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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 -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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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牌虽打得不大,但朱怀镜仍玩得谨慎。裴大年说:“朱处长打牌同办事一样,都很认真的。凡我麻烦他的事,他都是关心到底。”
  方明远玩笑着附和道:“怀镜是位好同志,好同志。”
  朱怀镜却立即明白裴大年的意思了,这是在提醒他记住同陈雁说那件事儿。可这时,朱怀镜回头四顾,却发现陈雁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开客厅了。他再看看几位牌友,都望着他,催他出牌。他便像什么也没发现,从容地出牌。
  过会儿,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出来,问裴大年:“是不是可以用餐了。”
  裴大年抬头瞟了一眼壁上的钟,又下意识地朝楼梯口望望,说:“等一会儿吧。”
  这位先生点头说道好吧,就站在一边看牌0朱怀镜突然觉得这人好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这时,裴大年一边抓牌,一边介绍说:“这位是天元大酒店的餐厅部经理郝迟先生。”说罢又介绍了在座各位。大家都在抓牌,不方便握手,郝先生便扬手逐一打招呼。
  朱怀镜笑道:“郝先生还认得我吗?贵人多忘事吧,前不久我同乌县张书记在你那里吃饭,发现你们的茅台酒有问题,是你换了的,你们啊,是蒙得了就蒙吧。”
  听了这话,在座的都觉得难堪,郝迟却并不显得尴尬,反而哈哈一笑,说:“朱处长,我那是有眼不识泰山。你放心,今后你去天元,只要对我说一声,保证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说实话,不是我们有意卖假酒,只是去那里用餐的人都想要耍派头,生怕酒喝得档次低掉了身份。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真茅台?中国大宾馆有多少?中国茅台酒厂只有一个啊!”
  方明远取笑道:“你们卖假酒倒卖出理论来了。”
  裴大年打圆场,说:“反正中国打假不靠我们几个人,只要今后我们朋友们去了不喝假酒就行了。这个我可以担保。郝经理够朋友。我说今天有贵客来,请他带几个人来帮忙,他二话没说就来了。”
  郝迟笑道:“正好我今天也休息,闲着也是闲着,就带了几个厨师过来了。”
  天元大酒店的人,裴大年随叫随到,朱怀镜不禁暗自佩服这人的神通。记不住玩了好多轮牌了,仍不见皮市长和陈雁下楼来。也不知现在多少时间了。谁也不好意思抬腕看手表,就连墙上的钟也不便抬头去看。朱怀镜感到肚子有些咯咯叫了。
  “谁赢了?”突然陈雁出现在牌桌边。
  大家口上啊啊嗯嗯地含糊着。其实刚才陈雁从楼上下来,他们都瞟见了,却只装蒜。这会儿陈雁喊了声,大家就只当才看见她。朱怀镜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溜了陈雁一眼,见她脸色绯红,头发是新梳过的,摩丝未干,梳印子整整齐齐。见陈雁这模样,他心想只怕还要饿一会儿才能吃中饭。皮市长肯定还会休息一下才能下楼。
  不一会儿,却见皮市长红光满面地下楼来了。大家忙放下牌,站了起来。“皮市长休息得好吗?”裴大年问。
  “好好!玩得尽兴?”皮市长走了过来,招呼大家坐下。朱怀镜瞟一眼墙上的钟,见已是下午三点半了。
  这时,郝迟过来请大家去餐厅用餐。裴大年忙站起来,朝皮市长做了个请的姿势,说:“皮市长,吃顿便饭。”
  餐厅里铺着猩红色地毯,落地窗帘带着几分浪漫。餐桌、椅子是一色暗红镂花红木的,餐桌中间镶着天然大理石圆盘。裴大年先招呼皮市长坐下,然后示意陈雁在皮市长右手边坐下,再请其他各位入席。大家就了座,裴大年自己才在皮市长左手边坐了。桌上早已摆好了几个冷盘,有鸭掌、酱牛肉、素火腿、腌榨菜、酸豆角等。裴大年问皮市长喝什么酒,皮市长说他喝葡萄酒,大家各取所需。于是大家都说喝葡萄酒。裴大年就说喝葡萄酒好,顺便还说了几句喝白酒的坏处。裴大年便自己起身,取了两瓶人头马来。
