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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精品h文合集 - 正文 静静的辽河(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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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静的辽河
  (一)
  一觉醒来,我便不可思议地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睁开惺惺松松的睡眼,我
  发觉自己莫名其妙地躺在一个陈旧不堪的外星球上,眼前的一切都是极其可怕
  的陌生。与家里惨白的墙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间陈旧的屋子四面的墙壁以
  及天棚,全部用废旧的报纸一层一层地裱糊起来,哇,长着大鼻子的赫鲁晓夫什
  么时候爬到了天棚上,正凶神恶煞地瞪着我,哼,我冲他扭了扭鼻尖,将目光挪
  移开他那个奇丑无比的大圆脑袋。
  我左右环顾起来,很快又有了新的发现:在东侧的墙壁上贴着一幅年画,一
  位解放军叔叔正喜笑颜开地给一个幸福的胖娃娃理发,看着那可笑的姿式,我敢
  打赌,这位解放军叔叔的手艺,比起阿根叔来,强不了多少;西侧的墙壁亦有一
  幅年画,舞剧《红色娘子军》里的吴清华,衣衫蓝缕,高抬着性感的大肥腿,一
  只细嫩的脚尖竟然能够支撑住整个丰硕的身体,真是让我不敢想象。她激动不已
  地手抚着红旗,热泪盈眶。
  我又将目光向头置上挑了挑,头上油漆斑驳的窗户是单层的、呈着讨厌的深
  蓝色,一块紧邻一块的长方形玻璃透射着朦朦胧胧的暗光,在单层木窗的最上方
  有一排长长的四方形小木格,裱糊着一层薄薄的白纸,有些地方已经被可恶的冷
  风撕裂开几道细窄的缝隙,嗖嗖嗖地狂灌着丝丝凉风。
  贴满废报纸的天棚上,孤零零的悬挂吊着一只昏暗的小灯泡。纸棚由中央开
  始缓缓向两侧低垂下来,在与方木格接合的地方,非常显眼的挂着一个小竹蓝,
  上面盖着一块洁净的花手绢。
  「咪——,」
  一只深黄色的,浑身布满虎皮似条纹的小花猫懒洋洋地爬起身来,悄悄地走
  到我的头置旁,无比机警地嗅闻着我的脑袋,那尖尖的,细长的触须,险些没剌
  到我的眼睛,我冲它友好地笑了笑,轻轻地伸出小手,小花猫身子一跃,非常灵
  巧地躲开我的抓摸,一对圆圆的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我。
  我冲它摆摆手,可是,小花猫根本不予理睬,它将眼睛微闭成一条迷缝,转
  身离我而去,安然地坐在土炕的尽头,有来道去地舔吮着毛茸茸的利爪,继尔,
  又用利爪不停地揉搓着可爱的小脸蛋。
  「哦,陆陆,你醒喽!」
  正当我漫无目标地东张西望着,姑姑悄悄地坐到土炕的木沿上,温情脉脉地
  注视着我,一只细嫩的玉手热切抚摸着我的面庞,梳理着我的头发,看到我怔怔
  地望着小花猫,姑姑温柔地说道:「陆陆,小猫洗脸,一定会有客人来,嘻嘻,
  这不,我的大侄子,来奶奶家串门喽。这可是求之不得的贵客啊!」
  「哎哟,你睡醒啦?」
  听到姑姑的话音,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略微有些驼背的老妇人面带微
