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父与子 - 父与子 在线阅读·第05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第二天巴扎罗夫醒得比谁都早,起罢床他上外面遛达。“嘿,这地方可算不上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由想道。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把土地划给农民以后,不得已辟了一块四俄亩①光秃秃的平地盖他新的宅院。他在这块地上造了住房和农场办公用房,开辟了一个花园,挖了一个池塘和两口水井。不过新栽的小树没能长好,池塘积水不多还带有咸味,唯有凉亭还算可爱,它由紫丁香和洋槐密密覆盖,所以有时在这凉亭里喝茶和吃饭。巴扎罗夫只用几分钟就踏遍了花园的所有小径,去了牲口棚和马厩,找到两个家仆的孩子并且马上和他们说到了一块儿,同去离宅子一俄里开外的一个不大的池沼地捕青蛙。
  --------
  ①一俄亩等于一·○九公顷。
  “您要青蛙干吗,老爷?”其中的一个孩子问他。
  “让我来告诉你干吗,”巴扎罗夫回答。他有一种使下人信赖的特殊本领,虽则从不迁就他们,说话的口气也是懒懒的。
  “我把青蛙解剖开来,瞧瞧它里面是啥,因为我和你也是青蛙,只是用两条腿走路罢了,看过青蛙,我也就知道咱们人体是咋回事了。”
  “知道了又干吗?”
  “如果你闹病,治疗的时候就不致弄错。”
  “你是代(大)夫?”
  “是呀。”
  “小瓦夏,你听见了没有?老爷说咱们也是青蛙,真逗!”
  “我怕青蛙。”小瓦夏说。他是个七岁左右的男孩,一头亚麻似的淡白头发,穿件带铁扣儿的立领上装,打双赤脚。
  “有啥好怕的,难道它会咬人?”
  “得啦,下水去吧,小哲学家们,”巴扎罗夫催促他们。
  与此同时,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也已起床。他去找阿尔卡季,见阿尔卡季已经穿好衣服,于是父子俩一同来到有遮阳的敞廊上。靠栏杆放的桌上插了一大束丁香花,茶炊已经烧沸,正冒着蒸汽。走来一个小姑娘,即昨天第一个跑上台阶迎客的小妞儿,细声细气地问道:
  “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身体不太舒服,来不了。她打发我来问问,是老爷您亲自斟茶呢?还是派杜尼亚莎来伺候?”
  “我自己来好了,我自己,”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连忙回答。“你,阿尔卡季,加鲜奶油还是加柠檬?”
  “加鲜奶油,”阿尔卡季答。他沉默了会儿,带着询问的口气说:“爸爸。”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不安地瞧了瞧儿子。
  “你想说什么呀?”
  阿尔卡季垂下了眼睛。
  “原谅我,爸爸,如果你认为我的问题有失分寸的话,”他说,“不过,对你昨天的坦率我也想以坦诚相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说呀!”
