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步步惊心续 - 下部 第二十七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元宵节过后,贤良门外。
  那拉氏拉住我的手,恬静地笑着道:“妹妹回去吧,这马车就在门外。”我笑着点点头,她唇边含笑看看我身上的斗篷,道:“几年了,妹妹还穿着这件斗篷,莫不是敏敏王妃这两年送你的,你都送给了宫里的姐妹们。”
  我浅浅一笑:“我还留有两件。”那拉氏点头笑笑,回头对身后的岚冬吩咐:“好好调理王爷的病。”我心中微怔,看向岚冬,她目光淡淡,和我一触即离。
  她微垂首轻声回那拉氏:“奴婢必会尽心尽力照顾王爷,请娘娘放心。”
  那拉氏轻颌了下首,然后朝我一笑,我笑着回了下,她转过身,踩着细碎的步子,踏凳上了马车,熹妃、裕妃等和我相视微笑后,尾随着各自上车。待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前行,岚冬自马车远去的方向收回目光,静默地垂首站在原地。我掠她一眼,举步往回走去。
  菊香随着我走了向步,悄声对我说:“娘娘,岚冬姑娘还在原地站着。”我停步吩咐菊香:“让她随着一道走。”菊香努努嘴,回身走向她。
  默想着心事,缓步走向勤政殿。殿门的高无庸忙走过来,赔笑道:“皇上正在议事,娘娘如若有事,奴才这就禀告。”我脑中仍想着一直徘徊脑中的事,随意点点头问:“殿中还有何人?”高无庸道:“还有怡亲王和四阿哥。”
  我仍是点点头,刚提步行两步,心中忽地想起一事,回身吩咐高无庸:“菊香和坤宁宫的岚冬一会过来,让她们去侧殿茶房候着。”高无庸似是犹豫一下,才应声守在路口。
  刚入大殿,便传来胤禛的声音:“军机房不是专为西北战事而设,要逐步承旨办理机务,取代议政王大臣会议。办理机务的军机大臣,在满、汉大学士及各部尚书、侍郎中选,要能办实事之人。”
  军机房刚刚建起来,尚有许多细节要商定。我停下步子,踌躇一阵,转身瞅他一眼,正欲出门。他目光正好扫过来:“晓文。”我走过去,弘历起身行礼,我浅笑道:“你们继续谈,我到里面待一会。”说完,径自向里面耳房走去。
  坐在榻上,怔忡的默想着,每次见到岚冬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有些说不清楚,总觉得她心中埋着沉重的心事,身上隐着冷寂的影子,但心中又不排斥她,止不住想她为何如此,最奇的是,居然觉得她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联。
  默想一阵,回过神却发觉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又等了会儿,我起身走出去。胤禛、十三、弘历三人正看着地图,听到脚步,三人抬起头。十三抿嘴轻笑,起身道:“臣弟告退。”弘历默看我一眼,随着十三起身欲出去。
  “十三弟。”话一出唇,下部该说什么,我却心中没了思量。十三面带疑惑,笑看着我,弘历也立在原地,默默盯着我。
  我看向胤禛,凝目注视着他,道:“方才皇后娘娘走时留下了贴身丫头。”
  他本微蹙的眉头舒展,眸中蕴丝笑意,道:“把这事给忙忘了,十三弟,皇后身边有一个懂得调药的宫女,你这阵子身子虚,皇后请旨,想把她留下调理你的身体,朕已准了。”
  十三瞥了眼我,我轻摇了摇头,他默一会才问道:“可是名叫岚冬的宫女。”胤禛笑着点点头,十三又看我一眼,我担忧的盯着他。十三默想一会,微笑着:“臣弟谢过皇兄、皇嫂。”
  我心中一紧,脑中蓦然想起弘历的那句话‘围在阿玛身边的人都应小心’,想到这,我紧张地脱口说:“不可。”
  三人的目光瞬间全盯着我身上,胤禛走过来柔声问:“怎么了?”我悄眼瞅了一眼十三,十三眉微蹙微微摇头,我心中恍惚一阵,猛然明白十三这么痛快答应下来,是为了把岚冬支出宫去。
  我心中难受,对着胤禛摇摇头,轻声解释:“皇后娘娘身子也不好,让她随着十三,谁来照顾皇后。”他静静盯我半晌,我默立着对他微微一笑,提步向外走去。
  走到十三身边,脚步一滞,心中极是酸楚,对他苦苦一笑,他却是面色淡然,嘴角仍挂着笑。我越过他,目光恰遇十三身后站着的弘历。弘历面色沉静,眸中却隐蕴疑惑,和我目光一遇,微一颌首,然后撇过头望着前面。
  跨出殿门,高无庸迎上来道:“娘娘,菊香、岚冬在茶房候着,奴才这就去叫她们。”我木然摆手:“皇上正在议事,你守在这里,我自个去就行。”说完,我径往茶房方向走去。
  春风初拂,寂静了一冬的枝桠吐出了新芽,阁内的草地也微微露出了绿。
  岚冬入交晖园已有月余,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这几日,勤政殿里灯火通明,贤良门外新建的供军机房办公以及大臣候旨小憩的朝房日夜人满。
  原来噶尔丹策零杀死叛逃到准噶尔的罗卜藏丹津及其部属,并谴特使来京称‘若天朝俯念愚昧,赦其已往,即将罗卜藏丹津解送。’朝臣们以为事情有转机,噶尔丹策零可能会俯首称臣,认为并不需要下令两路大军攻打,可胤禛却认为,这只是其缓步之计,认为噶尔丹策零是在为反扑做准备。
  我站在船头,遥遥望着对面朝臣来来往往,太监宫女们脚步匆促。轻轻吁出口气,转身吩咐摇撸太监回杏花春馆,小太监飞快瞅我一眼,似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微怒口气弄得莫名其妙,他面带惶色轻声应下,便往回划。
  我心中虽有不忍,但实在没有精力再多说一句话,遂回舱坐于几旁,默默出着神。
  上岸,走进馆内,沿路信步踱着。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西落,我仍徘徊在林子里。远远听见菊香的叫声,我深透口气,走出林子往回走。
  “娘娘,以后您不能独自一人出阁,奴婢都找你一个时辰了。不得已才这么大呼小叫的,让别人听见,多么不成体统。”菊香跑过来,未及喘口气就发起了牢骚。
  初春的傍晚,凉风习习。菊香却额头涔汗,想是跑了不少冤枉路。我抽下她的帕子,塞到她手中,笑斥道:“我们阁内规矩是越来越坏了,丫头都训起主子了。”
  她努努嘴,瞥我一眼道:“要说阁内的没有规矩也是您挑起的,哪有主子整日独自一人出去的。巧慧姑姑说了,侍候小阿哥都比跟着您省力。”我无奈的叹口气,笑问她:“什么事?”
