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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我们在吉卜赛庄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没有为这幢房屋找到另外的名字,头天晚上,我们头脑里就打定了主意要叫它“吉卜赛庄”。
“我们就叫它吉卜赛庄,”爱丽说:“就是要亮亮相!就像是一种挑战,你以为呢?
这是我们的山庄,什么吉卜赛人的警告,见它的大头鬼吧。”
第二天,她又恢复了快快活活的本性,我们马上也就忙着住进来,也对附近和邻居有了认识。爱丽和我走到那吉卜赛老太婆住的农舍那里去,我觉得如果发现她在菜园里挖地,那就会是件好事情。以前爱丽仅仅只见过她一次,就是她道出我们命运的时候。
假使爱丽见到她,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婆——不过是挖马铃薯的而已——可是我们却没有见到她。农舍门关上了,我问邻居她是不是死了,邻居却摇摇头。
“她一定是走了,”她说道:“你知道吗,她时常走。说实在的,她是吉卜赛人呀。
那也就是为什么她不能呆在家的理由;她晃晃荡荡出去,又会回来。”她拍拍额头:
“有那里不对劲儿。”
不久她又说了,掩饰不住好奇心,“你们是从那上面新房子里来的,不是吗?在山顶上刚刚盖的那一幢。”
“不错,”我说;“我们昨天晚上搬进去了。”
“那房子看起来好漂亮,”她说:“在盖的时候,我们大家都望着那里;完全不同了,不是吗?看到了这么一幢房子,那地方原来是阴沉沉的树。”她怯生生向爱丽说道:
“你是美国小姐,是吗?我们都听说了来着。”
“是呀,”爱丽说:“我是美国人——或者说,以前是美国人;不过现在我嫁给英国人,所以我也是英国人了。”
“你们到这里来,是要在这儿定居下来过日了,是吗?”
我们说已经住下来了。
“这个,希望你们会喜欢这地方的。”她说话的声音很可疑。
“我们为什么会不喜欢嘛?”
“呵,那上面寂寞嘛!你们知道吗,人一向都不喜欢住在好多树木中间的、孤孤单单的地方呀。”
“吉卜赛庄吗?”爱丽说。
“噢,你知道当地的名称了,是吗?可是原来在那里的宅子叫做‘古堡’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里什么堡也没有,至少在我那个时候里就没有。”
“我想‘古堡’是个傻兮兮的名称,”爱丽说:“我想我们以后会叫它‘吉卜赛’。”
“如果这么叫,我们一定得告诉邮政局这回事,”我说:“否则我们就接不到什么信了。”
“不,我想不会吧。”
“不过我想,”我说:“爱丽,这件事要紧吗?如果我们什么信都收不到,那不是要妙得多吗?”
“那也许会搞得天下大乱的,”爱丽说:“我们甚至连帐单都收不到了。”
“那这个主意更精彩万分了嘛。”我说。
“不,才不会呢,”爱丽说:“法院的执达员就会登堂入室,在里面安营扎寨了。
再怎么说吧,”要丽说道:“接不到一封信,我可不乐意,我要听听葛莉娜的消息呢。”
“别提葛莉娜了,”我说:“我们继续踏勘踏勘吧。”
所以我们踏勘了京斯顿医,这是处漂亮的乡区,店面里的老百姓人都很好,这地方没有半点儿邪门。我们家中的佣人并不怎么喜欢那里,但是我们马上就作了安排,在他们下班后,让雇用的汽车,载了他们到最近的海滨市镇上去。他们对这幢宅第的地点并不怎么热心,但使他们烦恼的倒并不是迷信。我向爱丽指出说,没有一个人能说,这幢房屋刚刚建好就会有鬼魂作祟。”
“不会,”爱丽也同意:“那倒不是房子,这幢房子一点儿过失都没有,而是房子外面,是穿过树林中那条急弯盘旋的公路,以及那一片有点儿阴森森,也就是那个老太婆站在那里,使我吓了一大跳的地方。”