  笑,一双慈祥的眼睛里充溢着无尽的爱怜,和善地问我道:
  「大孙子,你饿了吧?」
  老妇人一边亲热地问候着,一边用她那结实的、生满硬茧的、比普通女人略
  显粗大的手掌轻轻地抓摸着我的脸庞。啊,奶奶,我依依稀稀地记得,眼前这位
  老妇人,就是我的奶奶。奶奶贪婪地抚摸啊、抚摸啊,直把我抚摸得好难为情,
  啊,好长时间没有人这么认真地抚摸过我啦,我的身体感觉着暖洋洋的。
  还没容我回答,一只余温尚存的煮鸡蛋已经塞到我的手里:「吃吧,」奶奶
  非常自信地说道:「刚煮好的,还热乎着呢!」
  「嗨,这个老鳖犊子!」
  我握着温热的鸡蛋正在发楞,土炕的尽头,传来爷爷那熟悉的,略带沙哑的
  嗓音:「你倒是把鸡蛋皮给他剥掉哇,他咋吃呀?老鳖犊子!」
  「爷爷,」
  听到爷爷的话音,我扑楞一下跳起身来,握着热乎乎的煮鸡蛋,不顾一切地
  扑向了我亲爱的、我敬爱的老爷爷:「爷爷!」
  「嗷哟,挠哇!」
  爷爷张开干枯的双臂,一把将我搂抱住,因过于激动,他喊叫的声音都走了
  调,同时,瘦弱的病体剧烈地颤抖着:「嗷哟,嗷哟,嗷哟,……,大孙子,真
  挠哇,还记得爷爷吶!……」话没说完,一串混浊的老泪哗地涌出爷爷那暗淡无
  光的眼眶,爷爷即兴奋又伤感地抹了抹面庞。
  望着热泪纵横的爷爷,我心里好生纳闷:挠哇!挠哇!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呢?以前,在我家里,我也时常听爷爷念叨这两个字,从爷爷的口气和语调里,
  我似乎觉得这两个字应该是一种语气助词,用来强调一些什么。
  嗨,此刻,我没有心情去分析这两个字的确切含义,我搂着爷爷的脖子,非
  常委屈地向爷爷诉说道:「爷爷,爸爸打我了!」
  「嗯,挠哇,」
  爷爷立刻停止了抽泣,表情严肃地望着我:「真的?这个兔崽子,你等他回
  来的,爷爷一定好好地收拾收拾他,挠哇,……」
  「来,大孙子!奶奶给你剥鸡皮,」
  奶奶一边剥着鸡蛋皮,边指着身旁一位跟她几乎一样苍老的妇人对我说道:
  「她是你大姑,」
  「嗯,」
  我满脸疑惑地盯着老妇人,心中嘀咕道:怎么,她,也是我姑姑,一个看上
  去跟奶奶年岁不相上下的老妇人?老妇人似乎猜出了我的心事,她和蔼地冲我笑
  笑,慢声细语地说:「大侄子,大姑老喽,跟你奶奶一样,已经成老太婆喽!」
  「是啊,」
  姑姑抚着我的肩膀说道:「大侄,以后,你就叫她大姑,我,」
  姑姑指着她自己对我说:「你就叫我,二姑吧!」
  「妈哟,」
  在苍老的,与奶奶年数差不多的大姑身旁,坐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女孩,一
  只小嫩手怔怔地指着我,喃喃地问大姑道:「妈哟,他,是谁啊?」
  「哦,」
  大姑介绍道:「他,是你大舅的儿子,你的表哥啊,」
  看到我望着小女孩发呆,二姑对我说道:「嘻嘻,她,是你大姑的老闺女,
  你的表妹,小蒿子!」
  「嘿嘿,」
  我冲着表妹小蒿子笑了笑,觉得她的名字很可笑,小蒿子冲我挤了挤圆浑浑
  的大眼睛:「哟——,」
  「她,」
  我正与新结识的表妹小蒿子,面对面地挤眉弄眼着,奶奶轻轻地拽了拽我的
  手臂,我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在土炕下边,站着一个年龄与我相仿,个头稍稍
  高出我半头、脑袋后面梳着两条乌黑发辫的小女孩,奶奶指着她,对我说道:「
  大孙子,她,是你的老姑!」
  豁豁豁,我的老奶奶啊,你是不是搞错了?你真是老糊涂了,简直是糊涂透
