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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重人格 -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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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 绕过阴沟
  第二十二章
  我们一家3口——瑞琪、凯尔和我——搬进了坐落在利昂纳镇黑鹰坊的新居,随身只携带3只皮箱和半包吃剩的墨西哥玉米饼。这是一栋通风良好、空气清新的加州式双层建筑物,里头有好几个宽敞舒适的房间和高耸的拱形天花板。和老家不同的是,这儿没有石墙、野鹿、热水澡和游泳池。我们父子俩不再能够驰骋在棒球场上,击球或发生守备失误。
  搬进利昂纳镇的第一天,我们就结识了和我们家只隔着两间屋子的邻居,彼得和琳达·威辛顿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孩子杰克和泰勒。他们是澳洲人。杰克和凯尔年纪差不多。哥儿俩马上就交上了朋友,玩在一块,要好得不得了。琳达借给我们几条被单、几只枕头和一些日用品,再过五天,我们的全部家当和两辆汽车才会有卡车托运到利昂纳。一搬到镇上,我们就把凯尔送进峡谷小学,插班二年级。这所学校离家不远,转个街角就到。
  我和瑞琪小心翼翼地开着租来的别克,在镇上四处兜风,试图冒充为土生土长的加州人。我把头发剪短了,免得吓坏邻居。我们领取加州驾驶执照,阅读加州报纸,在加州连锁超市购买加州食品。
  搬来这儿的第三个晚上,我独自开车出门,到奥克兰参加多重人格患者支援团的聚会。我,卡梅伦·韦斯特,单枪匹马闯荡美国大西部。一路驱车前往“塞多纳之家”,不知怎的,我忽然感到口渴,于是一面开车一面寻找便利商店。经过第580号公路旁的圣莱安德罗镇时,我看到附近有一家店铺。调转车头,我把车子开出试了高速公路。
  这会儿,我只觉得脑子里充满喧闹声。大伙儿感到焦躁不安,因为今天晚上我独自开车出门,人生地不熟的,赶去参加一场疯子的聚会。我的心灵正处于高度分裂状态——这一刻,我既是每一个人,但也不是任何人。这种感觉真不好。
  我开着车子穿过一个破落的社区,驶过半个街区,在一间简陋的店铺门前那座小小的停车场停下来,抬头一望,只见橱窗里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招牌上画着啤酒的图形。我走进店堂,在距离柜台约摸5英尺的地方,停住脚步。我竟然忘了我想买什么东西。
  好一会儿,我呆呆地瞪着店员。这个小伙子年纪大约20岁出头,个子十分结实,满脸横肉,看起来凶巴巴的。他身上穿着一件紧绷的T恤,胸前印着几个巨大的英文字母:I’M READY(我准备好了)。他嘴里咬着一根塑料棒,那是用来搅咖啡的。这会儿店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小子站在柜台后面,两只手不知在摸弄什么东西。好半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等我开口。他大概以为我想买几包口香糖吧。但我一直没开口,只顾愣愣地瞅着他,就像一个神经不正常的流浪汉。
  小伙子一面咀嚼着嘴里那根塑料棒,一面打量我:莫非这家伙是来抢劫的?可是,不管怎么看,我都不像专门打劫便利店的那种人。尽管如此,我却让他感到神经紧张。他又乜起眼睛,瞄了我几眼。手里窸窸窣窣摸弄了一回,他霍地站直身子,眯起眼睛,恶狠狠瞅住我的脸庞,仿佛在警告我,这肯定是他在酒吧里常耍的一招。
  “你到底在看什么呀?”他龇起两排黄牙,向我咆哮。他的下巴倏地翘起来,朝我步步进逼。
  这小子的气焰终于激怒了我的分身利夫。他立刻跳出来保护我们。我那双愣愣瞪瞪、空空茫茫的眼睛,刹那间变得炯炯有神,充满杀气。
  “你说什么?请再讲一次,”利夫的口气冷冰冰。
  小子呆了一呆,态度立刻软化下来。他换上一张笑脸,噘起嘴唇说:“我说‘你到底在看什么呀?’”