  “你给了我提问的勇气,费多……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才不出来倒茶的呢?”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把头偏向别处。
  “可能是的,”他迟迟疑疑地回答,“她认为……她觉得不好意思……”
  阿尔卡季迅速地朝他父亲一瞥。
  “她完全没必要害羞。一方面,你知道我的想法(阿尔卡季说出这样的字眼时觉得非常愉快),从另一方面来说,难道我还会对你的生活、你的习惯作哪怕一丝一毫的干预吗?再说,我绝对相信你不会作出不当的抉择。既然你允许她和你同在一个屋檐下,那就证明她配得上你。儿子不可能充当质询父亲的法官,尤其是我,尤其是你这样的父亲,从未限制过我的自由。”
  阿尔卡季开始说的时候声音有点儿颤抖,这因为,他觉得虽然自己气度宽宏,但却是在向父亲说教。然而他的话真挚感人,越往下说,语调愈坚定,愈富成效。
  “谢谢你,阿尔卡季,”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低声答道。他又在用手指抚他的眉毛和额头了。“你的推测是正确的。当然,如果她不配……这决不是我一时随心所欲。我不说你也明白,你在场,她不好意思露面,尤其在你到家后的第一天。”
  “那么我亲自去见她!”阿尔卡季以宽宏大度的热情说罢这话,猛地站起身,“我去向她解释,完全没必要在我面前感到害羞。”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站起来阻止道:
  “阿尔卡季,等一等……怎么可以……她那儿……我没预先……”
  但阿尔卡季没听说完径自从敞廊跑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瞥一眼他的背影,羞愧地坐下,他的心在怦怦跳动……他是否在想,今后他们父子关系将是一种奇特的关系;是否在想,如果对这事闭口不提,阿尔卡季将会更尊重他;他是否在责备自己的软弱无能?——都难说。各种感情都有,但仅仅属于感觉而已,而且是模模糊糊的感觉。他的脸仍旧红红的,心在怦怦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阿尔卡季回来了。
  “我们相互介绍过了,父亲!”他脸上喜气洋洋,流露的是亲切而友好表情。”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今天真的身子不太舒服,所以要晚些时候来。但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一个弟弟呢?如果我早知道,昨天便吻他了,而不是等到今天。”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正想说点什么,正想张开双臂拥抱……阿尔卡季已经搂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又拥抱起来了?”从他们身后传来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的声音。
  父子俩为他的出现而高兴。常有这样的事:场面激动而且感人,但还是尽快结束的好。
  “有什么好奇怪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笑着说,“我等阿尔卡季快等有一百年了……昨儿回来后我还没看够呢。”

  “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说,“我甚至不反对也亲他一下。”
  阿尔卡季走到伯父跟前,面颊上又一次接触到了伯父的香喷喷的胡子。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在桌旁坐下。他穿了件英国式的晨服,戴一顶别致的土耳其小帽。尖头小帽以及随便系上的领带都标志着乡村生活的闲散自由,然则硬撅橛的衬衫领(不是雪白的,而是条纹的,为了与晨服相衬)依然高雅地支撑着他那剃得干干净净的下巴。
  “你的新朋友呢?”他问阿尔卡季。
  “他不在屋里。通常他早早起身便去外面,尽可不去管他,他不爱客套。”
  “我看是的。”帕维尔从容地把面包涂上牛油。“他要在这里呆很久吗?”
  “看情况定。他是回去看望他父亲顺道来的。”
  “他父亲住什么地方?”
  “也住在咱们省,离这儿八十俄里。他在那里有个小小的庄园,以前曾当过军医。”
  “军医?……怪不得我老在寻思:这姓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巴扎罗夫?……尼古拉,你可记得,在咱们老父亲的师团里不就有个叫巴扎罗夫的军医吗?”
  “好像有这么个人。”
  “没错,那军医便是他父亲了。嗯,”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捋了捋胡子,“那么巴扎罗夫先生本人又是做什么的呢?”他一字一顿地问。
  “巴扎罗夫是哪类人?”阿尔卡季嘿然一笑。“伯伯,你要我说出来他是什么人吗?”
  “你说说,侄儿。”
  “他是个虚无主义者。”
  “你说什么?”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问。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刚拿起的餐刀和刀尖上的一块牛油滞留在空中,再也不动了。
  “他是个虚无主义者,”阿尔卡季又说。
  “虚无主义者,”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沉吟了半晌,“这是从拉丁文,nihil一词来的,按我理解,是子虚乌有的意思。那么说来,这词引用于人,就是那种对什么也不认可的人了?”
  “你不如说这人对什么都不在乎,”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接口道。他把牛油涂到面包上。
  “他以批判的眼光看待一切,”阿尔卡季把他们的话作了修正。
  “这不是一回事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
  “不,不是一回事。虚无主义者是指这样的人,他不屈从任何权威,不把任何准则奉作信仰,不管这准则是多么地受人尊重。”
  “这样好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打断他的话。
  “看法各有不同,伯伯。有人以为好,有人以为不好。”
  “原来如此。哦,依我看法,他和我们不属同类人。我们的思想方法是旧式的,认为没有准则(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把这个词按法语读法把重音放在后面,而阿尔卡季相反,按俄语读法把重音放在第一个音节上),没有像你所说奉作信仰的准则将寸步难行,无法生存。VousavezchangétoutCela①,愿上帝赐你们健康和厚禄吧,我们将在一旁欣赏你们这些……叫什么来着?”