  顶,不可救药。与你年纪差不多的老妇人,你让我叫她做大姑,这,也就罢了,
  我——,认了。可是,就她,如果我没猜,她很有可能还没有我姐姐的年龄大,
  这,也让我叫姑姑?还什么老姑、老姑的吶,嗨嗨,这是哪跟哪啊,唉,全乱了
  套。
  「大侄子,」
  还没等我开口,一直默默地站立在土炕边的小女孩,听完奶奶的介绍,突然
  欢快地张开手臂,热情地握住我的双手,同时,张开小嘴,叭嗒一声,在我的右
  脸上重重地吻了一口,然后,又一本正经地,非常得意地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对我
  说道:「陆陆,叫我老姑,快叫我老姑啊,来,让老姑好好地希罕希罕你!」
  说完,她又重重地吻了一下我的左脸,顿时,一股股清香的、小女孩特有的
  气味,热滚滚地扑进我的鼻息,我贪婪地作了一阵深呼吸,随即抹了一把脸蛋上
  的口液,很不友好地嘀咕道:「不,」
  我拚命地摇晃着脑袋瓜,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位身材还没有姐姐高的,所谓的
  「老姑」,我突然发现,她的下颌有些与众不同,比普通的小女孩稍显长些:「
  不,不,你这么小,长得还没有我的姐姐高呢,我凭啥叫你姑姑啊,叫你大下巴
  还差不多!」
  「哈哈哈!」
  满屋子的人,顿时轰堂大笑起来,纷纷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叽叽喳喳的议
  论起来:「这小子,好调皮!嘻嘻,」
  「真够机灵的,一见面就给老姑起了一个外号!」
  我发现,她们的话音以及语调,非常地特别,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总是自
  觉地或不自觉地拉着尖细的长声,尤其是她叫妈妈的时候,她们总是这么叫「妈
  哟——,妈哟——,」乍听起来,很是别扭。
  爷爷笑吟吟地拉着我小手:「大孙子啊,跟长辈可要有礼貌哦,怎么能给老
  姑随便起外号呢!」
  「这混小子,」
  奶奶佯怒地教训我:「嘿嘿,这混小子,怎么能这样讲话,她是奶奶和你爷
  爷的老闺女,你当然得叫她老姑喽!」
  「那,那,」
  我依在爷爷的怀里,顽皮地说道:「那,我就叫她大下巴姑姑吧!」
  被我称谓大下巴姑姑的小女孩,受到我无端的羞辱,原本嫩白的脸蛋腾地红
  胀起来,满脸的笑容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一滴无比委屈的泪
  水,在秀美的眼眶里直打转转,她恶狠狠地瞪了瞪我,然后一把将我推开,转过
  身去擒着满眼的泪水飞速地跑出屋外。
  「哎呀,」
  咕咚,痛哭流涕的小女孩一头撞在一个正向屋里走来的小脚老太太的身上,
  老太太惊叫一声:「哎呀,这是怎么回事,菊子,你这是咋啦!」
  「看看吧,」
  爷爷耸了耸干瘦的双肩:「老姑生气了,老姑让你给气哭了!」
  「我渴,我渴,」
  我故意将话题引开:「我渴,我渴,……」
  「哦,」
  奶奶闻言,立刻迈起可笑的,脚面高高隆起的双脚,慌忙走出屋外,很快,
  她端着一只让我直想发笑的大木瓢,走到我的面前:「给,这是奶奶新打上来的
  水啊,快喝吧!」
  我接过大木瓢,仔细地审视一番,望着黝黑的瓢底,我迟疑起来,认为有些
  骯脏,然而,在奶奶亲热的目光之下,我还是张开嘴,勉强地喝了一小口。
  我咕噜一声,将清水咽进喉咙管里,立刻感受到一股难奈的苦涩,我吧嗒吧
