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复活 - 第二部 39柯察金家一伙人。聂赫留朵夫在火车开行前同姐姐见面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聂赫留朵夫所搭的那班客车离开车还有两小时。聂赫留朵夫原想利用这段时间到姐姐家去一次,可是今天上午看到的那些景象使他感慨万千,精疲力竭,而一坐到头等车候车室的沙发上,更觉得极其困倦。他侧过身子,一只手垫在脸颊下,就立刻睡着了。
  一个身穿礼服,胸戴徽章、肩上搭着餐巾的茶房把他叫醒了。
  “老爷,老爷,您是聂赫留朵夫公爵吗?有位太太在找您呢。”
  聂赫留朵夫霍地跳起来,揉揉眼睛,这才记起他在什么地方,想到今天上午发生的种种事情。
  他头脑里留下的印象是:犯人的队伍,几个死人,有铁窗的车厢和关在里面的女犯,其中一个在临产的阵痛中,无人照料,另一个从铁栅后面向他凄苦地微笑。可是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酒瓶、花瓶、大烛台和餐具,几个机灵的茶房在桌子周围侍候客人。候车室深处有个柜台,柜台里面的酒橱前站着一个侍者,柜台上放着各种果盘和酒瓶,旅客都背对外站在柜台旁。
  聂赫留朵夫刚从沙发上坐起来,头脑清醒了些,便发现房间里人人都在好奇地向门口张望。他也往那边望望,看见一伙人抬着一把圈椅,椅上坐着一位头上包着轻纱的太太。前面抬圈椅的那个跟班,聂赫留朵夫觉得很面熟。后面一个戴着镶金绦的制帽,是聂赫留朵夫认识的一个看门人。圈椅后面跟着一个装束雅致的侍女。她头发鬈曲,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提着一个包裹、一个装着圆滚滚东西的皮盒子和两把阳伞。再后面走着的就是柯察金公爵。公爵生着两片厚嘴唇,一个容易中风的肥大脖子,挺起胸脯,头上戴着一顶旅行帽。他后面是米西和她的表哥米沙,还有那个聂赫留朵夫认识的外交官奥斯登。奥斯登脖子细长,喉结突出,神气和情绪总是很快活。他一面走,一面郑重其事地同笑盈盈的米西说话,但带点戏谑的味道。最后是那个怒气冲冲地吸着烟的医生。
  柯察金一家人正从他们城郊的庄园搬到公爵夫人姐姐的庄园里去。那个庄园座落在下城的铁路线上。
  抬圈椅的仆人、侍女和医生鱼贯进入女客候车室,引起所有在场的人的好奇和尊敬。老公爵在桌旁一坐下来,立刻把茶房唤到跟前,向他要了酒菜。米西跟奥斯登也在餐厅里停下来,刚要坐下,忽然看见门口有个熟识的女人,就迎着她走去。原来她就是娜塔丽雅。娜塔丽雅在阿格拉斐娜伴同下走进餐厅,不住地向两边张望。她几乎同时看见了米西和弟弟。她对聂赫留朵夫只点点头,先走到米西跟前。不过她同米西互吻以后,就转身对弟弟说话。

  “我总算找到你了,”娜塔丽雅说。
  聂赫留朵夫站起来同米西、米沙和奥斯登打了招呼,站住同他们谈话。米西把他们乡下的房子着火、逼得他们搬到姨妈家去的事告诉聂赫留朵夫。奥斯登乘机讲了一个同火灾有关的笑话。
  聂赫留朵夫没有听奥斯登说,却转身同姐姐谈话。
  “你来,我真是太高兴了,”他说。
  “我早就来了,”她说。“我是跟阿格拉斐娜一起来的。”她指指阿格拉斐娜说,那个女管家头戴帽子,身穿防雨布大衣,现出亲切而稳重的神态,羞怯地从远处对聂赫留朵夫鞠了一躬,不愿打扰他。“我们在到处找你。”
  “可我在这儿睡着了。你来,我真是太高兴了,”聂赫留朵夫又说了一遍。“我刚才给你写信,刚开了个头,”他说。
  “真的吗?”她忧虑地问。“有什么事?”
