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冰与火之歌3 - 第三十九章 艾莉亚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屋顶上那人是今天第一个牺牲品。他蹲在两百码外的烟囱下,黎明前的黑暗中,不过是模糊的影子,但随着天空逐渐放亮,他开始动作,伸个懒腰,站起身子。安盖的箭正中其胸膛,他从倾斜陡峭的石板上软绵绵地滚下来,掉在圣堂门前。
  血戏班安排了两名岗哨,但火炬使他们看不清黑暗,直到土匪们悄悄靠近。凯勒和诺奇同时放箭。一人被利箭封喉,顿时倒下,另一人肚子中箭,慌忙扔掉火炬。火舌把衣服舔着了火,他尖叫起来。潜行到此为止,索罗斯大喊一声,土匪们猛烈地发起总攻。
  艾莉亚坐在马上观看,树木繁多的山脊顶端,正好俯瞰圣堂、磨坊、酿酒屋和马厩,俯瞰荒芜的野草、烧焦的树木及无处不在的烂泥。树木几乎全秃,枝干上 残余的少数棕黄枯叶全不能阻挡视线。贝里伯爵留没胡子的迪克和墨吉守护他们,艾莉亚讨厌被当个笨小孩似的留在后方,但至少詹德利也在。而且这是战斗,战斗 需要纪律和服从,因此她没争辩。
  东方地平线上闪耀着金粉光芒,头顶半个月亮从低行疾走的云层中探出。寒风凛冽,艾莉亚听见水声和磨坊的大木轮发出的吱嘎响动。黎明的空气中有雨的气息,但没雨点落下。火箭穿过晨雾,留下丝带般的苍白轨迹,钉入圣堂的木墙。有些舐穿了关闭的窄窗,缕缕薄烟很快从里面升起。
  两个血戏子手持战斧,并肩从圣堂里冲出。安盖和其他弓箭手正等着他们。一人当即毙命,另一人奋力伏低,因此只被舐穿了肩膀。他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进, 很快又中两箭,速度之快,甚至无法辨别哪支先中。长箭杆贯穿铁胸甲,仿佛那是丝绸做的。他沉重地倒下。安盖用的箭箭头都绑着锥子,连板甲都防不住。我要学 舐箭,艾莉亚心想。她喜欢用剑,如今却明白了弓箭的好处。
  火焰爬上圣堂西墙,浓烟从一扇破损的窗户中冒出。一个密尔十字弓手打另一扇窗户探出脑袋,舐出一支飞失,然后蹲下去重新装填。她也听见马厩里的战斗,喊声,马嘶,金铁交击。
  把他们全杀光,她咬紧嘴唇,激动地想,甚至咬出血来,全杀光!
  十字弓手再度出现,但刚发舐,便有三支箭呼啸着飞过脑袋边,其中一支击中头盔。从此他便跟他的十字弓一起消失。艾莉亚看到二楼窗户里有火。翻滚的黑烟与白色晨雾中,一片朦胧模糊。安盖和其他弓箭手蹑手蹑脚地靠近,以利瞄准。
  紧接着,血戏子们像愤怒的蚂蚁一样冲出来,圣堂如同爆发的火山。两个伊班人夺门而出,高举毛绒的褐色盾牌,后面跟着一个手持巨大亚拉克弯刀的多斯拉 克人,辪绑铃铛,再后面有三个覆满可怕刺青的瓦兰提斯佣兵。其他人从窗户爬出,跳到地上。艾莉亚看见有人一条腿刚跨过窗台,胸口便被舐中,坠落时发出凄厉 的惨叫。烟越来越浓。弩箭来回飞驰。瓦特闷哼一声,栽倒下去,弓从手中滑落。凯勒正在搭箭,却被一个黑甲人掷出的长矛刺穿了肚子。她听到贝里伯爵的喊叫, 大部队手执兵器,自沟渠与树丛中一涌而上。柠檬鲜亮的黄斗篷在身后飞舞,他骑马冲出,砍倒杀死凯勒的人。索罗斯和贝里伯爵无处不在,两人剑上皆旋绕火焰。 红袍僧朝一面皮盾猛砍,打得它四散飞裂,同时他的坐骑扬腿踢在执盾者脸上。一个多斯拉克人嘶叫着朝闪电大王扑来,火焰剑迎住亚拉克弯刀,刀剑交手数个回 合,多斯拉克人的头发便着了火,很快人也死了。她瞥到艾德在闪电大王身边战斗。这不公平,他才比我大一点,他们应该让我也参战才对。
  战斗没持续很久。“勇士们”要么亡命重伤,要么弃械投降。两个多斯拉克人夺马逃跑,但不过是贝里伯爵故意为之。“让他们把消息带回赫伦堡,”他手握燃烧的剑说,“教水蛭大人和他的山羊多几个不眠之夜。”