  嗒一下嘴唇,望着仍旧一边指点着我,一边继续叽叽喳喳的人们,我突然觉得他
  们的语调,与清水那苦涩的味道,何其相似乃尔。
  哇,原来,常年喝什么样的水,说出来的话,便会不可避免地带着这种水的
  特殊味道。
  「五嫂哟,」
  刚才被小女孩险些撞倒在地的小脚老太太双手轻抚着病态的,严重浮肿的面
  庞,冲着奶奶嘟哝道:「五嫂哟,你看看,我是不是又胖了?」
  「还行,」
  奶奶安慰道:「还行,没有昨天严重!」
  「哦,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这么漂亮啊!」
  听到奶奶的话,小脚老太太放下手来,她一回头,看见土炕上的我,便晃晃
  悠悠地走到炕沿前,手扶着炕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戴着小圆帽的脑袋非常可
  笑地哆嗦着:「好漂亮的孩子啊,细皮嫩肉的,」
  「我大孙子!」
  奶奶自豪地说道,脸上扬溢着无尚的幸福之色:「我大孙子,我大孙子,我
  大孙子,……」
  奶奶反复嘀咕着,仿佛永远也嘀咕不够,末了,她终于收住口:「大孙子,
  她,是你范奶奶,咱们家的房客!」
  爷爷转过头,瞅了瞅窗外:「哎哟,日头都挺老高喽,我该打猪草去了!」
  说完,爷爷将身体挪到土炕边,他刚刚低头拽过布鞋,突然又痛苦万状的干
  咳起来,老迈的大姑说道:「爹,身体不舒服,就别去啦!」
  「没事,」
  爷爷坚持道:「不动弹动弹哪行啊,这么一大家子人,……」
  「爷爷,」
  我张着双手嚷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打猪草!」
  「嘿嘿,小兔崽子,穿上鞋,走吧!」
  「大孙子,」
  奶奶劝阻道:「你刚坐了这么老远的火车,不累吗,歇歇吧!」
  「不累,我不累!」
  我尾随在爷爷的身后,走出屋子,当我迈过高近膝盖的门槛时,迎面而来的
  一个大树根立即引起我强烈的好奇心,我瞪着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大树根放置在
  黑漆漆的灶台旁,胡须般的根茎尤如章鱼的触角,毫无规则地四处伸展着,那奇
  形怪状的憨态,看得我心里暗暗发笑。
  大树根的上端研磨得又平又展,又光又滑,中央放着把寒光闪闪的大菜刀,
  还有几根半截绿葱。
  绕过硕大的树墩菜板,再次迈过一道高高的门槛,便来到奶奶家宽阔的院子
  里,回头望去,是一栋高大的、青砖灰瓦的排字房,往前瞅去,秋天红灿灿的阳
  光映照在硕果累累的、略显黄枯的菜叶上,几棵枝繁叶茂、老态龙钟的大柳树在
  秋风的吹拂之下,大院的门口有一棵枝繁叶茂、老态龙钟的大柳树,柳枝随风飘
  舞,哗哗作响,似乎在默默地诉说着什么。
  大柳树的旁边,有一眼深不见底、竖立着一个奇特大辘轳的古井,井边有一
  块用整块的大石头凿岩而成的蓄水池,里面有几件尚待洗涤的衣物。一条清澈见
  底的小溪从院门前缓缓流过,十数只可爱的小黄鸭呱呱呱地唱着欢快的歌曲,悠
  哉游哉地嬉戏着,我一步迈到由数块石板铺就的小桥上,冲着小黄鸭摆摆手,小
  黄鸭们呱呱呱地报以热切的问候:欢迎,欢迎,欢迎我们尊贵的小客人。
  走过石板桥,便是一望无际、苏缓迂回的沙石公路,路边伫立着一栋栋古朴
  的,青砖灰瓦的民宅,公路的两侧栽植着整齐的大柳树,不知疲倦的鸟儿伫立在
  柳树枝头,叽叽喳喳地喋喋不休,时尔成群在从我的头上一掠而过,顽皮地挑逗
  着我:嘻嘻,来啊,来啊,来玩啊,这么高的大树,你能上来么?嘻嘻,你能抓
  住我么?