  热菜尚未上桌,先上了碗萝卜排骨汤。小姐先为皮市长舀了一碗,然后为陈雁舀了一碗,再挨次舀过去。皮市长喝了一口,连说好汤好汤,怎么平日就是吃不出这个味道?裴大年说哪里哪里,乡里就只有萝卜、青菜之类,皮市长不嫌弃我就欢天喜地了。朱怀镜也觉得这汤真的鲜美,平日在大酒店吃不上这口味。
  过会儿,头道菜上来了,是碗枸杞炖牛肉。裴大年先请皮市长用。皮市长说着大家来吧,就伸筷子夹了一小块,放在嘴里一抿,微微点了点头。裴大年又请陈雁用。陈雁客气着夹了,裴大年才挥着筷子划了个顺时针圆圈,说大家用大家用。大家这才动手去夹,都说味道不错。朱怀镜见这阵势,就知道大家心里都明白陈雁的位置了。官场上的人在任何场合都很敏感自己的位置,朱怀镜心里难免有些复杂。他瞟了眼方明远,见明远也正望着他。两人就什么事也没有似的点点头,说味道真的不错。
  皮市长见郝迟这会儿随上菜的小姐出来了,站在一边点头微笑,就请他入座。郝迟客套几句,也就坐下了。
  “怎么平日在你们天元吃不到这种口味?”皮市长问。
  郝迟回道:“选料和手艺都有原因。随我来的厨师,是在钓鱼台国宾馆干过多年的,今天的菜全是按国宴手艺做的,就说这枸杞炖牛肉,主料是仔菜牛肋骨边得五花肉,切成小方块,再配上大块成年牛的臀肉和牛骨,放入枸杞用小火慢炖。枸杞按说要甘肃产的大枸杞,我们这里一时难得到手,就只好用本地枸杞了,但也是上好的,炖烂之后,捡出成年牛肉和牛骨不用,只留仔菜牛肉。这样烹制的牛肉酥烂,口感软滑,汤汁清澈香醇。”
  皮市长再尝了一块,连说好好,郝迟见皮市长高兴,便又说道:“国宴菜最讲究选料了。就说这萝卜,一定要霜降以后的才甘甜清脆。”这时上了盘熘油菜,郝迟忙说:“这个菜皮市长尝尝,您会喜欢的。油菜本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可按照国宴要求就讲究了。选料时不多不少只选三寸长的,叶子要绿,肉要厚。用的时候去掉菜帮,只留三叶嫩心,将根茎削尖。正宗做法还得插上胡萝卜条,我发现我们荆都喜欢吃胡萝卜的人不多,就不让这样做了。”
  皮市长夹了点熘油菜,见果然好吃,就说小郝懂得蛮多嘛。裴大年听皮市长赞赏郝迟,觉得自己很有面子。郝迟更是受宠若惊。见皮市长兴趣正浓,每上一道菜,郝迟就按国宴要求介绍选料和做法。燕窝要用泰国的宫燕,鲥鱼得是镇江产的,而且要是端午前后捕捞的,鱼翅要海南的,对虾和加青鱼得是山东的,羊肉要用张家口的绵羊肉。郝迟说得太多,就显得有些卖弄。再说大家总不能老听他在这里海吹神侃。皮市长显然也有些不耐烦了,点头连说了几声好好。他这好好你可以听成是对你的赞赏,也可以听成好了好了别多说了。郝迟到底是见多了世面的,听懂了皮市长的意思,站了起来,说:“皮市长和各位领导慢用,我去里面打一下招呼。”
  皮市长再说声好好,又对裴大年道:“小裴,今天菜的味道真的不错,就是太铺张了。要多上点小菜,现在大鱼大肉多了,吃起来反而腻人。”
  裴大年忙摇头说:“哪里啊,今天也没有什么菜,怠慢皮市长和各位领导了。我知道皮市长平日很节俭的,心想再怎么说今天也算不上公款吃喝,就稍微搞得有特色些。你看,还是挨皮市长批评了。难怪老百姓编了顺口溜说,国家干部就是怪,躲进包皮厢吃小菜。”

  皮市长大笑,大家也就跟着大笑,都说裴大年真幽默。吃完饭,裴大年再留大家玩玩,皮市长说下次吧。皮市长同各位一一握手,还让裴大年叫来里面的厨师,也握了手。客气完了,皮市长再挥挥手,说小陈走啊,带着陈雁先出了门。他仍旧同陈雁坐一辆车,裴大年用自己的车送朱怀镜和方明远。裴大年上了车,却望着皮市长的车,等着它开动。方明远就笑道:“贝老板,我们的车得走前面啊。”裴大年脸一红,摇头自嘲道:“对不起,我这人少见识啊。”于是,裴大年的车在前面开路,两辆车缓缓开出了裴家院子。
  裴大年一路上总在客气,说今天不好意思,家里条件有限,献丑了。下次叫人早点准备,搞得像样些,再请各位领导赏脸。可裴大年的谦虚让人听来总像是炫耀。朱怀镜和方明远只好说哪里哪里,谢谢了多谢了。裴大年突然想起朱怀镜请他赞助李明溪的事,就说:“朱处长,你叫你那位朋友明后天来找找我吧。过几天我上课去了。”
  “上什么课?”朱怀镜问。
  裴大年回头望了朱方二位一眼,笑道:“我在读MBA。要适应形势,不读书不行啊!”