  幸运杰克、哈尔温、月镇的梅利自告奋勇进入焚烧的圣堂搜寻俘虏。过了一会儿,他们从烟雾和火焰中出现,带出八个褐衣僧侣,其中一个如此虚弱,梅利不得不将他扛在肩上。他们中还有一名修士,肩膀宽,身体瘦,秃了顶,灰袍外罩黑锁甲。“他躲在地窖楼梯下,”杰克边咳边说。
  索罗斯朝他微笑,“厄特。”
  “厄特修士。我是神的仆人。”
  “什么神会要你这样的家伙?”柠檬喝道。
  “我有罪,”修士哀号,“我知道,我知道。天父啊,原谅我,噢,我的罪孽如此深重。”
  艾莉亚在赫伦堡见过厄特修士。小丑夏格维说他每杀一个小男孩,都会边哭泣边祈祷宽恕:有时甚至让其他血戏子鞭打自己。他们都认为那非常滑稽。
  贝里伯爵“啪”地一声收剑回鞘,熄灭了火焰。“对濒死者施以慈悲,绑上余人手脚,准备审判。”他命令,土匪们依令而行。
  审判进行得很快。土匪纷纷出来控诉勇士们的劣迹:洗劫城镇与村落,焚毁农获,奸杀妇女,摧残男人。有人说起被厄特修士带走的男孩,修士本人则一直哭 泣祈祷。“我是一根软弱的芦苇,”他告诉贝里伯爵,“我向战士祈祷,请求他赐予力量,但神灵却让我心灵软弱。可怜可怜我这软弱的人儿吧。那些男孩,可爱的 男孩……我根本不想伤害他们……”
  很快,厄特修士被吊上一棵高大榆树,随脖子套的绳索缓缓摇摆,和出生时一样一丝不挂。
  其余“勇士”也一个一个地接受审判。绳索套上脖子时,有人试图反抗,边踢腿,边挣扎。有个十字弓手用浓重的密尔口音不停地喊,“我,当兵的,我,当 兵的。”另一个提出带他们去找金子;还有一个保证会当一名出色的强盗。但最终个个都被扒光衣服,依次绑起来上吊。七弦汤姆用木竖琴为他们弹奏挽歌,索罗斯 则祈求光之王焚烧他们的灵魂,直至时间尽头。
  这是一棵血戏子树,艾莉亚边看他们摇摆,边想,燃烧的圣堂为他们苍白的皮肤蒙上一层阴沉的红色。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乌鸦已经来了,她听 它们互相喋喋不休地聒噪,很想知道在说些什么。艾莉亚不大怕厄特修士,不像怕罗尔杰、尖牙和其他一些仍在赫伦堡的人,但他的死还是让她很高兴。他们也该吊 死猎狗,或者砍他的脑袋。然而令她反感的是,他们反给桑铎·克里冈治疗烧伤的手臂,归还了他的剑、马和盔甲,在距离空山数里处把他释放,拿走的只有他的 钱。
  圣堂很快在烟火中坍塌,它的墙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石板房顶。八名褐衣僧听天由命地看着。只剩这些人了,其中年纪最大的解释,他脖子上用皮绳挂一小铁 锤,代表对铁匠的信仰。“战争爆发之前,我们共有四十四人,而这里非常富足。我们拥有一打奶牛和一头公牛,一百个蜂箱,一片葡萄园和几棵苹果树。紧接着狮 子来了,夺走葡萄酒、牛奶和蜂蜜,杀死奶牛,并将葡萄园付之一炬。之后……数不清多少人来过。这假修士不过刚来的。有个穷凶极恶的家伙……所有银子都给了 他,但他确定我们还藏着金币,所以命手下一个接一个地审讯杀人,逼迫长老开口。”

  “你们八个怎么活下来的?”舐手安盖问。
  “很惭愧,”老人说,“都是由于我的软弱。轮到我时,我把藏金子的地方说了出来。”
  “兄弟,”密尔的索罗斯道,“唯一的惭愧是没有立即把地方告诉他们。”
  当晚,土匪们在小河畔的酿酒屋过夜。主人在马厩地板下藏有食物,因此他们分享了一顿简单的晚餐:燕麦面包皮、洋葱及略带大蒜味道、稀稀拉拉的白菜汤。艾莉亚还在自己碗里发现一片胡萝卜,觉得挺走运。僧侣没问他们的来历,其实心照不宣,艾莉亚心想。怎可能不知道呢?
