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暗店街 - 第七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七
  一张贴在玻璃门上的海报写道:“钢琴演奏家瓦尔多·布朗特每天十八点至二十一点在希尔顿饭店的酒吧间演奏。”
  酒吧间里挤得水泄不通,除了在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圈本人桌旁还有一把扶手椅子空着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空位了。我朝他俯过身去,请求他让我坐在那里,但他未予理睬;在独坐下去时,他也一点儿没有注意。
  一些美国和日本顾客走了进来,他们互相招呼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站在一排排桌子之间。一些人手里拿着玻璃杯,靠着扶手椅的椅背或者扶手。有一个年轻女人甚至高高地坐在一个灰头发男子的膝上。
  瓦尔多·布朗特迟到了一刻钟,他坐到了钢琴旁边。他是一个矮胖的男子,脑门已经秃了,蓄着细细的小胡子。他穿着一套灰色的西服。他光是转动脑袋,向那几张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的桌子环视一遍。接着,他用右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只钢琴的键盘,开始信手奏出几个和弦来。我很走运,坐在一张那些最靠近他的桌子旁边。
  他开始演奏的一支乐曲,我听起来好象是《在古老巴黎的码头上》。因为人们的讲话声和哄笑声太大,几乎把琴声都淹没了,所以我虽然就坐在钢琴的旁边,也不能听清每一个乐符。但他泰然继续演奏着,上身挺得笔直,头向前微倾着。我真为他难过。我心里思讨着:他这辈子曾有一个时期,人们是好好欣赏他弹奏的,但是不久以后,他就不得不适应这种几乎要把音乐声淹没掉的、连续不断的嘈杂声了。我此时如果讲出嘉·奥尔罗夫的名字来,他会说什么呢?他听了这个名字,是否能够从这种陶醉在乐曲之中的冷漠状态下解脱出来一会儿呢?或者,就象钢琴的乐音并不能镇住大家谈话的鼎沸的声浪一样,他听了这个名字之后,也许已不能唤起他的任何记忆了呢?
  酒吧间里的人们,都陆续地散去了。只剩下戴金丝边眼镜的日本人、我,以及在酒吧间的深处、那个我开头看见的高坐在一个灰头发男子膝上的年轻女人,她此刻正坐在另一个穿着浅蓝色西服的红脸胖子的身边。他们说着德语。声音很大。瓦尔多·布朗特正在演奏的一曲慢板,我可是很熟悉的。
  他转向我们。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要我弹点什么特别的吗?”他带着轻微的美国口音,谈谈地问。
  我旁边的那个日本人毫无反应。他一动也不动,面部什么表情也没有,我真担心哪怕是一阵很小的穿堂风,也会把他从扶手椅上吹得翻倒下来,因为他肯定是个用防腐剂处理过的干尸。
  “请弹《告诉我为什么》①”,坐在酒吧间深处的女人嘶哑着嗓子叫喊。
  布朗特微微地点了点头开始弹奏《告诉我为什么》。接着,酒吧间的灯光开始暗下来,这就象在一些跳舞厅里,当慢狐步舞曲的最初几个节拍开始响起来的时候那样②。他们趁此机会,开始拥抱起来,那个女子的手伸进红面胖子衬衣的领口,向下滑去。日本人的金丝边眼镜烁烁闪光。在钢琴前面的布朗特,样子就象个一跳一跳的自动木偶,因为乐曲《告诉我为什么》要求琴师在琴键上不停地、用力地奏出和弦来。
  在布朗特的背后,那个胖胖的红面孔正在抚摸一个金发女郎的大腿。那个用防腐剂处理过的日本人干尸已经在这家希尔顿酒吧间里呆了好几天了。此时此刻,布朗特在想什么呢?我敢肯定,他什么也没有想。他在一种越来越忧郁的麻木状态中挣扎着。我有权利把他突然从这种麻木状态令拉出来,从而触动他的一些痛苦回忆吗?
  ________________
  ①原文为德文。
  ②当跳贴面舞时,灯光往往暗下来。
  红脸胖子和金发女郎走出酒吧间,他们准是去开房间了。男的拉着女的胳膊,她差点跌了一交。就剽下我和那个日本人了。
  布朗特重新转向我们,仍然是谈淡地问道:
  “你们要我再弹一首别的什么乐曲吗?”