  朱方二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两人虽然不动声色,那意思却是心领神会。想不到这位常把英文字母同汉语拼音读法搞混的裴老板,居然也去攻读工商管理硕士,居然还“安母逼安”。朱怀镜很赞赏的样子,说:“不错嘛,贝老板,你这么忙,也这么成功了,还去读硕士。我要是你啊,打死也不读书了。我说你其实也用不着去读书了。曾宪梓先生算是你的同行吧,人家没有去读什么硕士,可人家一发财,社会地位来了,学位自然也来了,美国大学都得颁发他名誉学位哩!”
  “朱处长你这是取笑我啊!我怎么敢同人家曾先生比?”裴大年摇着头,摇得很兴奋。
  方明远说:“贝老板你就别谦虚了,你这么发展下去,会有那一天的。”
  玩笑几句,朱怀镜回到正题,说:“我叫李先生明天去找你吧。”
  这时,方明远的手机响了。“哦哦,行行。”方明远取出手机听了一会儿,说道。朱怀镜隐约听得手机里有人说六号楼,可他却有意望着窗外,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明白,刚才电话一定是后面那辆车的司机打来的,说皮市长要去荆园六号楼。单是皮市长带着陈雁去当然不妥,方明远也得随了去。皮市长原来常在八号楼活动,现在是六号楼了。那里有套房子,原是向市长常去休息的地方,现在自然是皮市长的了。朱怀镜还没有去过那套房子,只是听别人把那里说得很神秘。说是那房子设计得很奇特,不熟悉的人,你上了那栋楼可就是找不到那套房子。你进去了出来也会迷路,转来转去老半天还会回到那房间去。
  果然车快到荆园时,方明远说:“怀镜,皮市长叫我过去有事要交代,你就回去休息?麻烦贝老板送送朱处长?”说罢就让裴大年停了车。后面皮市长的车也停了。方明远走过去,拉开前面车门,上去了。
  裴大年很有感慨,说:“唉,当领导的真是太忙了。说实在的,我们这些人就是再忙,也是为自己赚钱。皮市长他们忙,完全是为了人民群众啊!”
  朱怀镜说:“还是你们这些人的觉悟高,理解领导。有人就是不理解啊,总以为凡是当官的,就是作威作福的,屁股就不干净。这个……这样吧,我有个朋友从外地来,住在龙兴大酒店,我得去看看。你送我去龙兴吧。”
  “行行。唉,你和方处长这些领导也不容易。休息天也没法休息,不是工作就是应酬,加上你又够朋友。”裴大年很是佩服。
  一会儿,车就到了龙兴。朱怀镜临下车,裴大年说:“不好意思,我给每位领导准备了一套西装,放在皮市长那车上。”
  “这么客气干吗?谢谢了。”朱怀镜伸手同裴大年握握,就要下车。可又记起今天拍新闻的事,又说:“今天你是看着的,我没机会同小陈说那事。不过我想你的镜头他们也不会剪的。这样吧,万一那个了,我下次叫陈雁专门给你拍个专访。”
  裴大年喜形于色,说:“这样当然好。朱处长,不是我爱出风头,这是最好的广告。我们生意人,眼里只有生意。从新闻角度报道我,比做广告效果不知要好多少倍!朱处长莫说我俗,我说真话,只要你看得起我,在皮市长面前多为我说几句话,像拍专访这样的事你帮我策划策划,我自然会报答你的。”
  “你说到哪里去了?”朱怀镜佯作生气。
  裴大年忙拱手赔罪,到:“冒犯冒犯,对不起。我就知道会挨你批评的。朋友之间不言钱,好不好?”
