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丰饶之海 - 第二卷 奔马 第三十四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母亲的信来得最为频繁,可这些信件不是到处布满涂抹的黑斑,就是被挖成了天窗,甚或有的.页码都不知去向。看起来,母亲根本不具备避开这些犯忌语言而写信的才智。可是一个时期以来,情形却有了改变。或许是因为检查信函的人员有了变更,信件中被涂抹的部分明显地减少了。母亲的信是以此前的信件全都送到了阿勋手里为前提而写的,所以像是后到的信先读似的,判读起来很困难,这又增加了阿勋的焦躁。信中有一行这样写着:“……书堆积如山,据说已有五千封之多。一想到……就不禁流下眼泪。”尽管删去的部分都涂上了墨汁,却可以看得出检查人员装作误用了淡墨,其实是在鼓励阿勋的良苦用心。比如说在“……书”的部分,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减刑请愿书”的字样,而在“一想到……”处,虽说模糊不清,也还能读出“社会各界人士的厚意”。阿勋这才知道了社会上对这个事件的反应。他受到了钟爱!虽然他根本不希望被社会这样钟爱。大概是因为他们还年轻,因为幼稚而被想当然地想像为不够成熟的纯粹,因为社会上对他们所期待着的“有为的”未来,人们出于温和的同情才发出这些减刑请愿书的吧。这种猜度使得阿勋感到有些苦恼。他认为,这与“5·15事件”时那些堆积如山的请愿书有着质的区别。“社会上并没有认真地对待我们。”阿勋用人狱后养成的从阴暗处出发考虑问题的习惯想着,“人们哪怕知道一点点我想法中那些血淋淋的纯粹,就肯定不会再爱我了。”不被畏惧,不被憎恨,却只被钟爱,这种状态伤害了他的矜持。春天来了。槙子每隔一段时间便准时写来的信件,成了他苦苦期盼着的东西。这种意识,与他一直坚持着的壮志那坚硬的玻璃质却并不相称。细想起来,阿勋感到自己一直被微妙地钟爱着。在这个钟爱的底层,有着某种不透明的东西。或许,国家和法律也同社会一样,都没有认真地对待他?在警察审讯室里被讯问笔录时,寒冷的日子会让自己坐在火盆边,肚子饿时则会送来油炸豆腐条加葱丝的清汤面。警部补①指着桌上的插花对他说:“怎么样,这山茶花漂亮吧?这是我家院子里开的冬山茶,早上剪下带了来。审讯时保持轻松的心情是最重要的,而花儿就能够缓和心境啊。”①警官职衔,位于警部之下,巡查部长之上。就像警部补便衣衬衫的衣袖沾上了日积月累而成的云彩状油垢一样,这些话语也染上了一种让人感到憋闷的气味,那就是利用自然景观的世俗风流意识。尽管如此,三朵纯白色的山茶花,还是把那油绿、强劲的绿叶推到一旁,绽苞怒放了。花瓣宛若不沾滴水的凝脂一般洁白如玉。“阳光真好呀!”警部补命令在场的巡查①打开窗子。从阿勋坐着的椅子位置看去,冬山茶正好遮住了一半视野。因而,窗上的铁栅栏把温和却是抽象的冬日阳光,用更为抽象的栅栏的影子切割开来了。阳光宛如温暖的手掌抚摩着阿勋的肩头……这同曾在麻布的三联队看到的那种如同金光闪烁的命令一般辉耀在训练着的士兵头上的夏日阳光完全不同,仿佛在诉说着经过几次折射后才到达他肩头的法官的温情。阿勋丝毫不认为,那便是天皇的仁慈那夏日太阳一般的遥远的余辉。“正因为有了你们这样的国士,日本的未来才有希望啊。当然,犯法是错误的。我们很愿意理解你们的一片耿耿报国热诚。不过,你和同伴们在一起宣誓,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说吧!”阿勋机械地回答着,眼前却浮现出在夏季那个精心选定的黄昏,如同压弯枝头的累累白色果实一般,20个人在神社前把手握在一起时的情形。可是,被这样唤醒的往事早已成了痛苦的回忆。阿勋在回答审问时,把视线从警部补屡屡注视着自己脸部的目光中移开。于是,冬日的阳光和一朵白色的山茶花便轮流映入眼帘。由于阳光的刺激,在阿勋的眼中,山茶花显得黑黝黝的,形似一个个光润的小发髻。泛出黑色的墨绿色叶片,看上去就像纯白的衣领。这些感觉上的错觉,便是从阿勋口中说出的“真实”的供词,例如:“是的,当时20个人在神前两拜两拍手,然后由我领念誓文,让大家跟着一条条地朗诵下来。”等等陈述,决不是虚构出来的,但是一旦在法官面前说出这些话,就必须在内心里暗暗忍受着龃龉,那种好像全身长满鳞片,被毛骨悚然的谎言所包皮围着一般的龃龉。①警官职衔,位于巡查长之下。这时,阿勋突然听见白色的冬山茶发出了呻吟。阿勋惊愕地回头看着警部补的眼睛。警部补的眼睛里并没有任何惊异。后来阿勋才知道,这天使用了二楼的审讯室并非出于偶然,而打开窗子同样也不是出于偶然。练武厅和审讯室只隔着一条狭窄的通道,就在从那个带栅栏的窗子可以看得到的地方。