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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 -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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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完电话,邓才刚敲门进来了。“哦哦,老邓,请坐请坐。”朱怀镜本想叫他邓处长的,可一出口就成老邓了。他想处长就是处长,副处长就是副处长,必要的层次还是要讲究的。可叫邓副处长太拗口了,还是叫老邓好。叫老邓亲切、随便,也隐隐暗示了处长和副处长间的层次。
  邓才刚在朱怀镜对面的桌子前坐下来,掏出烟盒来敬烟。那烟竟是三块五一包皮的荆山红牌香烟。朱怀镜接过点上,闻着一股纸臭味。他已好久没抽这种烟了。荆都人早些年抽烟抽荆山红,喝酒喝荆水液。那会儿大家都觉得这烟和这酒都还不错,供应紧张的时候想弄几条荆山红烟或是几瓶荆水液酒,还得走后门搞票。现在就不同了,喝酒得喝贵州茅台、四川五粮液、湖南酒鬼,抽烟得抽云烟、大中华。当然荆山红也有人抽,荆水液也有人喝,只是叫人一眼看出他的档次来,寒酸!
  “朱处长,我想把处里的工作向你汇报一下。”邓才刚说。
  朱怀镜知道邓才刚应向他介绍处里的工作了,但他想在心理上抓住主动,就谦虚道:“老邓,财贸处在我是新课题,我现在脑子里还是茫茫一片,不得要领。你先拿些文件、资料让我看,过两天我再向你讨教如何?”朱怀镜说的是讨教,其实他是想自己什么时候要向邓才刚汇报,再让他来汇报。
  邓才刚笑道:“朱处长别谦虚嘛。你在县里是管过财贸的这市里财贸同县里财贸,没有质的区别,只有量的不同。也好,我先找些文件送给你吧。不过有件事,要请你先定一下:就是处里福利费问题。年关了,大家都望着哩。”
  “我定什么?我俩商量一下吧0现在账上有多少钱?”朱怀镜问。
  邓才刚说:“不多了,只有八万多块了。”
  朱怀镜想了想,问:“往年你们都是发多少?”
  “这几年,都是发两千。”邓才刚说。
  “范围呢?”朱怀镜又问。
  邓才刚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儿,说:“你是说发放范围?处里全体同志,加上分管我们处的覃秘书长。”
  朱怀镜建议道:“老邓,我看是不是考虑柳秘书长也要发?我们工作很多还得靠柳秘书长支持啊!”
  邓才刚当然不好多说什么,只说:“行吧,不过我们处多年都没有这样发过。”
  朱怀镜笑了起来,说:“老邓,这种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还是发吧。”
  邓才刚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多余了,忙说:“我不是说不发哩。那么,发多少?”
  朱怀镜就觉得有些不好开口,嘴上这个这个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俩商量吧。今年物价涨幅高,大家都觉得手头紧。我想,今年就稍微突破一点,每人发五千,你看如何?”
  邓才刚眼皮微微跳了一下,像是吃了一惊。但他也不怎么表露出来,只说:“你定吧。处里每月都还得给干部补贴两三百,这个因素要考虑到。”
  “找钱你有办法,我们再研究吧。”朱怀镜说。
  邓才刚抓抓后脑勺,谦虚道:“哪里啊……”
  福利费的事就这么定了。邓才刚不多坐,说去找找有关文件,等会儿送来。朱怀镜就想邓才刚这人心眼也许太实了,同他自己原先差不多。难怪这老邓多年的副处长,就是上不了处长。
  一会儿,邓才刚送了一迭文件过来,说先看看这些吧,他明天再找一些。朱怀镜直说感谢了。他心里却想这老邓真的死板,也不知叫处里其他年轻人去找文件,硬是自己去找。
  看来了一会儿文件,韩长兴就来电话了,问是不是可以走了。朱怀镜一看表,原来快到下班时间了。他却有意卖关子,说还等十分钟吧,正有个事情在办理。
  过了十分钟,韩长兴又打电话来。朱怀镜就说马上就来。他起身拉上门,往二办公楼去。韩长兴早等在那里了。两人上了车,直奔龙兴大酒店。
  到了酒店外面,韩长兴问司机:“是不是一起吃算了?”这语气分明不是留人。司机忙说:“谢谢了,我就不去了。等会儿你要车再打我拷机吧。”
  朱怀镜早瞟见玉琴在大厅里望着他了,却只当没看见似的。两人进了大厅,韩长兴忙伸手同玉琴握手,说:“梅老总,好久没看见你了。我有几个朋友在这里聚聚,请你关照啊。”
  玉琴说着欢迎欢迎,又同朱怀镜淡淡地握了手,说:“朱处长你好。”
  韩长兴望了望朱怀镜和玉琴,惊讶道:“原来你们老相识了?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哩。”
  “荆都的漂亮女士只兴你认识,就不兴我认识?”朱怀镜玩笑道。
  韩长兴哈哈一笑,说:“哪里啊,我哪有你朱处长的风度和身份?漂亮女士哪能对我怎么样?我要是你啊,保证‘阅尽人间春色’!”