  朱怀镜下了车,望着裴大年把车开走了,才转身去了玉琴房间。看看手表,已是六点多了。玉琴不知道他今晚会来,还没有回家。朱怀镜也不想再吃晚饭了,有点累,就洗了洗脸,上床睡下了。不一会儿就呼呼睡去。
  玉琴开门进来,朱怀镜就醒了,却佯装睡着。他感觉玉琴走进了房间,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知道玉琴正望着他,脸上不禁有些发痒。玉琴伸手摸了下他头发,他便就势装作被惊醒的样子,眨眨眼睛,兴奋地笑了起来,说:“你回来了?”
  玉琴伏过身子亲他,说:“还知道来?我怕你再不来,会找不到门了哩。”
  朱怀镜轻拍着玉琴的背,说:“忙哩。我今天一早就同皮市长出去了,才回来。我径直就来这里了。几点了?”
  “快八点了。”
  朱怀镜忙起身,穿了衣服,说去看看市里新闻。打开电视,荆都新闻刚刚开始。头条新闻就是皮市长视察飞人制衣公司。皮市长笑容满面,在裴大年的陪同下参观厂房和车间。朱怀镜见自己和方明远只在屏幕上一晃而过。播音员报道说,今天是休息天,皮市长轻车简从,深入到民营企业飞人制衣公司调查研究。飞人制衣公司坚持名牌战略,他们开发生产的飞人牌西装系列和衬衣系列深受顾客喜爱,并远销海外。皮市长对该公司生产流程、产品销售、经济效益、员工素质等情况作了详细调查,对该公司大量吸纳下岗职工的做法给予了充分肯定。中间播放了皮市长就下岗职工安置问题发表的意见,但裴大年向皮市长汇报工作时只有短短的几个图像,没有声音。朱怀镜猜想这会儿裴大年一定也在看新闻,心里一定不太满意。
  这条新闻结束了,朱怀镜就没有再看的兴趣了。玉琴笑道:“你在电视里看上去首长派头蛮足嘛。领导同志还真辛苦,休息日也忙着跑这跑那。”朱怀镜笑笑,却想起了皮市长、陈雁和那神秘的六号楼。他又想到了玉琴托他办征地的事,不好怎么开口,嗫嚅好一会儿,才说:“玉琴,你托我办的那件事,没有办好。”
  玉琴一时没反应过来,凝眉半天,方才说:“你是说征地的事?不是早就听你说差不多了吗?”

  朱怀镜并不准备按方明远交代的,说得隐晦些。他如实告诉玉琴:“没有办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皮市长儿子皮杰的天马公司想征了这块地,盖个综合性娱乐中心。你们说出五百万,他四百万就谈妥了。我本想早些告诉你的,因电话里不好说。”
  玉琴半天不说话,只望着电视出神。朱怀镜开导说:“算了吧,这龙兴又不是你玉琴自家的,能少操心就少操心。”
  玉琴叹道:“是啊,又能怎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如今只要手中有权,赚钱简直太容易了。”
  朱怀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说:“你先同雷老总说说吧,我有机会再同他说。我建议你说得含蓄些,不要说出皮杰的名字,影响不好。”朱怀镜知道玉琴也不会按他说的去告诉雷老总的,因为只有说出真相才有说服力,不然谁也不相信皮市长原本同意了的事,怎么后来又变了卦。皮市长真的太像领导了,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只字不提。征地的事皮市长当着朱怀镜的面同意的,现在情况变了,他竟像没事似的。他不再提起,任何人都不方便说了。官场上就是这样,发生过的事,只要领导不想提起,就可以等于没有发生过。
  玉琴果然笑了笑,说:“不说真话我怎么同雷老总说?还会弄得你没面子,人家以为你这点能耐都没有哩!”其实朱怀镜内心也不在乎玉琴怎么去说。如今关于领导和他们家属的传闻实在太多了,并不会因为多这么一则花边新闻就能让他们怎么了。这时朱怀镜的手机响了,他担心是香妹打来的,望望玉琴。一见玉琴的眼神,就知道她也正担心这个。一看电话号码,却是柳秘书长,“啊哦,秘书长您好,有什么指示?”
