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白门柳 - 第三部:鸡鸣风雨 第十一章(3)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大哥,”黄宗会看来也急了,争辩说,“你难道不想想,家中还有母亲,还有大嫂、细姐和百家、正谊、大囡、二囡他们一窝子人!你不顾惜自己,可抛下了他们,今后怎么办?”
  “哼,我要是死了,不是还有你们吗!往后,他们就托付给你,还有晦木了!”
  黄宗羲回答得很干脆。
  “可是,我担当不起,担当不了!”黄宗会猛地一挥胳臂,吵架般地大叫起来,“如今家里这等穷,乡下这等穷,还不停地打仗!我本来就没有本事,平日连自己家中那几口子都照应不过来,又怎么有力气再照应大嫂和侄儿们?你、你这不是分明要我的命吗?你倒好,一家伙战死沙场,轰轰烈烈,名垂青史了!可留下我们还得活下去的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黄宗会怒气冲冲地叫嚷着,激动地做着手势,眼睛在薄黯中闪闪发光。看来,兄长这种断然的、蛮横的托付,不仅使他感到痛苦,也使他感到十分惊恐和紧张。
  说到后来,他似乎终于支持不住,一屁股跌坐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用双手掩住面孔,呜呜地哭泣起来……这一次,黄宗羲默默地望着,没有立即说话。事实上,弟弟的指责虽然尖刻、激烈,而且似乎还十分小气和薄情,不识大体,但是他心中却很明白,正因为对方一旦接受了自己的托付,就一定会拼着命儿也要承担到底,所以才在这一刻里,表现得如此紧张和惊恐。相反,自己不顾对方是否承当得了,就一股脑儿把偌大一个包皮袱硬推给对方,是不是有点过于自私了?正是这种反躬自问,使他感到有点不安,也有点愧歉。略一迟疑之后,他终于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黄宗会的肩膀,和解地说:“别再哭了!适才是为兄不是,不该那等说话,你且起来,快起来!”这么催促着,他侧起耳朵倾听了一下,又说:“听,今儿是十八大潮,这会儿怕是潮水上来了!”
  对于大哥的话,黄宗会一向是顺从惯了的。这一次也不例外,虽然他没有吱声,但是却用鼻子咝咝吸着气,拭擦着眼睛,站了起来。
  这当儿,耳畔的潮水声变得更加巨大,它有如沉雷一般轰隆隆地响着,一阵接一阵地从江面上传来。当兄弟俩走上堤岸的高处,放眼望去时,果然发现,早一阵子他们离开时还是夕阳斜照、细浪逶迤的江面,这会儿完全变了样。在反常地提早而至的海潮压迫下,它正在整个儿不安地翻腾着。本来是露出水面的大片“草塘”,已经消失不见。江面却变得更加浩瀚和开阔。起伏不已的波涛,有如千百条身披银甲的蛟龙,在江中盘旋出没,咆哮搏斗,激溅起高达数丈的无数水花。而在水天相接的远处,那汹涌的潮头,一道接着一道,在月光的映照下连绵而至,远远看去,仿佛在一匹巨大的墨绿色缎子上,滚动着一串串闪闪发光的珍珠,渐行渐近,那潮头就幻化成了无数奔驰的战马,冲锋的甲士,翻卷的旌旗,月光之下,呈现出一片浩浩荡荡的素白。这情景使人想到圣洁,想到丧礼,想到视死如归的哀兵……也许正因这个缘故,在堤岸上,除了黄氏兄弟之外,这小半天里虽然已经又聚起了许多闻声而至的观潮将士,但是大家似乎全都被眼前这震荡古今、充满悲愤和不平意味的壮伟场景禁制住了,以至于惊愕地伫望着,不动,也不说话。
  “这潮上来了,恐怕得有个把两个时辰才平定得了。今儿怕是来不及了,你就明早再回去吧!”在震耳欲聋的潮声稍歇的当问,黄宗羲回头对弟弟大声说,“不过,我却要告诉你,我是不会就此罢休的。须知为兄作此决断,不惜殉之以身者,并非只是为的报大明,更是为的报天下,为士大夫立一榜样……”他本想说下去,但是一阵怒雷般的潮声已经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他只好闭上了嘴巴,直到潮声稍弱之后,才又继续说:“是的,要立一榜样!皆因国家丧亡至此,天下丧亡至此,全由士大夫因循故习,不思变革进取之故,要拯救之,振拔之,就须得打胜这一遭生死存亡之役,成大功,立大名,然后因势利导,雷厉风行,鼎故革新。只要为兄一息尚存,定要坚行到底,绝无……”话没说完,又被轰轰而至的潮声冲断了。黄宗羲皱一皱眉毛,干脆把嘴巴凑在弟弟耳朵边,用尽力气高喊:“哎,立——一——榜——样——!你可明白?”黄宗会回过头来,敏感而苍白的脸上现出憬然觉悟的神情,眼睛闪着泪光。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来,同哥哥紧紧相握着。
  六