  玉琴脸上似笑非笑,白了朱怀镜一眼。朱怀镜顿时红了脸,知道玉琴生气了。韩长兴的这番混账话,都是他的那句玩话带出来的。这等于把玉琴也比作那种女人了。朱怀镜抬手理了下头发,掩饰内心的尴尬,说:“玉琴,你忙你的去吧。”
  不料此话一出,韩长兴越发轻佻起来,说:“嗬嗬,蛮亲热嘛,都叫上‘玉琴’了。这可是爱称啊!”
  玉琴只当没听见,微微一笑,说声二位自便,就走开了。这时,电梯里出来一位小伙子,左手拿着手机,派头有些招摇,笑嘻嘻地叫道韩处长好。韩长兴抬手招呼一声,嘴上却还在笑话朱怀镜。朱怀镜就正经说:“你呀,别在玉琴面前乱说话,她最不喜欢听那些话了。”
  这时那位小伙子上前来,韩长兴就介绍道:“这位是朱处长。这位是小陈,陈清业陈老板,乌县老乡。”
  陈清业忙握住朱怀镜的手,使劲摇晃,道:“久仰了,朱处长。请请,楼上请。”
  朱怀镜就明白今天一定是陈清业做东了。进了电梯,韩长兴又提起玉琴,问:“梅老总你很了解?”朱怀镜只得搪塞道:“她是我一位同学的表妹,我们早就认识了,也常在一起玩,还算了解吧。这是一位很不错的女人啊。”
  韩长兴眼睛鬼里鬼气眨了一下,笑道:“表妹?我给你说个笑话。有个男人读书不多,有次他给表妹写信,忘了写‘表’字怎么写了,就问一位读书人。这读书人捉弄他,就问他是写给表弟还是写给表妹。表弟是男的,就是表字加人旁;表妹是女的,就是表字加女旁。结果,那人就把表妹的表写成了婊子的婊。现在很多男人都介绍身边的女人是表妹,我想只怕是‘婊妹’。”
  三人大笑起来,很快到了三楼,出了电梯,陈清业一路请请,带着朱韩二位往前走。路过兰亭包皮厢,朱怀镜心里别是一番滋味。似乎就是在兰亭,他的生活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陈清业到了兰亭斜对门的太白轩停下,俯身恭请二位。韩长兴礼让朱怀镜,朱怀镜却无意间瞥见玉琴从另一门电梯里出来了。他便说韩长兴先请,他同玉琴有句话说。玉琴本要转身往别处去的,见朱怀镜朝她走去,就站在那里。朱怀镜几天没见她了,感觉她站在那里的样子很有仪态,胸腔里不禁一阵飘然。两人走近了,相视而笑,不知要说什么话。玉琴抬手扯扯他的衣领,又拍打一下他的肩头。朱怀镜知道这是女人特有的体贴动作,感觉很温暖。他轻声说:“今天全是我们乌县老乡,你不必管。”玉琴打量了他一会儿,说:“你今天气色不太好,这几天是不是很累?”朱怀镜笑笑,说:“工作倒不怎么忙,只是这几天应酬多。”玉琴又抬手在他肩头弹了弹,说:“酒还是少喝啊!”听着玉琴这体贴的嘱咐,朱怀镜感觉轻飘飘的好舒服。他忙点头说:“好的好的,我记住你的话。等会儿我回来,你闻闻我的嘴巴就知道我喝多少酒了。”玉琴一下子脸作温色,说:“谁同你嬉皮笑脸?你回来等我整你的风吧。”朱怀镜知道,玉琴这是在怪他和韩长兴说的轻浮话,但他有意装糊涂,说:“好吧,看谁整谁的风。我不整得你大呼小叫我不放手!”玉琴脸刷地红了,说:“你好坏,说话又不分场合。你去吧,有人望着你哩。”

  朱怀镜回过身来,见原来是陈清业和乌县驻荆办小熊站在走廊里,笑吟吟地望着他。他走过去,小熊忙迎上来握手。进了包皮厢,见还有三位先生,都很面生。陈清业便一一介绍,都是乌县老乡,在荆都做生意的。介绍完了,陈清业坐下来,将手机往桌上一放。朱怀镜见陈清业放手机的动作很夸张,仍是那股招摇劲儿,私下对这人就打了折扣。
