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春潮 - 第22回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应当在那里举行决斗的小树林距加拿乌四分之一英里。与潘塔列昂的预言一样,萨宁和他先到达这里。他们吩咐马车在林边空地上等待,就一头钻进稠密的林荫之中。他们在此等候了大约一个小时。萨宁在等候时并未感到特别心焦;他沿小道来回散步,谛听鸟儿的鸣啭,凝视一种叫作“扁担”的蜻蜓的飞翔,力图不去思考,就像处于此情此景的大多数俄国人那样。他只有一次动过心:他碰上了一棵摧折的小椴树,看样子无疑是被昨晚的大风吹倒的。它肯定正在死去……树上的枝叶也正在死去。“这是什么?预兆吗?”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然而他立刻打着唿哨跳过这棵树,继续开始在小道上踱步。潘塔列昂呢——他嘴里叽咕个不停,骂德国人,叫苦连天,一会儿摸摸背脊,一会儿按摩膝盖。他甚至激动得打起阿欠来,这使他那小巧而皱成一团的小脸上出现一种极为滑稽的表情。萨宁望着他,差点儿没大笑起来。
  终于传来了马车辘辘碾过松软的路面的声音。“是他们来了!”潘塔列昂说着警觉起来,并且挺直了身子,刹那之间他神经质地打了个冷战,但是这冷战却被他设法掩饰了起来:他大喊一声“勃儿……”,然后说今天的早晨非常凉。露水很多,压得草和树叶低垂下来,但是炎热已经直透到林子里头来了。
  两个军官很快进入了树林,陪伴他们来的是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结实汉子,一脸倦容,几乎是睡意未央的样子——那是军医。他一手提着一只盛着水的瓦罐——以备万一;左面肩膀上背着一只盛放外科器械和绷带的背包。看样子他对诸如此类的旅行早已司空见惯;它们构成他收入的一个部分:每次决斗使他进账八块金币——双方各付四块。封-里希特先生提着装手枪的箱子,封-唐诃夫先生手里舞弄着一根小小的马鞭——显然是为了装“漂亮”。
  “潘塔列昂!”萨宁轻轻在他耳边说。“要是……要是我被打死了——什么都可能发生的——那么把我边袋里的一张纸掏出来,里面包着一朵花,把这张纸交给杰玛小姐。听见吗?您答应吗?”
  老头伤心地看了他一眼——于是肯定地点了点头……但是天晓得他到底是否明白萨宁对他的要求。
  对手和仲裁照规定彼此行过礼,只有医生一个人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就坐到草地上,嘴里说:“我才不顾那套骑士们的礼节呢。”封-里希特先生提议请“几罢图拉”①先生挑选地点;“几罢图拉”先生翻动僵硬的舌头(他心里依然压着的那堵墙又倒塌了)说:“仁慈的先生,还是您来吧,我看着就是……”
  ①几罢图拉,里希特的法语发音不准,把奇巴图拉读别了。
  于是封-里希特先生开始动手。他就地在林间找到一块开满鲜花的美好空地,量好步子,用两根现削的棒儿标明两个端点,再从箱子里拿出手枪,蹲下来装好子弹。一句话,他全力以赴地在操劳忙碌,不时用一块白手绢擦去脸上沁出的汗水。陪伴他的潘塔列昂倒更像一个冻僵的人。在整个准备过程中,决斗的对手远远站在两边,宛如两个受处罚的小学生在生家庭教师的气。

  决定的时刻到来了……
  “每个人拿起了自己的手枪……”①
  ①引自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第六章第二十九节中的最后一句,该章描写奥涅金和连斯基的决斗。
  然而这时封-里希特先生对潘塔列昂说,按照决斗的规则,应该由他,两个副手之中年纪较大的一位,在发布“一、二、三”的命令之前向决斗着的双方提出下面的规劝和忠告:讲和吧!虽然这种忠告毫无用处,而只是一种空洞的形式,但是奇巴图拉先生完成这种形式之后,可以卸去一定的责任;尽管作出类似规劝是所谓“不偏不倚的见证人”(unparteiischerZeuge)的事,——可是他们没有见证人,封-里希特先生乐意把这份特权让给自己尊敬的对手。潘塔列昂却早已赶忙钻进灌木丛里,使自己一点儿也不会看见盛气凌人的军官,他起初丝毫没有领会封-里希特先生的话,——更何况他说话带着鼻音;但是一下子忽然振作起来,他伶俐地跨上前去,颤巍巍地用手拍着胸脯,用自己嘶哑的声音,用混杂起来的语言拉长了调子说:“阿拉-拉-拉……多野蛮啊!两个年轻人决斗!——干吗这样?活见鬼!回去吧!”①
  ①原文为意大利文和法文混杂在一起。
  “我不同意和解。”萨宁急忙说。
  “我也不同意。”他的敌手重复说。
  “那么就喊:一、二、三!”封-里希特对张惶失措的潘塔列昂说。
  他马上又钻进灌木丛里,全身发抖,闭起眼睛,别转头去,直接从那里,不过却是扯着嗓子喊出声来:
  “一、二……三!”①
  ①原文为意大利文。
  萨宁第一个开枪,但是没有击中。啪的一响,他的子弹打到了树上。唐诃夫男爵接着他打——但是故意向旁边朝天开了一枪。
  降临了紧张的沉寂……谁也没有离开原地一步。潘塔列昂轻轻地发出一声“啊!”