  柳秘书长说:“没事。今天没休息?陪皮市长出去了?”
  “皮市长可能是临时想起要出去一下吧,就叫上了我。”朱怀镜猜想柳秘书长一定是刚才在电视里看见他了。
  柳秘书长说:“哦,是吗?你有空的话就过来一下,我在家里。有个事情想麻烦你。”
  “我正要过来哩。好好,我马上过来。”朱怀镜接完电话,对玉琴吐吐舌头。玉琴有些失望,叹了一声。朱怀镜就说去去就来。他吻吻玉琴,起身出门了。拦了辆的士,径直往政府大院赶。一路上却想不出柳秘书长会有什么事让他办。很久没有专门拜访柳秘书长了。按照他的公共关系处理系统,今天同皮市长在外面一天,虽是工作,却也是交际,算是完成了同A1的一次活动。这种活动最合算了。而B1柳秘书长,他也该联络一次了。从柳秘书长刚才电话里的口气中他好像听出些什么,似乎柳秘书长对皮市长有些想法。市里领导同志重大活动的日程安排,都是统一研究后,由柳秘书长负责协调的。而皮市长没同他打招呼就独往独来,他的心情难免会复杂起来。朱怀镜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夹在皮市长和柳秘书长之间有些尴尬。一会儿,的士就到了政府大院门口。朱怀镜急匆匆跑回家,也不同香妹解释什么,就跑进厨房,从水缸里捞了两条脚鱼上来,放进塑料兜,说有急事出去一下。香妹猜得出他是去做什么,也不多问。
  到了柳秘书长门口,正好有三位客人出门,柳秘书长站在门口招手,说好走好走。见了朱怀镜,就说怀镜这么快就来了?请进请进。进了屋,朱怀镜说:“有两条脚鱼,送给您。”柳秘书长客气说:“你自己留着吃嘛。”两人正客气着,小伍出来了,叫了声朱处长好。柳秘书长朝小伍招手说:“洁洁,提进去倒在水缸里。”朱怀镜头一次听柳秘书长这么称呼小伍。小伍叫什么名字,朱怀镜一直没在意过,大概她名字中间有个洁字吧。
  朱怀镜坐下,才发现茶几上放着一对楠竹刻的古联。小伍已倒了茶来,递给朱怀镜。柳秘书长神色有些得意,歪着头看着古联,问:“怀镜,你看这个怎么样?有个朋友见我喜欢这些古董字画什么的,特意从外面买回来的。”朱怀镜就站起来,仔细欣赏,见上面刻的是:
  春风放胆来梳柳
  夜雨瞒人去润花
  落款处受损漫漶,只隐隐可见三点水,估计大概是清代的东西。“好好,真的不错。这字很有风骨。我想这对联只怕是清代的。竹板年代久了最易坏的,这竹联能这么完好,真是奇迹。”柳秘书长说:“现在还不知这联和字出自谁人之手。刚才你进门时碰上那三个人,有两个是文物研究所的专家,他们说有办法考证出来。要是真是哪位大家手笔,这联就不得了啦!”朱怀镜连连点头,说:“是是。如果不是大家手笔,不会流传下来的。”可他心里却想,这说不定是当年哪位无名的乡村秀才的风雅之作呢。
  两人说了会儿古联,柳秘书长说:“怀镜,有个事要麻烦你。我和你余姨自己没有孩子,余姨身体又不好,前几天又进医院了。洁洁这孩子不错,我和余姨都喜欢她。”柳秘书长说着就拍拍身边的小伍。小伍就有些撒娇的意思,身子往柳秘书长这边靠了靠。柳秘书长抓着小伍的手,轻轻捏着,说:“我和余姨想让洁洁做我们的女儿。这样我们老了才有个靠。我托你回乌县一趟,一是同洁洁家大人商量一下,请他们同意;二是帮洁洁把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再迁到荆都来;三是迁户口时把她的姓改作柳。我们家洁洁现在早已是柳洁了,是不是?”柳秘书长说着便拍了拍洁洁脸蛋儿。洁洁撅着嘴巴说了声爸,就把头偎进柳秘书长的肩头。
  朱怀镜听了,不怎么多想,忙说:“这是大喜事啊,可喜可贺。祝贺你啊小伍,对对,小柳,你碰上这样的好爸爸,真是福气啊。行行,我马上回乌县一趟。”