  日本人无动于衷。
  “先生,请弹一曲《我们的爱情还留下什么》,”我对他说。
  他弹起了这支乐曲,弹得特别慢,膨胀了的旋律好象陷入泥潭之中,一个个乐音很难挣脱出来。就象一个精疲力竭的行路人瞒珊地走着,他在演奏的过程中也不时地停下来。他看看表,蓦地站了起来,朝我们点点头。
  “先生们,已经二十一点了,再见。”
  他走了出去。我紧跟着他,把用防腐剂处理过的那个日本人干尸留在酒吧间地下室里。
  他沿着长廊走着,穿过冷冷清清的大厅。
  我追上了他。
  “您是瓦尔多·布朗特先生吗?……我想同您谈一谈。”
  “谈什么?”
  他瞥了我一眼,他的目光象是那种被围捕的野兽的目光。
  “谈谈您认识的一个人……一个名叫嘉的女人。就是嘉·奥尔罗夫……”
  他钉在大厅中央,一动不动。
  “嘉……”
  他眨着眼,好象脸部被一束探照灯的光线直射着似的。
  “您……认识……嘉吗?”
  “不认识。”
  我们走出饭店。一长队男人和女人,他们穿着颜色刺眼的晚礼服——绿色或天蓝色缎子的长外衣和石榴红的小礼服,正在等候出租汽车。

  “我真不想打扰您……”
  “哪里的话,”他带着忧心忡忡的神气对我说,“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人提到嘉了……但是您是谁呢?”
  “她的一个表兄弟……我希望能够知道她的一些详细情况……”
  “详细情况?”
  他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
  “您要我对您讲些什么呢?”
  我们走上一条紧贴着饭店,通向塞纳河的小街。
  “我得回家了,”他对我说。
  “我陪您走。”
  “这么说,您真的是嘉的一个表兄弟了?”
  “是的。我们希望知道她在我们家里的有关情况。”
  “她很久前就去世了。”
  “这我知道。”
  他走得飞快,我吃力地跟着,竭力同他并排走着。我们来到了布朗利码头。
  “我住在对面,”他一边对我说,一边指着塞纳河的对岸。
  我们一起走上比尔-哈基姆桥。
  “我没法给您提供很多情况,”他对我说,“我认识嘉是在很久以前。”
  他放慢脚步,似乎感到安全有了保障了。在那以前,他一直走得飞快,这可能是因为他怀疑后面有人盯梢,或者是为了要把我甩掉。
  “我以前并不知道嘉还有亲属,”他对我说。
  “有……有……吉奥尔吉亚奇方面的……”
  “您说什么?”
  “吉奥尔吉亚奇系的……她的外祖父姓吉奥尔吉亚奇吉……”
  “原来是达样……”
  他停下来,倚靠在大桥的石栏杆上。我可不敢象他那样做,因为我会头晕的。于是,我就在他的面前站着。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
  “您知道……知道我曾和她结过婚吗……”
  “知道。”
  “您怎么知道的?”
  “在一些旧的证件上,那是这样写的。”
  “那时,我们一起进了纽约的一家夜总会……我弹钢琴……她之所以向我求婚,那只是因为她想留在美国,怕移民局找她的麻烦……”
  他回忆起这段往事,不禁摇起头来。
  “她是一个古怪的姑娘。以后,她经常和吕基·吕西亚诺来往……她是在到掌岛①的娱乐场以后认识他的……”
  “吕西亚诺?”
  “是的,是的,是吕西亚诺……当他在阿肯色州⑨被捕的时候,她正和他在一块儿呢……后来,她遇到一个法国人,我知道她就是和他一起来法国的……”
  他眼睛一亮,对我笑了。
  “我很高兴,先生,能够一道叙叙旧,谈谈嘉的情况……”
  ________________
  ①即我国西沙群岛的广金岛。
  ________________
  ②美国州名。
  一辆地铁从我们上方经过,向塞纳河右岸的方向驶去。接着又是一辆,奔往相反的方向,它们那轰轰隆隆的响声,盖过了布朗特说话的声音。我只是从他一张一合的嘴唇看出,他是在对我说话。
  “……她是我认识的最漂亮的一个姑娘……”
  这是我所抓住的、仅有的片言只语,我感到很气馁。深更半夜,我同一个我以前所不认识的男子站在一座桥的中央,试图从他嘴里弄到一些情况,以便了解我自己。然而,什么都让地铁的声音给吞没了。
  “我们再往前走一阵怎么样?”