  --------
  ①法语:你们把这一切都改变了。
  “虚无主义者,”阿尔卡季声音很清楚地说。
  “是啊,以前有黑格尔主义者,如今有了虚无主义者。我倒要看看他们在没有空气的真空里怎样生存。现在请你按一下铃,弟弟,到我喝可可的时候了。”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立刻按铃,同时还出声叫道:“杜尼亚莎!”但走进敞廊的不是杜尼亚莎而是费多西娅,一位年轻女子,肌肤白皙光洁,一头乌黑的秀发和一对乌溜溜的眸子,有着孩子般的鲜红丰满的嘴唇和美丽的纤手,身上穿了件干干净净的布制裙衫,一方新的天蓝色披巾盖着裸肩。她把端来的一大杯可可放到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面前,由于羞涩,在她俏丽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片桃云。她垂眼站在桌子跟前,纤纤十指撑在桌沿上,好像为她这次亲自送可可来既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她理当如此。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敛眉收容,而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则一脸的尴尬。
  “你好,费多西娅,”他轻声说。
  “祝你们好,”她回答,声音不大,但非常清朗,接着睇了向她微笑的阿尔卡季一眼,悄悄退下。她走路带着点儿蹒跚,但恰与她那丰姿相符。
  敞廊里好一阵子没人说话。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一口一口呷他的可可,蓦地抬头低声说:
  “瞧,虚无主义先生来了。”
  果然巴扎罗夫正从花园尽头穿过花圃走来,亚麻大褂和裤子上全沾满点点滴滴的污泥,圆帽上绕着水草,就像一顶头盔似的。他手里提了一个小口袋(袋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走近敞廊,点头说道:
  “先生们好,请原谅我喝茶迟到,我去去就来,先把这些俘虏安置好。”
  “那是什么,蚂蟥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
  “不,是青蛙。”
  “您把它抓来吃还是养殖?”
  “为了做实验,”巴托罗夫淡淡地说,接着进了屋。
  “他要把那些青蛙解剖呢,”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说,“他不相信准则,却相信青蛙。”
  阿尔卡季像是惋惜地瞧了瞧伯父,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微微耸了耸肩膀。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发觉自己的幽默不奏效,便转而谈起了农事,说到新任的总管,说总管昨天向他告状来了。状告工人福马“无法无天”、不听话。他学着总管的原话:“那小子就像从前的伊索,倒处张扬说他不是坏蛋,但,你瞧得了,呆不多久,就会发起蠢脾气一走了之的。”
或许您还会喜欢:
爱的成人式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虽然我不知道望月那天原来打算邀请的第四个人是谁,不过我恐怕得感谢那家伙一辈子。托了这家伙临时爽约的福,我才得以与她邂逅。电话打过来时已经过了下午五点,望月随便寒暄了两句便直奔主题。“抱歉突然给你打电话,其实呢,今天晚上有一个酒会,有一个人突然来不了了。你今天……有空吗?有什么安排吗?”“不,没什么。 [点击阅读]
爱者之贻
作者:佚名
章节:6 人气:0
摘要:石真译1沙杰汗①,你宁愿听任皇权消失,却希望使一滴爱的泪珠②永存。岁月无情,它毫不怜悯人的心灵,它嘲笑心灵因不肯忘却而徒劳挣扎。沙杰汗,你用美诱惑它,使它着迷而被俘,你给无形的死神戴上了永不凋谢的形象的王冠。静夜无声,你在情人耳边倾诉的悄悄私语已经镌刻在永恒沉默的白石上。 [点击阅读]
物种起源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有关物种起源的见解的发展史略关于物种起源的见解的发展情况,我将在这里进行扼要叙述。直到最近,大多数博物学者仍然相信物种(species)是不变的产物,并且是分别创造出来的。许多作者巧妙地支持了这一观点。另一方面,有些少数博物学者已相信物种经历着变异,而且相信现存生物类型都是既往生存类型所真正传下来的后裔。 [点击阅读]