  「哎哟,」
  我和爷爷刚刚迈上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抱着婴孩的矮小女人,爷爷对我说
  道:「大孙子,那是你三婶,这不,回娘家串门,回来了,三媳妇!」
  说着,爷爷冲着又矮又瘦的三婶喊道:「这是才车火车啊,」
  「哎,」
  三婶答应一声,看到躲在爷爷身后的我,立刻堆起了笑脸:「哎哟,这不是
  陆陆么?」
  「快说,」
  爷爷轻轻地推了我一把:「快叫,三婶好!」
  「三婶好!」
  「哎,好孩子!」
  草草告别了三婶,我站在公路边,放眼望过去,一片片无边的金黄色尽收眼
  底,刚刚被放到的玉米杆凄惨地悲泣着,一堆堆采摘下来的玉米穗,泛着黄橙橙
  的金光。
  薄薄的雾气弥漫着无边的大地,一群群劳作着的人们弓着脊背,好似朵朵云
  块,缓缓地,井然有序地飘向远方,渐渐地消失在薄雾之中。
  我跟在爷爷身后,踏着纷纷扬扬的玉米枯叶,迈过一道道根茬丛生的□沟,
  在雾气的尽头,奇迹般地出现一条高高的堤坝,爷爷转过身来,爱怜地问我道:
  「大孙子,累不累,能走动吧,要不要爷爷背你啊!」
  「不累,不累,爷爷,我不累!」
  「那好,」爷爷背着柳条筐,干枯的手指着眼前的堤坝,说道:「大孙子,
  到啦,前面就是辽河喽!」
  「冲啊!」
  爷爷和我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堤坝下,我鼓起最后的一丝气力,大吼一声,
  呼地冲上陡峭的土坡,爷爷笑合合地叮嘱着我:「哎哟,慢点,慢点,小心别摔
  下来哟!」
  「啊——,上来啦!」
  我一口气爬上堤坝,兴奋得手舞足蹈,爷爷掏出小手绢,轻轻地擦抹着我汗
  淋淋的额头,他指着脚下滔滔的河水,感慨万分地对我说道:「大孙子,这,就
  是辽河!」
  「哦,」
  我拉着爷爷的手,默默地伫立在高高的堤坝上,秋风徐徐袭来,热情有加地
  翻卷着我的发际,不拘小节地拥抱着我的身体,大大咧咧地吹拂着我的面庞。
  我理了理散乱的黑发,微微低垂下头,脚下茂密的草丛沙沙作响,充满深情
  地冲我摇头摆尾:来啦,你终于来啦,你知道么,你的根,在这里,在这条静静
  流淌着的辽河畔。
  凉意丝丝的秋风从我的身旁一闪而过,无情地冲击着脚下缓缓流淌着的辽河
  水,泛起微微的涟猗,伴随着呼啸而来的柳树枝声,奏响起一曲舒宛悠长、深遂
  如歌的行板,听得我胸襟荡漾,禁不住怆然欲泪:啊——,辽河,辽河,没有华
  丽艳美的容貌,没有矫揉造作的妩媚之态,你是那么的纯朴,你是那么的深沉,
  在油彩浓郁的秋色之中,无怨无悔地流向苍凉的远方,哗哗哗地、如泣如述地感
  叹着人世间的苍海桑田、悲欢离合、世态炎凉。
  ……
  (二)
  「啊——,」爷爷扶着我的肩膀,指着缓缓流淌着的辽河说道:「大孙子,
  往那边走,就是辽阳,……」
  「哦,」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爷爷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往这边走,就是鞍山!」
  「那,」
  我指了指辽河的正前方:「爷爷,往那呢?」
  「沉阳!」
  爷爷答道:「往那,是沉阳,再往北,就是边外了!」
  「边外?」
  我迷茫地望着爷爷,心里感到很是困惑:边外?什么是边外,在家里,我经
  常听大人提及:关内,关外的,我稀里糊涂地记得,我家住在关外!怎么,到了
  爷爷家,到了辽河边,又莫名其妙地弄出来个边外来:「边外,爷爷,什么是边
  外啊!」
  「就是,就是,」爷爷含糊其词地答道:「就是,就是,就是你们家那,你
  爸爸现在住的地方,就是边外,……」爷爷拽出雪亮的镰刀:「好啦,大孙子,
  你自己玩去吧,爷爷该割猪草了。」
  「大侄,」我正站在堤坝上,望着滔滔而去的辽河水,长久地发呆,默默地
  思忖着关内、关外、边外的具体界限,身后传来较为熟悉的声音,我回头一看,