  他是那样的全神贯注.以致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也许,他已经好久没有想到这个嘉·奥尔罗夫了,因而一旦关于她的所有回忆全部翻腾上求,它们就象一阵海风似地吹得他晕头转向。他倚靠着桥栏杆,伫立在那里。
  “您真的不愿彦我们再朝前走一阵吗?”
  “您认识系吗?您遇见过她吗?”
  “没有。正是因为这个原故,我才想知道些详细情况。”
  “她是个金发女子……绿色的眼睛……金黄色的头发……但很特别……怎么跟您说呢?她的头发是灰……黄色的……”
  一个灰黄头发的女子。也许,她在我的生活中还可能起过重要的作用呢。我应该好好看看她的照片。慢慢地,就都会想起来的。至少,它会给我提供一条更为明确的线索。我能够找到他,找到这个瓦尔多·布朗特,已经算是走运的了。
  我挽起他的胳膊,因为我们不能总老站在桥上不走呀。我们顺着帕西码头向前走去。
  “后来您在法国又见到过她吗?”我问他。
  “没有。我到法国时,她已经死了。她是自杀身死……”
  “为什么自杀?”
  “她以前常对我说,她担忧人老珠黄……”
  “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那是在她和吕西亚诺分手又遇上那个法国人的时候。那阵子我们见过几次面……”
  “您认识那个,那个法国入吗?”
  “不认识。她对我说她之所以将要和他结婚为的是取得法国国籍……取得一个国家的国籍,这是个一直萦绕在她脑际的念头……”
  “可是在那以前,你们已经离婚了吗?”
  “当然离了……我们的夫妻关系只维持了六个月……这个时间,刚好可以使得要把她驱逐出美国的移民当局平息下来……”
  我不得不聚精会神地听着,以便抓住他所说的线索,特别是他的声音又非常低哑。
  “她动身到法国……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直到后来,我得悉她……她已经自杀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听一位美国朋友说的,他以前认识嘉,那时正在巴黎。他绘我寄来一小块剪报……”
  “您还保存着吗?”
  “是的。它就在我家里,放在一个抽屉里。”
  这时,我们走到了特罗卡戴罗花园。那里,灯光映照着喷泉,人群川流不息。旅游者们聚集在喷泉前面和迪埃纳桥上。这是十月里的一个星期六晚上,但天气暖和,树木还没有落叶,大可同春天的一个周末之夜相媲美呢!
  “我住的地方.还要再过去一段路……”
  我们越过几个花园,踏上了纽约林荫大道。在那里,在树荫下的码头上,我产生了一种有如梦幻的、不快的感觉。我仿佛已经不在人世,此刻也许只是一个飘浮在周末暖和空气中的幽灵而已。为什么还要重新联络上已经断了的线索,和寻找那些同我隔绝已久的往事的片断呢?我很难相信在我身旁走着的这个胖胖的、蓄着小胡子的男子,是个真实的人。
  “真奇怪,我忽然想起嘉在美国认识的那个法国人的姓来了……”
  “他姓什么?”我问,声音都颤抖了。
  “奥瓦尔……这是他的姓……不是他的名字……请等一等……奥瓦尔,还叫什么来着?……”
  我停了步,俯身问他:
  “奥瓦尔,还叫什么?……”
  “德……德……德·吕兹。吕……兹……奥瓦尔·德·吕兹……奥瓦尔·德·吕兹……这个姓当时就给我很深的印象……一半是英国人的……一半是法国人的……或者是西斑牙人的……”
  “他的名字呢?”
  “这个……”
  他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手势。
  “您不知道他相貌上有何特征吗?”
  “不知道。”
  我给他看了那张照片。照片上,嘉同老吉奥尔吉亚奇以及我——我相信那确是我自己——在一起。
  “那么那个典瓦尔·德·吕兹,他干的是什么职业呢?”
  “嘉告诉我他出生于一个贵族家庭……他什么也不干。”
  他微微一笑。
  “不对……也干事的……等一等……我想起来了……他曾在好莱坞呆过很久……嘉对我说过他那时在那里是演员约翰·吉尔伯特的心腹侍者……”
  “他是约翰.吉尔伯特的心腹侍者?”
