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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实,我读的只是安徒生的一篇散文,收录在1853年的《在瑞典》这本书里。
“在公路旁的一个树林里,有一个孤独的农庄。人们沿着公路可以一直走进这农家的大院子里去。太阳在这儿照着;所有的窗子都是开着的。房子 里面是一起忙碌的声音;但在院子里,在一个开满了花的紫丁香组成的凉亭下,停着一口敞着的棺材。一个死人已经躺在里面,这天上午就要入葬。棺材旁没有守着 任何一个悼念死者的人;没有任何人对他流一滴眼泪。他的面孔是用一块白布盖着的,他的头底下垫着一大本厚书。书页是由一整张灰纸迭成的;每一页上夹着一朵 被忘记了的萎谢了的花。这是一本完整的植物标本,在许多不同的地方搜集得来的。它要陪死者一起被埋葬掉,因为这是他的遗嘱。每朵花都联系到他生命的一 章。”
闭上眼睛,把脑海里的镜头拉向远处。越过山川,一些河流,版图清晰的野地,藏匿其中的动物。一直延伸到瑞典,时光渐渐泛旧,1853年普 通的一天,阳光简简单单,树林安静的如同一本书。故事即将开始,也许也称不上是故事,只是一段描述,关于一件事一个人,关于一段回忆,你听好了吗。我喜欢 第一段拉开的场景,读这段文字,心里的宁静会慢慢扩散,直至将你的思绪和心都浸泡的很柔软。
“"死者是谁呢?”我们问。回答是:“他是乌卜萨拉的一个老学生(注:乌卜萨拉是瑞典一个古老的大学。这儿常常有些学生,到老还没有毕 业。)。人们说:他曾经是一个活泼的年轻人;他懂得古代的文学,他会唱歌,他甚至还写诗。但是由于他曾经遭遇到某种事故,他把他的思想和他的生命沉浸在烧 酒里。当他的健康最后也毁在酒里的时候,他就搬到这个乡下来。别人供给他膳宿。只要-阴-郁的情绪不来袭击他的时候,他是纯洁得像一个孩子,因为这时他就变得 非常活泼,在森林里跑来跑去,像一只被追逐着的雄鹿。不过,只要我们把他喊回家来,让他看看这本装满了干植物的书,他就能坐一整天,一会儿看看这种植物, 一会儿看看那种植物。有时他的眼泪就沿着他的脸滚下来:只有上帝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但是他要求把这本书装进他的棺材里去。因此现在它就躺在那里面。不一 会儿棺材盖子就会钉上,那么他将在坟墓里得到他的安息。"”
一个人的一生,我该用什么来形容。也许等脚步走到生命的终点,路边的一粒小石子,一朵花,都可以代表一生。仓促,简单,会凋落,也曾经怒 放。只是,当我们抬首,看到那天的月光,看到那些曾经挂在月亮上的理想,闪着星星光泽的日子,年轻只是短暂的月满。读这段文字,我便渴望老去,重新做一次 孩子,回到生命的初始。我羡慕滚烫的泪,和奔跑,纯洁就像绢丝手帕让我不敢触碰,竟荒谬的渐而生畏。
“这书里面有一起萎枯了的栎树叶子。它使这书的主人记起一个老朋友——一个老同学,一个终身的友伴。他在一个绿树林里面把这片叶子插在学生帽上,从那时其他们结为“终身的”朋友。现在他住在什么地方呢?这片叶子被保存了下来,但是友情已经忘记了!
这儿有一棵异国的、在温室里培养出来的植物;对于北国的花园说来,它是太娇嫩了;它的叶子似乎还保留着它的香气。这是一位贵族花园里的小姐把它摘下来送给他的。
这儿有一朵睡莲。它是他亲手摘下来的,并且用他的咸眼泪把它润湿过——这朵在甜水里生长的睡莲。
这儿有一根荨麻——它的叶子说明什么呢?当他把它采下来和把它保存下来的时候,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呢?
这儿有一朵幽居在森林里的铃兰花;这儿有一朵从酒店的花盆里摘下来的金银花;这儿有一起尖尖的草叶!”
我几乎无法言语,是的,我也想到了我的朋友们,那些被我称为“终身的”朋友,他们又住在哪里,我曾经以为会永远和他们在一起。但当我今天想到他们的时候,只能拉开抽屉,取出明信片,读他们年轻的字迹。
这篇散文让我无比的宁静,无论身处何处,无论和什么人在一起,无论晴天还是雨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的一生浓缩成一本植物的标本,有的 甚至连半片书页也不曾留下,你还能奢望什么呢。我想到我的那些书,想到曾经包裹过他们的薄膜,想到瓷白的阅读灯,和半旧的沙发垫。白天一格一格的从窗户上 爬下去,夜晚就来临了,生命也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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