  她一拍额头:“只顾埋怨了,把正事都忘了,笑泠姑娘已在阁内候了一个时辰。”我微怔,又反问一句:“你说的是谁?”菊香鬼笑着道:“是勤政殿的笑泠姑娘,许是万岁年今夜要回来吧。”
  我轻哼一声,敛了笑肃容道:“长了几个胆子,连皇上的心都操。”她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扑通’跪在地上颤着音道:“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恕罪。”我忍着笑,向前走两步,抑不住大笑起来。
  菊香一怔,忽而明白我在逗她。起身向我追来,我向前跑两步,身上旗装上饰品‘丁冬’乱响,我停下步子,默想一会儿,还是对着跑来的菊香道:“皇上不在时,在阁内怎么闹都行,可有一样,关于皇上的事,不论大小,都不得开口议论,可记住了。”菊香又是一愣,即而点了点头。
  这阵子我心中有事,没有心思管束她们,而巧慧年岁渐大,且又一心扑在弘瀚身上,阁内以菊香为首的的宫女们也越发的没规矩。长此以往,吃亏是必然的事,还是早些敲打敲打她。
  看菊香默跟着后面一声不吭,我轻摇摇头,跨入禛曦阁,进入正厅。笑冷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已迎在了门口:“奴婢见过娘娘。”我边挥手让她起身,边坐下问:“可是皇上有事吩咐?”
  笑泠嘴角挂着笑道:“皇上吩咐奴婢把这个送过来。”接过她双后递过的盒子,放在身边几案上,眼前的她依然大方得体、温婉可人,心里不由对她生出几丝好感,我笑着问她:“皇上这几日膳食用得如何?”她笑着回道:“皇上的膳食仍是清淡为主,这几日较忙,皇上用膳不是太多。”
  我点点头,菊香已闪身进来躬身行了一礼:“娘娘,厨房太监问今晚膳食可有特别想吃的?”月信已过了十余日,且近日胃口较差,进膳漱口隐隐有些恶心,大概腹中已又有了一个生命。
  几次三番想开口告诉胤禛,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中烦闷,如果不知道结局,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我会欣喜异常,可如果生而不养,自己不能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又有何面目生下她呢。但是现在最糟的却是,要与不要、生与不生,自己没有决定权,自己根本没有办法阻挡她的到来。
  呆坐着默默发了会呆,一回神却见菊香仍垂首躬立着,而笑冷却若有所思看着我,和我眼神一对,她抿嘴笑道:“娘娘,奴婢昔日在家时也烧得一手好菜,如若娘娘不嫌弃,奴婢愿试一试。”
  我嘴边扯出一丝笑:“这几日大殿忙,不能离了人手,还是先回去吧。菊香,你吩咐他们,煮些清粥小菜即可。”
  菊香,笑泠礼毕而去,我拿起盒子打开,抽出里面一张折成长条的纸,展开低声读着:“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
  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
  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去里。’”
  我心中一暖,不由得掩嘴轻笑起来,这时候,他还有闲情逸致打趣我,想来是这几日我总是坐船行至一半便调头而回,传到了他耳中。本郁闷的心绪因这首诗而畅快了些,嘴角蕴着笑,小心的收纸入盒,拿起来,起身往内院行去。
  内院,房门半开,我心中一愣,出去时好像关了门。且这房中的一切都是自己亲手收拾的,巧慧明知自己不在,也不会带弘瀚过来。难道他回来了,想到这里,抿嘴笑起来,既然回来了,还差笑泠送首诗。
  推开门,正欲开口,却见一女子背对着站在我的梳妆台前。这背影极像是……
  我心中一愣,同时又是一惊,冷冷的问:“不请自入,有什么要紧事?”
  她身子一顿,转身微垂首盈盈施一礼:“奴婢失礼了,承欢格格吩咐奴婢送个口讯。”我凝目注视着她,淡淡地问:“格格有何事?”她唇边漾出着丝笑:“格格想趁着春暖花开,邀娘娘去畅春园骑马。”
  我点点头,笑着道:“知道了,回去你告诉格格,让她来一趟。”语毕,心念一转,疑惑地续问:“你进园子就为了此事?”
  她瞅我一眼,走过来道:“王爷已两日未出园子,奴婢是为王爷送药而来,顺带着为格格捎口信。”
  看她垂目不卑不亢的站着,那奇异的感觉丝丝涌上心头,我目注着她,凝神细看。
  半晌后,心里没来由得一阵不安。我收回目光,往内走去,边走边道:“皇后娘娘吩咐你好好照顾王爷,那是对你的信任,不要辜负了她。一个女儿家,以后不要单独出来,王爷没时间回去时,我会吩咐小顺子过去拿药。你退下吧。”
  闻言,她静默一阵,忽然开口道:“那就是说,如果王爷的病一日没有痊愈,我就得待在交晖园。”听她语气生硬,我心中一愣,忙转过身,她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冷眼看着我。

  不,那种眼神不能称之为看,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里面蕴着一种说不清的东西,细想一会,心中又是一惊,那是恨,她现在竟是恨恨的瞪着我。以前总觉得冷意逼人,不似一般唯唯诺诺,对主子话言听计从的丫头。从未看她如此表情,不知为何,在内心深处竟涌出丝惊惧,忙轻喝道:“还不退下。”
  她掠我一眼,唇边的笑却扩大起来,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在廉亲王爷驻足相望吗?你不是一直怀疑我,和六十阿哥的死有关吗?你不是一直对我很好奇吗?”
  原来她的确有问题,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强自压下心头不安,慢慢坐在桌旁,端起茶壶为自己到一杯水,慢慢啜了口,强自镇静下来,抬起头笑着道:“我曾亲耳听你说过,你和王府没有关系。”
  她隐去笑容,向前走两步,盯着我恨恨地道:“我现在没有,不代表是以前没有。”
  我心中震惊,默想一会儿,自己在王爷从未见过她,况且她的年龄也不该和八爷有什么联系,难道是和八福晋明慧有关系之人。
  我心中一沉,声音有些发颤:“你是明慧什么人?”
