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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塔首曲·枪侠 - 第三章 神谕与山野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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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太阳已经爬上了最高点,但和在沙漠中相比,它在那儿高悬的时间短了些,不多一会儿便迫不急待地继续赶路,把影子还给了枪侠和男孩。层层岩石突兀地立在山地上,就像埋在土里的巨型安乐椅的扶手。灌木变得枯黄萎蔫。最后他们来到了像烟囱那样的一条深深的罅隙面前,他们顺着一带低矮斑驳的岩石攀爬,试图绕着道越过这道罅隙。古老的花岗岩裂开的条纹形成阶梯式的形状,让两人都觉得至少这段山路开始的一段还算容易走。他们站在四英尺宽的悬崖顶,回头看着脚下的绿地和近处的沙漠。沙漠就像只巨大的黄色脚爪蜷缩在绿地周围。再往远处望去,沙漠完全成了一块白色的金属盾牌,反射的阳光让他们睁不开眼,渐渐地,视线中只剩下升腾着的白色热浪。枪侠想到自己几乎命丧沙漠,仍有些难以置信。他们现在站在山顶享受着凉风,已经无法想像那片沙漠曾是如此致命,尽管它看上去仍那样壮观。
  他们继续向连绵的群山迈进,翻过了乱石堆,弓着腰爬上陡峭的石坡,令他们惊异的是石块中闪耀着石英、云母的光芒。岩石还留有太阳的余温,摸上去非常温暖,但气温已明显下降。黄昏时分,枪侠听到沉闷的雷声。但眼前高耸的山峰挡住了视线,他们看不到山那边的暴雨。
  他们眼前有一片突兀的岩石悬垂着形成了斜坡式的天然屋顶。当天边只剩一抹紫光时,他们在那里搭起了营帐。枪侠铺开毯子,将毯子的两边分别固定在头顶上的岩石和地面上,这样借助地势形成了一个简陋的单面坡斜顶小屋。他们坐在“屋”门口,看着黑暗给世界披上一件大氅。杰克将两脚伸在悬崖边上,摇摆着。枪侠卷了枝烟,幽默地对杰克说:“睡觉时可别从这里滚下去,不然等你醒过来就已经在地狱里了。”
  “不会。”杰克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我妈妈说——”他突然停住了。

  “她说什么?”
  “说我睡觉时就像个死人。”他说完了,枪侠看到他嘴唇颤抖,费力地要把眼泪挤回去。还只是个孩子,他想,突然头部一阵剧痛,就像在滚烫的前额上一下子敷了太多的冰水。只是个孩子。为什么?愚蠢的问题。他记得,当一个身心都受挫的男孩委屈地向柯特提出这个问题时,这个疤痕累累的战争机器只会说:为什么一个弯曲的字母不是直的?……别问为什么,只要你站起来,懦夫。站起来!天色还早呢!他一心只知道教这些枪侠们的儿子掌握他们必须具备的基础本领。
  “我为什么在这里?”杰克问,“为什么我忘了以前所有的事?”
  “因为黑衣人将你带到了这里,因为那座塔楼。塔楼位于一种……能源网中。在时间概念里。”
  “我不懂你说什么!”
  “我也不懂。”枪侠说,“但有些事正在发生。就在我属于的那个时间里。我们总是说‘世界变了’……我们一直这么说。但现在它变得更快了。时间也发生着变化。它软化了。”
  他们沉默地坐着。一阵微风吹过,颇有些凉意。在吹过某个石缝时,发出了空洞的哨声。
  “你从哪儿来?”杰克问。
  “从一个再也不存在的地方来。你知道《圣经》吗?”
  “耶稣和摩西。当然。”
  枪侠笑了。“对。我住的地方有个《圣经》似的名字——新迦南,人们都这么叫,盛产牛奶和蜂蜜的土地。圣经中的迦南,人们都说那里种的葡萄大得要用车拉。我们种的葡萄没那么大,但的确也是甜蜜之乡。”
  “我知道尤利西斯。”他迟疑地说,“他也是《圣经》里的吗?”
  “也许吧。”枪侠回答,“我可不是研究《圣经》的学者,说不准。”