  黄宗羲和他的三千义军在谭山登陆的消息,只过了一天,就在海宁、海盐一带迅速传扬开来,并且使两县的官吏们大为震恐。他们一方面紧闭城门,全力防备;一方面派人火速前往杭州,向清朝的浙江总督张存仁告急。结果,到,第三天,一支为数千人左右的清军援兵,就赶到海宁。他们并没有主动向义军发动进攻,只在迫近谭山十里的大尖山脚扎下营寨,摆出一副可攻可守,后发制人的架势。这么一来,就迫使黄宗羲不得不谨慎从事。因为这一次出师,是西征的第一仗,关系到整个军事计划的开局,他深感责任重大;而以自己麾下这三千新练之众,去攻击敌人一千久经战阵之兵,确实还很难说有必胜的把握。结果,经过与王正中等人反复研究,他最后决定:立即派人返回龙王堂驻地,向孙嘉绩报告;并建议孙嘉绩同驻扎在小尾渡口的绍兴义军联络,请对方的主帅义兴伯郑遵谦发兵,从杭州和海宁之间登陆,以切断清军援兵的退路,配合他们的进攻。谁知,使者派出之后,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孙嘉绩那边却一直没有回音,于是,战事就在焦虑不安中拖了下来……为了确保首战必胜,黄宗羲这样做,固然有他充分的道理,然而他却不知道,战事这一拖延,可就使目前正潜伏在海宁城内、准备接应攻城的查继佐、柳敬亭等人的处境变得颇为困难。而且,由于无法与城内取得联系,黄宗羲甚至也不知道,在这些潜伏者当中,如今沉士柱已经不幸牺牲,相反,却增加了余怀和张维赤,此外,还有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老朋友冒襄。
  的确,说到冒襄终于决定加入到这个圈子里来,恐怕连他自己也有点始料不及。因为且别说作为难民,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眼下就全指靠他来苦苦支撑。
  无论父母也好,妻子也好,都绝不会同意他参与这种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密谋;就是他本人,经历了这一年的颠沛流离,苦头吃尽,也已经锐气全无,一心想着能把家人平安带回如皋,从此隐居乡下,打发余生,也算于愿已足了。只是到了得知不辞数百里冒险奔波,终于重新找到他的余怀,原来是身负秘密使命的义军中人,接着又得知沉士柱、柳敬亭也受浙东义军的派遣,跟着查继佐来到了海宁,他的心思才有了改变。从这些旧友的口中,冒襄了解到许多过去不知道、或者知道得不多的情形,譬如说,鲁王的军队已经扩充到十万之众,不仅有张国维、朱大典、孙嘉绩等正派人士同心秉政,而且有方国安、王之仁这样经验丰富的将领辅佐,一年来曾经屡次大败清兵,成功地巩固了浙东的地盘,目前已经决定出师北伐,很快就要打过江来;又譬如,除了浙东闹得轰轰烈烈之外,唐王也于一年之前在福建登基称帝,改元隆武,颇得各地义军拥戴。还有,江西、湖南,乃至南京外围等地的抗清斗争也如火如荼,方兴未艾等等。如果说,在此之前,冒襄为一家子的活命而苦苦挣扎,就像陷入了一场苦恼已极,但又摆脱不掉的梦魇的话,那么这些最新的消息,这种始料不及的局面,却有如一道耀眼的光华,使他蓦然惊醒,看到一片海阔天空,波翻云涌的景象,以致目夺神迷,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特别是得知,瘦小文弱的好友沉士柱,竟然为了闯开城门壮烈而死;而另一位好友黄宗羲则成了义军的一员将领,正准备率师渡江,冒襄心中那一份震动和惭愧,更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加上余怀等人再一动员,他就横下一条心,毅然答应下来。不过,为着免得家人得知后惊慌哭闹,他并没有声张,就连父亲也没有禀告。这在他的平生,还是第一次。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他到底又忍不住悄悄向董小宛作了透露。出乎意料的是,侍妾对他的决定竟然十分理解和支持,而且表示会替他保密。这使冒襄多少感到宽慰,于是便积极投入到查继佐等人的策划圈子中来……眼下,已经到了五月二十八日。这一天下午,参与密谋的一班朋友,又聚集到查家大宅的一所密室里,商量接应义军攻城的事宜。这间密室,位于后花园的一所佛堂后面,前面一进供着佛像,当中隔着一个用鹅卵石铺砌的天井,被一棵枝叶繁茂的枇杷树密密地遮住了半边。佛堂周围环绕着一片种满荷花的水池,只有一道小桥与外面相通,环境确实颇为隐秘。圈子里的这班朋友,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里举行密谈。不过,就在刚才,他们从神情严峻的查继佐口中得知,由于发生了非常的变故,接应义军的计划正面临暴露的危险,弄得大家十分紧张,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屋子里才出现了暂时的寂静。