  她咬牙笑起来:“她,八福晋。”我心中更是吃惊,听她的语气隐着恨意,说明她并不是明慧的什么人。
  看我凝神细想,她又是一阵轻笑:“你很聪明,你所猜测的都对,皇后的痰涌,六十阿哥的落水,甚至是怡亲王侧福晋之死都和我有关系。”
  我手一抖,手中杯子应声落地,一声脆响,惊醒我的身上的怒意,我‘腾’地起身,厉声喝问:“为什么?她们跟你有何冤仇,皇后待你如亲生女儿、六十阿哥才只是个孩子、而绿芜和你更是没有任何关系,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你如此狠心对她们下手。”
  她慢慢摇摇头,缓缓向前走着:“你说的都对,她们和我没有关系,我甚至负了皇后的一片恩情,可是,她们必须要死。”我手握成拳,吼道:“为什么,你总得有个理由,为什么?”
  她依旧笑着,脸上隐隐透着丝疯狂、扭曲:“为什么,皇后死了,整个后宫便是一团散沙;福惠死了,对他可是锥心之痛,但是我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挺了过来;其实,我下一目标计划的本来是你,而不是侧福晋,但你知道什么救了你吗?”
  和她面对面站着,她眸中的仇恨如一团火焰一般,我心痛难奈,已不知惧怕,扬手欲打她一耳光,她毕竟学过功夫,我的手刚刚扬起,她便抬手一挡,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整个手臂更是火辣辣的疼。
  她笑着盯着我:“真不想知道?。”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击胤禛,我不觉已泪如雨下,脑中满载恨意,但却说不出一句话,只知道恨恨的回望她。见我如此,她脸上笑容放大:“是这个,是这个救你一命。”
  移目看她手中镯子,我心神一晃,脑中一个念头闪了出来,心中惊痛不已,不会的,不会是她,脑中虽是这么安慰自己,但身子仍是一软,向后退两步。呆愣一瞬,突地又反应过来:“你为何拿我的镯子?”
  我扑过去,欲抢过来。她一把收住,放进怀中:“你的,这怎会是你的,这是马而泰.若曦的,你是吗?”
  我身形一顿,停步惊问:“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拿我额娘送我的镯子。”
  她嘲弄的看着我,冷声道:“你额娘,你配吗?你敢承认你是马而泰.若曦吗?若曦额娘早去,姐姐是她唯一的依靠,但姐姐下场如何,皇家除名。还有阿玛一个掌握西北兵马大权的将军调任到一个文职小官。甚至,还有姐夫,他,……他竟被你们逼死,你有脸承认你是若曦吗?”
  我两手指甲已深扎入肉,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面带惨笑问:“你是若曦?”
  她闭眼,一串泪珠随着落下:“若曦,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人如此叫过了,我还是若曦吗。”
  我一直隐隐觉得她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原来她竟是,心里如刀划过一道一样,隐隐作痛,捂住心口,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杀这么多人,皇上,他并没做错什么。”
  她头微扬,脸上带恨却笑着道:“姐姐、阿玛又有何过错,还有,姐夫,他该死吗?还是这么屈辱的死。”
  我身子没有一丝力气,依在桌上,强抑住心痛问:“你多年没在姐姐身边,你可知道姐姐的心思在不在八爷身上?另外,你又怎知阿玛他们过得不如意呢?六十该死吗?绿芜又该死吗?甚至还有绿芜那还没有出世的孩子也该死吗?你真是若曦吗?你是姐姐的妹妹吗?为何你会如此蛇蝎心肠。”
  被我这么一连串的反问,她微微心了下,面带茫然,但随即面色一变,大声道:“我怎会不知姐姐的心思,她们是不该死,但谁让她们跟皇上有关呢。我本有机会让他一刀毙命,可我更想让他尝尝亲人一个一个在身边离开的滋味,我要让他孤独至死,让他独自品尝自己种下恶果。至于侧福晋,怪只怪他是怡亲王最心爱的女人,只有她死了,怡亲王才会受到打击,如果皇上知道他心爱的十三弟是因为他才痛苦至死的,你猜他会怎样。”
  ‘痛苦至死’乍一入闻,我心大惊,难道,……
  我甩甩头,心痛莫名,哀声问:“你在王爷药里作了手脚?”
  她仰头大笑:“现在他还死不了,他会再痛苦三个月,然后肠穿肚烂而死。”
  我身子一软,瘫倒在地,被刚才落地的茶碗碎片扎住手心,我却丝毫没觉得痛,脑中竟然木木的,只是血瞬音染红整个手掌。
  我呆呆坐在地上,她走到我面前,脸上有丝狞笑:“这滋味好受吗?你可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女子,突然变成了一岁的女娃,而且是一个出口成章的孩子,整日里对家人说‘我是当今八阿哥的妻妹,我不是你们的孩子,我叫马而泰.若曦。’结果怎样,你知道吗?我被视为妖怪,随着那家的阿玛、额娘被族人赶出家门,流落异乡。”
  我呆呆的听着,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可自己想这样吗?这由得了自己吗?我苦苦一笑:“你以为我想吗?我……”
  话未说完,门口突然传来巧慧的声音:“保护娘娘要紧。”几个侍卫拔刀入内,团团围住我们,面前的她一笑,蹲下来,自头上拔出簪子对着我胸前,笑着道:“知道鸠尾穴吗?任脉,刺中后,震动心脉,最后血滞而亡。”
  巧慧闻言疾步扑过来,泪流满面,道:“岚冬姑娘,千万不要伤了我家小姐,你想要什么,皇上都会答应你的。”
  她一手掐我的脖子,一手用簪子指着我,看了眼巧慧,满脸伤痛的喃喃道:“小姐。”她收回目光,盯着我冷笑着道:“我该叫你晓文,还是若曦。‘小姐’,连姐姐的贴身丫头也对你这么关心,你很开心吧。”
  难道她第一次见到巧慧会把手中的粥打翻,难怪她总是冷意凌人。
  我人仍是呆坐着,眼前的一切我丝毫不觉得怕,心中蓦然觉得眼前的岚冬是那么的可怜、可恨。
  巧慧一愣,立在了原地。岚冬笑瞟了眼几个侍卫,最后目光又落到巧慧身上:“好巧慧,反正只有你自己看见了,你不要告诉姐姐,我再也不敢往福晋房内放耗子了。”
  巧慧身子轻颤,疑惑地道:“你是谁,你怎知我家小姐小时候的事?”