  小姐递上菜谱。陈清业请朱怀镜点菜,朱怀镜说:“不好意思,我有个坏毛病,从不点菜。”大家都在谦让,韩长兴就说:“点菜是个麻烦事,我也不喜欢点菜。这样吧,干脆让小姐拣这里有特色的菜报,谁想吃就说声。”小姐便报菜谱。她自然就选最高档的菜报了。每定下一个菜,陈清业就大声说好。他越是大声说好,朱怀镜就猜想他越是心痛。朱怀镜善解人意,忙拿过菜谱,说:“别总是上这些高档菜。我来选几个小菜。”他便做主定了几个蔬菜。
  菜点好了,就先喝茶。陈清业拿出名片盒,双手递给朱怀镜一张名片。朱怀镜很礼貌地看了一会儿陈清业的名片,说:“不错嘛,通远贸易公司总经理,老板啊!”陈清业便谦虚说:“哪里哪里,只是混口饭吃。还靠朱处长、韩处长多关照才是!”其他各位也都递上名片。朱怀镜自然也给各位递了名片。他没有给小熊名片,只说:“小熊有我的名片,就不用给了?”听了这话,小熊便觉得自己是朱怀镜老朋友似的,反倒觉得特别有脸面。其实朱怀镜一直没有记清他的名字,便说:“小熊,把你的名片还是给我一张吧。我昨天把电话号码簿掉了,朋友们的电话全在上面。”小熊忙掏出名片递上。朱怀镜说道谢谢,看了看名片,原来小熊叫熊克光。
  大家说什么话都有些附和朱怀镜的意思,听他说电话号码簿丢了,他们都说这最麻烦了,那些电话号码,很多都说偶然收集的,可遇而不可求。见这场面,朱怀镜自然明白他是今天的贵客了,韩长兴成了陪衬。
  熊克光仍想表现自己同朱怀镜关系不一般,乘他们说电话号码簿的空儿,忙打断别人的话头儿,说:“朱处长,上次那事,很感谢你啊!张书记专门打电话来,要我好好感谢你。”朱怀镜知道他说的是摆平皇挑假种案报道的事。这小伙子知道隐晦着说这事,还算老练。不过他说上面张书记电话,就是自作聪明了。别人听不出这话有什么毛病,朱怀镜听得出。张天奇绝不可能亲自给熊克光打电话。他最多只配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给他打电话。朱怀镜当然不会让熊克光没面子,便顺水推舟说:“小事一桩,张书记太客气了。前几天,他给我来过电话了。”
  两个人客套着,话题又神秘,陈清业他们听了就觉得高深莫测。他们虽然出来做生意了,到底还算乌县子民,太知道张书记有多大了。而这样一个人物,听朱怀镜口气,就像他的老兄弟!老朋友!朱怀镜在他们眼中更加非同凡响了。
  菜还没上,玉琴带着一个男人来了,介绍说:“这位是我们三楼的餐厅经理吴先生。”又吩咐吴经理:“这位是韩处长,这位是朱处长,其他各位都是二位处长的朋友。请你好好关照。”
  玉琴客气几句走了。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陈清业就说:“还是二位处长的面子大。我们平时在这里吃饭,上菜没有这么快过。”
  韩长兴说:“不见得吧?这里的服务还是不错的。我知道他们几个老总的分工,这一摊子是梅老总管的,井井有条。总是比荆园好多了。”
  朱怀镜也有同感,说:“荆园是不行,服务水平不高,菜的味也不好。”
  韩长兴大摇其头,说:“现在去,凡是只要沾上国营这两个字,就没有好戏看。”
  朱怀镜忙嘘了一声,玩笑道:“莫谈国事!”