  查继佐说到的这桩变故,确实不由得大家不紧张。本来,由于沉士柱之死,以及凌君甫没有如约入城,使凭借组织暴动,用强力夺取城门的图谋归于失败之后,他们已经转而分头出动,利用各种关系,对守军实行秘密渗透,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城门控制在手中,以便时机一到,就接应义军进城。当然,这也并不容易,特别是出了沉士柱试图诈开城门那样的异常事件,县令张尧扬已经空前地警觉起来。在接下来的一连好几天里,他都派出差役在城中大肆搜查,声言要挖出同党。幸亏柳敬亭和余怀当时走避得快,加上查氏家族在海宁树大根深,广有势力,才好歹把这阵风波抗了过去。不过如此一来,要派人渗透到守城的军士里去,也就困难了许多,而且要冒很大的风险。后来,仍旧是查继佐凭借家族的关系,在守军中加紧物色、策反和收买,才陆续争取到一些人。同时,由于城中兵员不足,张尧扬不得不向各保甲征用民夫,协助防守。这也给查继佐提供了从中安插心腹的机会。到如今,海宁城的六道城门当中,起码在东门和南门,都安插了他们自己的人。特别是南门,由于成功地策反了守军的一位姓周的队长,更有希望成为将来配合义军破城的一个主要的口子。然而没想到,自从黄宗羲率军在谭山登陆的消息传来之后,县令张尧扬十分紧张,为了加强对各门的控制,他最近又派出手下的一些得力的属吏前去监管。负责南门的,是一个姓何的师爷。此人生得又干又瘦,平日总是一副阴不阴、阳不阳的神气,而且颇工心计,诡诈百端。他似乎已经嗅出一点气味,对门上的一动一静盯得更紧,昨天还突然把姓周的队长和一个民夫带回县衙去,盘问了半天,后来放回了姓周的队长,却把那个民夫留下了。而那个民夫恰好就是查继佐安插的一个得力的亲信。那么,是不是姓周的队长把他供出来的?如果是的话,那个亲信一旦受到严刑审讯,会不会把查氏兄弟也供了出来?这些,眼下还一点都摸不准。虽然查氏兄弟已经派人带了银两到衙门去托关系,打探消息,但是也只得知那个亲信目前被拘禁在牢里,并未提审,也未动刑。至于下一步如何处置,却不清楚。这么一来,可就不由得查氏兄弟不大为紧张,因此急忙把大家召来,商议对付的办法……“哎,事到如今,就瞧贵价扛得住扛不住了!”在一片紧张的思虑中,张维赤终于打破了沉默,“若是扛不住大刑威逼,供将出来,大家都是个死!”这无疑也是在座的人所想到的。因此大家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色,都没有做声。
  “不是并未提审么!也许不至于?”有人不无希冀地说,那是余怀。柳敬亭叹了一口气:“都关进牢里了,还指望能囫囵出来么?这一遭,只怕他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那——”余怀眨眨眼睛,“能不能想法子把他搭救出来?”
  “是呀,拼着花点银子!”张维赤也从旁帮腔。
  查继坤瞅了他们一眼,随即摇摇头:“能搭救,学生与舍弟早就搭救了!里面的人说,这个人是何师爷指着严加看管的,除非是县尊大老爷,否则谁也不敢卖放!”
  “那到底该怎么办?终不成坐在这儿等死啊!”张维赤不由得发急了。谁也没有回答。密室里再度归于沉寂。从窗外飘进来的荷花清香变得分明起来,在看不见的树丛深处,悠长而聒耳的知了声响得人心烦。
  面对这种情形,坐在一旁的冒襄虽然没有吭声,但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错,在决定参加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要冒极大的风险,弄不好,还会把性命都搭上去。不过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啊,怎么会这样子?”他想,“怎么早不出事,迟不出事,我才加进来没几天,就出这样的事?哎,连人都给拿去了,这个娄子只怕捅得不小!一旦露了馅,这牵连可就大了,只怕在座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他们倒好,总算起过义,打过仗,起码也痛痛快快地同鞑子较过劲儿!可是我呢,还几乎什么事也不曾做。要是就这样把命赔了去,岂非太不值得?况且,丢下家里一大摊子人,又怎么办……”心中这么忐忑着,就听见余怀把茶杯咣当一放,气急败坏地说:“黄太冲他们也真要命!明明占住谭山都有十日了,却磨磨蹭蹭地老是不进兵!这么拖下去,他赔得起,我们可赔不起!”
  “黄太冲也不是不想进兵。”查继坤解释说,“不是鞑子从杭城派了援兵来么?只怕他们正在筹谋破敌之策。嗯,此一战非同小可,着实孟浪不得。”
  “可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哪?”张维赤睁大眼睛问,“要是没法子,那就不如暂且分头逃散,也比坐在这儿束手待毙强!”
  “逃么,怕是逃不掉的。”有人慢吞吞地说,那是柳敬亭,“若然那个队长真的捅出点什么,这宅子的四下里,只怕早被做公的全把住了!”