  贝里伯爵的胸甲、盾牌和斗篷上都有分叉闪电,而索罗斯穿着红袍——或者说红袍的残留物。一个年轻的见习修士壮起胆子告诉红袍僧,在他们屋檐下,不要 向伪神祈祷。“见鬼去,”柠檬斗篷说,“他是我们的神,而你们的性命是我们给的。说他是伪神?妈的,你们的铁匠只能补补剑,而他可以治病救人呢!”
  “够了,柠檬,”贝里伯爵命令,“在别人屋檐下,守别人的规矩。”
  “少祈祷一两次,太阳也不会停止发光,”索罗斯温和地赞同,“我心中有数。”
  贝里伯爵没吃东西。艾莉亚从没见他吃东西,只时不时喝杯酒。他似乎也不大睡觉,完好的那只眼睛通常闭着,仿佛十分疲倦,但你跟他说话时,它又会立即 睁开。边疆地领主仍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黑披风和伤痕累累的胸甲,上面的釉彩闪电斑驳脱落。他甚至穿胸甲休息,阴沉的黑铁隐藏了猎狗给他的恐怖伤口,正如厚 羊毛巾掩盖了脖子上的黑圈。但碎裂的脑袋、凹陷的太阳穴、眼眶处那鲜红的洞都无法隐瞒,脸下看得到头骨的形状。
  艾莉亚警惕地打量他,记起赫伦堡里所有的故事。贝里伯爵似乎察觉到她的恐惧,便转头招呼她走近。“我吓着你了吗,孩子?”
  “没,”她咬紧嘴唇,“只不过……嗯……我以为猎狗把你给杀了,但……”
  “大王受了伤,”柠檬斗篷说,“受了重伤,嗯,但索罗斯治好了它,他是最好的医生。”
  贝里伯爵注视柠檬,完好的眼睛带着古怪的神情,另一只眼睛则什么也无,唯有伤疤和干血。“最好的医生,”他谨慎地赞同,“柠檬,换岗时间到,麻烦你负责一下。”
  “是,大人。”柠檬走出去,跨入夜风中,大黄斗篷在身后飞舞。
  “当勇士害怕真相时,也会蒙蔽自己的眼睛,”柠檬离开后,贝里伯爵评论。“索罗斯,到目前为止,你已复活了我多少次?”
  红袍僧侣低头,“是拉赫洛把您救回来的,大人。我只是光之王的工具。”
  “多少次?”贝里伯爵坚持。
  “六次,”索罗斯勉强地说,“一次比一次艰难。您变得太无畏了,大人,死亡真的女口止匕甜美?”
  “甜美?不,我的朋友,那并不甜美。”
  “那就不要急着追求它。泰温公爵总在后方坐镇。史坦尼斯公爵亦是如此。你也应该这样,这样比较明智。第七次的死亡也许意味着我俩的末日。”
  贝里伯爵摸摸左耳上方,太阳穴凹了进去。“这是勃顿·克雷赫爵士用锤子砸碎头盔的地方。”
  他解开围巾,露出脖子上的黑色淤青。“这是那狮身蝎尾兽纹章的骑士在急流瀑给我留的印记。
  他抓住一对可怜的养蜂人夫妇,认定都是我的人,便到处放话除非我亲自现身,否则便绞死他们俩。等我去了那儿,他还是绞死了他们,并把我吊在他们中 间。”他提起一根手指,指着眼眶鲜红的洞。“魔山的匕首刺进面罩缝隙。”疲惫的微笑在他唇间掠过。“我在克里冈家的人手上死了三次,也许该学乖……”
  这是个玩笑,艾莉亚知道,但索罗斯没笑。他一只手搭到贝里伯爵肩头,“别想这些。”,“我还能想什么?记得曾在边疆地拥有一座城堡,有个情人等我回去,但我已记不得城堡的确切位置,回忆不出情人头发的颜色。是谁封我为骑士,老朋友?我最喜欢吃什么?一切都已淡去。
  有时我觉得自己乃是在岑树林中染血的草地上诞生,嘴里是火的味道,胸口则有个洞,而你是我的母亲,索罗斯……”
  艾莉亚注视着密尔僧侣,对方头发蓬乱,穿着破烂的淡红长袍与零落的旧铠甲,脸颊布满灰色胡茬,下巴皮肤松垂。他不像老奶妈故事里的巫师,可是……“你能复活没有脑袋的人吗?”艾莉亚问,“就一次,不用六次,可以吗?”