  在这样的社区值夜班,这个小伙子大概经常碰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对付这些人渣,他只有一招:亮出胳臂上的肌肉,睁起眼睛狠狠瞪他们几眼。这小子显然很喜欢摆这个架势,说不定还常常对着镜子演练呢。他万万没料到,利夫比他还狠。你如果惹毛了利夫,他会像豹子一样扑上前去咬住你的喉头。
  这会儿,利夫站在柜台前,毗起两排牙齿笑嘻嘻地瞅着小伙子,就像豹子对待猎物那样——只是,豹子并不会咧嘴而笑。利夫冷冷瞪着小伙子,柔声说:“孩子,你必须客客气气地问我一声:‘先生,您想买什么东西?’”
  利夫那一脸不屑的表情和他那嘲谑的口气,让小伙子感到十分恼怒,但却又不敢当场发作出来。他呆呆地站在柜台后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悄悄望了望店门口,希望接班的同事赶在这个时候走进店门来。
  利夫那双冷森森的眼睛,只是紧盯住小伙子的脸庞。店门外,夜幕低垂,漆黑的天空笼罩车潮汹涌的高速公路;店堂里,两个人隔着一张柜台,眼瞪眼对峙着,气氛紧张得就像西部电影里烈日下的决斗。利夫重复他刚才说的话,“孩子,你必须客客气气地问我一声:‘先生,您想买什么东西?’”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不是打退堂鼓,就是拔枪决斗。
  小伙子终于退缩了,眼皮登时垂了下来——他在利夫身上察觉到一股比他强悍得多的狠劲,不由他不打退堂鼓。小伙子的脸皮嗖地涨红起来,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先生……请问……呃……您要……呃……买什么东西?”他结结巴巴地说。利夫松了一口气,我们一伙人都松了一口气。不会有危险了。
  沉吟了好一会儿,利夫才说:“我要买一罐汽水。”
  小伙子那张丑陋的脸孔登时流露出迷惑的神色。他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头,抖簌簌指了指冰柜,“那边。”
  利夫走到冰柜前,拿出一罐汽水,然后走回到柜台前,掏出一块钱递给小伙子。他那双眼睛冷森森地瞅着对方。头也没抬,小附伙子伸手接过钞票,把零钱递到利夫手里。我冷眼旁观,发现这小子的指甲好脏。
  利夫走出店门,在停车场上停下脚步来,询问大伙儿,“车子呢?这会儿我们在什么地方?”听利夫这么一问,倏地我又回到了现实中来,取代利夫出现在停车场上。利夫退隐回心灵深处。蹒蹒跚跚摇摇晃晃,我朝我们租来的那辆车子走过去,一头钻进车厢中。

  大伙儿在我内心中展开一场对话。
  “利夫,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巴特问道。
  “没什么事。”利夫回答。“那小子态度不好,而卡姆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你这样批评卡姆,有点过分哦!”克莱提出抗议。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卡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反正,那个时候卡姆需要帮忙,所以我就出面,帮卡姆摆平那小子。”
  “干得好!”佩尔说。“刚搬来这儿,我们每个人都感受到某种程度的压力。大家需要好好放松一下。现在让我们来喝水——”
  “那是汽水!”斯威奇纠正他。
  “现在让我们来喝汽水,然后做几个深呼吸。”佩尔指示大伙儿。“深呼吸能够让我们的心情平静下来。”
  “利夫,谢谢你帮大伙儿解围。”尘儿说。
  “不客气。”
  巴特指挥大伙儿,“好吧!开始深呼吸。”
  我们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开始放松身心。我打开罐子,喝一口汽水。冰冷的、咕哝咕哝冒着气泡的饮料流淌下我的喉咙,我的脑子登时清醒过来。我揉揉眼睛,望望周围。大伙儿又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一边聊天一边喝汽水。回头一瞧,我看见那个小伙子站在橱窗后面探头探脑,向外窥望,我们的视线接触时,他慌忙望到别的地方,假装没看见我。现在,我们得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进城去参加多重人格患者的聚会。