  这事说好了,柳秘书长随口就问起了今天皮市长视察飞人制衣公司的事。朱怀镜感觉柳秘书长看上去像是随便问问,其实心里很在乎。他也就装糊涂,随便说说,给人的感觉像是偶然碰上皮市长正好出去,就叫上了他。
  再坐了一会儿,朱怀镜就告辞。他出了门,心想是回家还是去玉琴那里,只犹豫了一下子,就出大门而去。他不想叫的士,一个人沿小巷子往龙兴大酒店走。一路上他总在想柳秘书长收小伍做女儿的事,想象不出余姨会同意。他理解柳秘书长没有儿女的痛苦,也想相信柳秘书长的确需要这样一位女儿。可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刚才见这对父女那么亲热,竟感到某种感官的刺激。
  朱怀镜回乌县,两天工夫就把事情全部办妥了。那里有张天奇说话,什么事都好办。洁洁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穷得叮当响,听说自己女儿叫城里的大官认作女儿了,还把户口迁到城里去,只差没跪下来感谢老天了。老人家几乎把朱怀镜当成了大恩人,拉着他的手直叫大好人。小伍村里的人听说了,都羡慕得要死。
  朱怀镜办事这么利索,柳秘书长自然高兴,留他吃了晚饭。就他两个人,酒杯一端,气氛更是不同了。照样是洁洁做的饭菜,但她身份不同了,斟酒也好,敬菜也好,都是主人的味道。这顿饭下来,朱怀镜觉得自己同柳秘书长的关系更加亲近了。

  过了些日子,皮杰天马公司的综合性娱乐中间奠基开工了。按皮杰自己的意思,他公司属下所有经营项目都要冠以天马二字,这娱乐中心就叫天马娱乐城。奠基礼自然请了龙兴大酒店的雷拂尘和梅玉琴,朱怀镜也应邀到场。方明远被邀请了,却没能出席。他随皮市长去北京开会去了。即便他在家,只怕也不方便出席。他是皮市长的秘书,参加皮杰公司的公开活动不太妥。因为首长夫人是首长的第二形象,首长秘书是首长的第三形象。这是皮市长在首长秘书会上说的。
  那天上午九时十八分,奠基礼准时开始。仪式很简短,却也够规格。市内部分政要和知名公司都到场致贺,各大新闻单位都前往采访。自然少不了陈雁到场。朱怀镜便将陈雁叫到一边,说了那天裴大年要求多保留些镜头的事。他是开着玩笑说起这事的,两人就格格地笑,引得四周的熟人神秘兮兮地望着他们。朱怀镜马上意识到了某种不妙。他知道,让别人说他同全世界任何女人怎么怎么都没关系,就是不能说他同这个女人有什么瓜葛。他忙收敛笑容,正经说:“说笑归说笑,但裴大年这人还不错,你能帮他就帮他。反正他出得起钱。他想让你为他做个专题节目,譬如人物专访之类的。这该没问题吧?”
  陈雁说:“这个当然没问题,我负责为他策划,负责组织制作。”
  “那就谢谢你了。朋友之托,成了也算是你帮了我的忙。”朱怀镜知道这种事情,陈雁当然乐意做的,但还是表示了感谢。这事实上等于成全了她的生意。如今想在电视里上那些正面的新闻报道,有关单位都得花钱。而假如你关系没摆平,电视里把你那地方的丑事兜出去了,你想收回影响,也得花些钱,让电视台再报道一下你那里的领导对那个问题如何引起了高度重视,采取了有力的整改措施。所以,现在地市和县里几乎都有专人驻在荆都,专门负责同新闻单位联络,争取为当地多上好新闻。而一旦有坏新闻有可能报道,他们就会想方设法让这新闻不得出笼。荆都也派人专驻北京。新闻报道都是如此,人物专访之类的栏目,更有理由收钱了。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客人们陆续离开。雷拂尘总觉得自己酒店就在旁边,也是半个主人似的,不便马上就走。他就叫玉琴同他一起等一会儿。皮杰等客人走完,就叫了雷拂尘,说:“我想去你龙兴喝茶,欢迎吗?”