  “那其他人……你的朋友们——”
  “没有其他人了。我是最后一个。”
  一痕残月出现在夜空,细长的脸颊面对着他们落脚的乱石堆。
  “那儿美吗?你的家乡……你的土地?”
  “非常美丽。那儿有田野,森林,河流,清晨有雾霭。但那只是表面的美。我母亲总是说真正的惟一的美在于秩序,爱,还有光。”
  杰克支吾了一声,但没有明确地回应。
  枪侠抽着烟,思绪回到了过去——在宽敞的中央大厅,几百个衣着华丽的人或随着舒缓的华尔兹节拍轻舞着,或随着旋律跳起轻快的波尔卡曼舞(注:波尔卡曼舞,Pol-kam,是流行于蓟犁的舞蹈,比华尔兹的节奏要更轻快。宫廷宴会上,人们都会跳波尔卡曼舞。)。艾琳·芮拓在他的臂弯中随他起舞。他猜是他的父母选中了她,她的眼睛比任何宝石都要明亮,连宫廷交际花们头上闪耀的水晶饰品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这个大厅所在的中央区由上百座巨大的石堡组成,就像一个充满光明的岛屿,漂流在茫茫不可知的时间河流中。罗兰第一眼看到这些城堡时,它们经历过的岁月就已经难以计数,当罗兰永远离开那里,当他转身离开将脸别过不再回头时,他的心被刺痛了。自此他踏上了追寻黑衣人的路途。那时,墙垣已经坍塌,庭院里野草横生,蝙蝠在中央大厅的横梁上筑巢,柱廊间充满了燕子的呢喃细语。柯特曾教授他们箭术、射击和鹰猎的训练场成了梯牧草、野蔓藤肆虐的地方。厨房,这个曾经充满烟雾和香味的哈可斯的领地,现在已是一群面目狰狞的“缓型突变异种”(注:缓型突变异种。古老的世界尽管早已毁灭,但留下了许多有毒物质,这让中世界的许多生物发生基因转变。其中最骇人的要属缓型突变异种。这一类变异种曾经是人类,但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显著特征。它们的形状也会因变异程度不同而有区别,但总体上,它们都喜欢黑暗,身体发绿色磷光。)的安乐窝,它们躲在黑暗的餐具室或从梁柱的阴影里怜悯地看着罗兰。曾装过香味扑鼻的烤牛肉、熏猪肉的锅盆已经爬满潮湿滑腻的苔藓。在阴暗的角落,连“缓型突变异种”都不敢落脚的角落,长满了巨大的白色毒蕈。下层地窖厚重的橡木门敞开着,从里面传出来的所有气味中最明显的是酒变成醋的刺鼻气味,这种气味仿佛无情地宣告着这里的一切已经彻底变质毁灭。这些场景让他毅然向南方走去,将一切留在身后——但这些刺痛了他的心。

  “是因为战争吗?”杰克问。
  “比战争更甚。”枪侠把只剩一点红光的烟蒂扔出去,“那是一场革命。我们胜了每场战役,但输了那场战争。没有人是战争的胜利者,也许除了那些食腐动物。它们可以吃上好些年了。”
  “要我生活在那里该多好。”杰克的眼中充满渴望。
  “你真那么想?”
  “真的。”
  “该睡觉了,杰克。”
  男孩靠石壁蜷缩着躺下,毯子松松地搭在身上。枪侠坐在那儿足足一个小时,守望着这个娇小的身影。刚才的谈话让他完全沉浸在回忆中。往事夹杂着甜蜜与忧愁,但他不是个习惯于回忆、容易感伤的人,而且回忆往事无法解决眼前的问题:关于杰克,神谕说得非常清楚,他也想不出其他解决办法,但是转身离开杰克又是他做不到的。也许会发生一幕惨剧而让他失去杰克,但是枪侠无法想像;他能看到的只是永远伴随着人的命运。最后,他更真实的性格占了上风,他无法再作思考。他睡着了,没做任何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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