  酒喝的是酒鬼。酒鬼酒好是好,价也是价,太贵了。而且假冒的特别多。朱怀镜笑问小姐:“小姐,这酒不会是假的吧。”
  小姐说:“我们酒店没有假酒。酒鬼酒都是我们自己去湖南进的货。再说,你们是梅老总的朋友,我们敢拿假酒哄你们?”
  朱怀镜大笑起来,说:“小姐你这话前后矛盾啊。不过好在诚实,到底承认你们这里有假酒了,只是不敢让我们喝而已。”
  小姐面红耳赤,说:“先生聪明过人,我不敢多嘴了。”
  陈清业举杯说:“感谢两位处长赏脸,特别是朱处长,我们几个祝贺你高升。来,这一杯就干了吧。”
  朱怀镜记住玉琴的话,不想多喝酒,就说:“我是没有量的,就喝一小口吧。”
  今天朱怀镜是贵客,况且他的气度早压过了韩长兴,大家也就不勉强他了。接下来,自然是各位依次敬朱怀镜的酒,祝他官运亨通。敬酒的人干满杯,朱怀镜只干半杯。但韩长兴敬酒时,朱怀镜干了满杯,说这是破例。这一则让韩长兴觉得有面子,二则让其他各位明白这中间的层次。同这些人打交道,怎么热情怎么客气都无妨,但必须时时不经意地向他们暗示一下层次,让他们明白有些界限毕竟是不可逾越的。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对你敬而仰之。这是朱怀镜多年行走官场的心得之一。
  朱怀镜同韩长兴原先打交道并不多,这是头一次在一块喝酒,不知他的酒量。喝了一会儿,就知道韩长兴的酒兴很高,挨次同别人碰杯,对着干。他喝酒又佷上脸,早已面如赤炭了。话也多了起来:“朱处长,你,你不错,好样的!皮市长赏识你,你,你,你前途无量!我们乌县,就靠你争面子了!”
  大家便齐声附和。朱怀镜听着这话,内心很难堪,忙摇手说:“哪里啊,各位都是人才。特别是韩处长,是办公厅的资深处长,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朱怀镜这么说,有谦虚的意思,也有为韩长兴护面子的意思。但韩长兴却来了牢骚,说:“有个屁分量!他妈的谷秘书长现在死了,我本不该说他。但这人也太没味道了。我在他面前是当牛做马,他家的什么事我不把它安排得好好的?他对我怎么样?就连他家弟媳,一个字都不认得,我都为她安排的事做,让她在西区十栋宿舍开电梯。她只需每天清早六点钟把电梯喀嚓打开,晚上十二点再把电梯咯嚓关上,一天工作时间不到一分钟,工资照拿。她的工作时间之短,劳动强度之轻,简直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可他姓谷的对我如何?”
  这些话太敏感了,朱怀镜便举杯说:“算了算了,过去的事了。喝酒喝酒。”
  大家举杯碰了,一口干了。朱怀镜照样只喝半杯酒。韩长兴喝了酒,忍不住又说起这个话题:“朱处长,你年轻,有文凭、有水平、有能力、有人赏识,大有前途啊!有人不是说吗?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能力当参考,关系最重要。你是样样具备啊!我们乌县,就靠你了!”
  老乡在一起喝酒,免不了就是这一类话。而这些话,任何一个外人听了,都会觉得滑稽好笑的。这也就是朱怀镜不让玉琴到场的缘故。好在斟酒的小姐什么话都听过,同聋子差不多。心想这韩长兴真是有意思,总爱在别人面前把自己弄得灰溜溜的。看看他这喝酒、说话的样子,也难怪领导不赏识。朱怀镜便主动同陈清业搭话,问他具体做些什么生意。陈清业说:“除了白粉、军火和人口,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韩长兴插言道:“这几位兄弟,生意都做得不错啊!陈老板除了开公司,最近又搞了家酒店。”
  陈清业忙谦虚道:“一家小酒店,没上档次,今天不敢请各位去哩。下次请各位屈尊,去指导指导吧。两位处长,我是个直爽人,说话不绕弯子。如今我们做生意,没有靠山,不行啊!你钱再多,没有几个上档次的朋友,别人就瞧不起你,你碰上麻烦就没有人救你。如果你二位处长不嫌弃,我就投靠二位了。”
  朱怀镜很不习惯别人这么赤裸裸地说话,觉得脸上很不好过,就像少女第一次遇上男人大胆地求爱。他双手抱拳,朝陈清业连连打拱,说:“兄弟言重了。都是乌县老乡,在外地工作,走到一起不容易,互相提携吧!”