  原来是被我羞辱得流下伤心泪水的老姑,她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上了堤坝,身后还
  跟着一条大黄狗,吐着腥红的长舌头,摇头晃脑地向我走来,当它走到我的脚边
  时,非常讨厌地低垂下脑袋瓜呼哧呼哧地嗅闻着我的鞋尖,吓得我本能地向后挪
  移着身子。
  老姑讨好般地踢了大黄狗一脚:「去——,一边玩去!」
  然后,她安慰我道:「大侄,别怕,大黄狗是在闻你的气味吶,以后,它就
  能记住你的气味,就把你当成自家人喽!」老姑拉起我的手:「走,咱们到河边
  玩去!」
  「小心,」
  由于河堤过于陡峭,脚下的草丛因茂密而变得极其光滑,我的身体突然失去
  了平衡,咕咚一声,滑倒在散发着郁郁浓香的草地上,老姑惊呼一声,死死地拽
  扯着我,结果,也一同翻倒在草地上,我们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咕碌碌地沿
  着陡坡快速地翻滚而下,最后,慢慢地停滞在空气清新的河床边,我恰好压在了
  老姑的身上。
  我咧着嘴呆呆地瞅着身下的老姑,老姑也瞪着眼睛木然地瞧了瞧我,继尔,
  彼此间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真好玩,真好玩!」我继续压迫在老
  姑的身上,感受着那份特殊的软绵,以及老姑那芬芳的气息,老姑呼呼地喘着粗
  气,情深意切地搂着我,我则色迷迷地将小嘴贴到她的面庞上,老姑乘势张开了
  珠唇,我们默默地亲吻起来,老姑那甘醇的口液,让我回味无穷,在这亲密的热
  吻中,我渐渐地喜欢起老姑。
  良久,我终于从老姑的身上爬起来,老姑似乎意犹未尽,她笑吟吟地坐在我
  的面前,像个小大人似地整理着我的衣领,非常真诚地帮我系好散开的钮扣。
  「哎——,」
  老姑坐起身来,嗖地摘下一朵光彩耀目的小野花:「大侄,你知道这花叫啥
  名么?」
  「不知道!」我摇摇头。
  「马蹄花,这是马蹄花!你看,她的样子,像不像马蹄子啊?」
  「像,是有点像!」
  「菊子,」
  已经打完猪草的爷爷,背着沉甸甸的柳条筐走了过来:「老闺女,别玩了,
  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家吧,大黑猪一定饿坏了!」
  「好喽,回家喽!」我和老姑手拉着手,欢快地跳下堤坝,我猛一抬头,突
  然发现,在距离堤坝的不远地方,有一片稀稀疏疏的小树林,我立刻像只欢快的
  小鸟,不顾爷爷和老姑的阻拦,一头飞进小树林里。
  举目望去,寂静的树林散布着堆堆坟茔,在那些简陋的土堆前,歪歪扭扭地
  竖立着粗制滥造的石碑,上面非常随意地镌刻着缭草不堪的字迹:×××之墓,
  祖籍河北献县;××之墓,祖籍山东聊城;××之墓,祖籍山东诸城;……
  「大侄,快出来!」老姑站在小树林外,胆怯地喊道:「大侄,别往坟茔地
  里跑哇,里面有鬼!」
  「大孙子,」爷爷放下柳条筐,喘着粗气,追赶到小树林里,看到我在一块
  块石碑前发楞,爷爷拽了拽我的手臂:「走吧,大孙子,一个乱坟岗子,有什么
  好看的,走吧!」
  「爷爷,人死了,都埋在这里吗?」
  「是的,」爷爷非常肯定地答道:「我们这疙瘩的人,死了,都埋在这里,
  以后,爷爷死了,也得埋在这里!嘿嘿,这辽河边的所有人,谁也跑不了,折腾
  来,折腾去,早早晚晚,都得埋在这辽河边!大孙子,」
  说着说着,爷爷有些激动起来,他拉着我的手说道:「大孙子,到这来,」
  爷爷将我拽到两个小土堆前,他一边指着土堆前的石碑,一边按我的脑袋:「大
  孙子,快跪下,给你大太爷、二太爷,磕头!」
  咕咚——,平日里对我疼爱有加的爷爷,连抚摸我的时候,都不敢用太大的
  气力,对待我,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时时刻刻都是小心奕奕的,可是现
  在,在两座平平常常的小土堆前,爷爷突然猛一用力,逆发出一股我无法想象的
  力量,不容分说地将我按跪在两座小土堆前,我跪在两座土堆前,怔怔地看了看
  石碑上的字迹:张××之墓,祖籍山东莱州!