犯罪团伙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托马斯·贝雷斯福德夫人在长沙发上挪动了一下身子,百无聊赖地朝窗外看去。窗外视野并不深远,被街对面的一小排房子所遮挡。贝雷斯福德夫人长叹一口气,继而又哈欠连天。“我真希望,”她说道,“出点什么事。”她丈夫抬头瞪了她一眼。塔彭丝又叹了一口气,迷茫地闭上了眼睛。“汤米和塔彭丝还是结了婚,”她诵诗般地说道,“婚后还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六年之后,他们竞能仍然和睦相处。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点击阅读]
狐狸那时已是猎人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苹果蠹蛾的道路没关系,没关系,我对我说,没关系。——维涅狄克特埃洛费耶夫苹果蠹蛾的道路一只蚂蚁在抬一只死苍蝇。它不看路,将苍蝇掉了个过儿,然后爬了回去。苍蝇比蚂蚁的个头儿要大三倍。阿迪娜抽回胳膊肘儿,她不想封住苍蝇的路。阿迪娜的膝盖旁有一块沥青在闪亮,它在阳光下沸腾了。她用手沾了一下。手的后面顿时拉出一根沥青丝,在空气中变硬,折断。这只蚂蚁有一个大头针的头,太阳在里面根本没有地方燃烧。它在灼。 [点击阅读]
猫与鼠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君特-格拉斯在完成了第一部叙事性长篇小说《铁皮鼓》之后,我想写一本较为短小的书,即一部中篇小说。我之所以有意识地选择一种受到严格限制的体裁,是为了在接下去的一本书即长篇小说《狗年月》中重新遵循一项详尽的史诗般的计划。我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长大的,根据自己的认识,我在《猫与鼠》里叙述了学校与军队之间的对立,意识形态和荒谬的英雄崇拜对学生的毒化。 [点击阅读]
玩偶世家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0
摘要:本剧作者亨利克·易卜生(1928-1906),是挪威人民引以自豪的戏剧大师、欧洲近代戏剧新纪元的开创者,他在戏剧史上享有同莎士比亚和莫里哀一样不朽的声誉。从二十年代起,我国读者就熟知这个伟大的名字;当时在我国的反封建斗争和争取妇女解放的斗争中,他的一些名著曾经起过不少的促进作用。易卜生出生于挪威海滨一个小城斯基恩。 [点击阅读]
环游黑海历险记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0
摘要:范-密泰恩和他的仆人布吕诺在散步、观望和聊天,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君士坦丁堡的托普哈内广场一向因人群的来往和喧哗而热闹啡凡,但在8月16日那一天的晚上6点钟,却静悄悄地毫无生气,几乎是一片荒凉。从通向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港口高处看下去,仍能发现它迷人的景色,但里面却没有什么人。勉强有一些外国人匆匆而过,走上狭窄、肮脏、泥泞、有黄狗挡道的通向佩拉郊区的小街。 [点击阅读]
玻璃球游戏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引言——试释玻璃球游戏及其历史一般而言,对于浅薄者来说,对不存在的事物也许较之于具体事物容易叙述,因为他可以不负责任地付诸语言,然而,对于虔诚而严谨的历史学家来说,情况恰恰相反。但是,向人们叙述某些既无法证实其存在,又无法推测其未来的事物,尽管难如登天,但却更为必要。虔诚而严谨的人们在一定程度上把它们作为业已存在的事物予以探讨,这恰恰使他们向着存在的和有可能新诞生的事物走近了一步。 [点击阅读]
瓦尔登湖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这本书的思想是崇尚简朴生活,热爱大自然的风光,内容丰厚,意义深远,语言生动,意境深邃,就像是个智慧的老人,闪现哲理灵光,又有高山流水那样的境界。书中记录了作者隐居瓦尔登湖畔,与大自然水-乳-交融、在田园生活中感知自然重塑自我的奇异历程。读本书,能引领人进入一个澄明、恬美、素雅的世界。亨利·戴维·梭罗(1817-1862),美国超验主义作家。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