  岚冬浅浅笑道:“巧慧,姐姐待你这么好,你为何助纣为虐,跟在她的身边?”看巧慧茫然不解,岚冬指着我道:“她冒充若曦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吗,我才是真正的若曦。”
  这么荒谬的事竟发生自己身上,并因自己发生了这一系列的惨事,如果不是自己求胤禛让姐姐和青山生不同衾、死同穴,了了姐姐的心愿,哪会引来了一串的误会。
  六十、绿芜,两人的面孔交替在我脑中闪着,是自己害了这两条命吗,只觉得心痛难忍,我不自觉捂住心口,喉头一甜,自嘴角流下一股热流,垂首看看,衣襟上已多了朵朵红花。甜味过去,嘴里充斥的满是盐腥味,喉头痒痒的,‘哇’地一口又吐了出来,我眼前渐渐灰暗一片,意识也越发模糊起来。
  巧慧猛地喝道:“我家小姐早在雍正三年就去了,娘娘和我家小姐一样,都是善良之人,你身为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犯这大不敬的罪,也不怕被诛了九族。”我一惊,又有一些清醒,无力的苦苦一笑道:“没想到姐姐会有这样狠毒的妹妹。”
  两人对视着默一会儿,她眸中的狂乱少了几分。我却再也无力撑下去了,眼前一黑,耳边同时又听巧慧的惊恐声:“蛇,她背后有蛇。”紧接着身子被人撞了一下,然后又是‘啊’的一声。
  冥冥之中,我有些奇怪,怎会有蛇呢,最后那一声听声音好像是笑泠的,她不是回勤政殿了吗?……
  脸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隐隐的有些疼。我伸手拔一下,手被轻柔的握住,耳边传来他焦虑的声音:“若曦。”紧接着脸上又被一双小手抚来抚去:“额娘,瀚儿很乖,你不要不理瀚儿。”
  晕晕沉沉中听他不停喝斥太医,我艰难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量却仍是声若蚊蝇:“皇上。”
  周围瞬间寂静无声,眼前出现一大一小两张脸,胤禛面色憔悴,下颌胡须已长出半指,四目相望,他眸中柔情默默,紧紧密密裹着我。弘瀚许是见我没有理他,小手已伸过来,扳过我的脸对着他,撇嘴委屈道:“额娘,瀚儿不乖吗?你为何睡这么久,不想看看瀚儿吗?”
  心中一紧,脑中蓦地想起那日的事,‘肠穿肚烂’犹如响在耳边,我翻身欲起,才发现身上无一丝力,仅仅是头微动一下,整个人仍躺在床上。
  胤禛眉宇一蹙,弯腰托起我的身子为我垫上软垫,柔声道:“想干什么,说出来,吩咐下去就行了。”我斜依着身子,心中焦急,但却无一丝力气,低声道:“我马上要见十三。”
  他点点头,坐在我腿边道:“高无庸,怡亲王可是在勤政殿议事。”我这才发现,床前并站一排太医,旁边巧慧、高无庸也直直的立着。
  高无庸向前走两步,轻声道:“王爷这几日一直在园子里,即使不在大殿,也会在贤良门和大臣议事,奴才这就去宣。”
  胤禛挥手摒退一干太医,高无庸和巧慧也随着退了下去,可巧慧牵着的弘瀚却抓住我的手:“瀚儿不走,瀚儿要和额娘在一起。”
  巧慧好言哄了一阵,弘瀚仍是不撒手,她为难的看着我,我抚抚弘瀚的小脸温言劝道:“瀚儿乖,额娘身子再好一些,一定会抽时间继续教瀚儿珠心算。”弘瀚将信将疑看着我:“额娘说话算数。”我扯出笑容,点点头,小家伙才一步三回头随着巧慧出去。
  十三搬椅子坐在床头,望了眼胤禛才问我:“皇嫂,如果身子挺得住,今日当着皇兄的面都说了吧,发生了这事,也该给皇兄一个交待的。”自我醒来就急寻十三,胤禛虽未开品询问,但一直面色淡淡,坐着默看着我。
  此时,听十三这么一说,胤禛轻叹口气:“你们瞒了我什么事?”我凝目注视着十三,一阵心酸,十年幽禁、失去至爱,件件都与我有关。

  轻咬下唇,闭眼默一会,强自压下一腔悲伤,对十三道:“你药中有毒,是慢性的,现在马上去找张毓之,去寻他师傅,找解药,一定要快,三个月内一定要服解药。”说完这一席话,已觉得气短,抚住胸口喘起来。
  十三微微笑着,没有应声。胤禛却面色一紧、眉头紧蹙,伸手轻柔的为我揉了胸口,待我呼吸平顺,才开口问:“怎么回事?”我以手支起身子,未回答他的话,依然盯着十三道:“你不能再受舟车劳顿之苦,还是在园子里等着,差人带他来。”
  十三摇头道:“我身子没什么不适,况且她的药,我也没喝几次。”我摇摇头,急得泪在眼眶里打转,胤禛已大声叫来高无庸吩咐:“命廷玉差人尽快回府寻张毓之进园子,另外,你再派人去菊舍去寻。”高无庸应下,便脚步匆促的出去了。
  胤禛目注着我:“还有力气说么?”我点点头道:“瓜尔佳.岚冬是八爷府中的旧人,我入府时她已离了府,我们从未谋过面。那次被掳出宫时,我曾见她在王府门前徘徊,就一直心存怀疑……”
  断断续续全部说完,弘历与张毓之已一先一后进了门,张毓之行礼之后,立在一侧。见十三仍是不当回事端坐着,我心中酸楚,对张毓之道:“你师傅所居之处离园子有多远?”
  张毓之微怔一下:“我师傅在天目山,但自我与师妹下山,师傅已出去云游,现在不能肯定他在山上。”张毓之默一会儿,忽道:“可是岚曦闯了祸端?”
  我心中一苦,胤禛默看张毓之一眼,挥手招来高无庸吩咐,高无庸一阵点头,领着张毓之出去。
  胤禛自我说完就一直默默不语,我心中难受,不知如何解释我和岚冬的身份。几人默一会,他忽道:“她如此费尽周章的谋划,为什么她会如此恨朕,甚至是恨你?”