  所幸,“塞多纳之家”并不难找。我在聚会开始前十分钟抵达。这栋建筑物坐落在奥克兰市湖滨大道附近一条陡峭的街巷中。小心翼翼,我把车子开进狭窄的车位里,紧靠着路边停放,免得我这辆租来的汽车突然失控,冲下山坡。说实话,这个时候我真想打退堂鼓,开着车子冲下山坡,回家去算了。咱们大大方方走进去吧!里头的人全都跟我们一样。我很想看一看这些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全都是个子长得很高的小孩?勇敢一点,卡姆。好吧,你们可别离开我哦。
  “塞多纳之家”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原以为它是一座典型的社区活动中心,天花板上安装着一排排日光灯,墙边摆着好几台百事可乐自动售货机,没想到,出现在我眼前的,竟是50年代遗留下来的一幢很普通的双层楼房。我把手伸进裤袋,摸了摸汽车遥钥匙,深深吸了口气,迈出脚步穿过巷子。路上我看到好些人,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塞多纳之家”走过去。我心里想,这些人会不会跟我一样,也是多重人格患者。整栋房子灯火通明。我看见大厅又中聚集着十几个人,四下站立着。
  我踩着屋子左边的阶梯走上去,看见好几个人围聚在门廊,一面抽烟一面聊天。大门敞开着。我走进屋里,心中感到很孤独、很害怕。我猜得果然没错:这是一座开设在住宅内的社区活动中心。门厅右边墙下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张签到表。好几个人在那儿排队。我走过去,加人这个队伍。
  在我右手边,大门旁摆着一张圆桌,上面放着一堆五颜六色的传单和小册子。我拿起一迭有关“塞多纳之家”的资料,一面排队一面翻阅。我打开第一页,看见上面记载着在这儿举行的各种各样的集会:“乱伦受害者”、“爱情与花痴”、“多重人格患者集会”、“受害者的伴侣”和“多重人格患者的伴侣”。此外,还有其他七八种不同名目的集会。
  轮到我签到了。我瞧了瞧那张表格。排在我前头的人写下他们的名字,指明要参加哪一组的集会,如果是第一次参加,就在方格里打个勾。我仔细看了看“多重人格患者集会”那一组,发现已经有9个人加入,8女1男。我拿起笔来准备签下我的名字,却发现我那只手一直簌簌抖个不停。我赶紧把笔放回桌上,转身走开,差点跟迎面走过来的一位女士撞个满怀。这个黑发妇人身材十分丰满,体重大约有200磅,肩上披着一件紫色和橘黄色的宽大披风。
  “噢!真对不起。”我赶紧道歉。
  她亲切地向我笑一笑。“没关系!我这身装扮实在太招摇了。”她伸出手来,“我名叫萨莉。你是……”
  我伸出手来跟她握一握。“我是卡姆。”
  “卡姆,欢迎你参加我们的聚会。”
  “谢谢你,萨莉。”我感到呼吸有点急促,好想到屋外透透气,忽然听到内心响起巴特的声音:“别那么紧张嘛!卡姆。”
  “第一次参加?’’萨莉问我。“以前我好像从没见过你。”
  “第一次。”我发现萨莉的眼睛是翠绿色的。这双眼睛有点诡异。
  “几天前,我才和我太太、儿子从马萨诸塞州搬到加州来。”
  “哇!那你现在一定感到很紧张啰。”萨莉一面说一面端详我的脸庞,仿佛在评估我这个人。
  “是的,我满紧张的。”我抬头望了望聚集在大厅中的一伙人,然后把视线挪回到萨莉身上。“我感到非常、非常紧张。”
  萨莉又笑了一笑。“第一次嘛,总是有点不习惯。你想参加哪一组的集会?”
  “我想参加多重人格患者的集会。”我压低嗓门悄声说,担心被旁人听到。
  “刚才一看到你,我就猜出你一定是来参加这个集会的。”萨莉说。
  “你猜得出来?”
  “是啊。”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我主持这个集会,已经两年了!卡姆,你以前曾经遇到过一位多重人格患者吗?”萨莉问道。
  我摇摇头。
  萨莉点点头。“刚诊断出来?”