练武厅白天关上木板套窗,可以看见带栅栏的窗子里的灯光。“怎么样?听说你还是剑道三段呢,假如不搞这样的事情而专心练习剑道,我们不就可以在那个练武厅里愉快地比赛了吗?”“现在,那里正进行着训练吗?”阿勋问道,可他却并没有这么想,而警部补也没有给予回答。听上去像是剑道训练时的喊杀声,可溢满山茶花里的呻吟却并不是剑道训练时的声音。竹剑发出的声响,也不像是击打在厚厚练习服上的声音。传过来的,是抽打皮肉的那种钝重而庄严的声音。阿勋沉浸在了遐想之中。这时,在冬季那透明的日照蒸熏下,好像冒出汗来的白色山茶花在过滤着拷问的嚎叫和呻吟,开始转变成为某种神圣的东西。只是在摆脱了警部补那鄙俗的风流意识后,山茶花才能像国法那样飘逸出芳香……他的眼睛终于看到了他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光润的山茶花叶片那边,在白昼也点着灯的带栅栏的窗子里,的确有一根吊着人体的粗绳在灯影中摇曳、旋转。阿勋再,次看着警部补的眼睛。警部补不问自答地说道:“是的,那是赤色分子。对待顽固的家伙就得这样。”相反,他们这样稳妥地对待阿勋,让他沐浴在国法温暖的恩惠中,大概是想使他深切地感受到这一切吧。然而,此时的阿勋却由于内心涌起的激情和屈辱反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怎么看待我的思想呢?如果说,只有被这样拷打才算是思想的特质,那么,他们不承认我的思想吗?”……自己仅仅策划了这么一点事,还不能得到充分的否定。对此,阿勋焦躁得连连捶胸顿足。倘若他们了解到阿勋的纯粹那可怕的内核,是一定会憎恨他的。是的,即使是天皇的官吏,也是一定会憎恨他的。可如果他们永远察觉不到这一切,阿勋的思想便决不可能带上肉体的重量,也不会被痛苦的汗水所濡湿,当然,更不会发出肉体被拷打时那种充满力度的声响。阿勋用锐利的目光斜视着审讯者,大声喊道:“请拷问我吧!现在就拷问吧!为什么不那样对待我?凭什么理由……”“喂,冷静些!冷静些!不要说蠢话!理由很简单嘛,因为你并没有让我们感到难以应付。”“就因为我的思想右吗?”“多少有些这样的因素。但不论是右还是左,只要让我们感到棘手,那就只能让他的皮肉吃苦头了。但不管怎么说,那些赤色分子……”“是因为赤色分子要否定国体吗?”“正是如此。同他们相比,饭沼,你是国士,思想的方向并没有错。只是由于还年轻,又过于纯粹,才这样过激。方向是对的,因此只要改变手段,采取渐进的方式,再稍稍缓和一点,温和一点就行了。”“不!”阿勋浑身颤抖着反驳道,“假如稍稍温和一点,就变成别的东西了。问题就在于那个‘稍稍’二字。在纯粹性里,不能稍有缓和。如果稍稍温和一点,那就全然成为另外一种思想,而不再是我们的思想了。因此,思想本身不能冲淡,如果这种形式的思想对国家有害,那么,同那些家伙的思想在有害这一点上就是相同的,所以,就请拷问我吧!难道还有什么不这样做的理由吗?”“你倒是很能说呀。喂,不要这样亢奋。只有一件事可以让你知道,就是那些赤色分子中,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自己主动要求拷问的。他们都是被迫的啊,他们不是像你这样相信拷问者的人。”
或许您还会喜欢:
悖论13
作者:佚名
章节:50 人气:0
摘要:听完首席秘书官田上的报告,大月蹙起眉头。此刻他在官邸内的办公室,正忙着写完讲稿,内容和非洲政策有关。下周,他将在阿迪斯阿贝巴①公开发表演说。坐在黑檀木桌前的大月,猛然将椅子反转过来。魁梧的田上站在他面前,有点驼背。“堀越到底有甚么事?是核能发电又出了甚么问题吗?”堀越忠夫是科学技术政策大臣。大月想起前几天,他出席了国际核能机构的总会。“不,好像不是那种问题。与他一同前来的,是JAXA的人。 [点击阅读]
悬崖上的谋杀
作者:佚名
章节:35 人气:0
摘要:博比·琼斯把球放在球座上,击球前球杆简单地轻摆一下,然后慢慢收回球杆,接着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下一击。在五号铁头球棒的随便一击下,球会呼啸腾起,越过障碍,又直又准地落到球场的第十四穴处吗?不,远非如此,结果太糟了,球掠过地面,稳稳地陷入了障碍坑洼。没有热心的观众发出沮丧的哼哼声,惟一的目击者也显得一点不吃惊。 [点击阅读]