  大家便齐声说是是,互相提携。越说越来兴头,其他几位也都说要请朱怀镜。他听着自然高兴。但这些人他不知深浅,不好贸然答应。再说也该稍稍拿一下架子,就说不要客气,免了吧。可这几位硬是要请他的客,说乌县老乡在市里就你和韩处长最行得开,我们有事还要请你二位多关照哩!朱怀镜怕的正是这关照二字。自己现在虽说有些开始走运了,但官帽子毕竟太小,不是所有事情都办得了的。今后这些人要是有事无事找上门来,也是个麻烦。可在这场面上,话还是要应付到堂,就来了个不置可否,只说有空多联系吧,都是老乡!于是大家都说多联系。又是敬酒不迭。
  朱怀镜怕真的喝多了,玉琴会骂他的,就说:“你们几位兄弟别只顾同我和韩处长喝,你们自己几个也相互碰碰嘛。”大伙儿觉得这话说得有理,就相互敬酒。
  这时,韩长兴拍拍朱怀镜的肩头,附在他耳边说:“你那老弟瞿林人很聪明,做事蛮不错的。我有个想法,同你商量一下。”
  因为喝了酒,朱怀镜脑子开始发木,猛然听说瞿林,不知是说谁。但他猜想可能就是四毛。他真的一直不知四毛叫什么名字,倒是知道他姓瞿。便问:“什么好事?听你的吧。”
  韩长兴把身子再贴过来一点,很神秘的样子,说:“我想让瞿林来负责维修队,现在的人马,我准备全下了他的,再让瞿林重新请人来。”
  朱怀镜隐隐明白其中的意思,头上热了一阵,问:“这样合适吗?”他知道所谓让瞿林负责,其实就是让瞿林当包皮头。
  “怎么不合适?原来的人马,包皮括维修队长,全是谷秘书长的亲戚和关系。机关每年有维修、小改造等工程几百万元,中间赚头很大。我包皮你老弟干几年就发大财。我怕什么?我自己一不贪,二不占。瞿林又不是我的亲戚。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你的亲戚。这几年谷秘书长不说别的,光是维修队给他的,就不知多少!”韩长兴将头紧贴朱怀镜,一副阴谋诡计的样子,其实他的话谁都听得见。他说话已识不了轻重,酒显然够量了。
  朱怀镜怕在场的人听了这话不好,就轻轻说声谢谢,再有意高声说:“好好,韩处长,我们不谈工作了,酒桌上不谈工作,喝酒吧!”为了表示谢意,他特地再敬韩长兴一杯。碰了杯之后,韩长兴却端着酒杯半天不喝,豪气喧天地说这说那。越发语无伦次了。朱怀镜怕他再说什么出格的话来,就抚着他的肩头,很亲热的样子,说:“韩老大,这个这个,你长我几岁,叫你老大,没有错吧?我们来日方长,再多的话,都放在以后慢慢说。现在你只喝了这杯酒。对对,喝吧,千言万语,尽在杯中!”
  韩长兴想再说句什么,顿时觉得口油,只好嘿嘿一笑,一仰脖子喝了这杯酒。朱怀镜见韩长兴的酒已不行了,就想算了。他心里也想着玉琴,不过也不好说韩长兴不行了,只说:“大家酒都差不多了,今天很高兴,到这里?”
  韩长兴却耷拉着脑袋,说:“不行,不行,再喝两瓶!”陈清业是做东的,不好意思说算了,也问是不是再喝几杯?朱怀镜就使眼色,说:“算了算了,今天已经很高兴了,还有量的,留待下次吧。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陈清业望望朱怀镜,又望望一塌糊涂的韩长兴,点头会意,说那就谢谢各位了。
  朱怀镜知道韩长兴这光景,得有人送回去才是,就对熊克光说:“小熊,是不是请你送一送韩处长?我还要同梅老总说个事情。”
  陈清业说:“我同熊主任一块送吧,我开了车来。”
  韩长兴那样子就像睡着了,可别人说话他却听着,忙嘟哝着说:“不用……啊啊不用,我自己回去!我还没有喝醉哩!”