  查继坤却摇摇头:“这倒不至于。在请列位来时,学生已经着人四面察看过,并无异常。这会儿也一直有人监视着,并不见有报告进来。”
  “哦,对了,还可以逃。”冒襄又想,“既然如此,那就还得赶快!不过,就怕这四面城门全都把得严严实实的,出得了这宅子,也逃不脱官府的手心——当然,还可以设法躲起来,凭着他们查家在城中的势力,给我们找个安稳的地方总不难,就不知他们……”“如今事情之难办,”一直静静地听着的查继佐终于开口了,“就在于还闹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连那个队长是否捅出了什么,眼下也不好说。因此不能轻举妄动,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前功尽废!但是不作未雨绸缪也不成。因此,今日急急请列位来,是想让列位周知此事,心中有数。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淡心兄说得也对,与其大伙儿都窝在这儿束手就擒,那么列位确实不如即速离去,各自寻个安全之处躲起来,先避过这风头再说!”
  “我等走了,那么贤昆仲怎么办?”余怀问。
  “黄太冲他们说不定早晚就会攻过来,接应的事总得有人料理,这儿全走空了也不成。何况也未必有事,即使果真有事,那么生死祸福,就由我兄弟当之便了!”
  余怀愣了一下神,随即摇摇头:“那么我也不走了!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我看谁也不能走!”
  “是呀,谁也不许走!”张维赤也在一旁帮腔。
  冒襄本来已经重新生出希望,听他们这么一说,心中顿时又是一沉:“啊,谁也不许走?”他想,“这可怎么办?莫非当真留下来等死?不错,像眼下这样子,如果当真死了,倒也不失为忠勇和壮烈。以后人们如果修史,就会论定我冒襄是死于王事,而不是白死于沟壑!何况,黄太冲的兵都已经到了谭山,说不定不等张尧扬下杀手,这局面就会翻过来——那么,就留下来不走?只是,只是……哎,算了!其实即使不死,侥幸逃脱,又怎么样呢?我充其量只能回到那个破家里,继续对着那一帮子人,天天愁衣愁食,担惊受怕,苦抵穷熬,没完没了!
  这种虫豸蝼蚁一般的卑贱生涯,同死到底又差得了多少?只怕连死都不如……”一想到从前那种生活,冒襄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反感、厌恶与恐惧。于是相比之下,他便反而觉得,留下不走,未必就不是一种可以考虑的选择。“说实在的,我被家人们拖累得也太久了,招来的误解和指责也太多了,无论如何,我总算对得起他们了!这一次,就让我由着自己的性子拿一回主意,像个热血男儿那样,轰轰烈烈干一回,死一回吧!不错,我说过的,我总要向世人证明,我冒襄绝不比别人差,绝不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念头这么一转,说也奇怪,前一阵子总是缠绕着他的那种难以割舍的情怀,顿时就淡漠了许多,相反,他从心底里激荡起一股慷慨决绝之情,并且开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唔,倒也不必全都不走,”柳敬亭的声音再度传来,“依小老之见,冒相公与张相公不妨先走。老汉与余相公留下,瞧瞧情形再说。”

  “啊,何以让弟先走?”张维赤似乎感到不解。
  柳敬亭没有回答,只是用隐藏在眼皮下的小眼睛瞅着查氏兄弟。查继佐显然已经明白。他点点头,说:“柳老爸说得不错。二位仁兄本与此事无涉,是被弟等强邀进来的,只得数日相与,正不必无辜受此牵连。何况二位俱有家室在此,辟疆兄更是全家惟一支撑,必须及早脱身才是!”听他这么一说,查继坤和余怀都连连点头。余怀更是走到冒襄跟前,作了一揖,抱歉地说:“因弟之故,累兄受此牵连,实在不该。还望我兄见恕!”冒襄眨眨眼睛,有片刻工夫,觉得闹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不过随后,他就感到有点气愤和着急。而这种气愤和着急,又因为意识到对方的这种安排,其实是等于将他从眼前这个决死报国的圈子中排除出去,让他重新回到那种可怜的、虫豸蝼蚁一般的生活之中而迅速变得强烈起来,尖锐起来。
  “不!我不走!”他猛地站起身,吵架般地大声说,“我是不会走的!要走,你们走好了!”说完,惟恐对方再来纠缠,他迅速向斜刺里走出几步,远远地躲到一边去。大家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色,对这种激烈的反应显然感到意外;不过,随后就围上来,开始七嘴八舌地竭力劝说。可是冒襄却咬定牙关,死活也不答应。
  这么一来,倒把朋友们弄得唇焦舌燥,以至一筹莫展……七正在不可开交的当儿,忽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查府的管家匆匆走了进来。
  他先向室内打量一下,随即径直走向查继坤,附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后者目光一闪,抽身离开了众人,低着头,在室内踱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干咳了一声,提高了嗓门说:“列位,列位!且听小弟一言!”