  “还不到1年。”
  “唔。”萨莉脸上又绽露出亲切的笑容。“集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欢迎你加人。”
  她迈出脚步朝楼梯口走过去。我赶紧让开,站到一旁,我独自站在大厅里,望着萨莉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我把手伸进裤袋里,又在摸索着汽车钥匙。别开溜哦!我放开汽车钥匙,把手从裤袋中抽出,拿起笔来签下我的名字,跟随萨莉走上楼梯。
  在楼梯顶端,我们向左转,走进一间十分宽敞、通风良好的房间。看起来,这显然是以前居住在这儿的人家的主卧室。房间里有两扇巨大的单片玻璃窗,朝着我走进这栋房子时看到的那一面。房门正对面,隔着一条通道,矗立着两扇法国式玻璃门,里头显然是一间面向街道的小书房。书房的门紧紧闭着。门前摆着三张折迭式椅子。主卧室里铺着一张巨大、破旧的东方地毯。地毯上四处散布着枕头。那是让人们抱在怀里或垫在身体下面的。房间左边摆着两张旧椅子,上面铺着柠檬绿塑料布。两张椅子中间摆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盒克里内克斯纸巾。房间右边摆着一张深褐色灯芯绒卧榻。房间各个角落摆着好几盏落地灯。天花板四周,设置着一排可以调节方向的电灯。
  房间中央地板上放着一个厚纸箱,里面装着好几只充气玩具及动物。厚纸箱旁边有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一迭彩色纸张,和好几本给小孩子练习使用颜料的填色簿。用柳条编成的一只篮子,里头装着蜡笔、记号笔和彩色铅笔,摆在小箱子旁边。
  我在签到表上看到的那9个人,这会儿已经聚集在房间里,有哪些凑在一起聊天,有些独自呆呆站着。一位身材丰满的妇人,手上10根指头全都戴上戒指。这时她正趴在地板上,伸出手来,从篮子里拿出一支支蜡笔。
  我迈出脚步穿过房间,走到那两扇法国式玻璃门前,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其他人各自挑选他们喜欢的地点,纷纷坐下来。萨莉挪动她那肥胖臃肿的身躯,气喘吁吁,在房间左边那张绿色椅子上坐下来,打开她手里握着的一本活页簿。她抬起眼皮瞄了我一眼,笑了笑,开始宣读集会的宗旨。
  “这是一群多重人格患者自行筹办、主办的集会。这场集会进行的过程中,不会有治疗专家来到现场,监控我们的活动。参加集会的每一位成员,都必须考虑和体谅其他成员的感受。当一位成员发言时,其他成员不得插嘴或交谈,除非受到邀请。每一位成员都不得以过度鲜明、具体的细节,描述他或她的受虐经历。我们欢迎各位成员的分身参加集会,但我们不能让未成年的分身出现在这儿,在大伙面前演出他们的受虐经历。任何一种形式的自戕,都不得在集会中进行。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四,我们会为未成年的分身们举行一场特别集会。切记:每一位成员只能占用五分钟时间。这一来,都有机会发言。每一位成员都发言后,其他成员可以再度发言。”
  我仔细端详房间里的每一个人:一位身材高瘦、眼睛深褐色、鼻梁上架着一副破旧的细框眼镜的女郎;一位上穿着美国陆军夹克、脚上蹬着一双伞兵专用厚底皮靴、头上留着一簇短发、外表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妇女;集会主持人萨莉;一位头发金黄、眼睛炯炯有神、怀里抱着一个破烂的兔宝宝的中年男士;一位头上戴着一顶插满大头针的扁帽的妇女;一位肩膀上披着一头鬈曲的黑发丝,身上背着一个大背包(里头装着三只充气玩具动物)、睁着眼睛呆呆瞪着大伙儿的女士;一位身上穿着宽宽松松的工作服、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海军帽、手里握着一支画笔、拼命在素描簿上画图的年轻女郎;一位神色仓皇、胳臂包扎着绷带、浑身抽搐痉挛不停的妇女。最后一个成员,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位身材丰腴、10根手闪指头全都戴着戒指、整个人趴在地板上、在一本《芝麻街》填色簿上涂涂抹抹的女士。克莱早就看上了这本填色簿。