  “命令继续打吗?”唐诃夫说。
  “您为什么开朝天枪?”萨宁问。
  “这不关您的事。”
  “第二枪难道您也朝天打?”萨宁又问。
  “也许,我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们……”封-里希特先生开始说话,“决斗者自己是不许对话的。这完全不合规定。”
  “我放弃自己这一枪。”萨宁说着把手枪甩在地上。

  “那我也不打算把决斗继续下去,”唐诃夫大声说,也丢下自己的手枪。“另外,我现在准备承认,前天是我的不是。”
  他在原地脚踢了一会,犹豫地向前伸出一只手。萨宁快步走近他——握了他的手。两个年轻人含着微笑彼此看着——于是双方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好啊!好啊!①”潘塔列昂像疯了一般,一下子从树丛里猛冲出来,大声叫嚷着。军医原先坐在一个砍伐后留下的树墩上,现在则立起身来倒掉瓦罐里的水,懒洋洋地蹒跚着步子,走向林边空地。
  ①原文为意大利文。
  “荣誉感已经得到满足——决斗就此结束!”封-里希特先生宣告说。
  “Fuori!(фopa)”①潘塔列昂凭着早先的记忆,再次大叫一声。
  ①Fuori——语气词,意大利文。此词有两个意思:一是运动中强者对弱者表示让步;二是演出时观众要求演员再来一次的呼喊。此处当作第一义解,此词在欧洲其他语种里也有采用,如俄语(фopa)。
  说真的,萨宁在和军官先生们相互鞠过躬而坐上马车的时候,自己浑身感到的如果不是一种满足,那么就是犹如鏖战一场以后的那种轻快;然而另外还别有一番滋味,一种类似羞耻的感情在他心头蠕动。他觉得,适才自己参加的那场决斗,好像是一种虚伪,一种久积的恶习,一种常见于军官和大学生中的通病。他回忆起当那个军医看见他和唐诃夫男爵几乎手挽着手走出树林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就是说皱了皱鼻子。后来,当潘塔列昂向那同一个军医偿付他应付的四个金币的时候……唉!真不是味儿!
  是的,萨宁感到有点惭愧和羞耻……虽然从另一方面说他不这样又怎么办呢?难道可以不给恶作剧的青年军官一点惩罚,难道可以和克留别尔先生一个样?他为杰玛说话,他保护她……事情就是这样;可是他心里总是沉甸甸地压着什么,他感到惭愧,甚至羞耻。
  潘塔列昂则不然——简直同凯旋而归一样。他忽然充满了骄傲,即使是从赢得胜利的战场荣归的常胜将军,那种傲视四周的自满自足的神气也不会有胜于他的。萨宁在决斗时的举动使他欣喜若狂。他赞扬他的英雄气概——对他的规劝和要求竟连听也不要听。他把萨宁和大理石的或青铜的纪念碑相提并论——和《唐-璜》里骑士团团长的全身塑像相比较!说到自己的时候他也老实承认一度感到有点惊慌。“我毕竟是个演员,”他说,“我的本性就有点神经过敏,可您——是雪山和花岗石山崖的儿子呀!”