  等大家陆续把目光集中过去,他才脸色凝重地接着说:“好教列位得知,刚刚外堂上报,来了个做公的,说是县尊大老爷请弟即时过县衙去,有要事商量。”
  停了停,又补充说:“嗯,他还说,不许稽迟。”
  起初,屋子里的人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有的还在低声交谈。但是随后,说话声就猝然中止。人们仿佛受到意外的袭击似的,你望我,我望你,脸色不由得变了。张尧扬迟不传唤,早不传唤,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传唤查继坤到县衙去,而且口气又是如此强硬,不用问,十之八九必定同被拘去的那个心腹亲信有关!那么,到底是否那个亲信已经招供?还是……“大哥,”在一片噩梦临头的紧张沉默中,查继佐望着兄长,犹豫地说,“怕是来者不善。要不,竟是干脆回他一个不在家中,先拖上一阵再说?”
  “是呀,不能去!”“只怕是会无好会!”其余的人也齐声劝阻。余怀更是情绪激动,他一挥拳头,大声说:“妈的,他张尧扬凭什么召兄去?偏不去!他要抓,就让他来抓好了!”
  可是查继坤却举起一只手,制止大家喧闹。只见他那两道疏朗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紧闭着嘴唇,一动不动地站着。这样令人难熬地过了片刻,他终于摇摇头,苦笑说:“他派人相请,那么起码还留着余地。若然不去,反令他增疑。罢了,拼着身家性命不要,这一次哪怕是刀丛剑林,也只得闯他一闯!”
  这样说了之后,也不等大家再有表示,他就转脸望着查继佐,平静而又郑重地说:“如果有事,愚兄俱一人当之!万一问及贤弟,只推概不知情,决不可自承参与。此间之事及家中细务,就烦贤弟相机处置!惟是凡事仍须镇静,不可误了大计!”
  说完,他就举手向查继佐及众人一拱,又走到冒襄跟前,恳切地说:“事急矣!听弟之言,快走,快走!”然后,就毅然转过身,义无反顾地向外走去。
  大家起初还想阻拦,但看见查继坤意志坚决,只好一齐跟到门边,心情复杂地目送着。直到查继坤的背影过了小桥,消失在假山后面,才各怀心事地转过身来。
  这当儿,心情最为复杂的显然要数查继佐。不过他却还能保持着镇定,看见大家沉默不语,就摆一摆手,说:“事到如今,只有等着瞧了。不过,有我一个在这儿已经足够。趁公差还没上门抓人,辟疆,还有你们——哎,快走吧!”
  “可是,小弟是不会走的!”冒襄猛地把胳臂一挥,由于意识到结局终于临近,更由于可以痛痛快快地由着自己的性儿做一回主,他浑身的血液急剧地沸腾起来,眼睛也变得闪闪发光,“张尧扬要抓要杀,就让他来好了!我冒襄不怕!”
  “我也不怕,我也不走!”张维赤显然不甘落后。
  余怀点点头:“对,我们谁都别走!要死就一道死!”
  冒襄看了看他们,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热烘烘的感觉。那是一种暌违多时的感觉,依稀像是又回到了当年,他在秦淮河大排筵席,与社友们于酒酣耳热之际,放言高论,褒贬时政,量裁人物。尽管可能招致当朝大老们的愤怒和迫害,但他们却毫不畏惧,只觉得彼此心意相通,热血奔涌,浑身充满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满足之感……“那么,柳老爸呢?”由于发现柳敬亭没有吭声,查继佐转过脸去问。
  柳敬亭笑了一笑,说:“这些天,小老在贵府里好吃好喝,住得舒舒服服的。
  莫非查二爷嫌麻子肚量太大,把贵府给吃穷了,想往外赶不成?”
  “好!”余怀一跃而起,把大拇指一伸,“山崩于前而不改当行本色。柳老爸就是好样儿的!”
  看见老朋友又恢复当年狂放不羁的样子,冒襄愈加情怀亢奋。他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站起来,不客气地指着柳敬亭说:“既然如此,那么干脆,你老爸就施展妙技,给大伙儿开讲一场,也省得我们干坐着,等得心焦!如何?”
  “啊,不错!”“正是!”张维赤和余怀也直着嗓门大叫。
  柳敬亭依旧笑得很安静:“开讲不妨。横竖麻子的肚皮里有的是存货。有一日好等,老汉就给列位说上一日;有十日好等,老汉就给列位说上十日!不过,眼下却且不忙开讲,待小老先向列位献上一曲。只不知列位可肯赐教?”
  余怀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噢,学生只听说柳麻子说书,天下无双!却不知道你老原来还会唱曲!”
  冒襄却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好哇,有此新鲜事儿,我等自然是非领教不可的了!”
  “可是,你们全无必要跟着我一道在这儿等死!”查继佐突然使劲一跺脚,爆发地吼叫起来,“全无必要!懂吗?”