  我苦笑一阵,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因为她恨,她恨她失去了亲人的呵护,她恨她失去了温暖的生活,她更恨的,大概是我我占了她的……”我话未说完,弘历忽然道:“皇阿玛,儿臣自岚冬身上搜出了这种药,不知是不是往十三叔的药中掺的。”
  胤禛面色更暗,十三仍是一脸淡然,我心中却越发难受,其实我心中最担心的是,不是十三中了毒,而是他已生无可恋,死亡对他来说,只是解脱。
  待一切安排妥当,张毓之的师傅画像也快马加鞭送到各省,我心中却没有一丝兴奋,隐隐觉得十三过不了这一关。
  凝目注视着十三,十三笑着道:“皇嫂不必如此担心,不是还有三个月时间吗?”我点点头道:“一定要平安回来。”十三仰头一笑,对胤禛笑道:“亏是四哥在身边,如若不然,你这么千叮万嘱的,看到的人会误会的。”
  我心一惊,他叫了‘四哥’而非‘皇兄’,而且是侍卫环立的这里,心中的不祥之兆更强一些,胤禛也是微怔一下,上前拍了拍十三的肩膀:“四哥等你回来。”
  十三点点头,一跃上车,我眼眶一热:“我们再送你一程。”十三爽朗一笑,道:“已出了贤良门,难不成你们还想送出园子。”
  马车已开始向前走,我急急赶两步,大声道:“允祥,记得四哥、四嫂等你回来,回来后你还要为承欢主持大婚呢。”
  十三笑容一僵,但随即隐去,仍笑着道:“我走后,承欢还是随着四嫂在园子过吧。”说完,挑了车帘入内,马车也渐渐远去。
  惶恐不安中,终于到了雍正八年五月份。
  伫立在亭子里,望着天边的酡红如醉的暮色,我心中暗自庆幸,或许现实与史书是有出入的,十三没有在五月份去世。又或许是自己记错了,十三在雍正年间根本没有去世,是的,一定是自己记错了。
  “小姐,小姐。”正在沉思,忽然传来巧慧焦急的叫声,我转身看去,巧慧一步两阶的上来。我忙下阶,扶住她埋怨:“年岁大了,脚下要注意一些,摔伤了是可大可小的。”
  巧慧喘着粗气道:“小姐,出事了,怡亲王……”未待她说完,我心下一惊,身子跟着一颤,脑中突地一片空白,巧慧的声音依然在耳边:“……过世了,皇上、格格已经去了交晖园。”
  我疾速跑着下阶,巧慧在后面喊:“小姐,小心脚步……”话未落音,我脚步一空,已翻身滚了下去。
  耳鸣目眩,眼前金星闪着。我翻身欲起来,刚一起身,‘啊’地一声又摔倒在地,巧慧已跑过来,翻开我的衣襟,哽咽着道:“小姐,你的脚……”我拉着她的胳膊,哀声道:“扶我起来,快。”
  巧慧摇摇头道:“小姐,看样子,你的脚已伤了筋骨,不能动,奴婢这就去让人抬软凳过来。”我扯着她道:“我一定要去交晖园。”
  巧慧默一会儿,道:“小姐,你可知道二小姐最怕什么吗?”我茫然摇头,她轻声道:“蛇,她一听到有蛇,一定会跳起来。”我抓着她的手松开,垂首苦笑道:“你想说什么?”
  巧慧拍拍我身上的土,道:“我家二小姐已经过世了,谁也代替不了她。可在我心里,你也是我家小姐,是三小姐。现在你已有了身孕,上次已受了惊吓,况且皇上走时有吩咐,不让你去交晖园,你脚崴伤了,现在你去,是不是园子里的太监宫女们都受了罚,才能阻挡你。你可知道,上次因为岚冬能轻易进阁……”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停下,惊恐的瞅我一眼。我一闭眼,无力地趴在地上,苦笑起来,前些日子禛曦阁侍卫突然换了,自己还问过胤禛,他却轻描淡写的解释‘园子里的侍卫都是互相调换的’,他说的也是事实,自己也就没有多想,今日听巧慧这么一说,莫非是……
  斜靠在床上,左手右脚裹着厚厚的布,右手拿着本书,盯着书本,脑中却空空的,没有一丝自主意识。
  门轻轻被叩了两声,我回神忙道:“进来。”小顺子进来,礼毕道:“今日皇上下诏恢复王爷名讳为胤祥,配享太庙。并且,拟定王爷溢号为贤,并命将‘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冠于贤字上。”
  我凄然一笑:“公而忘私,视国事如家事;小心兢业,无纤毫怠忽;精白一心,无欺无伪;直言无隐,表里如一;黾勉奉公,夙夜匪懈;一举未尝放逸,一语未尝宣漏;清洁之操,一尘不染;见理透彻,莅事精详,利弊周知,贤愚立辨。 ”
  小顺子一呆:“娘娘如何知晓,皇上是如此说的。”我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小顺子面带狐疑之色,转身向外行去。走了两步,似是又想到什么,停步回身道:“诚亲王允祉在王爷丧事上总是迟到早散,面无戚容,皇上已命交宗人府议处。”
  自摔伤后,我一直谴人送口讯给胤禛,他不得已,只好每日差小顺子回来送信。
  一个人默默坐着,心里却翻江倒海,如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就没有后来这一系列的事,没有十三的十年囚禁;明慧的惨死、八阿哥的休书。没有上面的事,也就没有了六十的死;绿芜的死、十三的死;甚至是阁内侍卫的死,……
  想来想去,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一心想让姐姐没有遗憾,但却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一系列的误会,原来自己才是那是杀死这些人的凶手,怪不得别人,自己才是这所有事的罪魁祸首。
  头痛欲裂,双目紧闭双手抱头,蜷曲在床上,身上的伤口许是拉开了,我却不觉得痛,还隐隐有些痛快,身上痛一点,再痛一些,心才会少痛一些。
  “小姐,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巧慧关切的声音,我摇头无语,她拉下我的胳膊,捏着我的下颌道:“小姐,张开嘴,你的嘴唇咬破出血了。”
  我依然咬着下唇,身子微微颤着,“娘娘,你这么糟蹋自己,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何谓亲、何谓仇,她是仇人吗?我默想一阵,突地意识到方才并非巧慧的声音。
  脑中蓦地想起那日她的惊呼声,慢慢睁开眼睛,巧慧忙绞了帕子为我擦拭唇边的血迹。我伸手接过帕子,放在一边,发现笑泠站在巧慧身边,她矮身施了一福,我忽地发现她脖子有些异常,心中一怔,问:“你脖子怎么了?”