  手上戴着10枚戒指的这位女士,率先发言。她一面诉说一面画图画,头也没抬。
  “我的名字叫萨拉。”她用一种稚嫩、孩子一般的口气和腔调说,“我们今天好难过、好难过哦!所以我们现在就趴在这儿玩填色游戏,解解闷。今天,我们家的猫咪死了。我们带它去动物医院。虽然我们没钱,付不起医药费,但好心的兽医还是答应收留我们的猫咪。今天晚上,我出来走走,因为我不想哭,但大伙儿都好想大哭一场哦,尤其是玛吉。”
  倏地,萨拉脸上的表情消失了,眼神变得空空茫茫。她抬起头来,好一会儿,呆呆望着天花板。突然,她脸上的五官开始扭曲起来——那种无比深沉的痛苦神情,使我想起《生活画报》上刊登的那种战争照片:妇女们抱着孩子的尸体,无语问苍天。她丢下蜡笔,坐直起来,伸出双手抱住膝头,一面摇晃着身子一面哀哀啜泣起来。
  “萨——姆——啊!你已经离开我——了!”她呻吟起来。“你已经离开我——啦!!”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梦呓一般,她一个人愣瞪着眼睛喃喃诉说着。两行眼泪扑簌簌滚落下她的脸颊。咔哒一声,频道突然转换了,哀泣的妇人倏地消失,萨拉又回来了。她伸出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然后又在地板上趴下来,拿起蜡笔,开始替芝麻街的人物填色。
  “你们看到没?”萨拉冷漠地说。“我告诉过你们,玛吉今天感诚到很难过哦。”说完,她就不再吭声了。
  屋子外头,一辆汽车加速驶上山坡。房间里静悄悄的,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那位身穿宽松工作服的女士,手里握着一支彩色炭笔,刮,刮,刮,只管在画纸上描绘着不知什么图形。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位名字叫做萨拉——或者玛切吉——的妇女,随时都可以转换身份,就像我和我那群分身。
  过了大约一分钟,胳臂上包扎着绷带的女士忽然举起手来,“我想发言。”大伙儿纷纷回过头来望着她。“我的名字叫做辛纳蒙。”她竖起一根手指头,触摸她的下唇。

  大伙儿纷纷向她打招呼,“嗨,辛纳蒙。”
  辛纳蒙把她那只手指从嘴唇上拿下来,转而指向我。“我们想知道,坐在那边的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轰然一声,我的血压骤然升高,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仿佛疟疾病发作似的。房间里大伙儿吓得纷纷跳起身来。我跳下椅子。扑突,扑突,我只觉得自己那颗心狂跳不停。走!
  辛纳蒙吓了一大跳。“对不起。哦,天哪,真的很对不起!拜托,别走。”她伸出她那两只包扎着绷带的手,央求我别离开。“我可不是故意吓唬你的!”她亲切地向我笑一笑。“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
  萨莉开腔了。“卡姆,别离开嘛!这全是我的过错。我忘记告诉你,每回有新成员加入我们的团体,我都会事先向大伙儿宣布。”她挑起眉梢,望了望房里的每一个成员。“伙伴们,这位是新来的卡姆。他们家刚从马萨诸塞州搬到我们加州来。”
  大伙儿纷纷向我打招呼,“嗨,卡姆。”犹豫了半晌,我终于坐下来。
  “对不起,辛纳蒙,我刚才打断你的话。”莎莉道歉。
  辛纳蒙伸出双手捂住脸庞,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孩子。“我又不是故意吓唬人!”她嘴里喃喃不停。
  “没关系!”萨莉说。她回头瞅了我一眼,“卡姆,你不会介意,对不对?”