  柳敬亭的目光朝他一闪,随即,像没有听见似的,依旧向余、冒二人点点头,说:“小老所献此曲,原是古调,非得以琴伴奏才成。小老不恭,已经看见此间便有。”说着,他就站起身,走向摆在屋角的一张琴案,先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然后回身向主人行了一礼,不慌不忙地坐到那一张幽幽地闪着光的古琴跟前。看见他这样子,屋子里的人都不由得静了下来。因为柳敬亭弹琴唱曲,他们全都没有听到过,都多少有点好奇。就连查继佐,到了这会儿也只能脸色阴沉地望着,没再阻拦。
  这当儿,柳敬亭已经老练地调正了弦柱,校准了音色,随即轻轻弹出几个音阶。只这么一出手,在座的行家像余怀和冒襄,就立即发觉老头儿果然身手不凡,不仅辨音准确,而且力道沉雄。不过,更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几乎在那十根手指落下的一刻起,琴弦就在极富变化的勾、挑、按、捺当中,猛烈地跳动起来,紧接着,高亢而急骤的旋律,有如翻卷的波涛,奔腾的战马,倏然而起,汹涌而至,使人们的心头为之一震。
  激切的琴声铮铮纵纵地持续着,把听众们的情绪急剧地推向一个又一个波峰,推向一座又一座崖巅,随后,就收敛起它的逼人声势,一转而变得萧萧索索,纷纷扬扬,人们的心也仿佛重回到平地上,眼前展开了一片白茅满目的旷野,天低云暗,四顾无人,只闻虎啸狐鸣之声……大家正感到惊疑不定,忽然,柳敬亭把头一仰,扯开苍凉粗犷的嗓门,亢声唱了起来: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在座的都是熟读诗书的文士,自然立即听出这几句歌词出自《诗经》中的《郑风》,原题就叫《风雨》。本是抒发一位女子在风雨交加、心情郁闷的日子里,忽然遇见意中人归来的欣喜心情。但是,眼下被柳敬亭配上悲壮的音乐,再用粗犷的歌喉唱出来,那意味就完全变了。的确,眼下正当国破家亡,大难未已,又何尝不是一片风雨交加,天地变色的景象?所幸全国各地尚有一批不甘屈服的仁人志士在坚持反抗,也正如寂寥的旷野中,依旧啼响着声声高亢的鸡鸣。而他们这些君子,为着同一种信念和追求,在经历了种种磨难之后,终于又重新走到一起来了。这难道不是十分值得庆幸吗?且不论将来是成是败,是生是死,光是能得到这一份情谊,就已经是人生最大快慰了!正是受到这种憬悟的感召,在座的朋友们听着听着,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强烈的冲动,心中充满了无可名状的感激与挚爱。到后来,一个个变得神态庄严,热泪盈眶。就连查继佐,似乎也暂时不再去想哥哥的安危,面容明显地变得开朗和果决起来……也许是受到这种情绪的主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不再像前一阵子那样气急败坏,而是本着求仁得仁的坦荡情怀,把生死安危置之度外,重新变得有说有笑,并且认真地商量起接应义军的事情来。
  这样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忽然,外面传来了“轰”的一响,遥远而隐约。
  随后,又接连响了两声。这一次,清楚了一点,却依然在远处,像是就在南城那边。在座的朋友们不由得一怔,都专注地侧起了耳朵。
  “轰!轰轰!”又是几声闷响传来。这一回可以听得很清楚,方向确实就在南边的城上。
  “炮声!是炮声,开炮了!”余怀首先站起来,神情严肃地说。
  其他人却依然坐着没动:“是炮声?”“没错吧?”“莫非、莫非是我兵攻城?”口中这么疑惑地询问着,但是,眼睛却渐渐发亮了,终于,大家“哄”的一声,猛地跳起来。
  “不错,是打炮!”“是攻城!”哎呀,黄太冲总算打过来了!拔辶抛煲黄氪蠼校捎谝馔猓捎谖┮豢梢灾竿木刃峭蝗唤盗伲蠹壹蛑庇械憔灿瘛F渲校忠悦跋遄钗ざK遄挪榧套舸笊剩骸蹦牵颐歉迷趺窗欤?“后者果断地一挥手:“走,出门看看去!”说完,抬腿往外就走。其余的人连忙一窝蜂地跟着,一起走出密室,离开佛堂,来到后花园里。
  这当儿,已经时近傍晚,西坠的夕阳隐没到屋脊背后,在紧贴树梢的天空上,升起了一片巨大的,连绵不断的云朵。那灰黑色的、参差堆积的云朵,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边缘被镶嵌上一道血样的亮红,显得凝重、狰狞,而又瑰丽。不过,这景象并没有引起朋友们的注意。因为此刻占满大家心思的,是院墙外面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除了不断传来的炮声之外,还有街巷里鼎沸的人声、狗吠声,乱哄哄地响成一片。大家的心情更加兴奋和紧张,几乎是小跑着向大门外奔去。
  然而,没等他们走到大门,就看见查家的几个仆人慌里慌张地奔来。“咄!
  站住!跑什么?”查继佐迎着他们喝问。那几个仆人立即停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查继佐又问。
  “回二爷的话,外面乱哄哄的,说是、说是大兵把南兵打败了,正在一路追杀过来哩!”
  “什么?”
  “哦哦,也有的在说:是南兵打过来了,正在南门外攻、攻城!”
  “混账!到底是南兵打败了,还是南兵打过来了?”