  萨宁想不出办法怎么让这位兴奋过度的演员平静下来。
  几乎就是在两小时前他们赶上爱弥儿的同一地方——爱弥儿嘴里愉快地呼叫着,拿帽子在头顶上挥舞,蹦跳着又从树后头窜出来,直向马车扑过去,险些儿碾到车轮子底下,他不等车停下来,就爬进关着的车门,一头扎进萨宁怀里。

  “您活着,没有打伤!”他肯定地说,“请原谅我,我没有听您的话回到法兰克福去……我不能!我在这里等您……请告诉我,结果怎么样?您……把他打死了吗?”
  萨宁好不容易使爱弥儿安静下来,让他坐稳当。潘塔列昂脸上显露出满意的神色,滔滔不绝地对爱弥儿叙述决斗的全部细节,当然也不会忘记重新提出青铜纪念碑和骑士团团长的全身像!他甚至从座位里站起,张开两脚保持身子的平衡,把两只手交叉在胸口,带着藐视一切的神色越过肩膀斜视着——一看便知是在装扮骑士团团长萨宁的样子!爱弥儿怀着敬意在倾听,有时发出赞叹声来把故事打断,或者一下子站起来,飞快地亲吻自己英勇的朋友。
  车轮开始碰击法兰克福街道的路面——终于在萨宁下榻的旅馆门口停下未。
  他在自己两位同路人的陪同下沿楼梯登上二楼——突然一个妇女迅步从黑暗的走廊里走出来:她脸上罩着面纱;她在萨宁面前停下来,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颤抖着叹息了一声,又立刻向楼下的马路疾奔而去——随即消失了,这使茶房大为惊诧,他说这位女士等外国先生的归来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尽管她的出现是那么短暂,萨宁还是认出了她是杰玛。他透过稠密的咖啡色丝质面纱认出了她的一双眼睛。
  “难道杰玛小姐知道这件事……”他拖长了声音用德语不满意地问跟着他而来的爱弥儿和藩塔列昂。
  爱弥儿脸红了,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
  “我只好都告诉她,”他吞吞吐吐地说,“她猜到了,所以我怎么也不能……不过现在已经一点也不要紧了,”他高兴地接下去说,“一切都好了,这么顺当,她还见到了您,好好的,一点损伤也没有!”
  萨宁别过头去。
  “可是他们俩也太会搬嘴了!”他懊丧地说着,走进了房间,在椅子上坐下来。
  “别生气。”爱弥儿央求说。
  “好,我不生气。(事实上萨宁的确没有生气——而且说到底他未必真的希望杰玛一无所知。)好……够了,别再拥抱了吧。现在请回去吧。我想独自留下来,我要睡觉,我累了。”
  “好主意!”潘诺列昂叫道,“您需要休息!您完全应当休息,高贵的先生!爱弥儿,咱们走!踮起脚!踮起脚!嘘!”
  萨宁虽说想睡,其实只不过想摆脱自己的伙伴。可是一旦只剩下只身一个人,他倒真的感到全身精疲力竭了;昨夜他几乎通宵没有合眼,所以一躺到床上就酣然入梦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迷茫的女郎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1去年春天,三泽顺子刚从东京的一所女子大学毕业,就立刻进了R报社工作了。当时,在入社考试时,有关人员问她希望到哪个部去,她回答说,想到社会部。有关人员看了她的履历表说:“你的英语不错嘛!”是的,三泽顺子毕业的那所女子大学,英语教学是相当有名气的。然而,后来顺子没有能到社会部去,却被分配在R报社的资料调查部。和顺子同时考入报社的女性还有事业部的一个,校阅部的一个。 [点击阅读]
追风筝的人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卡勒德·胡赛尼(KhaledHosseini),1965年生于喀布尔,后随父亲逃往美国。胡赛尼毕业于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医学系,现居加州执业。《追风筝的人》是他的第一本小说,因书中角色*刻画生动,故事情节震撼感人,出版后大获好评,获得各项新人奖,并跃居全美各大畅销排行榜,目前已由梦工厂改拍成电影。 [点击阅读]
透明的遗书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好像睡着了,尽管只是短暂的时间,感到“咯噔”一下小小的震动,醒了过来,西村裕一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急忙朝车门方向走去。“咯噔”一声响过以后,不到二十秒钟将抵达Y车站。但站起身来,立即发觉窗外的景色与往常不同。只见一片广阔的河滩,电车临近铁桥,从脚下传来“轰隆、轰隆”重重的金属声。西村苦笑了一下,心想习惯这东西实在太可怕了。 [点击阅读]