“好吧,到明年,”我说:“我们也许应该砍伐掉这些树木、种一大片杜鹃花,或者像那一类的东西。”
我们继续定下许多计划来。
葛莉娜来过,在我们家度过一个周末。她对这幢房屋很热心,对我们所有这些摆设、设备、油画,以及房屋的色调都道贺了一番,她真是非常老到嘛。度过周末,她说可不能再打搅蜜月新婚的人了,再说,她自己还得上班呢。
爱丽乐于引着她看房屋,我也看得出爱丽是多么喜欢她。我竭力使自己的行为举止很通人情、非常愉快。但是葛莉娜回伦敦去,我可是十分高兴,因为她待在这里,使得我很紧张。
我们在那里住了两个星期,当地老百姓也接受了我们。和“天老爷”也交上了朋友。
有天下午他来拜访我们,那时我们两个人正在争执,要在什么地方建一个花坛时,我们那位神色正正派派——而在我看起来略略有点儿做作——的佣人,从屋子里出来,宣告说费少校到了客厅里。就在这时,我悄悄地向爱丽说了一声:“天老爷!”爱丽便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当地人都那样叫他的。”我说。
我们进了屋子,费少校就在那里了。他是一个很愉快而难以形容的一个人,快到六十岁了吧,穿着乡下服装,相当不怎么体面,白头发在当中拔了顶,短短翘翘的胡须。
他先道歉说他太太不能一同前来拜访我们,据他说,他太太是个残废似的。他就坐下和我们聊起来;他所说的事情,没有半件儿出色或者特别使人感兴趣的;但有一种诀窍,使别人觉得实实在在。他对很多谈话的题目,都是点到为止;他并不问任何直接的问题,可是我们特别感觉有兴趣的事,立刻进入了他脑袋里;他向我谈的是赛马,同爱丽聊的是经营花园,在这片土壤上,种什么东西会长得好;他去过美国一两次,他发现虽然爱丽对赛马并不怎么留意,却很喜欢骑;便告诉她,如果她要骑马,可以穿过松林,从一条特别的小径中走过,出林便是好大一片荒野,可以好好飞驰疾跃一番。然后我们又谈到这幢房屋,以及关于“吉卜赛庄”的许多故事。
“看来你们知道本地的名称,”他说;“料想对本地所有迷信也都知道了吧。”
“吉卜赛人的警告多得不得了,”我说:“太多太多了,大部份都是那个黎老太太搞出来的。”
“呵,老天,”费少校说:“可怜的老爱瑟,她很烦人,是吗?”
“她这个人颠三倒四吗?”我问道。
“她喜欢把事情说出来时,倒是不见得;多多少少我对她要负点责任,是我让她住在那户农舍里的,”他说。“并不是因为她的感激。因为我喜欢老的事物,虽然有时候她可能很讨厌。”
“算命吗?”
“不,并不特别指的是算命。为什么?她算过你们的命了吗?”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称它是,”爱丽说:“毋宁说是一种警告,反对我们到这里来。”
“在我看来,那可怪了,”费少校相当挺的眉毛向上涌起:“通常她算命都是好话说尽:有个俊俏的外地人啦,结婚的钟声啦,六个子女啦,一大堆的财产啦,钱啦。全都在你手里嘛,漂亮的小姐,”倒是没料到,他学起那个吉卜赛人的哼哼叽叽声音来了。
“我还是小孩时,吉卜赛人时常在这里结营,”他说:“我想自己就喜欢上他们了,当然,尽管他们是一批贼骨头;但我总是一心向着他们;只要你不指望他们守法守纪,他们倒是不错的。我在学生时代,吃过好多碗吉卜赛的炖肉呢!我觉得我们家欠了黎老太太一点情,我弟弟小时候,她救过他的命,他那时候在结冰的池塘上走过时,落进水里,她把他捞了出来。”
我做了个笨呵呵的动作,把一个玻璃烟灰缸碰出了桌子,砸了个粉碎。
我把碎玻璃片捡了起来,费少校也帮我的忙。
“我想黎老太大决不会害人,说实在的,”爱丽说道:“我那时吓得要死,实在太傻了。”
“吓了一跳,是吗?”他眉毛又向上涌起来,“就有那么坏,是吗?”