  “回二爷,这、这小人也说不清。”
  在查继佐主仆对答的当儿,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听仆人这样说,余怀首先表示不以为然:“什么南兵打败了,我瞧不会!眼下南兵正在谭山,若是打败了,就该退往海盐,要不就退过江去,怎么会反而往这边跑?”
  “对,必定是南兵来攻城!”张维赤也附和说。
  “哎,还是赶快出去瞧瞧吧!”已经急不可待的冒襄大声催促说。随即,也不等大家答应,他就当先向外奔去。
  大门外果然一片喧嚣。暮色苍茫中,只见惊慌失措的居民纷纷从家中走出来。
  有的人已经开始往外搬东西,更多的人则东一群西一堆地围在一起,一边闹哄哄地议论着,一边伸长脖子,向城南的方向张望。而轰轰的炮声,还轻一下重一下地从远处不断传来……由于心中着急,几位朋友二话没说,就立即分头到人丛中打昕消息。然而,正如刚才那个仆人所说的那样,果然人言人殊,莫衷一是。大家眼见情势紧急,不由得焦躁起来,略一商量之后,决定干脆赶到城南去看一看。
  于是查继佐便吩咐手下的仆人在前头开路,大家一齐动身。谁知,没等他们迈开腿,挤拥在前面的仆人忽然叫起来:“啊呀,大爷!大爷回来了!”大家不由得又是一怔,正要开口询问,就看见仆人们已经自动向两旁分开。接着,查继坤那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夜色四合的薄黯里。只见他走得颇为匆忙,而且步履还有点踉跄。当发现弟弟和其他同谋者全都站在门外,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让大家跟着,一直走回大门里。
  “大哥,你……”看见查继坤在天井里站定之后,就低下头,老半天不吭声,感到惊疑不定的查继佐忍不住催问。
  查继坤这才缓缓抬起头,忽闪的目光在黑暗中颤抖着,声调里带着哭腔,说:“完……完了,我兵已经失败,败得很惨!这回可是全都完了!”
  “什么?我兵失败了?”“不会吧?”“可是——”好几个声音吃惊地插了进来。
  查继坤用袖子擦了一把鼻子,仿佛在极力稳定情绪,随后举起一只手:“哎,列位且听弟说——刚才,张尧扬把我召去,原来并非别的事,也并非光是召弟一人。他把城中的缙绅之家都召去了。据他说,适才接到杭州发来知会,只因昨日江潮忽然失期不至,江水浅落倍于平时。北兵探知,遂乘机于七条沙驱马涉水,大举过江。方国安得报惊慌万状,当即拔营先逃。随后,江上列营也闻风溃散,争相向东逃窜。眼下,北兵正沿钱江东下,追剿败兵。因此张尧扬传谕城中缙绅之家不须惊慌,要合力助他安抚百姓,紧守城池,还要帮助北兵截击溃逃的南兵——总之,这下子是完了!全都完了!”查继坤声调低沉地说着,泪水随之从眼眶中汩汩涌出,并且顺着瘦小的脸颊不断地流淌下来。
  可是,周围的朋友却被他所说的消息彻底惊呆了。的确,这个天塌一般的噩耗来得太突然,也太可怕。偌大一场起义,在浙东已经坚持了整整一年,直到前几天,还是好端端的,正准备大举出师西征,竟然一夜之间,就全线崩溃,使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基业归于毁灭!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啊,不会的,不是的!怎么会这样子?不会!笃定不会!”余怀跳起来高叫。
  “不错,”张维赤表示同意,“一定是张尧扬妖言欺人!”
  “是的,会不会是鞑子夸大其辞?”冒襄也问,不过,口气已经有点迟疑。
  查继坤摇摇头,苦笑说:“败兵的船只已经逃至海宁江面。刚才城上发炮,就是为的拦截他们。张尧扬还让我们到城头上瞧一瞧。弟因急着回来,才没有去。”
  “那么,我们也瞧瞧去!”余怀激动地一抹眼泪,打算转身就走,但是却被柳敬亭一伸手,拦住了。
  “哎,不要去了!”他沉静地说,随即转向查继佐,问:“事到如今,不知贤昆仲打算如何处置?”查继佐也像刚才他哥哥那样,没有立即回答。凭借大堂里透出的灯光,可以看见他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像在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又像在紧张地思索。直到大家快要忍耐不住时,他才抬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手下那个人已经放回来了。总算事机尚未败露,我等倒还好办。令人担心的却是黄太冲,他今番孤军深入,又没有人报信,只怕危险得很!”