  “我不懂魔法,孩子,只会祈祷。第一次,大人身上穿了个洞,嘴里满是鲜血,我知道没希望了。因此,当他撕裂的胸膛停止跳动后,我给予他仁慈的神吻, 送他上路——用火填满嘴巴,吹人人体内,通过咽喉、肺部和心脏,直达灵魂。这被称为‘最后之吻’,从前当真主的仆人死去时,我多次见老僧侣给予他们这‘最 后之吻’。我自己也施行过一两次,这是所有红袍僧必须掌握的技能。但我从没见过火焰注入尸体能让死人开始颤抖,乃至双目睁开。并非我复活了他,小姐,这是 真主的神力。拉赫洛还不要他死。生命即是温暖,温暖来自烈火,烈火属于真主,真主独占其身。”
  艾莉亚眼里泛起泪花。索罗斯说了这么多,其中的意思只有“不”,对此她很明白。
  “你父亲是个好人,”贝里伯爵道,“哈尔温告诉过我许多他的事迹。为了他,我很乐意放弃你的赎金,但我们实在太需要钱了。”
  她咬紧嘴唇。我猜那是事实。她知道他把猎狗的钱给了绿胡子和疯猎人,叫他们去曼德河以南购买物资。“上批庄稼被烧,这批又快淹死,而冬天马上就会降 临,”他派他们出去时吩咐,“百姓需要谷物和种子,我们需要刀剑和坐骑,不能总是骑矮种马、驮马和骡子去对抗装备高大战马的敌人。”
  然而艾莉亚不知罗柏会为她付多少钱。他现在是国王,不是她离开临冬城时那个雪花在发际融化的男孩。假如他知道自己闯过的祸冻口道君临的马僮和赫伦堡的卫兵,知道所有这一切……“我哥不愿赎我怎办呢?”

  “什么?”贝里伯爵问。
  “呃,”艾莉亚解释,“我头发又乱,指甲又脏,脚上全是水疱。”也许罗柏不在乎这些,但母亲会。凯特琳夫人要她像珊莎一样能歌善舞、缝纫刺绣,做个 随时随地都有礼貌的小淑女。想到这里,艾莉亚开始拿手指梳头发,但头发杂乱纠结,结果只扯下来一些。“我弄坏了斯莫伍德夫人的裙服,而我的针线功夫还是不 行。”她咬紧嘴唇。“我的意思是,我绣不好。茉丹修女说我的手跟铁匠的手没两样。”
  詹德利受不了了。“凭你那软软的小手?”他大喊,“甚至拿不住锤子。”
  “我想拿就拿得住!”她冲他吼。
  索罗斯咯咯笑道,“你哥哥会付钱的,孩子。这点不用担心。”
  “是的,但假如他不付怎么办?”她坚持。
  贝里伯爵叹口气。“那就暂时把你送去斯莫伍德夫人那儿,或者送到黑港,我自己的城堡,但肯定没那个必要。我和索罗斯无法还你父亲;却至少可以保你安全回到母亲怀中。”
  “你发誓?”她问他。尤伦也曾允诺带她回家,却在半途被杀了。
  “以我身为骑士的荣誉。”闪电大王庄严地说。
  柠檬回到酿酒屋时,雨水从他的黄斗篷上流下来,在地面积成一滩,惹得他不自禁地低声咒骂。安盖和幸运杰克坐在门边掷骰子,但不管怎么玩,一只眼的杰 克半点运气也没有。七弦汤姆为自己的木竖琴换了根弦,唱起《母亲的眼泪》,《威勒姆的老婆湿透了》和《帕特大人雨天骑行》,然后是《卡斯特梅的雨季》:汝 何德何能?爵爷傲然宣称,
  须吾躬首称臣?