通灵女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1十岁的香樱里还不懂得“烦躁”这个词,所以,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种萦绕心头的感觉,只能认为“烦死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虽然并非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如此,但是,每天早晨起床时、吃饭时、上学时,那种“萦绕心头”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每当这时候,母亲对待香樱里的惟一方法,就是说她,“什么呀,睡迷糊了吗?”香樱里自己也想:是呀,是睡迷糊了吧。 [点击阅读]
采果集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吴笛译1如果你吩咐,我就把我的果实采满一筐又一筐,送到你的庭院,尽管有的已经掉落,有的还未成熟。因为这个季节身背丰盈果实的重负,浓荫下不时传来牧童哀怨的笛声。如果你吩咐,我就去河上扬帆启程。三月风躁动不安,把倦怠的波浪搅得满腹怨言。果园已结出全部果实,在这令人疲乏的黄昏时分,从你岸边的屋里传来你在夕阳中的呼唤。 [点击阅读]
野性的呼唤
作者:杰克·伦敦
章节:13 人气:0
摘要:它目睹了人与人、狗与狗、强者与弱者之间冷酷无情和生死争斗,于是为了生存,它学会了只求活命、不顾道义的处世原则,变得凶悍、机智而狡诈。最后,在森林中狼群的呼唤下,巴克狼性*复萌,逃入丛林,重归荒野。在小说中,杰克·伦敦运用拟人手法,把狗眼中的世界及人类的本质刻画地淋漓尽致,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冷酷的现实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客观现实。 [点击阅读]
金粉之谜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一、夜访侦探夜晚,拉乌尔看完了戏,回到自己家里。在前厅的穿衣镜前面,他站了一会儿,自我欣赏了一番:优美的身躯,宽阔的肩膀,高挺的胸脯,健壮的肌肉,配上一套高级衣料制做的西服,真是一表人材。前厅不大,陈设挺考究。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是单身汉居住的公寓套间,家具精美,起居恬适。住在这里,准是一个重视生活享受、又很富裕的人。每天晚上,拉乌尔都喜欢坐在工作间宽大的坐椅里,抽上一支香烟,闭目养神。 [点击阅读]
金色的机遇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乔治。邓达斯仁立在伦敦街头沉思。在他的周围,卖苦力的与赚大钱的像是席卷而来的潮水一样汹涌流动。此刻,乔治衣冠楚楚,裤线笔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他正忙着考虑下一步的行动。刚刚发生了一件事情!用社会下层的说法,乔治与他富有的舅舅(即利德贝特。吉林公司的艾尔弗雷德。利德贝特)“吵了一架”。准确他说,这嘲争吵”完全是利德贝特先生单方面的。那些言辞就像是愤怒的溪流从他的嘴里源源不断奔涌而来。 [点击阅读]
铁皮鼓
作者:佚名
章节:46 人气:0
摘要:供词:本人系疗养与护理院的居住者①。我的护理员在观察我,他几乎每时每刻都监视着我;因为门上有个窥视孔,我的护理员的眼睛是那种棕色的,它不可能看透蓝眼睛的我——①本书主人公,自述者奥斯卡-马策拉特,因被指控为一件人命案的嫌疑犯而被“强制送入”疗养与护理院(疯人院的委婉称谓)进行观察。本书的脚注皆为译注。因此,我的护理员根本不可能是我的敌人。我已经喜欢上他了。 [点击阅读]
银河系漫游指南
作者:佚名
章节:37 人气:0
摘要:书评无法抗拒——《波士顿环球报》科幻小说,却又滑稽风趣到极点……古怪、疯狂,彻底跳出此前所有科幻小说的固有套路。——《华盛顿邮报》主角阿瑟·邓特与库尔特·冯尼格笔下的人物颇为神似,全书充满对人类社会现实的嘲讽和批判。——《芝加哥论坛报》一句话,这是有史以来最滑稽、最古怪的科幻小说,封面和封底之间,奇思妙想随处可见。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