或许您还会喜欢:
不夜之侯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2
摘要:本书是中国茶人的一部命运史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茅盾文学奖评委会的评语:“茶的清香、血的蒸气、新的碰撞、爱的纠缠,在作者清丽柔婉而劲力内敛的笔下交织;世纪风云、杭城史影、茶叶兴衰、茶人情致,相互映带,融于一炉,显示了作者在当前尤为难得的严谨明达的史识和大规模描写社会现象的腕力。 [点击阅读]
今生今世
作者:佚名
章节:52 人气:2
摘要:据胡兰成说,张爱玲在送给他的照片背面写道:“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世事沧桑,多年后我们知道胡兰成其人,读他的书,却是因为张爱玲的缘故。虽然这有违张爱玲的意愿:“利用我的名字推销胡兰成的书,不能不避点嫌疑。”(一九七七年九月八日致夏志清)在张所着《对照记》中,也压根儿不见他的踪影。 [点击阅读]
余华《兄弟》
作者:余华
章节:70 人气:2
摘要:《兄弟》讲述了江南小镇两兄弟李光头和宋钢的人生。李光头的父亲不怎么光彩地意外身亡,而同一天李光头出生。宋钢的父亲宋凡平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挺身而出,帮助了李光头的母亲李兰,被后者视为恩人。几年后宋钢的母亲也亡故,李兰和宋凡平在互相帮助中相爱并结婚,虽然这场婚姻遭到了镇上人们的鄙夷和嘲弄,但两人依然相爱甚笃,而李光头和宋钢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十分投缘。 [点击阅读]
余华《活着》
作者:余华
章节:13 人气:2
摘要:前言一位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这个原则,可是要捍卫这个原则必须付出艰辛的劳动和长时期的痛苦,因为内心并非时时刻刻都是敞开的,它更多的时候倒是封闭起来,于是只有写作,不停地写作才能使内心敞开,才能使自己置身于发现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灵感这时候才会突然来到。 [点击阅读]
凉州往事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1风儿一阵紧过一阵,猎猎风声卷起的,不只是峡谷的惊叫,还有一颗少女的心。水英英幸福得要死了,她还从没跟家远哥这么亲近过这么幸福过呢。五糊爷带上拾粮上路的时候,还是一脑子的雾水。两天前他被青石岭牧场主水二爷召去,原以为是说丫头拾草的事,没想,水二爷只字未提拾草,倒是怪惊惊说,我想让拾粮到院里来。让拾粮去院里?这个老东西,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点击阅读]
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佚名
章节:84 人气:2
摘要:清明过去,谷雨快到了。可是哈尔滨的夜晚,还是凉风扑面,寒气袭人。已经抽出嫩芽的柳枝在北风中摇曳着。真让人担心,那经过严冬酷寒,朔风吹打,挣扎而出的嫩绿小叶,会再被这塞外风吹刮得枯萎回去。一九三四年哈尔滨的春天,好像也被日本占领者卡住了一样,竟来得这样迟缓。夜越来越深了,热闹的哈尔滨站前,南来北往的人流早已断了线,通往道里、道外、南岗、马家沟的电车也没有几个乘客了。 [点击阅读]
太阳黑子
作者:佚名
章节:56 人气:2
摘要:第一章一月光灰蒙蒙地照在黑色海滩上,最明亮的那一阵子,还不如一些夜泳的女孩的身体皎白闪耀。今天的潮水是二十一点,所以,环岛路沿路海滩夜泳的人很多。因为夜色掩护了天空的变脸,等游泳的人们感到海水、天水忽然密集交混,才恓惶地扑爬上岸。海滩上响起一片被雨打烂似的、此起彼伏的呼应声。高高的海岸线上,环岛路蜿蜒。三个男人闯过红胶质的人行道,拉开刚停在黑色车道上一辆的士车门。 [点击阅读]
尘埃落定
作者:佚名
章节:48 人气:2
摘要: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边声声叫唤。母亲正在铜盆中洗手,她把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浸泡在温暖的牛奶里,嘘嘘地喘着气,好像使双手漂亮是件十分累人的事情。她用手指叩叩铜盆边沿,随着一声响亮,盆中的牛奶上荡起细密的波纹,鼓荡起嗡嗡的回音在屋子里飞翔。然后,她叫了一声桑吉卓玛。侍女桑吉卓玛应声端着另一个铜盆走了进来。那盆牛奶给放到地上。母亲软软地叫道:"来呀,多多。 [点击阅读]
张承志散文集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2
摘要:离开沙沟和西吉滩,离开了头戴六角帽的哲合忍耶回民的黄土山庄,在大雪纷扬中,我们穿过了一片片斑驳错落的村寨,来到了单家集。但那弹洞累累的清真寺和闻之已久的红军遗迹并没有留住我们,一罐茶只喝了一口,我们便又穿过杨茂、姚杜,在暮色中的好水川旁冻硬的土道上,急急地前进了。 [点击阅读]
新结婚时代
作者:佚名
章节:20 人气:2
摘要:作家出版社隆重推出2010年新版《新结婚时代》在《新结婚时代》中,对于谁是婚姻的“杀手”,王海鸰提出了新的质疑。小说中,引发婚姻矛盾的原因不是个性不合、第三者,或者两人缺乏沟通、相互猜疑,而是无法沟通的城乡间的鸿沟。从某种意义来说,《新结婚时代》比《中国式离婚》更沉重。门当户对该不该,许多读者从这本书中的两代人三种个性婚恋中展开了话题。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