特殊的兴趣,是文学青年中为数不多的侦探小说迷。 [点击阅读]
如此之爱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风野的妻子并不知道衿子的住处,但是清楚他与她来往。可是妻子从不问衿子的地址和电话。话说回来,即使真被妻子询问,风野也是绝对不会说的。因为妻子的不闻不问,风野才得以安心。但是恰恰如此又给风野带来些许担忧。风野作为职业作家出道不久,上门约稿者还不多。万一他不在家,就很可能失去难得的机遇。风野以前曾打算把衿子的电话告诉一两个有交情的编辑,可又觉得这么做有些唐突也就作罢了。 [点击阅读]
妖怪博士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0
摘要:时值春天的一个星期日的傍晚,天空被一片厚厚的乌云覆盖着,显得格外闷热。一个小学生吹着口哨,漫不经心地走在麻布六本木附近的一条高级住宅街上。他叫相川泰二,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刚才去小朋友家玩了以后,正赶着回家。他家就住在麻布这一带叫笄町的地方。马路两边全是些豪宅大院,高高的围墙连成一片。走过几家大院,在一家神社的门前,可以看见里面的一片小树林。这条马路平时就是行人稀少,今天更显得格外地空寂。 [点击阅读]
威尼斯之死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二十世纪某年的一个春日午后,古斯塔夫-阿申巴赫——在他五十岁生日以后,他在正式场合就以冯-阿申巴赫闻名——从慕尼黑摄政王街的邸宅里独个儿出来漫步。当时,欧洲大陆形势险恶,好儿个月来阴云密布。整整一个上午,作家繁重的、绞脑汁的工作累得精疲力竭,这些工作一直需要他以慎密周到、深入细致和一丝不苟的精神从事。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