  熊克光灵活,忙说:“不是说处长你喝醉了。依你韩处长的海量,谁能放倒你?可你就是不喝醉,我们也得送你啊。这是我们下面这些兄弟该讲的规矩哩。你就给我们这个面子吧。”熊克光这么一说,韩长兴也就不说什么了。等陈清业买了单,朱怀镜就同他们一一握手致谢,再一同乘电梯下楼,送韩长兴上了车。
  朱怀镜在酒店外边有意兜了几圈,再去玉琴那里。开门进去,听得浴室里流水哗哗,知道玉琴正在洗澡。他便有些心跳了。他终于按捺不住,走过去轻轻推开了浴室门。只见浴室里雨雾缭绕,朦朦胧胧的玉琴躺在浴缸里,雪白而粉嫩。他上前蹲下身子,才见玉琴闭着眼睛。他知道玉琴有意逗人,便凑嘴去亲她。嘴才上去,却让玉琴拿手堵住了。“谁要你亲,满嘴酒臭!”玉琴睁开眼睛,瞟着他,娇态可掬。朱怀镜越发要亲,用力扳着她她的头说:“平日我俩都喝了酒,你怎么不嫌我臭?那是臭味相投吧!”玉琴噘起嘴说:“谁同你臭味相投?”朱怀镜硬是要亲,玉琴偏不让他亲。闹了一会儿,玉琴正经说:“算了算了,别捣乱了,你来洗澡吧。”朱怀镜便跑出去飞快地脱了衣服,同玉琴双双泡在浴缸里。

  玉琴趴在男人身上忸怩着,他却突然大笑起来。玉琴吃了一惊,瞪大眼睛问:“怎么了?”朱怀镜稍作支吾,忙说:“我好福气啊!我刚才突然想起蒋介石同陈洁如结婚时。两人在洞房里正享燕尔之乐,蒋介石突然翻倒在床上大笑不止。陈洁如问他笑什么?蒋介石说,我平生有两大心愿,一是统一中国,二是娶你为妻。今天二愿已遂一愿,怎么不开心?我想我能碰上你这么个可爱的小家伙,怎么不开怀大笑?”其实他本是突然想起自己早先在家里洗澡。唯恐多费了液化气,尽量把水开得很小,常冻得牙齿敲梆。想如今,他任热水长流,还拥香怀玉的。可他哪敢说这些?怕俗了自己。他正得意自己应付事情的老练,却见玉琴从他身上滑了下去,懒懒地沉在水里,头枕在浴缸沿上,背着他。他不明白玉琴怎么又不高兴了,就去撩她。玉琴冷冷地说:“蒋介石可是休了陈洁如的啊!”听了这话,朱怀镜吓了一跳,才知道自己刚才弄巧成拙。他只好说:“我的好孩子,我们别傻了,同谁比不可以,偏要同蒋介石比?他本不是平常的人,自然会有不平常的事。怪我打错了比方吧!我们都是凡人,还是像所有凡人一样,安安心心地相爱吧,”玉琴仍不高兴,叹道:“是啊,你不该同蒋介石比,我也不该同陈洁如比。她好歹还是人家的老婆,我呢?”
  朱怀镜没想到玉琴会说这话。这是他俩平日都有意无意回避的话题。他俩都清楚,这是一个死结,打不开的。两人都不做声了。水声不再动听,有些令人心慌,此刻玉琴的心境一定说不出的凄楚,他猜测得了。也许为了解脱内心的尴尬,也许为了安慰玉琴,他说:“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回去同她商量离婚。”
  玉琴不回答,仍静静地躺在水里,她的手臂像是失去了知觉,半沉半浮地飘着。朱怀镜有些心疼了,侧身去搂玉琴。两人一动,浴缸的水便哗地溢了出去。这声音在朱怀镜听来很夸张,叫他两耳一阵轰鸣,顿时有种丧魂落魄之感。又似乎顷刻间意识模糊,不知身在何处。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很急促。胸口有些发闷。他想抚慰玉琴,却胸闷得太难受,说不出一句话,就只好用手在玉琴背上轻轻摩挲着。
  朱怀镜依稀感觉脖子边温温的,柔柔的。他心头一热,更加搂紧了玉琴。玉琴开始亲他了,先是亲他的脖子,再是他的脸,他的额,他的鼻,他的嘴。两张嘴咬在一起,使劲吮着。玉琴越吻越用力,直到泪流满面。最后,玉琴用力捧着他的头,咬着他的嘴使劲摇了几下,放下了。玉琴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气,重新滑进水里。朱怀镜怕玉琴又伤心了,仍然去搂她。她却仰天叹气一声,说:“我们再也不说这个话题了,毫无意义。就这样吧,我们俩高高兴兴的,痛痛快快的,不好吗?”