“我并不以为她当时吓了我一跳,”我怏怏说道:“那几乎更像是威胁,而不是警告。”
“威胁!”他说道,声音中相当难以置信。
“这个,在我那时听起来有那种味道;后来我们搬进来,头天晚上就发生了事故。”
我把石头从窗户砸进来的事告诉他听。
“我只怕是最近有好多的不良少年的胡行,”他说:“虽则这一带附近并不太多——我们这里还不像有些地方那么恶劣;但依然发生了这件事,说起来真是万分抱歉了,”
他望着爱丽:“万分抱歉,你受惊了,干这件事的真是畜牲,尤其是在你们搬来的头一晚上。”
“呵,现在我总算是克服了,”爱丽说:“只不过,只不过在那以后不久,另外发生了一件事。”
我告诉他,有天早晨我们下山来,发现一把刀子穿过一只死鸟,还有一张纸,写着潦潦草草似通非通的字:“如果你们知道,为了自己的好,就滚开这里。”
这时,费少校的神色真正生气了,他说:“你们应该早把这件事向警方报案。”
“我们并不要那么作,”我说:“那么一来,只有使得那个人更加变本加厉攻击我们。”
“这个,像这种事早就应该加以阻止,”费少校说,一下子他变成了县长。“否则的话,你知道吗,那些人就会继续干这种事。我知道,做这种事是为了玩笑,只是……只是这件事有点儿超出了开玩笑。下作……恶毒……这不是,”他说,倒有点是向他自己说话:“不是这一带的人,出于妒嫉而反对你们的事,我的意思是,这种嫉妒是反对你们中随便哪一个人。”
“不对,”我说:“不可能是针对一个,因为在地方上来说,我们两个都是外地人。”
“让我来调查调查看。”费少校说。
他站起身来一面要走,一面四下里看看。
“你们知道吗?”他说:“我喜欢你们这幢房子,原来我以为不会的,我是个老八股,人家常常喊我是老古板,喜欢的是旧房子旧建筑。我并不喜欢全国遍地冒起来的工厂,全部是火柴盒,大盒子,蜜蜂窝似的。我喜欢有装饰,有格调的建筑,但我喜欢这幢房子。我认为,它很单纯,却又非常现代:具有本身的形态和光彩。从这里望出去,能见到很多东西——这个,与你以前所看的方式大不相同。有意思,非常有意思。谁设计的?一个英国建筑师还是外国人?”
我把桑托尼的情形告诉他。
“唔,”他说:“想起来了,我在什么地方看过关于他的文字,是在‘房屋与花园’上吗?有照片,还有其他东西。
我说此人颇有名气。
“那么,我很想有天见见,却又不知道该向他说些什么,因为我不是个艺术家嘛。”
然后他要求我们定那么一天去他家,同他们夫妇吃个便饭。
“你们就会见到我的房子,并深深地喜欢上它。”他说。
“是幢古屋吧?我想。”我说。
“一七二○盖的,好朝代,原来的房屋是伊丽莎白朝的,大约在一七○○年光景烧掉了,就在原地盖了户新的。”
“那么,你们一直就住在这里了?”我说,并不是指他个人,当然啦,他也懂。
“不错,自从伊丽莎白朝起,我们就一直住在这儿,有时发达,有时候蹭蹬,家道中落时就把土地卖掉,兴旺时又把土地买回来;能让你们两个人去看看,我会很高兴。”
他说道,望着爱丽,含笑又加上一句:“我知道,美国人都喜欢古建,很可能你是不怎么往上想的一个吧。”他向我说道。
“我可不会装模作样,说自己懂得很多陈年旧物。”我说。
他沉沉实实走了出去,在他的汽车里,有一只长耳狗在等着他呢。这辆里七外八的老车,漆都剥落了,不过这时我有了评价,知道了在世界上的这一带地区,他依然是“天老爷。”好了,他已经在我们身上盖了许可的大印了。我看得出来,他喜欢爱丽;却不怎么认为他也喜欢我,虽则我注意到他不时用鉴定的眼光射过来,就像他对从前所没遇见过的什么东西,作了迅速恰当的判断。
我回到客厅时,爱丽正小心翼翼把碎玻璃渣捡回字纸篓里。
“打破了真难过,”她说得很惋惜,“我喜欢这个烟灰缸。”
“我们还可以再买到个像那样的,”我说:“现代的产品的嘛。”
“我知道!是什么把你吓着了,美克?”