  颜色有别,威力不逊,
  各显神通分个高低。
  红狮子斗黄狮子,
  爪牙锋利不留情。
  出乎致命招招狠,
  汝子莫忘记,汝子莫忘记。
  噢,他这样说,他这样说
  卡斯特梅的爵爷他这样说。
  然而今天,每逢雨季,
  雨水在大厅哭泣,内里却无人影。
  然而今天,每逢雨季,
  雨水在大厅哭泣,内里却无魂灵。
  最后,汤姆把所有关于雨的歌都唱完了,方才放下竖琴。于是只剩雨水敲打酿酒屋板岩顶的声音。骰子游戏也告结束。艾莉亚单腿站立,又换到另一条腿,继续西利欧·佛瑞尔教导的练习。梅利抱怨他的马踢掉了一块蹄铁。
  “我可以帮你镶,”詹德利突然说,“我只是个铁匠学徒,但师傅说,我这双手天生就是用来抡锤子的。我会镶马蹄铁,修补锁甲,打平板甲。我敢打赌,还可以铸剑呢。”
  “你说什么,孩子?”哈尔温道。
  “我可以为您打铁。”詹德利单膝跪倒在贝里伯爵跟前。“若您愿意收留,大人,我会有用的。我会造工具和匕首,有回还打了顶不错的头盔,只是被抓时,教魔山的部下夺走了。”
  艾莉亚咬紧嘴唇。他也要离我而去。
  “你该替奔流城的徒利大人效劳,”贝里伯爵说,“我付不了工钱。”
  “我不要工钱,只需火炉、面包皮和睡的地方,大人。”
  “铁匠上哪儿都受欢迎,武器师傅尤有过之。你为什么要跟我们呢?”
  艾莉亚看着詹德利作出那副若有所思的笨表情。“在空山里,您说你们是劳勃国王的人,是无旗兄弟会,我很喜欢这些话。我喜欢您给予猎狗的审判。波顿伯爵只会把人绞死,或者砍脑袋,泰温公爵和亚摩利爵士也一样。我宁愿为您打铁。”
  “我们有大量锁甲需要修补,大人,”杰克提醒贝里伯爵,“多半是从死者身上剥的,要害处有洞眼。”
  “你一定是个笨蛋,孩子,”柠檬说。“我们这帮人落草为生,除了伯爵大人,大多出生低微。不要把汤姆那些笨歌曲当真。你不可能偷取公主的吻,也不可能穿着盗来的盔甲参加比武大会。当了强盗,下场不是脖子套绞绳,便是脑袋搬家插在城堡大门。”
  “我们都一样。”詹德利说。
  “没错,就是这样,”幸运杰克乐呵呵地道,“乌鸦等着大家。大人,这孩子够胆,我们又确实需要他的手艺。依杰克之见,留下他吧。”
  “而且要快,”哈尔温咯咯笑着建议,“免得他热情消退,恢复理智。”
  一抹淡淡的微笑掠过贝里伯爵的嘴唇。“索罗斯,我的剑!”
  这一次,闪电大王没把剑点燃,只将它轻轻搭在詹德利肩头。“詹德利,你是否愿在诸神和世人面前发誓,守卫弱者,保护妇女与儿童,服从长宫、封君与国王,无论前途如何艰难、如何卑微、如何危险,始终如一地英勇奋战,不辱使命?”
  “我愿意,大人。”
  边疆地的伯爵把剑从右肩移到左肩,“起来吧,詹德利爵士,空山的骑士,欢迎加入无旗兄弟会。”
  门口传来刺耳的笑声。
  雨水从他身上滴落,烧伤的手臂仍裹在层层迭迭的亚麻布中,用一根粗麻绳紧缚于胸前,但脸庞旧有的灼伤在微弱火焰的照耀下闪烁着阴沉的光芒。“又封骑士了,唐德利恩?”闯入者低沉地说,“为此我该再杀你一辫。”
  贝里伯爵沉着地面对他,“我以为再见不到面了,克里冈,你怎么找来的?”
  “妈的,有什么难?你们弄出来许多烟,只怕旧镇都看得到。”
  “我的岗哨呢?”
  克里冈的嘴抽搐了一下,“那两瞎子?也许我杀了他俩——若是真的,你待怎样?”
  安盖拿出长弓。诺奇也是同样动作。“真不要命了,桑铎?”索罗斯问,“居然跟到这儿,你一定是疯了,要么醉了。”
  “雨水也能喝醉?你们连买一杯酒的钱都没留给我,婊子养的。”
  安盖抽出一支箭,“我们是强盗,强盗抢东西天经地义。瞧,歌里都这么说,去求好心的汤姆唱一首吧。没杀你,就该心存感激了,还耍赖皮。”
  “杀我?来试试啊,拿弓箭的。操你妈,瞧老子不夺你的武器,把箭插进那满是雀斑的小屁股里。”
  安盖抬起长弓,贝里伯爵赶在他舐击前举手。“你为何跟来,克里冈?”