  笑泠用手抚一下,笑着道:“没什么。”旁边的巧慧截口道:“当日,笑泠自阁内回到勤政殿,禀报高公公说娘娘不怎么吃东西,皇上吩咐御厨为娘娘做了几个小菜,命笑泠带过来。她来的时候,正好是岚冬拿簪子逼着你的时候,奴婢一喊有蛇,笑泠姑娘趁岚冬惊慌失措扑了过去,结果被刺中了脖子。那岚冬的力气真大,当时如果四哥没有场,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我心下一惊,‘四阿哥’,当时弘历也在场,心中猛地明白那日他为什么截住话头,不让我往下说,想是他已明白了岚冬的身份。
  静静沉思一会儿,我抬头看着她道:“伤口愈合了没有?”她笑着道:“皇上命太医为我治的,现在已差不多好了,只是绷带还不能解开。娘娘,笑泠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你这么折磨自己,除了让关心你的人难受心痛,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点点头,强扯出一丝笑:“普通的话就是大道理,谢谢你。”她脸一慌,急忙一福:“娘娘折杀奴婢了,奴婢这么做是应该的。”
  我深叹口气,默默发起呆来,两人见状,笑泠蹑脚退了去,巧慧皱眉为我重新包扎伤口。半晌后,巧慧轻声道:“奴婢去看了一次岚冬姑娘,她托奴婢带口讯,想见你一面。可四阿哥却吩咐奴婢,不能让你知道。但奴婢想了想,见与不见,还是由你决定吧。”
  我默想一会儿,心中全是哀伤:“带她来,不,还是送我过去。”巧慧默看我一阵,点点头,转身出去张罗轿子。
  坐在轿中,掀开帘子一角,杏花春馆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们个个面色凝重而严肃。
  放下帘子,靠在软垫上暗叹口气,自出事后,那拉氏一病不起,多次要硬挺着来探望我,可胤禛却吩咐‘先照顾自个的身子要紧’。这么一来,她的病却是越发重了,宫中之人忙着照顾那拉氏,园子里忙着我及十三的事,宫女太监们都是来去匆匆、面色凝重,连续发生的事太多,许是大家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但接踵而来的,更是使人人心惶惶。在这月里,胤禛还是接受了众大臣的提议,决定对准喝尔进军之期暂缓一年,并谴奕禄等大臣往谕‘请封号,所有属下悉编旗分佐领’,可就在傅尔丹、岳钟琪听旨回京议事时,噶尔丹策零却突袭驻于科舍图的清军,由于军中无主将,总兵、副将血战七日虽未大败,可仍是损失惨重。胤禛闻讯急怒攻心,自交晖园回了园子。
  圆明园的西北角,水木明瑟。
  这里只有夏季才会有太监们来将泉水引入室内,以水力转动风扇,从而达到为室内降温纳凉的效果。因此,其他三季,都是留一些年老体弱的太监保养工具、打扫庭院。可如今,院子被侍卫团团围着,大概除了飞鸟能入,地上走的,没有令牌,却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下轿,推开房门,弘历疾步过来蹙眉问:“你身子还没康复,怎么来这了。”

  我心中苦涩,凄然一笑道:“如果不来,我这辈子也不会安心的。她怎么样?”
  他瞥了眼里面,道:“你自己看吧。”我走到窗前,透窗向内看,岚冬站在屋子中央,手脚带着镣铐,但身上甚是清洁。
  我们相互凝视半晌,她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我深透口气,平静地道:“你要我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她嘴角逸出一丝轻笑:“只是想让你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我一怔,心中刚刚涌出的同情之念一下被击的支离破碎,心有丝丝绞痛:“死了这么多人,你仍是如此恨吗?”
  背后的弘历低声喝斥:“死到临头,仍不思悔改。”她冷冷一笑:“你们为何要把我关在这儿,你们怕什么,不就是怕别人知道她也是怪物吗?”弘历面色一紧,冷声吩咐身边的侍卫:“吩咐下去,退到十米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侍卫利落地退下,弘历走过来与我并立,岚冬嘴角噙着丝冷笑:“我很庆幸进宫没有多久,就去了坤宁宫,因此我的第一个对象便是皇后,还记得那次痰涌吗?其实她发病也是我用药所致,太医的方子都是对症的,可他们却不知,她所有的膳食都是克制所服之药的药性的,也就是说,她服的药没有用。事情本是很顺的,但不想师兄也进了宫,另外,你一直以为都是怀疑我的。”她越说越慢,我摇头苦笑道:“你少说了一样,她对你太好,你根本就下不了手。”
  她一怔,盯我一会,微微垂下头,似是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默一会儿,突地抬头盯着我道:“我第二个对象本来是你,只可惜我身份卑微,没有办法来园子里,只好默默等机会,可即便你们冬季回宫,你也总是待在西暖阁,我没有机会下手。”
  说到这里,她脸上突然轻笑起来:“后来我发现了另外一个目标,皇上虽不常去坤宁宫,但他对六十阿哥却极是疼爱,每隔几日必会谴高公公来询问,阿哥平日里的饮食起居、骑术射猎。因此,我留心注意小阿哥的喜好,终于有一天,有了机会。小阿哥要去湖边赏鱼,这是既不暴露我,又能置他于死地的机会。那天出奇的顺利,皇后娘娘一直给我诉说旧事,她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而当时又只有我们三人,一切如我所预料的发展,其实在下水救他的一刹那,我心里是矛盾的,有些不忍心,但那时你知道我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吗?我想起了姐姐、姐夫,因此,我抱着小阿哥一起沉下去。”
  脑中闪出六十在水中挣扎的画面,心一下子揪在一起,钝钝的隐隐作痛。我腿一软,身边的弘历忙扶着我,我捂住胸口无力地问:“那里的鱼是你准备的?”她得意一笑:“我在湖水里放了用药养过的鱼,它们放入深水中十日内不会游入湖底,因为只有飘在水面上它们才能呼吸。”
  泪顺脸流入口中,心中一阵苦涩,挣开弘历的手,走上前双手紧扣着窗子,摇着头道:“我本打算永远不再对人再次提及这件事,因为这事关姐姐的名誉。但是,今日我告诉你,你不配做姐姐的妹妹,你根本不配,你们相依为命十几载,你可知道姐姐心中的人是谁,他根本不是八爷,她心心念念想得是阿玛帐下的青山,皇上之所以休了她,那是姐姐求来的,她想和青山生不同衾、死同穴。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姐姐,其实你根本是为了自己,从小你跟明玉格格打架,你帮得了姐姐了吗?没有,你只是为她添了一桩又一桩的麻烦;你杀了这么多人却一直喊着是为姐姐和八爷鸣不平,但说句实话,你是为她们吗?你不是,你只是为了你,为了你这十几年所受的一切向我们报复。我从二十五岁突然变成了十几岁,你以为我愿意吗?这二十年来,我在宫中过着如履薄冰、担心受怕的日子,你以为我愿意吗?可我又能怨谁。”
  她呆呆站在原地,似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她拖着脚镣走过来,隔窗盯着我道:“姐姐真是自己求的?”