  「大伯,爹,」
  爷爷语音颤抖地说道:「你们的重孙子,给你磕头来啦,……,老张家后继
  有人了!」
  说着,爷爷开始按我的脑袋:「快啊,快啊,大孙子,给大太爷、二太爷,
  磕头!」
  咕咚—,咕咚—,咕咚—,在爷爷干干巴巴的手掌按压之下,我稀里糊涂,
  极不情愿地给两座小土堆磕了三个大响头,末了,爷爷爱怜地将我拽了起来,我
  仍旧望着两座小土堆,若有所思,可又说不清楚思忖了一些什么,听到爷爷的呼
  唤,我瞅了瞅两座小土堆前的石碑,又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脑门,问爷爷道:「爷
  爷,那,你死了以后,在你的石碑上,祖籍应该写哪里啊?」
  「哦,」
  听到我的问话,爷爷不假思索地答道:「哦,这,还用问么,祖籍:山东莱
  州!」
  「那,爷爷,以后,我呢?等我死了,石碑上,祖籍应该写哪里啊!」
  「嘿嘿,」
  爷爷禁不住地大笑起来,轻轻地掐了一把我的小脸蛋:「小兔崽子,可别胡
  说,你离死,还远着呢!再说啦,那个时候的事情,爷爷可就说不准喽!」
  「唉——,」爷爷重新背起沉重的柳条筐,感慨道:「人啊,就像眼前这庄
  稼一样,在这辽河边上,一茬一茬地生、生啊,又一茬一茬地死啊、死啊,生生
  死死,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呶,呶,」
  胆小如鼠的老姑闻言,拚命地摇晃着小脑袋瓜:「不,不,爹,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怕死,我不想死!」
  「嘿嘿,」爷爷拍了拍老姑的脑袋瓜:「好的,好的,俺老闺女不死,俺老
  闺女不死,总也不死,总活着!……」
  「汪,汪,汪,……」大黄狗不知什么时候提前溜回了家,此刻,正端坐在
  院门口,见我们且走且聊地走过来,它摇着尾巴,不停地冲我们汪汪着。
  「三叔,」还没走进院子,我便看见三叔手里夹烟卷,站在院子里,正笑吟
  吟地望着我,我喜出望外,像一只幸福的小燕子,欢快地飞进院子里:「三叔,
  三叔,」
  「哈,」三叔啪地丢掉烟蒂,双臂一张,非常轻松地将我抱了起来:「大侄
  子,我大侄子来喽!」
  「嘿嘿,」
  爷爷指着三叔身后一个年轻人说道:「大孙子,他,是你老叔!」
  年轻的老叔很是腼腆,冲我微微一笑,便低垂下头,抡起铁锄,忙活起来。
  「哽——,哽——,哽——,……」
  早已是饥肠漉漉的大黑猪,哼哼叽叽地尾随在爷爷的身后,拚命地高抬起肥
  实的大脑袋,伸出腥红的长舌头,企图拽扯住柳条筐里的嫩草。
  「哽——,哽——,哽——,……」
  哗啦——,爷爷身子稍稍向后一仰,哗啦一声,柳条筐滚落到了地上,大黑
  猪顿时乐得心花怒放,一头扑到嫩草堆上,哽哽哽地啃嚼起来。
  爷爷喘了口气,抹了抹汗水,坐在一条小木凳上,盯着大黑猪对我说道:「
  唉,真不容易啊,大孙子,养头猪真不容易啊,现在这光景,特别困难,人都吃
  不饱啊,猪就更没有什么好喂的啦,为了养这头猪,爷爷天天都要到辽河边打猪
  草,唉,细细想来,这头大黑猪也真够可怜,长这大了,还没吃到一粒苞米吶。
  嘿嘿,」
  爷爷抚摸着大黑猪的肥胫,继续说道:「它已经三百来斤喽,到了腊月,就
  能长到四百多斤,」
  「哈,大孙子,今天春节,爷爷给你杀年猪,好好改善改善生活!」
  「嘿嘿,」望着埋头狂嚼滥咽的大黑猪,我调皮的本能又显露出来,我顺手
  抓起一根柳条枝,顽皮地抠扎着大黑猪的肥屁股。
  「哽——,哽——,哽——,……」
  大黑猪摇了摇小尾巴,不耐烦地哼哼着:「哽——,哽——,哽——,…」