  “哪里啊,请还请不到哩!”雷拂尘忙双手打拱。
  皮杰望着朱怀镜说:“朱处长,你这会儿没事吧?也喝茶去?赏我个脸吧。”
  有玉琴在这里,朱怀镜当然乐意,却装作有事的样子,先是面有难色,马上又很豪爽地说:“算了算了,既然出来了就不管了,奉陪到底吧!”
  皮杰就叫司机和另一个小伙子在外等着,自己同一位秘书模样的小姐随雷拂尘他们去了龙兴大酒店。雷拂尘边走边同玉琴轻声商量几句,就带各位进了会客室。很快就有几位小姐进来倒茶。皮杰一一打量了几位小姐,笑道:“都说龙兴的小姐漂亮,是真的嘛!”说罢就望着雷拂尘,神秘地笑。
  雷拂尘只作不懂皮杰的意思,应道:“我们很重视服务人员的素质培养,她们在个人仪表、接待礼仪、服务规范等方面,都还不错。不过要同全国一流的宾馆相比,还是有差距的。”
  皮杰也就没兴趣再提小姐这个话题了,客气道:“两位老总,今后敝公司的娱乐场就同你们搭邻居了,要请你二位多照应我们。龙兴在荆都可是一流的酒店,我们在这里开辟项目,就是想沾你们的光哩!”
  雷拂尘忙谦虚道:“哪里哪里!皮总经理年轻有为,事业兴旺,我们要多向你讨教啊!我想,你这个娱乐城开业以后,对我们酒店的生意会有很积极的影响。客人就是图个高档的休闲场所,也会选择我们这里住宿。朱处长你说是不是?”
  朱怀镜附和说:“对对,是这样。服务行业适当集中,或者说合理配套,这样可以发挥集群优势。比方说,永兴商业大厦当年扩建时,隔壁的新天商城有意见,怕永兴抢了他们的生意,还跑到市里领导那里告状,想让市里出面阻止永兴的发展。结果,永兴大厦开业以后,两家的生意都红火了。”朱怀镜这么一说,几个人便就着这个话题讨论起来,几乎要诞生什么经济理论了。
  玉琴就笑了起来,说:“你们也玩深沉了。本来很明白的事情,让你们一深沉,别人就听不懂了。”
  话题被玉琴打断了,皮杰笑笑,抬腕看看手表,说:“那就不打搅你们了,我们告辞。”
  雷拂尘留他们玩玩,吃了中饭再走。皮杰说下次吧,下次他请客。皮杰说着起了身,同各位握手道别。同朱怀镜握手时,朱怀镜说:“我俩就免了吧,等会儿再握。我没来车,还要劳驾你送我回政府哩。”
  朱怀镜便上了皮杰的车,一辆豪华型奔驰。他心想这皮杰随便到龙兴大酒店坐坐,同雷梅二位聊聊天,倒是显得很有心计,颇有乃父风度。朱怀镜原来还担心不好同雷拂尘说起征地的事,今天见了这场面,心中就有谱了。雷拂尘对皮杰唯恐巴结不上,还会有半声屁放?皮杰好像也看出了雷拂尘的心思,索性就便去龙兴大酒店喝杯茶,算是领了他的情。皮杰能如此老道地处事,虽然不是他父亲言传身教,却也是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吧。
  “朱处长,你们处里就一台车吧?”皮杰突然这么问。
  朱怀镜说:“就一台桑塔纳,还能有几台?”
  皮杰摇摇头,说:“廉洁啊!我老爸也真小气!像你们处那么重要,一台车怎么行?这是国家大事,我老百姓管不了。这样吧,你平时出去,老是用公车也不方便。我借一辆车给你,是台奥迪,旧是旧了些,你别嫌弃。说好了,是借给你私人用的。”
  朱怀镜从没想到皮杰对他会这么大方,就说:“皮老弟,不敢啊,我无功不受禄啊!再说我只会开自行车,连摩托都不会骑哩。”
  皮杰说:“开车容易学啊。”他叫了前面座位上的那位小伙子,“小刘,你负责给朱处长办个驾驶执照。先拿了执照,再学学不就会开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自己用车用上瘾了,到时候我没车了会不适应的。”朱怀镜笑道。
  皮杰摆手道:“放心吧处长大人!在老弟我还有口饭吃之前,这车就无限期借用吧。当然到时候你自己有车了,那又另当别论了。”
  “我什么时候会有车?”朱怀镜摇头说。
  皮杰说:“你们当领导的对国家的信心还不如我们普通老百姓?我看好中国未来家庭用车市场,还等着靠这个赚钱哩!”