  我泪如雨下,点了点头:“这么多年阿玛虽无兵权却过着悠闲安乐的日子,没有皇上的口谕,这可能吗?你学这么多年医术,就是为了现在所做的事吗?”
  她面色一变,轻声惨笑着缓步走到墙角,双手抱头蜷曲着蹲了下来。我眼角的泪无声滑落,默站在窗前,木然盯着她。
  背后传来脚步声,我转过身子,高无庸矮身行礼:“老奴见过娘娘。”我轻一颌首,问:“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她?”他忙瞅了眼弘历,面露难色,弘历看我一眼,轻叹道:“公公不用为难,说吧。这里只有我自己听见了,至于娘娘,那是我告诉她的。”
  高无庸‘扑通’跪下地上:“老奴谢四阿哥。”弘历忙托住他道声‘公公不必如此’。高无庸起身后轻轻击掌两声,声未落小顺子已端着酒壶进了门,见我在此,他脖子一缩,垂首走到高无庸跟前,举起托盘。
  高无庸接过,小顺子打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高无庸清嗓过后道:“坤宁宫女官瓜尔佳.岚冬,以下犯上,……诛九族。”脑中本是晕晕沉沉,但‘诛九族’这句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身子一晃,弘历忙扶着我,我心中着急,推开他的手,走进去蹲在岚冬跟前急道:“岚冬,你阿玛、额娘到底是谁。你们不是流落异乡了吗,你本名是岚曦,是不是,你顶了瓜尔佳.岚冬进的宫,是不是,你说话呀。”
  但她仍默默趴在腿上,似是没有听到一般,我摇着她的胳膊道:“难道你还要看到血吗,他们是无辜之人,也是对你有恩之人。”她慢慢抬起头,眼神迷茫,怔怔看着我,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是没有血色。
  我又用力摇摇她,她苦苦一笑:“我从小虽调皮捣蛋,如男孩子一样爬高上低,但心是最软的。但是,你知道吗?当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变成别人的模样,我是多么惊痛,当时我多想回到京城……”她未说完,弘历已轻声吩咐高无庸两人退下。
  “可一个娃儿,又如何能回来。你可知道我的名字是谁取得?”她说完便惨笑着盯着我,我心中一惊,‘若兰,若曦’、‘ 岚曦’即是‘兰曦’。
  她盯着我,又笑道:“那是姐姐和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心中沉痛,默默不发一言。背后的弘历一直低头无语,默听着我们的对话,此时,他忽淡淡的道:“奶娘,林语嫣。”
  岚冬猛地抬起头,盯着弘历,一脸惊色。半晌后,像是忽地想到了什么,甩开我的手,拖着脚镣却轻盈地一闪身欺到弘历跟前,弘历疾速一退,我掩口惊呼,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可岚冬却‘扑通’跪趴在弘历面前:“求四阿哥饶她一命。”
  我心中一怔,有些不明白。弘历默看她一会儿,道:“不要拖延时间,你只需要对娘娘实话实说,我自会保她性命。”
  她起身,站在我对面道:“我是顶瓜尔佳.岚冬入的宫,她府中的奶娘是我额娘,我阿玛名叫吕葆中。”我咬唇默想一阵,脑中蓦地想起为什么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忙问道:“你阿玛是吕留良的大儿子,你是,你是……”岚冬微微一笑,看着弘历道:“四阿哥不会忘了自己的承诺吧。”弘历微微颌首,我心中诧异震惊不已,呆望着她,喃喃道:“你就是吕四娘?”
  岚冬,不,应该是吕岚曦,睨我一眼道:“我没有乳名,也不知道谁是吕四娘。但有一句话,你说得对,我不配做姐姐的妹妹,我只是吕岚曦,家在崇州,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自怀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我:“我对不起皇后娘娘,这是我为她绣的,不知道她还愿意不愿意收,如果她收了,你只对她说‘岚冬对不起她’;如果她不收,你就扔了吧。另外,你额娘的镯子还给你,放在我这,我怕污了它。”
  我接过,心中哀痛不已,但同时又有股冲动,不想让她死,想让她活在这个世界上,觉得她是自己的亲人,她是若曦,她是姐姐若兰的妹妹。可眼前六十、绿芜、十三的面容不断交替闪着。
  ‘杀人偿命’自是天公地道,可是,如果没有发生这么荒谬的事,她会变得如此疯狂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我捂住心口,默看着她微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会功夫,自她嘴角流出了血,我掩着面,身子却软软的瘫在地上。
  弘历忙扶我起身,我腿软的步子已迈不开,只好整个身子依在他身上,慢慢出了房。
  高无庸和小顺子见了我,吓得面无人色,弘历扶我入轿,我依在软垫上,全身无一丝力气。轿外传来弘历若有若无的声音:“瓜尔佳.岚冬,……什么时候的事?”我心一惊,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以手撑着自己,挑开帘子问:“发生了何事?”