  朱怀镜坐了起来,望着玉琴。他弄不清玉琴此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玉琴却笑了起来,还淘气得捧着水朝他脸上浇。他疑心玉琴的笑是故意做给他看的。玉琴见他没动静,就笑得更灿烂了。他便只好笑了。玉琴又把嘴巴撮得老高,双手极抒情地朝他张开。他忙俯身衔住那张湿漉漉的小嘴。
  朱怀镜很想做那事了,说:“宝贝儿,我俩今晚就在这里泡一晚算了。”
  玉琴捏了他的鼻子,说:“还泡三天三夜哩!快起来吧。我们这里保龄球馆搞好了,我同你一起去玩玩。”
  朱怀镜还从来没有玩过保龄球,怕出丑,就揉着玉琴的乳房,故意逗她:“我最喜欢这个保龄球,你就让我在这里玩吧!”
  玉琴拧了下他的耳朵,说:“别油腔滑调了,老实点,起来吧。你今天同你们韩处长说了几句好话,我还没空整你的风哩!”
  朱怀镜还吐吐舌头,说:“好吧,等会儿回来,我让你整吧。”
  两人就起来穿衣服。朱怀镜拿来吹风机,先把玉琴的头发吹干,自己再吹了吹。他的头发不很熨帖,便稍稍打了点摩丝。玉琴手巧,对着镜子,用卷发棒将头发一扭,就做成了一个很贵气的发型。玉琴血色本来就好,这会儿刚洗过澡,更是光鲜可人。朱怀镜越发不舍得出去了,就说:“真的,我是老土,还从来没有大过保龄球,别去出丑了。”
  玉琴硬是要去,说:“什么事没有个头一次?我的水平也不高。你真是傻,让我教教你,也以后免得在别的地方出丑呀!在我面前你也怕出丑了!”
  朱怀镜想想也对,就说好吧。两人就下楼去酒大楼。这时已快十点了。不巧在大厅里碰上老总雷拂尘。“啊呀呀,朱处长,怎么老是见不到你?”雷拂尘忙上前握手。
  玉琴笑道:“老总你还不知道吧?人家朱怀镜现在是财贸处处长了,正是管我们这一摊子的,我们今后就在他手上讨饭吃哩!”
  朱怀镜笑着斜了玉琴一眼,说:“玉琴你就别老是取笑我了。要说吃饭,还是我在二位手上讨饭吃哩!”
  雷拂尘忙摇手说:“罪过罪过,这话说得我无地自容了。请你吃饭是请都难得请到啊!朱处长又高就了,正好又是管我们的,我们更应该有所表示了。梅总你说是不是?请朱处长一定赏脸,为我们提供一个敬酒的机会。明天晚饭怎么样?”
  朱怀镜说:“免了吧。这哪是什么高就,换个岗位而已。我这人能力不行,得多去几个岗位学习啊!”
  “哪里哪里,朱处长别谦虚啊。我是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你也总不过来。我知道你工作忙,应酬也多。但请你明天一定拨冗赏脸。”雷拂尘说罢拉住朱怀镜的手,使劲摇了摇,表示他俩关系不一样,值得朱怀镜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叙一下。
  朱怀镜不知说什么好,无可奈何的样子,望着玉琴笑笑。雷拂尘笑道:“你也别望梅总了,就这样定了。梅总,拜托你明天钉住他。”
  玉琴就着雷拂尘的话玩笑道:“那我明天就不上班了?摆张凳子坐到市政府大门去?”三人便都大笑起来。玉琴又正经说:“雷总,我今天是专门请朱怀镜来打保龄球的。是我私人请客,就不报告你了。你有兴趣玩一会儿吗?”