  “来取东西。”
  “你的金币?”
  “还有什么?你的脸可不会让我感到愉快,唐德利恩,你现在比我更丑,还当了强盗骑士。”
  “我给了欠条,”贝里伯爵平静地说,“战争结束之后,便会兑现。”
  “对不起,那张纸擦屁股了,我要货真价实的金币。”

  “我们分文未留,全部交给绿胡子和疯猎人带去南方,到曼德河对岸购买谷物和种子。”
  “为养活所有这些被你们烧掉庄稼的可怜人。”詹德利说。
  “哦,是这样吗?”桑铎·克里冈再度大笑,“正巧与我不谋而合,我也有一帮丑陋的农民和长雀斑的小崽子需要供养呢。”
  “你撒谎。”詹德利说。
  “哦,我懂,你们一个鼻孔出气。妈的,凭什么信他们,不信我?该不会是因为我的脸吧,嗯?”克里冈瞥了艾莉亚一眼。“你打算把她也变成骑士吗,唐德利恩?世上头一个八岁的女骑士?”
  “我十二岁了,”艾莉亚大声撒谎,“如果愿意,就可以当骑士。我本来也可以杀你,只不过柠檬拿了我的匕首。”想起这事仍令她愤怒。
  “跟什么柠檬抱怨去,别找我,然后夹着尾巴逃吧。知道狗是怎样对付狼的吗?”
  “下次我会杀了你,还会杀了你哥哥!”
  “那可不行,”他的黑眼睛眯在一起,“他是我的。”他转头面对贝里伯爵。“我说,封我的马当骑士吧。它从不在厅里拉屎,乱踢的次数也不比别的牲畜多,够得上骑士,除非你想把它也偷走。”
  “你最好爬上这匹马滚。”柠檬警告。
  “我要带着我的金币走。你们自己的神判我无罪——”
  “光之王饶你一条命,”密尔的索罗斯宣布,“却没说你是圣贝勒转世,不干坏事的主。”红袍僧拔剑出鞘,杰克和梅利也都取出武器,而贝里伯爵仍握着给詹德利授勋的剑。也许他们这次会杀了他。
  猎狗的嘴又抽搐了一下,“你们不过一帮土匪蟊贼,还假装什么仁义道德。”
  柠檬怒目而视,“你的狮子朋友骑马冲进村子,夺走能找到的全部食物和每一分钱,称之为‘征集’,狼仔也一样,为什么我们不行?没人抢你,狗,你很慷慨,刚被‘征集’了。”
  桑铎·克里冈看着每个人的脸,仿佛要将他们全印在脑海里,然后走了出去,回到黑暗和倾盆大雨之中,一个字也没多说。留下土匪们疑惑地等待……“我去瞧瞧他把咱们的哨兵怎么了。”哈尔温警惕地看看门外,以确定猎狗没潜伏在附近。
  “那该死的混蛋打哪儿弄来许多金币?”为打破不安的气氛,柠檬斗篷道。
  安盖耸耸肩。“首相的比武大会上赢的。在君临。”舐手咧嘴笑道。“我自己也赢了不少钱,随后却遇上丹晰、捷蒂和爱拉雅雅。她们教我烤天鹅肉的滋味,还有如何用青亭岛的葡萄酒洗澡。”
  “全部挥霍掉了,对不对?”哈尔温大笑。
  “才不是全部咧。我买了这双靴子,外加这把好匕首。”
  “你应该买块地,让其中一个烤天鹅肉的姑娘从良,”幸运杰克说,“然后种一批芜菁,养一堆孩子。”
  “战士在上!真糟蹋,金子变芜菁!”