  “是的……在吉尔伯特晚年的时候……”
  无数的汽车在纽约林荫大道上疾驰,但却听不到它们发动机的响声,这更增强了我所体会到的梦幻感。汽车屏声息气、畅通无阻地飞奔着,就好象在平静的水面上滑行一样。我们来到了通向德拉尔马桥的步行桥边。奥瓦尔·德·吕兹。有可能这就是我的姓。奥瓦尔·德·吕兹。是的,这些音节使我想起了某种东西,它就象月亮光照在一种物体上,然后又反射回来那样不可捉摸。如果我就是这个奥瓦尔·德·吕兹,那么我在过去的生活中,一定有过某种怪癖,因为有那么多一个更比一个受人尊敬、一个更比一个吸引人的职业,我都不干,却偏偏去做了“约翰·吉尔伯待的心腹侍者”。
  在快到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时候,我们拐进了一条小街。
  “我就住在这里,”他对我说。
  电梯里照明的灯坏了。而当我们正要跨进电梯里去的时候,走廊上的定时楼梯灯①又灭了。在黑暗中,我们听到了笑声和音乐声。
  电梯停了,我感觉到就在我旁边的布朗特正在设法找到电梯的门把手。终于,他打开了门。由于伸手不见五指,我一边推着他一边走出了电梯。谈笑声和音乐声正是从我们所在的那层楼上传出来的。布朗特用钥匙打开门锁。
  我们走了进去,他让门虚掩着。我们来到前厅的中央,前厅天花板上挂着一个没有罩子的电灯泡,它发出微弱的光线。布朗特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我思付着是否应该告辞了。音乐声震耳欲聋。套间里,走出一个长着红棕色头发的青年女子,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浴衣,用惊讶的目光打量者我们两个。她浴衣松散,两只乳房都裸露出来了。
  “这是我的妻子,”布朗特向我介绍。
  她对我微微地点了点头,两手把浴衣的领子向上提到脖子上。
  “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得这么早,”她说。
  我们三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在暗淡的灯光下,脸色都显得灰白。我转向布朗特。
  “你应该早给我打声招呼嘛,”他对她说。
  ________________
  ①此种灯开亮后隔一定时间会自动熄灭。
  “我原先也不知道……”
  她象一个撒谎的女孩,当场被抓住了。她低下了头。如雷震耳的噪音停了,接着是用萨克管吹出的一支旋律,乐音是那样的纯正,仿佛完全溶化在空气中了。
  “你们人很多吗?”布朗特问。
  “不,不多……只有几个朋友……”
  从虚掩着的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来,这是个金发剪得很短的女人,她抹着淡淡的、差不多是粉红色的唇膏。然后,又是一个脑袋,这回是一个头发棕褐、皮肤没有光泽的男人。在电灯光下,这两张面孔都象假面具似的。那个棕褐头发的男人微笑着。
  “我该回到朋友们那里去了……你两三个小时以后再回来……”
  “好吧,”布朗特说。

  她离开前厅,跟着另外两个人进了屋,然后重又把门关上。可以听到里面哄堂大笑和相互追逐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了演奏的噪音。
  “请跟我来!”布朗特对我说。
  我们来到了楼上。布朗特开开定时楼梯灯,然后坐在梯级上。他做了个手势,让我坐在他的身旁。
  “我的妻子比我年轻得多……我们相差三十岁……决不可娶一个年轻许多的女人……决不可……”
  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这是水远也弄不好的……没有一对年龄相差很多的夫妻是能过得好的……记住这一条吧,我的老兄……”
  定时楼梯灯熄灭了。显然,布朗特一点也不想再去把它开开。我呢,我也不想那样做。
  “如果嘉看到我……”
  他一想到这个,便放声大笑起来。在一片漆黑之中,这笑声更显得奇怪。
  “她一定认不出我来了……我体重至少增加了三十公斤,自从……”
  又是一阵大笑,但和上次不一样,更加神经质,更加不自然。
  “她会很失望的……您懂了吗?一个在饭店酒吧间里弹钢琴的……”
  “但她为什么会失望呢?”