  米西和她的男伴发现姐弟两人在密谈,就走开了。聂赫留朵夫同姐姐在靠窗的丝绒长沙发上坐下来,沙发上还放着别人的行李、毛毯和帽盒。
  “昨天我从你家出来以后,本想再回去赔罪。但不知道姐夫会怎样对待我,”聂赫留朵夫说,“我同他谈得不投机,心里很难过。”
  “我知道,”姐姐说,“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你也知道……”
  娜塔丽雅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碰碰他的手。她这句话的意思不明确,可是他完全了解她,被她的情意所感动。她原来想表示,除了她对丈夫的满腔热爱以外,她对他,对弟弟的手足之情,在她也是很重要很宝贵的,他们之间的任何龃龉在她都是痛苦的。
  “谢谢,谢谢你……唉,今天我看见什么了!”聂赫留朵夫突然想起第二个死去的犯人,说。“有两个犯人被害死了。”
  “怎么被害死了?”
  “就这样被害死了。这样的大热天把他们押出来。有两个就中暑死了。”
  “那不可能!怎么会呢?今天吗?刚才吗?”
  “是的,就是刚才。我看见他们的尸体。”
  “可是为什么要害死他们呢?是谁害死他们的?”娜塔丽雅问。
  “就是那些硬把他们押出来的人,”聂赫留朵夫怒气冲冲地说,觉得她看待这事用的也是丈夫那种眼光。
  “啊,我的天!”阿格拉斐娜走到他们跟前,说。
  “是的,这些不幸的人遭到什么待遇,我们一点也不清楚,但我们应该知道,”聂赫留朵夫瞧着老公爵说。老公爵这时已围好餐巾,坐在放有一瓶混合酒的桌旁,回过头来对聂赫留朵夫瞧了一眼。

  “聂赫留朵夫!”他叫道,“要不要喝一点解解暑气?出门喝一点再好没有了!”
  聂赫留朵夫谢绝了,转过身来。
  “那么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呢?”娜塔丽雅又问。
  “尽我的力量去做。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但觉得总应该做些什么。我一定尽我的力量去做。”
  “是的,是的,这我明白。那么,你跟这一家人,”她微笑着瞧瞧柯察金,说,“难道真的就一刀两断了?”
  “一刀两断了。我想,这样双方都不会感到遗憾的。”
  “可惜。我觉得很可惜。我喜欢她。嗯,就算是这样吧,可是你为什么要作茧自缚?”娜塔丽雅怯生生地说。“你何必跟着去呢?”
  “那是因为我应该去,”聂赫留朵夫一本正经地冷冷说,似乎希望不要再谈这事。
  不过,他对待姐姐这样冷淡,立刻感到羞愧。“我为什么不把心里所想的都告诉她呢?”他想。“让阿格拉斐娜也听听好了,”他瞅了一下老女仆,对自己说。有阿格拉斐娜在场,这就鼓励他把自己的决心再对姐姐说一遍。
  “你是说我想跟卡秋莎结婚这件事吗?说实在的,我决心这样做,可是她一口拒绝了,”他声音哆嗦着说。每次谈到这事,他总是这样的。“她不愿接受我的牺牲,情愿自己牺牲,而就她的处境来说,她牺牲得太多了。我不能接受这种牺牲,如果这只是出于一时冲动的话。所以我现在决心跟她去,她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还要尽我的力量帮助她,来减轻她的痛苦。”
  娜塔丽雅一言不发。阿格拉斐娜用疑问的目光瞧瞧娜塔丽雅,摇摇头。这时候,原来那一伙人又从女客候车室里出来,仍旧由漂亮的跟班菲利浦和看门人抬着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吩咐停下来,向聂赫留朵夫招招手,露出一副疲劳不堪的可怜相,伸给他一只戴满戒指的白手,恐惧地等待他有力的握手。“真要人的命!”她指炎热的天气说。“我可受不了。这样的天气真要我的命。”接着她谈了一阵俄罗斯气候的恶劣,又请聂赫留朵夫到他们家去玩,然后示意抬圈椅的人继续上路。“那么,您务必要来,”她坐在圈椅上,转过她的长脸,又向聂赫留朵夫说了一句。
  聂赫留朵夫走到站台上。公爵夫人的一伙人往右拐了个弯,向头等车厢走去。聂赫留朵夫同搬行李的脚夫和背着袋子的塔拉斯一起向左边走去。

  “喏,这是我的同伴,”聂赫留朵夫指着塔拉斯对姐姐说,关于塔拉斯的遭遇他上次已对姐姐讲过了。
