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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在杰克看到脚印的一星期后,他们看到了黑衣人,但只是非常短暂的一刻。就在那一刻,枪侠觉得自己几乎能感到塔楼的存在,因为那一刻似乎被无限地延伸下去了。
他们继续朝东南方向走,这时他们在这片巨石嶙峋的山群中已经差不多走了一半路程。眼前的路变得非常艰险,也第一次让他们有些发怵。(他们头顶上是座座陡峭的孤山和裹着冰层的峭壁,枪侠抬头看山顶时几乎有种倒立的晕眩感。)此时狭窄的小道引着他们向下走。蜿蜒的小道将他们带到峡谷的底部;那儿,从高处奔流而下的一条小溪积聚了极大的势能冲击着地面,所过之处水流的边缘已经结冰。
那天下午,男孩停下来,回头看着正俯身在溪流边洗脸的枪侠。
“我闻到他的气味。”杰克说。
“我也是。”
在他们前面,山脉显示出它最后的震慑力——一面无法逾越的花岗岩峭壁拔地而起,直耸入云霄。枪侠觉得迂回的溪流随时可能将他们带到高悬的瀑布和那堵被水冲得十分平滑的不可逾越的石壁跟前,那时他们也就走到了尽头。但这里的空气似乎有放大的作用,就像在高原地带常见的那样,看上去近在咫尺的东西其实还有段距离。他们又走了一天才来到花岗岩峭壁脚下。
一种强烈的期待感又一次回到枪侠体内,他觉得似乎一切又在掌握之内了。这种感觉过去他经历过许多次,但他仍然需要花大力气才能将这种迫不及待的急切的心情克制住。
“等一等!”杰克突然止住脚步。他们看到溪流突然改变流向,几乎来了个直角转弯;在一块腐蚀了的砂岩巨砾跟前,溪流冒着白沫咆哮着。整个上午他们都走在山脉的阴影中,峡谷慢慢变窄。
杰克的脸色变得惨白,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怎么回事?”
“我们回去吧。”杰克小声说,“我们赶快回去。”
枪侠的脸板着。
“求你了!”他的脸绷紧了,下颚由于克制怒火而抖动着。尽管在峡谷中,周围是山的屏障,他们还是听到远处的雷鸣,就像机器轰鸣一样有节奏。他们抬头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此刻冷暖气流交会开战,云层翻滚,天空也呈现骇人的灰色。
“回去吧。求你了!”男孩举起一只拳头,仿佛要击打枪侠的胸部。
“不。”
男孩看上去突然像做梦似的。“你要杀了我。第一次是他杀了我,而这次,就是你。我知道你心里也清楚。”
枪侠知道自己在撒谎,但还是说:“你会没事的。”然后又编了个更大的谎言:“我会照顾好你。”
杰克的脸完全变成灰色,他没再说一句话。他不情愿地伸出手。他和枪侠就这样手牵手绕过了溪流的急转弯口。在巨砾另一侧,他们看到了高耸的峭壁和黑衣人。
他就站在二十英尺的高处,在他左边是从峭壁上的孔眼中喷涌而出的瀑布。水柱形成的气流吹动他的长袍。他一手拿着根棍棒,另一只手朝他们伸着,做出一个嘲讽式的欢迎姿势。他站在乌云急涌的天空下,立在悬崖一块微凸的岩石上,就像一个先知,一个预言厄运的先知,他的声音就是耶利米(注:Jeremiah,耶利米,专作预言的先知。《圣经》中有《耶利米书》。)的声音。
“枪侠!看你,多么完美地实现了古老的预言啊!再见了,再见了,再见啊!”他笑着朝枪侠鞠了一躬,笑声非常洪亮,产生了回声,甚至盖过了急流的咆哮。
枪侠本能地掏出双枪。男孩躲到他的右后方,只剩一个微小的身影。
在他的理智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之前,他已经发了三枪——周围的石谷中回响着清亮的金属声,盖过了风声、水声。
黑衣人头顶上一撮花岗岩的碎片迸裂开;第二颗子弹打在他兜帽的左边;第三颗落在右边。很明显,三颗子弹都射空了。
黑衣人笑了——他饱满响亮的笑声似乎要挑战变弱了的枪声的回音。“难道你想这么轻易地就毁了你能得到的全部回答吗,枪侠?”
“下来。”枪侠说。“我请求你这么做。那样你就能慢慢回答我的问题。”
又是一阵鄙夷的笑声。“罗兰,我并不怕你的子弹。我怕的是你逼问我要回答。”
“下来。”
“我想,我们会在山那边谈。”黑衣人说,“在山那边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商讨,甚至聊天。”
他瞟了眼杰克,补充了一句:“就咱们俩。”
杰克朝后退缩了几步,痛苦地叫出声来。黑衣人转过身,他的长袍在风中飘动着就像蝙蝠翅膀。他消失在峭壁的裂缝中,而水流就是从那里湍急地喷涌而出。枪侠咬着牙克制着自己,才没朝他的背影开枪——难道你想这么轻易地就毁了你能得到的全部回答吗,枪侠?
周围只剩下风和水的声音,那是这个渺无人烟的地方千年来仅有的声音。黑衣人刚才就站在那里。自上次看到他后,已有十二年了;罗兰又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他,还跟他说了几句话。黑衣人居然还笑了。
在山那边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商讨,甚至聊天。
男孩仰头看着他,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那一刻,枪侠看到了爱丽的面容,这个特岙的女孩站在杰克的位置,她前额的疤痕无声地控诉着。枪侠突然十分憎恨面前的这两个人(直到后来,枪侠才想起爱丽丝前额的伤疤和他在梦中见到的穿过杰克前额的长钉其实就在同一个位置)。杰克可能猜到了他的想法,呜咽了一声。但他咬起自己的嘴唇,把那个声音吞了下去。他具有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的要素,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可能他会成为枪侠式的人物。
就咱们俩。
枪侠觉得在自己体内深处的某个未知的暗处,有一种强烈的邪恶的欲望让他口渴难耐,但这种欲望饮再多的水或酒都填补不了。世界颤抖着,就在他手指可及之处;本能地,他发誓他不会堕落,但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告诉他这种努力是白费的,永远都没有用。最后,决定一切的只有命运。
时值正午,他抬起头来,让阴沉而多变的阳光最后一次照在他自己过于脆弱的良心上。没有人能用银子来偿还背叛的债,背叛总是要用血肉来偿还的。
“跟我走或者留在这里。”枪侠说。
对这个提议,男孩硬挤出一丝苦笑——就像他父亲的笑容,如果他自己能看到的话。“如果我留在这儿,我会没事的。”他说,“就我一个人,在这山里,会好好的。有人会到这里救我。他们会带着蛋糕和三明治。保温瓶里装着咖啡。你说呢?”
“跟我走或者留在这里。”枪侠重复道,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种事物分离的感觉。那一刻,眼前矮小的身影不再是杰克,只是一个男孩,一个没有血肉气息的东西,能够被移动,被使用。
在寂静中,除了飕飕的风声,还有什么发出了一声尖叫;他和男孩都听到了。
枪侠开始攀登峭壁,过了一会儿,杰克也跟上来。在钢铁般冰冷的水流旁,他们一起爬上了峭壁,站在黑衣人刚才站过的岩石上。然后,他们一起钻进了裂缝,黑衣人就消失在那里。黑暗吞没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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