  我勉强点头。辛纳蒙依旧把双手捂住脸庞。这时,她从指缝间偷偷窥望着我。大伙儿纷纷回过头去,望着她。
  辛纳蒙嘴里依旧念念叨叨。“我的话讲完了。我只想提出那个问题。我现在不讲话了。”
  现在,大伙儿全都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来了,眼光中充满殷切的期待。我只觉得浑身肌肤绷得紧紧的。我想留下来。我想发言。我想找个地洞躲起来。我想从窗口跳出去。我想念瑞琪。我想念艾莉。克莱只想拿起彩色笔,在填色簿上涂抹一番。
  我抬头望了望萨莉,希望她给我加油打气。我张开嘴巴准备发言.但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中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我咬紧牙关,把眼泪硬生生吞回肚子里。泪眼蒙眬中,我睁开眼皮望了望伙伴们。一颗泪珠终于夺眶而出,沿着我的腮帮潸潸流淌下来。
  我又张开嘴巴。这回,总算有话说出来了。
  “我——我从不曾遇见过另一个多重人格患者。我很想跟大家谈谈,但我担心,话讲到一半我会突然消失,让我的分身出来跟各位见面,而我自己却回不来,因为我的心情实在太紧张了。”
  这会儿,我只觉得双手冰冷。我赶紧把它塞进两腿之间,一面使劲揉搓,一面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临阵脱逃。我垂下头来,望着地板。两行鼻涕开始流出,滴落到我的脚上。鼻梁上架着一副破旧眼镜的那个女士伸过手来,把一盒纸巾递给我。我抽出两三张,擦擦鼻子,朝她点点头,然后又垂下头来瞅着自己的手。
  “我想留下来。我不想逃走。我们没有治疗专家。在这儿我们谁都不认识……我好害怕。”
  泪水早就聚集在眼眶里,伺机夺眶而出,就像一群狗儿伸出爪子扒着屋子的门,央求主人放它们出去。回去!回到屋里去!太迟了。我俯下身子、伸出双手捂住脸庞,让眼泪宣泄出来。
  大伙儿都没吭声,让我痛痛快快哭一场。戴眼镜的女士又把那盒纸巾传到我手里。我又抽出几张纸巾,擦擦眼睛拧拧鼻子。过了约摸一分钟,我才停止哭泣。
  “对不起。”
  萨莉说:“没关系。”
  萨拉说:“你不必向我们道歉。”
  浑身猛一阵哆嗦,倏地,我又消失了。克莱出现在大伙儿眼前。
  “你你到底在画画画什么东西呀?”他结结巴巴地询问萨拉。
  “这个。”她把手里那本填色簿递给克莱看。“你是谁啊?”
  “克克克莱。”
  “嗨,克莱。”
  房间里的其他人纷纷向克莱打招呼:“嗨,克莱。”
  克莱闭上嘴巴,不吭声了,因为他发觉大伙儿全都睁着眼睛望着他。
  萨莉说:“克莱,你知道这会儿你在什么地方吗?”
  “不不知道。”
  “一群具有多重人格的人,今天晚上在这儿集会。多重人格的意思就是,你身体里头居住着一群人。”
  克莱静静地听着,并没答腔。
  “现在该轮到卡姆发言了。”萨莉提醒克莱。
  克莱呆呆地瞅着她,满脸疑惑。
  萨莉问她:“你知道卡姆是谁吗?”
  克莱点点头。他竖起右手的拇指头,朝向肩膀后面指一指,仿佛告诉大家,我正隐藏在他身后某处。
  “唔,在这儿,我们不喜欢大家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讲话。”萨莉告诉克莱。“大家轮流发言,明白吗?”
  “明白。”
  “你现在想发言呢,还是想让卡姆回来?”
  克莱还是不吭声。
  萨莉说:“好吧!现在我要把卡姆召唤回来喔。克莱,你同意吗?
  克莱点点头。
  “卡姆!”莎莉开始呼唤。“请你出来好吗?大伙儿都盼望你回来。”
  哆嗦,转换,我又回到现场了。房间里那一双双眼睛全都投射到我身上来。我望望四周,苦苦思索: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转换身份……克莱……填色薄……集会……加州。我伸出双手捂住脸庞,心里感到非常羞愧,因为我刚才在大伙儿面前出丑。就像一群伺机夺门而出的狗儿,眼泪又在我眼眶中打转,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戴眼镜的女士站起身来,拍拍我的肩膀。“别难过!”她柔声说。
  “别难过哦!”萨拉也安慰我。
  但我心里却难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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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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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子愿我后生,常为君妻,好丑不相离。今我女弱,不能得前,请寄二花,以献于佛——《佛说太子瑞应本起经》一、朱砂佛印历史上鸿蒙初辟的时期,颟顸、野蛮、酷虐与巫术、卜噬、图腾一起,拥有着不可抵御的权势。有史学家把它比作恶魔,手指粗硬,指节稍稍用力地弯曲便有裂帛一样的声音传出来。许多无妄的生命在它的操纵下陪葬。在长达几千年的蒙昧里,文明被撕裂成片,然而它们学会包容,织成一张网,反过来将野蛮在潜移默化中同化。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