  “难道你真的坐三等车吗?”娜塔丽雅看见聂赫留朵夫在三等车厢旁边站住,脚夫拿着行李和塔拉斯一起走上那节车厢,就问。
  “是的,这样方便些,我有塔拉斯一起走,”他说。“哦,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一下,”他添加说,“我至今还没有把库兹明斯科耶的土地分给农民,万一我死了,就由你那几个孩子继承好了。”
  “德米特里,别说这种话,”娜塔丽雅说。
  “就算我把那些地都给了农民,我也有一件事要说明,那就是我其余的东西都将传给他们,因为我恐怕不会结婚,即使结婚也不会有孩子……所以……”
  “德米特里,我求求你,别说这种话,”娜塔丽雅说,不过聂赫留朵夫看出她听了这话觉得高兴。
  前面,在头等车厢旁边,站着一小群人,仍旧瞧着柯察金公爵夫人被抬进去的那节车厢。其余的人都已按座位坐好。几个迟到的乘客匆匆走过,把站台的木板踩得咚咚直响。列车员砰地关上车门,请旅客就座,请送客的下车。
  聂赫留朵夫走进被太阳晒得又热又臭的车厢,立刻又走到车尾的小平台上。
  娜塔丽雅头戴一顶时髦的帽子,披着披肩,跟阿格拉斐娜并排站在车厢旁边,显然在找话题,但没有找到。她连说一句:“写信来,”都觉得不行,因为她同弟弟早就嘲笑过送人出门那套老规矩了。一谈到财产和继承问题,就破坏了他们的手足之情;他们觉得彼此疏远了。等到火车开动,她只点点头,现出惆怅而亲切的脸色说:“嗯,再见,德米特里,再见!”这时,她心里反而感到高兴。但等这节车厢一离开,她就想到她该怎样把同弟弟谈的事告诉丈夫,她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而紧张了。
  尽管聂赫留朵夫对姐姐一向很有感情,也没有对她隐瞒过任何事情,如今同她待在一起却觉得别扭,难堪,巴不得早点分开。他觉得当年同他那么亲近的娜塔丽雅已不再存在,只剩下一个胡子蓬松、肤色发黑的讨厌丈夫的奴隶。他清楚地看出这一点,因为当他谈到她丈夫感兴趣的事,也就是分地给农民和遗产继承等问题时,她的脸色才显得特别兴奋。而这一点却使他感到伤心——
  转载请保留,谢谢!
或许您还会喜欢:
妖窟魔影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2
摘要:当山冈圭介来到琴川河的上游地区,已是时近中午。山冈行走在岩石地带时,极为小心谨慎。如果从同上次一样的道路上通过,则很容易留下足印。山冈圭介连那足印也极力避免留下。他每一步都尽量地避开土质松软的地方,以及草地,把步子尽可能踩在土质坚硬的路面上以及岩石上,以免留下走过的痕迹。他的整个行动都小心翼翼。他深知,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山冈进入到岩石地带的中心部位。 [点击阅读]
嫌疑人x的献身
作者:佚名
章节:56 人气:2
摘要:上午七点三十五分,石神像平常一样离开公寓。虽已进入三月,风还是相当冷,他把下巴埋在围巾里迈步走出。走上马路前,他先瞥了一眼脚踏车停车场。那里放着几辆车,但是没有他在意的绿色脚踏车。往南大约走个二十公尺,就来到大马路,是新大桥路。往左,也就是往东走的话就是朝江户川区的线路,往西走则会到日本桥。日本桥前是隅田川,架在河上的桥就是新大桥。要去石神的上班地点,这样一直往南走就是最短的路线。 [点击阅读]
宇宙尽头餐馆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2
摘要:有一种理论宣称,如果任何一个人真正发现了宇宙存在的原因、宇宙存在的目的,宇宙就会立刻消失,被某种更为怪异、更难以理解的玩意儿取代。还有另外一种理论宣称,上述事件已经发生了。迄今为止,故事的发展如下:起初,创造出了宇宙。这激怒了许多人,被普遍视为一种恶劣行径。许多种族相信宇宙是由某种神所创造的。 [点击阅读]
安迪密恩的觉醒
作者:佚名
章节:60 人气:2