我考虑了一会儿。
“老费所说的话,提醒了我在小时候出过的一件事,学校里我有个同学,两个人逃学出去,到本地一个水塘里去溜冰,冰还载不起我们,可是我们那时都蠢得像小毛驴一样。他就溜了过去,到有人把他救出来时已经淹死了。”
“好恐怖。”
“不错,我都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直到老费提到他弟弟的那回事。”
“我喜欢这个人,美克,你不喜欢吗?”
“喜欢,非常喜欢,不知道他太太为人如何。”
过了一个星期,我们早早去费府吃中饭,他们住的是一幢白色的乔治亚式宅第,线条很美,但并不怎么特别使人兴奋。里面破破败败的却很舒适;在那间长长的餐厅里,四壁上挂着画像,我想是费府的祖先。在我看来,大部份都画得很糟,不过它们如果弄干净些,就会好看得多了。其中有一个金头发的女孩子,身穿水红缎子衣服,这幅我倒是相当欣赏。费少校含笑说道:
“你可看上了我们家最好的一幅画了,那是耿斯博罗画的,画得很好,虽则画中的人物在当时掀起了一点点儿风波,有人一口认定,她毒死了亲夫;那也许是种偏见,因为她是个外国人,是费杰佛从国外什么地方看上的。”
还邀请了其他几个邻居和我们见面——肖医师是个老头儿,恣态上很客气,但也很疲惫,我们饭还没有吃完他就得赶紧离开。还有一位韦卡,人很年轻、真挚;一位中年太太,一口威吓的声音,她养育小狗;另外还有一个身材高大、又黑又俏的妞儿,名叫哈劳黛,似乎为马而生,但是她有过敏症,害起枯草热来厉害得很,使得她爱马大受阻碍。
她和爱丽在一起处得很好,爱丽非常崇拜骑马,而她也有过敏症的麻烦。
“在美国时,大部份都是豚草引起的,”她说:“但有时候马也会使我过敏。最近倒是不使我烦恼了,因为他们有了好了不起的药物,大夫能治疗你各种各色的过敏病,我会送几颗这样药丸给你,一颗颗亮亮的橘红色。如果你在开始以前,记得服用一粒,就不会像以前那么大打喷嚏了。”
哈劳黛说那可真是太棒了。
“对我惹起敏感来说,骆驼比马更厉害,”她说:“去年我在埃及——在金字塔四周路上兜一圈时,眼泪就从我脸上一直流个不停。”
爱丽说有些人同猫在一起都过敏。
“还有枕头呢。”她们就谈起过敏症来了。
我坐在费太太身边,她个子高高的,身材苗条,在吃这顿可口的饭当中,每逢一停下来,就清一色谈她的健康。她把自己形形色色的病痛,完完全全告诉了我,她的病例又是如何使得医药界很多名医都大惑不解。偶尔她也作了些社交上的转变话题,问问我过去做些什么。我对这个问题是环顾左右而言它,她也有心无心地力求打听我认识些什么人,我原可以实实在在回答:“半个都没有。”不过我以为忍住一下要好些——尤其因为她并不是个真正的势利人,也并不真正要想知道知道。卡吉太太,她的本名我没有记住,她的疑问就周详得多了,不过有些沉闷。
后来,我们就到花园里去作一次杂乱无章的巡行,哈劳黛与我们一起。
她说得突如其来:“我已经听说过你了——我哥哥告诉我的。”
我不禁愕然,简直想象不出我可能会认识哈劳黛的哥哥。
“你这话肯定吗?”我说。
她似乎很开心。
“事实上,他还替你们盖房子呢。”
“你是说桑托尼是你哥哥吗?”