  皮杰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普通老百姓,听来别有一番幽默。而他说起中国家庭用车的前景,也是皮杰式的幽默。朱怀镜才不相信中国人会这么快就富起来。虽说小车目前进入了少数人的家庭,但那些人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百姓。正像皮杰虽无半点官职,却决不是老百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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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祥散文集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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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的心在乌云上面"1979年,在百色,遇到一场突来的暴风雨,使我得到一句诗:"我的心在乌云上面",后来我把它写进《地平线》。这是一句普通的诗,却来自乘飞机的经验。航行在一定高度以上,俯望是一片铅灰的云层,阴沉着,甚或翻滚着,明知它向下面的世界倾注着大雨,而舷窗外是几乎伸手可触、又什么都触摸不到的蓝天,完完整整的,没有涯际的,纤尘不染,碧空如洗,凝重而空茫,那么均匀地充满透明的阳光。 [点击阅读]
采桑子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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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主要人物简介金载源:有清廷授予的镇国将军头衔,曾留学日本,毕业于日本庆应义塾大学。生有七子七女,20世纪50年代初期逝世于北京。大福晋:瓜尔佳氏,清廷责任内阁大巨裕成之女。生有长子舜铻、五子舜锫,长女舜锦、三女舜钰。二夫人:张氏,安徽桐城人,康熙保和殿大学士张廷玉后裔。生有二子舜镈、三子舜錤、四子舜镗、六子舜针、七子舜铨,二女舜镅、四女舜镡。三夫人:陈氏,北京市人,贫民出身。 [点击阅读]
金拇指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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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当被我经历过一万七千五百多次的清晨又一次光临我时,我着实感到厌倦。我睁开眼睛,预看上帝分配给我的属于我的这一天,我不知道怎打发它。前些年的某天,当我从一张报纸上看到“雷同”这个词时,我马上想到了人生的每一天。世上还有比人生的每一天更雷同的事吗?那张报纸上说,雷同是杀害艺术品的刽子手。照此推论.雷同的生活就成了杀害人生的刽子手。 [点击阅读]
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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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第1节:序(1)序【一】送给亲爱的小茧结束之后写在开始之前是个爱做梦的人幼儿园的时候梦见日本鬼子成群结队的翻过我们家大院的大铁门在深夜放火抢夺小学时候梦见天空忽然暗下来然后远处天边刹那出现耀眼的火焰天好像打开了一样然后看到宇宙星系以及异常绚丽的极光尽管那时我还不清楚极光是个什么东西似乎第三次看罗马假日的那个晚上梦见我和大臣们站在罗马宫殿里众多记者围住我们有个记者问我吃过那么多蔬菜你最喜欢的是什么然 [点击阅读]
韩寒《三重门》
作者: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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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林雨翔所在的镇是个小镇。小镇一共一个学校,那学校好比独生子女。小镇政府生造的一些教育机构奖项全给了它,那学校门口“先进单位”的牌子都挂不下了,恨不得用奖状铺地。镇上的老少都为这学校自豪。那学校也争过一次气,前几届不知怎么地培养出两个理科尖子,获了全国的数学竞赛季亚军。 [点击阅读]
韩寒《零下一度》
作者: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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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1982年出生在一个小村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是那里的广阔天地造就了我以后一向的无拘无束。现在想想小时候真的很开心,夏天钓龙虾,冬天打雪仗。但人不会永远留在童年,6岁那年我去镇上念小学。小学的我,品学兼优,还当过三好学生。那时起,我开始读课外书,嗜书如命。一到晚上,我就窝在被子里看书,常常看到半夜,真是佩服自己的这双眼睛百看不坏,视力向来绝佳。 [点击阅读]
鲁迅《彷徨》
作者: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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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 [点击阅读]
麻辣女兵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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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汤小米,你已经十八岁了,但是我给你写这封信并不是要祝福你,而是要质问你,你准备如何开启你的成人礼?是继续街舞跑酷混日子?准备这么混到什么时候呢?对啊,无忧无虑的年纪里,日子总是很好混,可是你终于十八岁了,总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吧?总要有些什么不一样吧?再过十年,不,哪怕只是再过一年,一年后的你,如果和现在的我毫无差别,你对得起我现在给你写这封信吗?汤小米,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