  “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失业了……”
  他抓住我的上臂。
  “嘉还以为我会变成第二个高尔·包皮尔特①呢……”
  ________________
  ①高尔·包皮尔特(1893—?),美国通俗歌曲作曲家,作有《梦与醒》等。
  一些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叫声是从布朗特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出了什么事啦?”我问他。
  “没有什么,他们在寻欢作乐。”
  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吼叫声:“你给不给我把门开开?达妮,你放不放我进去?”一阵哄笑声。一扇房门发出的喀嗒声。
  “达妮,就是我的妻子,”布朗特悄悄地对我说。
  他站了起来,开开定时楼梯灯。
  “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于是,我们穿过现代艺术搏物馆前面的广场,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只有沿着低处纽约林荫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象征着这里尚有生命。除此以外,我们周围满目荒凉,一切都是僵死的。就连能够隐约看见的在塞纳河对岸的埃菲尔铁塔,这个平常是那么令人放心的埃菲尔铁塔,此刻也好象变成一堆烧焦了的废铁了。
  “我们在这里透口气吧,”布朗特说,
  果真,一阵和煦的清风吹进广场,吹在那些投下点点影子的雕像上,吹在深处高大的柱子上。
  “我想给您看一些照片,”我对布朗特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把它打开,从中抽出两张照片来:一张上头,嘉·奥尔罗夫同老吉奥尔吉亚奇以及一个我觉得很象我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另一张,是嘉小时候的照片。我把第一张照片递给了他。
  “在这里,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布朗特咕哝着说。
  他揿动打火机,但因为风老把火苗吹灭了.他不得不重复揿了好几次。他用手掌挡着火苗,把打火机挪近照片。
  “您看到照片上的一个男人了吗?”我对他说。“左边……最左边的那个……”
  “看到了……”
  “您认识他吗?”
  “不认识。”
  他凑近照片,手掌在额前做成帽檐状,防护着打火机的火苗,免得让风吹灭。
  “您不觉得他很象我吗?”
  “我看不出来。”
  他把照片又仔细看了一阵,然后还给了我。
  “当我认识嘉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模样,”他伤心地对我说。
  “瞧,这一张是她孩提时照的。”
  我把另一张照片递给他,他借着打火机的火光端详起来,手掌总是在额前做着帽格状,其姿势如同一个在干精确度极高的活儿的钟表匠。
  “她当年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他对我说,“您还有她别的照片吗?”
  “没有,很可惜……您有吗?”
  “我原来有一张我们俩的结婚照,可是在美国的时候我把它给弄罢了……我不知道是否还保存着她自杀时的剪报……”
  他的美国口音,起初还不大听得出来,这时显得越来越重了。他是不是疲倦了呢?
  “您经常要这样等着进家门吗?”
  “越来越经常了。可是当初一切都是很好的……我的妻子以前是很体贴我的……”
  因为有风,他好不容易才把烟点着。
  “如果嘉看见我落到这步田地,她会很惊奇的……”
  他挨近我,把一只于放在我的肩上。
  “她觉得与其晚死,不如早亡,您不认为这是很有道理的吗,我的老兄?”
  我瞅着他。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圆的:他那面庞是圆的,蓝眼睛是圆的,小胡子修剪成圆弧状,嘴巴呈圆形,就连双手也是圆滚滚的。他使我想起了孩了们用绳子拉着的那些气球,孩子们有时也松一松手中的绳子,看看气球究竞能飞到多高。他的名字瓦尔多·布朗特已经膨胀起来.它正好象是这样的一只气球呢。
  很抱歉,我的老兄……我未能给您提供很多关于嘉的详细情况……”
  我觉得他由于疲惫和沮丧变得昏昏沉沉了,我贴近地注视者他,我担心即使是一丝微风吹进广场,他也会被吹走,而把我连同我的问题,孤零零地留下来的。
或许您还会喜欢:
人生的智慧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出版说明叔本华(1788-1860)是德国着名哲学家,唯意志主义和现代悲观主义创始人。自称“性格遗传自父亲,而智慧遗传自母亲”。他一生未婚,没有子女,以狗为伴。他于年写了《附录与补遗》一书,《人生的智慧》是该书中的一部分。在书中他以优雅的文体,格言式的笔触阐述了自己对人生的看法。《人生的智慧》使沉寂多年的叔本华一举成名。 [点击阅读]