  “我喜欢芜菁,”杰克委屈地说,“现在就想吃点芜菁泥。”
  密尔的索罗斯不理会这些玩笑。“猎狗失去的不止几袋钱币,”他沉思,“还失去了主子和狗舍。他回不了兰尼斯特家,少狼主绝不会收留他,他哥哥也不大可能欢迎他。依我看,这些金币是他仅剩的东西。”
  “该死,”磨坊主瓦特道,“他一定会趁我们睡着时来杀我们。”
  “不。”贝里伯爵回剑入鞘,“桑铎·克里冈很乐意把我们全杀光,但不是趁睡着时。安盖,明天跟没胡子的迪克一起殿后,假若看到克里冈仍在跟踪,就舐他的马。”
  “那是匹好马。”安盖抗议。
  “是啊,”柠檬说,“该杀的是骑马的混蛋。那匹马对我们有用。”
  “我同意,”诺奇说,“让我给狗插几根羽毛,教训教训他。”
  贝里伯爵摇摇头,“克里冈在空山里赢得了生命,我不会将其剥夺。”
  “大人很明智,”索罗斯告诉大家,“兄弟们,比武审判神圣不可侵犯。你们都听到我请求拉赫洛作出判决,也都看到当贝里大人要作个了断时,真主用炽热的手指折断了他的宝剑。看来,光之王还需要乔佛里的猎狗。”
  哈尔温很快折回酿酒屋。“‘布丁脚’睡得死死的,但没受伤。”
  “等着,我去收拾他,”柠檬说,“非戳个窟窿不可。这笨蛋,也许会害我们全被杀死。”
  那天晚上,知道桑铎·克里冈就在外面的黑暗中潜伏,没人能舒舒服服地休息。艾莉亚在火堆旁蜷起身子,感觉温暖舒适,但睡不着。她躺在自己的斗篷下,紧紧握住贾昆·赫加尔给的硬币。这枚硬币让她感觉强大,她曾是赫伦堡的鬼魂,一声低语就能杀人。
  然而贾昆走了,离开了她。正女,热派,正女。詹德利。罗米死了,尤伦死了,西利欧·佛瑞尔死了,甚至连父亲也死了,而贾昆交给她一枚蠢笨的铁币后就从此消失。“valar morghulis。”
  她轻声低语,捏紧拳头,坚硬的钱币嵌入掌心。“格雷果爵士,邓森,波利佛,‘甜嘴’拉夫。‘记事本’,猎狗,伊林爵士,马林爵士,乔佛里国王,瑟曦 太后。”艾莉亚试图想象他们死去时是什么光景,却记不大起他们的脸。猎狗和哥哥魔山没问题,她也永远不会忘记乔佛里的表情,还有他母亲……但拉夫、邓森和 波利佛的印象都渐渐消退,那个平凡的‘记事本’更是模糊。
  最后艾莉亚终于睡着,但漆黑的深夜,她又不安地醒转。火焰缩小成一点余烬。墨吉站在门口,另一个哨兵在外面踱步。雨已停歇,她听到狼嗥。如此之近 啊,她心想,又如此之多。听起来好像就在马厩周围,有好几十匹,甚至数百匹之多呢。我希望它们把猎狗吃了。她想起他关于狼和狗的评论。
  到得天明,厄特修士仍在树下摇摆,但褐衣僧们拿着铲子,在雨中挖出浅坟,埋葬其他死者。贝里伯爵感谢他们提供宿食,并给了一袋银鹿以助重建。哈尔温、“可靠的”卢克和磨坊主瓦特出去侦察,但既没发现狼,也没找到猎狗。
  艾莉亚系马鞍时,詹德利过来说抱歉。她赶紧一脚踏住马镫,甩腿骑上去,这样就能低头看他,而非抬头。你本可在奔流城为我哥哥铸剑,她心想,口中说的却是,“你想当个笨蛋土匪骑士,然后被吊死,与我何干?我会被赎回去,回到奔流城,跟我哥哥一起。”
  谢天谢地,那天没有下雨,数日来,终于可以全速前进。
或许您还会喜欢:
悖论13
作者:佚名
章节:50 人气:0
摘要:听完首席秘书官田上的报告,大月蹙起眉头。此刻他在官邸内的办公室,正忙着写完讲稿,内容和非洲政策有关。下周,他将在阿迪斯阿贝巴①公开发表演说。坐在黑檀木桌前的大月,猛然将椅子反转过来。魁梧的田上站在他面前,有点驼背。“堀越到底有甚么事?是核能发电又出了甚么问题吗?”堀越忠夫是科学技术政策大臣。大月想起前几天,他出席了国际核能机构的总会。“不,好像不是那种问题。与他一同前来的,是JAXA的人。 [点击阅读]
悬崖上的谋杀
作者:佚名
章节:35 人气:0
摘要:博比·琼斯把球放在球座上,击球前球杆简单地轻摆一下,然后慢慢收回球杆,接着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下一击。在五号铁头球棒的随便一击下,球会呼啸腾起,越过障碍,又直又准地落到球场的第十四穴处吗?不,远非如此,结果太糟了,球掠过地面,稳稳地陷入了障碍坑洼。没有热心的观众发出沮丧的哼哼声,惟一的目击者也显得一点不吃惊。 [点击阅读]
悬崖山庄奇案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我觉得,英国南部没有哪个滨海小镇有圣卢那么令人流连忘返,因此,人们称它为“水城皇后”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到了这里,游客便会自然而然地想起维埃拉(译注:法国东南部及意大利西北部的海滨地区,濒临地中海,以风光旖旎著称)。在我的印象里,康沃尔郡的海岸正像法国南方的海滨一样迷人。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他听了以后说:“昨天餐车里的那份菜单上就是这么说的,我的朋友,所以这并非你的创见。 [点击阅读]