  雷拂尘表示抱歉,还有别的事处理,就失陪了。但他说不必玉琴自己请客,公家请吧。握手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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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在长江之南的某个小平原上抖抖索索地划拉着一盒火柴,但总是因无力而过度用力,结果不仅弄断了火柴梗子,还让满盒的火柴干戈寥落撒了半地。我只好又从脚下去捡那一地的火柴梗。我——孟烦了,二十四岁,今国军某支所谓新编师之一员,中尉副连长。我无力又猛力地划着火柴,这次我让整个空火柴盒从手上弹出去了。于是我再用抢命般的速度抢回地上那个火柴盒。“烦啦你个驴日的!连根火柴也日不着啊?!”我想起了我屡被冒犯的官威。 [点击阅读]
无字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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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作品:以女作家吴为的人生经历为主线,讲述了她及其家族几代女性的婚姻故事,描摹了社会大动荡、大变革中各色人等的坎坷人生遭际,展现了中国近百年间的时代风云,对二十世纪的中国进行了独特的记录与审视,描写了一个说不尽的时代。作家:张洁,女,1960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计划统计系。北京市作协专业作家,国家一级作家。 [点击阅读]
无水之城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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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大风来时,河阳城一派肃穆。还不到下午五点,大街上早已人去巷空。学生们下午就没敢上学,全都躲在家里。机关单位这天放假,但日历上这天并不是法定节假日。就连一向生意兴隆,车间日夜不停转的河化集团,这一天也出奇的静了下来。乱石河滩西边,十丈长的明长城废墟上,两只老鹰惊魂不定地乱叫。它们叫了整整一天,嗓子都破了,嘶哑的叫声凄厉地划破河滩上面那一片死亡的气息,破碎在河阳城上空。 [点击阅读]
无爱承欢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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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近日来,论轰动全港的新闻,莫过于厉氏掌权人厉仲谋争夺一名六岁男童监护权的官司。案子还未开庭就已闹得满城风雨。事件一头是商业帝国的王,另一头却是……吴桐?何许人?城中各大八卦周刊、商业期刊连篇累牍报道,媒体要挖吴桐背景,结果此人身家白如纸,七年前未毕业时曾在厉氏实习,除此之外,她与金融大鳄厉仲谋无半点交集。狗仔转而想从孩子那儿下手淘八卦,厉氏公关部公文扼令媒介朋友自制,不要去打扰孩子的生活。 [点击阅读]
智齿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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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自从梁功辰换了那把硬度偏高的牙刷后,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虽然用度日如年来形容有夸张的嫌疑,毕竟梁功辰一天只刷两次牙。但他每次刷牙时,我都极力躲闪,那牙刷分明是砂纸,每当那再硬一点儿就完全有资格被称之为“针”的刷毛接触我时,我都比较痛苦,像受刑。我是一颗智齿,梁功辰的智齿。从你的牙齿中缝往两边数,第8颗是智齿。也许你会说,智齿和盲肠一样,是人身上多余的东西。 [点击阅读]
朝内81号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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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城市从地铁的第一班车开始苏醒,叮叮当当的装进去一个个睡眼朦胧的虫子,哈气连天的开始看免费报纸玩手机显配电子书飞媚眼等艳遇。呼啸的列车穿越无边黑暗的地下,连接着数不清的空洞和阴霾,那些只有老鼠飞蛾蠕虫才能到达的伸手不见触角的地方,有多少你不知道的啃食和狞笑。让人无语的安检仪肮脏的吞噬者红男绿女仔细的包皮包皮和混合着民工编织袋的余尘一直嘟嘟的进站。“您等会,您这包皮得打开我们手检下。 [点击阅读]
杀人蚁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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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学的自然课老师无论如何没想到她给学生留的一项家庭作业改变了世界。这个改变首先涉及到地球上的很多官员。上至一品国家元首,下至最小的芝麻官儿。成千上万的人不明不白地丧失生命。恐惧袭击人类。2自然课杨老师在下课前给同学们布置了一项家庭作业:后天上自然课时,每位同学用玻璃瓶带5只蚂蚁来。杨老师要用这些蚂蚁给同学们上一堂生动的自然课。到了下次上自然课的时间。 [点击阅读]
李家庄的变迁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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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李家庄有座龙王庙,看庙的叫"老宋"。老宋原来也有名字,可是因为他的年纪老,谁也不提他的名字;又因为他的地位低,谁也不加什么称呼,不论白胡老汉,不论才会说话的小孩,大家一致都叫他"老宋"。抗战以前的八九年,这龙王庙也办祭祀,也算村公所;修德堂东家李如珍也是村长也是社首,因此老宋也有两份差--是村警也是庙管。庙里挂着一口钟,老宋最喜欢听见钟响。 [点击阅读]
棋王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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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布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我的几个朋友,都已被我送走插队,现在轮到我了,竟没有人来送。父母生前颇有些污点,运动一开始即被打翻死去。家具上都有机关的铝牌编号,于是统统收走,倒也名正言顺。我虽孤身一人,却算不得独子,不在留城政策之内。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