摘要:01你不应读此。如果你读这本书,只是想知道和弥赛亚[1](我们的弥赛亚)做爱是什么感觉,那你就不该继续读下去,因为你只是个窥婬狂而已。如果你读这本书,只因你是诗人那部《诗篇》的忠实爱好者,对海伯利安朝圣者的余生之事十分着迷且好奇,那你将会大失所望。我不知道他们大多数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生活并死去,那是在我出生前三个世纪的事情了。 [点击阅读]
寂静的春天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2
摘要:寂静的春天前言副总统阿尔·戈尔作为一位被选出来的政府官员,给《寂静的春天》作序有一种自卑的感觉,因为它是一座丰碑,它为思想的力量比政治家的力量更强大提供了无可辩驳的证据。1962年,当《寂静的春天)第一次出版时,公众政策中还没有“环境”这一款项。在一些城市,尤其是洛杉矶,烟雾已经成为一些事件的起因,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没有对公众的健康构成太大的威胁。 [点击阅读]
彼得·卡门青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生命之初有神话。一如伟大的神曾经在印度人、希腊人和日耳曼人的心灵中进行创作并寻求表现那样,他如今又日复一日地在每个儿童的心灵中进行创作。那时候,我家乡的高山、湖泊、溪流都叫些什么名字,我还一无所知。但是,我看到了红日之下平湖似镜,碧绿的湖面交织着丝丝银光,环抱着湖泊的崇山峻岭层层迭迭,高远处的山缝间是白雪皑皑的凹口和细小的瀑布,山脚下是倾斜的、稀疏的草场, [点击阅读]
怪钟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2
摘要:九月九日的下午,一如平常的下午,没有两样。任何人对于那天即将发生的不幸,毫无一丝预感。(除了一人例外,那就是住在威尔布朗姆胡同四十七号的巴克太太,她对于预感特别有一套,每次她心头觉得一阵怪异之后,总要将那种不安的感觉,详详细细地描述一番。但是巴克太太住在四十七号,离开十九号甚远,那儿会发生什么事,与她无干,所以她觉得似乎没有必要去做什么预感)。“加文狄希秘书打字社”社长K-玛汀戴小姐。 [点击阅读]
悬崖上的谋杀
作者:佚名
章节:35 人气:2
摘要:博比·琼斯把球放在球座上,击球前球杆简单地轻摆一下,然后慢慢收回球杆,接着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下一击。在五号铁头球棒的随便一击下,球会呼啸腾起,越过障碍,又直又准地落到球场的第十四穴处吗?不,远非如此,结果太糟了,球掠过地面,稳稳地陷入了障碍坑洼。没有热心的观众发出沮丧的哼哼声,惟一的目击者也显得一点不吃惊。 [点击阅读]
情人 杜拉斯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2
摘要:一个与昆德拉、村上春树和张爱玲并列的小资读者、时尚标志的女作家,一个富有传奇人生经历、惊世骇俗叛逆性格、五色斑斓爱情的艺术家,一个堪称当代法国文化骄傲的作家,一个引导世界文学时尚的作家……《情人》系杜拉斯代表作之一,自传性质的小说,获一九八四年法国龚古尔文学奖。全书以法国殖民者在越南的生活为背景,描写贫穷的法国女孩与富有的中国少爷之间深沉而无望的爱情。 [点击阅读]
我的名字叫红
作者:佚名
章节:58 人气:2
摘要:如今我已是一个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尸。尽管我已经死了很久,心脏也早已停止了跳动,但除了那个卑鄙的凶手之外没人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而他,那个混蛋,则听了听我是否还有呼吸,摸了摸我的脉搏以确信他是否已把我干掉,之后又朝我的肚子踹了一脚,把我扛到井边,搬起我的身子扔了下去。往下落时,我先前被他用石头砸烂了的脑袋摔裂开来;我的脸、我的额头和脸颊全都挤烂没了;我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满嘴都是鲜血。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