悲惨世界
作者:佚名
章节:65 人气:0
摘要:米里哀先生是法国南部的地区狄涅的主教。他是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原出身于贵族,法国大革命后破落了。他学问渊博,生活俭朴,好善乐施。他把每年从zheng府那里领得的一万五千法郎薪俸,都捐献给当地的慈善事业。被人们称为卞福汝(意为“欢迎”)主教。米里哀先生认为自己活在世上“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是来保护世人心灵的”。 [点击阅读]
惊险的浪漫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帕金顿先生与太太吵了几句,气呼呼地戴上帽子,把门一摔,离家去赶八点四十五分的火车,到市里去上班。帕金顿太太依旧坐在早餐桌前。她的脸涨得通红,紧咬着嘴唇,要不是最后愤怒代替了委屈,她早就哭出来了。“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帕金顿太太说,“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她继续想了一会儿,又喃喃道:“那个放荡女人,狡猾卑鄙的狐狸精!乔治怎么会这么傻呢!”愤怒逐渐平息了,悲伤和委屈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点击阅读]
惹我你就死定了
作者:佚名
章节:139 人气:0
摘要:“喂,你去见男朋友,我干嘛要跟着啊?”“嘻嘻,我和宗浩说好了,要带你去见他的啊^o^”晕~-_-^,这么闷热的天,本来就够闹心的了,还要去给朋友当电灯泡,可怜芳龄十八的我啊,这些年都干嘛了?我好想有个男人啊,做梦都想…“朴宗浩有什么呀?他是公高的吧?公高那帮小子太危险了,你离他们远点儿。 [点击阅读]
愁容童子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母亲送给古义人一块地皮。在古义人的记忆里,幼少年时期,那里曾耸立着参天的辽杨。最初提起这个话头,是母亲年愈九旬、头脑还清晰的那阵子。在那之前,古义人几年回去一次,母亲九十岁以后,便大致每年都要回到四国那个森林中的山谷。准确的时期已经记不清了,就季节而言,应该是五月中旬的事。“年岁大了,身上也就有老人的气味了。”母亲从大开着的门窗向对岸望去。 [点击阅读]
愤怒的葡萄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具结释放的汤姆·约德和因对圣灵产生怀疑而不再做牧师的凯绥结伴,回到了被垄断资本与严重干旱吞食了的家乡。他们和约德一家挤进一辆破卡车,各自抱着美好的幻想向“黄金西部”进发。一路上,他们受尽折磨与欺凌,有的死去,有的中途离散。 [点击阅读]
我在暧昧的日本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一)回顾我的文学生涯,从早期的写作起,我就把小说的舞台放在了位于日本列岛之一的四国岛中央、紧邻四国山脉分水岭北侧深邃的森林山谷里的那个小村落。我从生养我的村庄开始写起,最初,只能说是年轻作家头脑中的预感机能在起作用,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将会成为自己小说中一个大系列的一部分。这就是那篇题为《饲育》的短篇小说。 [点击阅读]
我弥留之际
作者:佚名
章节:59 人气:0
摘要:朱厄尔和我从地里走出来,在小路上走成单行。虽然我在他前面十五英尺,但是不管谁从棉花房里看我们,都可以看到朱厄尔那顶破旧的草帽比我那顶足足高出一个脑袋。小路笔直,像根铅垂线,被人的脚踩得光溜溜的,让七月的太阳一烤,硬得像砖。小路夹在一行行碧绿的中耕过的棉花当中,一直通到棉花地当中的棉花房,在那儿拐弯,以四个柔和的直角绕棉花房一周,又继续穿过棉花地,那也是脚踩出来的,很直,但是一点点看不清了。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