  弘历走过来,看了我的神色道:“没什么事,娘娘回去歇息一会吧。”我微微摇头,怒道:“到了这时候,还能瞒我吗?”弘历低头默一会儿,忽地抬起头凝目注视着我道:“高无庸来传旨之前,去瓜尔佳府传旨的人已复命回来。”我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
  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清醒时看见胤禛、承欢关切的目光,只觉得心痛莫名、头痛欲裂,昏沉时恶梦不断,一会是六十在水中挣扎着叫‘阿玛’;一会是绿芜怀抱着婴孩满身鲜血、目光哀怨的盯着我;甚至还有那面容模糊不清的侍卫在后面追逐我……
  浑沌时,脑中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这丝意识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这只是梦、是幻觉,只要自己清醒过来,眼前的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但自己已好像不再是自己,想醒时却总也醒不过来。
  “额娘,额娘。”一声声忽远忽近的声音响在耳畔,我本已困极倦极的身子一震,支撑着自己循声而去。一个白衫女娃站在花丛中央,微微侧着头面带暖暖笑意,软软的道:“额娘,额娘。”我心惊诧,环顾四周,只有我自己,我纳闷的问她:“你额娘是谁,为何你独自一人在这里。”
  小女娃张开手臂,笑着道:“额娘,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兰葸,我是兰葸呀。”我细细一看,她眉眼之间甚像胤禛,我心中有丝恍惚,慢慢向她走去。她的身子却是越来越淡,我心中一急,大声叫‘兰葸’,她面容越来越模糊:“额娘,你不要兰葸了吗,额娘。”
  我扑过去,欲搂着她,怀中却空空如也,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我心痛莫名、欲哭无泪,只知道喃喃的叫着‘兰葸、兰葸’。
  “……这样下去,大人还能撑得下去,孩子却是保不住了。”似是何太医的声音。
  “她身子既无大碍,为何会昏迷了这么多天。”是他的声音,我心中一酸,越发不想张开眼睛。
  “娘娘是心病,她虽昏迷不醒,但脑中仍有意识,她内心里不愿醒来,娘娘应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心里承受不了,想逃避什么。只要她醒来,想通就行了。不过,既是娘娘会如此在意的事,相信也不易……”何太医慢慢的说得有条不紊,胤禛已是口气焦躁截道:“难不成她会一直这么下去?。”
或许您还会喜欢:
鬼医傻后
作者:佚名
章节:127 人气:2
摘要:第001章夜半惊魂晚霞似血,笼罩了整个天际。苍穹一片暖色,晚云轻拂而过,好似层层翻滚的浪海,无穷无尽的变幻。翻卷如云的宫墙,层层迭迭的瓦檐,精致的亭台楼阁,山石排列有序,奇花异草数不胜数,轻风吹过,到处是馥郁诱人的香气。雕梁画栋的殿阁中,微微敞开的窗户,暮色的青白光芒笼罩着宽大空荡的宫殿,显得苍凉而凄惨。 [点击阅读]
不打不骂教孩子60招
作者:佚名
章节:47 人气:2
摘要:引言不打不骂也能教出好孩子打和骂是一种畸形的家庭教育方式教育专家认为:打骂教育是中国传统专制家庭制度的残余,会对青少年身心造成严重摧残。打骂教育,也是一种畸形的家庭教育方式,不仅不会使孩子成才,而且还有可能酿成家庭悲剧。英国著名的哲学家和教育思想家约翰?洛克早在300年前就提出:要尊重孩子,要精心爱护和培养孩子的荣誉感和自尊心,反对打骂孩子。 [点击阅读]
九型人格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1号性格:完美型自白:我觉得凡事都应该有规有矩,我一直坚持自己的标准;我理性正直、做事有原则、有条理、有效率、事事力求完美,但别人说我过于挑剔、吹毛求疵。性格特点:(1)对错黑白分明,没有灰色地带,原则必须遵守和坚持,不可以协商,经常认为自己掌握真理;(2)高标准、高要求、认真、原则多,自己出错则会自责、内疚、愤怒;(3)自律,也严于律人,对人也对己,别人出错会进行指正, [点击阅读]
云中歌2
作者:佚名
章节:125 人气:2
摘要:云歌被宦官拖放到一旁。拖动的人动作粗鲁,触动了伤口,她痛极反清醒了几分。隐约听到一个人吩咐准备马匹用具,设法不露痕迹地把她押送到地牢,拿什么口供。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大火,她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红灿灿的。在纷乱模糊的人影中,她看到一抹影子,疏离地站在一片火红的世界中。四周滚烫纷扰,他却冷淡安静。 [点击阅读]
人类的故事
作者:佚名
章节:65 人气:2
摘要:前言汉斯及威廉:当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的那位引导我爱上书籍和图画的舅舅,答应带我做一次永难忘怀的探险——他要我跟他一起上到鹿特丹老圣劳伦斯教堂的塔楼顶上去。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教堂司事拿着一把足以与圣彼得的钥匙相媲美的大钥匙,给我俩打开了那扇通往塔楼的神秘大门。“等你们下楼出来时”他说,“拉拉铃就行啦。 [点击阅读]
伊索寓言
作者:佚名
章节:454 人气:2
摘要:农夫替牛解下犁套,牵着它去喝水。这时,有只穷凶极恶的饿狼正出来觅食,看见那犁,开始仅仅只舔舔那牛的犁套,觉得有牛肉味,便不知不觉地将脖子慢慢地伸了进去,结果再无法拔出来,只好拉着犁在田里耕起田来。那农夫回来后,看见了它,便说:“啊,可恶的东西!但愿你从今弃恶从善,回来种田吧。”这故事是说,尽管有些恶人做了一点善事,但这并非他的本意,而是出于无奈。 [点击阅读]
塔木德智慧全书
作者:佚名
章节:451 人气:2
摘要: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1)钱是货币,是一个人拥有物质财富多少的标志,就其自身而言,是不分贵贱的。在犹太人的赚钱观念中,他们从来就不把蹬三轮、扛麻袋看成是低贱的事,也不认为做老板、经理就高人一等,钱不管在谁身上都一样是钱,它们不会到了另一个人的口袋中就不是钱了。 [点击阅读]
存在与虚无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2
摘要:《存在与虚无》这是一部存在主义代表作,在哲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其内容概论:一、导言:对存在的探索在本书的第一部分,萨特明确了他对存在思考的起点,提出了存在的两种不能互相还原的存在形式:对意识来说超越的存在和意识本身。萨特的存在理论的逻辑出发点是现象。 [点击阅读]
安徒生童话故事全集
作者:佚名
章节:183 人气:2
摘要:长篇小说(6):《即兴诗人》,《奥?特》,《不过是个提琴手》,《两位男爵夫人》,《生乎?死乎》,《幸运儿》。剧本(25):诗剧《阿夫索尔》,《圣尼古拉教堂钟楼的爱情》,歌剧《拉默穆尔的新娘》,歌剧《乌鸦》,诗剧《埃格纳特的人鱼》,轻歌舞剧《离别与相逢》,歌剧《司普洛峨的神》,《黑白混血儿》,《摩尔人的女儿》,《幸福之花》,独幕诗剧《国王的梦想》,《梨树上的鸟儿》,《小基尔斯滕》, [点击阅读]
小狗钱钱
作者:佚名
章节:50 人气:2
摘要:一般人都希望自己变得富有一些,只是我们中的一些人的这一愿望更为强烈;而有些人却假装自己只想在生活的某些领域里变得富有。事实上,大多数人的最终愿望都是让自己更加幸福、更加成功,也想拥有更多的钱。这种愿望是无可非议的,因为富裕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假如我们有充足的钱,我们就能生活得更有尊严,也能更好地为自己和他人服务。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