“隔山的哥哥!我对他也认识得不多,很少会面。”
“他很了不起。”我说。
“有些人也这么想,我知道。”
“你不这么想吗?”
“我从来都不敢断定,他有两面,有一阵子他走下坡路……大家都同他没半点关系。
而后来——他似乎改过了,在自己那行混出了名堂,而且与众不同;那就像是他——”
她停顿了一下找一个字儿——“专心致志了。”
“我想他的确是——就是那样。”
然后我问她看过我们的房子没有。
“没有——自从盖好了以后还没看过呢。”
我告诉她一定要来看看。
“可警告你呵,我不会喜欢的,我不喜欢现代房屋,安妮女王是我最喜欢的朝代。”
她说要去使爱丽参加杆球联谊社,而且要两个人一起去骑马。爱丽要去买一匹马——或许不只一匹。看起来,她和爱丽已经交上朋友了。
费少校把他的马厩指给我们看时,有一两句提到了哈劳黛。
“骑马打猎的一把好手,”他说:“只可惜她把一生都搞糟了。”
“是吗?”
“嫁了个比她年纪大得多的有钱人,一个老美,名叫劳艾德,根本合不来,几乎立刻就分手了,她就恢复了自己的姓氏。可别以为她还会结婚,她是个反男人派,可怜。”
我们开车回家时,爱丽说:“乏味之至——不过还算好,这些人都不错。我们在这儿会很快乐的,美克,不是吗?”
我说:“会呀,我们会很快乐。”我一只手从方向盘上移下来放在她两只手里。
我们回到家,便让爱丽在房屋门口下车,再把车停到车房去。
当我走回房子里时,隐隐约约听见爱丽弹奏六弦琴的琴弦声。她有一把相当美的西班牙老六弦琴,一定值一大笔钱;她时常就着琴声,轻轻巧巧柔柔和和地低声唱着,听起来极其悦耳,她所唱的歌,大部份我都不知道。我想,一部份是美国的圣歌吧,还有些爱尔兰和苏格兰的老歌——甜蜜却又凄伤。这些都不是流行歌曲或者那一类的歌,或许是民谣吧。
我绕过庭园,在窗户边停了一下再进去。
爱丽在唱一支我所喜欢的歌呢,我说不上叫什么歌名,她只用柔柔的歌声轻轻唱给自己所,头俯在六弦琴上,在琴弦上轻抚慢拨;这支歌有一种既甜蜜又凄伤、使人难以忘怀的小曲曲调。
人出于欢乐与悲伤;
我们安然走过这个世界,
这才正确知道这一项……
夜夜复朝朝
有些人生而凄伤
朝朝复夜夜,
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无尽期……
她抬头看到了我。
“美克,为什么像那样地望着我呀?”
“像什么?”
“你望着我就像你爱过我似的。”
“当然我爱你嘛,望着你怎么还能有别的呢?”
“那么你在想些什么?”
我慢慢吞吞实实在在回答道:“我在想到你,就像头一次见到你一般——站在一株暗暗的枞树边。”不错,我一直都回忆第一眼见到爱丽的那一刹那,那份儿惊奇,那份儿兴奋……爱丽含笑望着我,轻轻唱起来:
朝朝复夜夜,
有些人生而凄伤,
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无尽期。
人都认不出自己一生中真正重要的时刻——都不知道,一直到后来才晓得。
我说:“唱那支‘苍蝇歌’吧。”她就改弦弹起那支愉快的小舞曲,唱了起来:
小小的苍蝇
你是夏日的活力,
我那没有思想的手
已经赶掉。
我可不是吗,
像你一样的苍蝇?
你可不是吗,
像我一样的人?
因为我跳舞,
既喝酒,还有歌唱,
直到一只盲目的手
擦过我的翅膀。
如果思想就是生命
而思想的力量、
呼吸、还有愿望,
就是死亡;
那么我就是
快快乐乐的苍蝇,
如果我活着;
或者,我死亡。
呵,爱丽——爱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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