人类群星闪耀时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作品简介StefanZweig斯蒂芬·茨威格茨威格于1881年出生在奥地利维也纳一个富裕的犹太工厂主家庭,青年时代曾在维也纳和柏林攻读哲学和文学,获得博士学位。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起,茨威格便“以德语创作赢得了不让于英、法语作品的广泛声誉”。 [点击阅读]
人鱼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眼前是突兀林立的岩石群。多摩河上游的这片布满岩石的区域,地势险峻,令垂钓者望而却步。几年前,曾发现一女子被人推下悬崖赤裸裸地嵌陷在岩石缝中。岩石区怪石嶙峋、地势凶险,当初,调查现场的警官也是费尽周折才踏进这片岩石区域的。一个少女划破清澈的溪流浮出水面。十四五岁的样子,赤身倮体,一丝不挂。望着眼前的情景,垂钓者的两颊不由得痉挛起来。直到方才为止,在不断敲打、吞噬着岩石的激流中还不曾出现过任何物体。 [点击阅读]
今天我不愿面对自己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第一章我被传讯了。周四上午十点整。我总是经常被传讯:周二上午十点整,周六上午十点整,周三或者周一。几年就像一周似的,我感到惊讶的是,夏末一过,冬天又即将来临了。在去有轨电车的路上,结着白色浆果的灌木丛又从篱笆上垂挂下来了。像下面被缝上的珠光纽扣,也许一直长到地里,或者就像小馒头。对转动鸟嘴的白色鸟头来说,这些浆果太小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到白色鸟头。想得人直犯晕。 [点击阅读]
从地球到月球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在南北战争时期,美国马里兰州中部的巴尔的摩城成立了一个很有势力的新俱乐部。我们知道,当时在这些以造船、经商和机械制造为业的人们中间,军事才能是怎样蓬勃地发展起来的。许多普普通通的商人,也没有受到西点军校的训练,就跨出他们的柜台,摇身一变,当上了尉官、校官,甚至将军,过了不久,他们在“作战技术”上就和旧大陆的那些同行不相上下,同时也和他们一样,仗着大量的炮弹、金钱和生命,打了几次胜仗。 [点击阅读]
他们来到巴格达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0
摘要:一克罗斯毕上尉从银行里走出来,好象刚刚兑换完支票,发现自己存折上的钱比估计的还要多一些,因此满面春风,喜气溢于形色。克罗斯毕上尉看上去很自鸣得意,他就是这样一种人。他五短身材,粗壮结实,脸色红润,蓄着很短的带军人风度的小胡子,走起路来有点摇晃,衣着稍许有点惹人注目。他爱听有趣的故事,人们都很喜欢他。他愉快乐观,普普通通,待人和善,尚未结婚,没有什么超凡拔群之处。在东方,象克罗斯毕这样的人很多。 [点击阅读]
他杀的疑惑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最早发现山桥启太郎死去的,是山桥的夫人佐代子。那天,山桥从早晨起就失去了踪影。其实,说“从早晨起”还不正确。山桥离开自己家的时候,是前一天晚上9点以后。他从公司下班回家,吃了晚饭以后,说有一些东西要写,便去了附近当作工作室的公寓里。山桥在学生时代起就喜欢写诗歌和小说,还亲自主恃着一份《同人》杂志,屡次在文艺类杂志的有奖征稿中人眩对他来说,写作几乎已经超越了纯兴趣的阶段。 [点击阅读]
以眨眼干杯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她有个大目的1以深蓝色的蓝宝石为中心,围绕镶嵌着一圈小小的钻石。把这些宝石连接到一起的,是灿灿发光的黄金。卖点在于其非凡的品质。项链、挂坠、耳环、再加上一对手镯,共计七千四百三十万日元。旁边是一条用红宝石、钻石和水晶组合而成的项链,二千八百万日元。耳环,一千万日元--双层玻璃的背后,仿佛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颗小小的石头,其价格甚至要超过一个大活人。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它们是那样地耀眼夺目。 [点击阅读]
伊利亚特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荷马史诗》是希腊最早的一部史诗,包括《伊里亚特》和《奥德赛》两部分,相传是由盲诗人荷马所作,实际上它产生于民间口头文学。伊里亚特(ΙΛΙΑΣ,Ilias,Iliad,又译《伊利昂记》,今译《伊利亚特》。)是古希腊盲诗人荷马(Homer,800BC-600BC)的叙事诗史诗。是重要的古希腊文学作品,也是整个西方的经典之一。 [点击阅读]
伊豆的舞女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道路变得曲曲折折的,眼看着就要到天城山的山顶了,正在这么想的时候,阵雨已经把从密的杉树林笼罩成白花花的一片,以惊人的速度从山脚下向我追来.那年我二十岁,头戴高等学校的学生帽,身穿藏青色碎白花纹的上衣,围着裙子,肩上挂着书包.我独自旅行到伊豆来,已经是第四天了.在修善寺温泉住了一夜,在汤岛温泉住了两夜,然后穿着高齿的木屐登上了天城山.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