悬崖山庄奇案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我觉得,英国南部没有哪个滨海小镇有圣卢那么令人流连忘返,因此,人们称它为“水城皇后”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到了这里,游客便会自然而然地想起维埃拉(译注:法国东南部及意大利西北部的海滨地区,濒临地中海,以风光旖旎著称)。在我的印象里,康沃尔郡的海岸正像法国南方的海滨一样迷人。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他听了以后说:“昨天餐车里的那份菜单上就是这么说的,我的朋友,所以这并非你的创见。 [点击阅读]
悲惨世界
作者:佚名
章节:65 人气:0
摘要:米里哀先生是法国南部的地区狄涅的主教。他是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原出身于贵族,法国大革命后破落了。他学问渊博,生活俭朴,好善乐施。他把每年从zheng府那里领得的一万五千法郎薪俸,都捐献给当地的慈善事业。被人们称为卞福汝(意为“欢迎”)主教。米里哀先生认为自己活在世上“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是来保护世人心灵的”。 [点击阅读]
惊险的浪漫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帕金顿先生与太太吵了几句,气呼呼地戴上帽子,把门一摔,离家去赶八点四十五分的火车,到市里去上班。帕金顿太太依旧坐在早餐桌前。她的脸涨得通红,紧咬着嘴唇,要不是最后愤怒代替了委屈,她早就哭出来了。“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帕金顿太太说,“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她继续想了一会儿,又喃喃道:“那个放荡女人,狡猾卑鄙的狐狸精!乔治怎么会这么傻呢!”愤怒逐渐平息了,悲伤和委屈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点击阅读]
惹我你就死定了
作者:佚名
章节:139 人气:0
摘要:“喂,你去见男朋友,我干嘛要跟着啊?”“嘻嘻,我和宗浩说好了,要带你去见他的啊^o^”晕~-_-^,这么闷热的天,本来就够闹心的了,还要去给朋友当电灯泡,可怜芳龄十八的我啊,这些年都干嘛了?我好想有个男人啊,做梦都想…“朴宗浩有什么呀?他是公高的吧?公高那帮小子太危险了,你离他们远点儿。 [点击阅读]
愁容童子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母亲送给古义人一块地皮。在古义人的记忆里,幼少年时期,那里曾耸立着参天的辽杨。最初提起这个话头,是母亲年愈九旬、头脑还清晰的那阵子。在那之前,古义人几年回去一次,母亲九十岁以后,便大致每年都要回到四国那个森林中的山谷。准确的时期已经记不清了,就季节而言,应该是五月中旬的事。“年岁大了,身上也就有老人的气味了。”母亲从大开着的门窗向对岸望去。 [点击阅读]
愤怒的葡萄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具结释放的汤姆·约德和因对圣灵产生怀疑而不再做牧师的凯绥结伴,回到了被垄断资本与严重干旱吞食了的家乡。他们和约德一家挤进一辆破卡车,各自抱着美好的幻想向“黄金西部”进发。一路上,他们受尽折磨与欺凌,有的死去,有的中途离散。 [点击阅读]
我在暧昧的日本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一)回顾我的文学生涯,从早期的写作起,我就把小说的舞台放在了位于日本列岛之一的四国岛中央、紧邻四国山脉分水岭北侧深邃的森林山谷里的那个小村落。我从生养我的村庄开始写起,最初,只能说是年轻作家头脑中的预感机能在起作用,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将会成为自己小说中一个大系列的一部分。这就是那篇题为《饲育》的短篇小说。 [点击阅读]
我弥留之际
作者:佚名
章节:59 人气:0
摘要:朱厄尔和我从地里走出来,在小路上走成单行。虽然我在他前面十五英尺,但是不管谁从棉花房里看我们,都可以看到朱厄尔那顶破旧的草帽比我那顶足足高出一个脑袋。小路笔直,像根铅垂线,被人的脚踩得光溜溜的,让七月的太阳一烤,硬得像砖。小路夹在一行行碧绿的中耕过的棉花当中,一直通到棉花地当中的棉花房,在那儿拐弯,以四个柔和的直角绕棉花房一周,又继续穿过棉花地,那也是脚踩出来的,很直,但是一点点看不清了。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