  大黑猪不愿忍受我无端的骚扰,丢掉所剩不多的嫩草,甜嘴巴舌,极不尽兴
  地溜到奶奶家的后院,我也穷追不舍、死皮赖脸地跟了进去。
  哇,一迈进奶奶家的后院,我顿时兴奋起来,望着一棵棵参天的大枣树,以
  及绿莹莹的大甜枣,我乐得直拍小手,我看到墙角处有一根细长的竹杆,便一把
  拽到手里,我抬起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绿枣,用竹杆狠狠地击打着,啪啦啦、
  啪啦啦,一颗又一颗绿枣应声而下,毫不客气地砸在我的脑袋上,痛得我不得不
  扔掉长竹杆,皱着眉头,摀任隐隐作痛的脑袋瓜。
  「吱,吱,吱,叽,叽,叽!」
  头上传来阵阵清脆悦耳的鸟音,我循声望去,在奶奶家房后高高的山墙上,
  结挂着一个令我垂涎的大燕窝,几只可爱的小燕子悠然自得地进进出出、飞来飞
  去,我呼地站起身来,重新拽住长竹杆,准备一举捣毁小燕子的安乐窝,我双手
  握住长竹杆,屏住呼吸,竹杆渐渐地袭向燕窝,我正欲做出狠狠的一击,突然,
  一只有力的大手铁钳般地掐住我的手臂,我回头一看,是奶奶,她和蔼地对我说
  道:「大孙子,这可不行啊,小燕子搭个窝,多不容易啊,你怎么忍心捣掉它的
  家吶,大孙子,燕窝里还有一窝小燕子,你捣了它们的窝,它们住在哪里啊?」
  听到奶奶的话,我扔掉竹杆,抱住奶奶的大腿,反复地央求着:「奶奶,奶
  奶,快给我抓小燕子,快给我抓小燕啊!」
  「大孙子,」
  奶奶永远都是耐心地解释着:「陆陆,小燕子,是不能抓的!」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奶奶,小燕子为什么不能抓啊?」
  「抓小燕子,会闹眼睛的!」老姑从旁插言道:「小燕子可不能抓,抓小燕
  子,眼睛会瞎的!」
  「不,奶奶,老姑骗人,我才不信吶,奶奶,我要抓小燕子玩!」
  「大孙子,小燕子是绝对不能抓的,它们每年都来奶奶家串门,奶奶都认识
  它们啦,如果奶奶抓了它们,明年,它们再也不会来奶奶家串门啦,陆陆,你就
  站在院子里看吧,你看小燕子多好看啊,多漂亮啊!」
  「哼,」
  无论我怎样软磨硬泡,奶奶都毫不犹豫地坚持着她那绝对不能抓小燕子的基
  本原则,气得我眼冒金花,无名的怒火全部倾泄到无辜的大黑猪身上:「我打死
  你,我打死你!」我拎着长竹杆,满院子追赶着可怜的大黑猪,无情地抽打着它
  那肥硕的身体,大黑猪呼哧呼哧地狂奔着,无可奈何地哼哼着。
  「哈,」我终于将大黑猪堵在一处死角里,大黑猪嘴里冒着滚滚骚气,绝望
  地瞪着我,我嘻皮笑脸地伸出竹杆,在大黑猪的眼前挑衅般地摇晃着。
  「哽——,」情急之下,无处可逃的大黑猪索性一头撞开身旁的木板杖,咕
  咚一声,翻滚到院外的小溪里,辟哩叭啦地挣扎起来。
  「汪,汪,汪,」看到落水的大黑猪,大黄狗不知是可怜它,还是讥笑它,
  冲着它不停地汪汪着,我又将怨气转移到了大黄狗身上,长竹杆冲着大黄狗一通
  辟头盖脑的狂舞,把无辜的大黄狗抽打得嗷嗷嗷地哀鸣着,不顾一切地逃到公路
  上,然后,再也不敢返回来,它绝望地站立在公路上,瞅着被我掀翻的狗舍汪汪
  地哭泣起来。
  「嗷——,」我美滋滋地扔掉到长竹杆,看到在窗台上闲逛的虎皮猫,我一
  把拽住它的长尾巴,恼羞成怒的虎皮猫可不吃我这一套,它转过头来,嗷地吼叫
  一声,利爪毫不留情在我的手背上划出一道痛痒难当的血印。
  「哎呀,」老姑惊叫一声,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哎呀,这该死的猫,看把
  我大侄给挠的,」说完,老姑抓过一把烟灰:「来,抹上点烟灰,明天,就会好
  的!大侄,以后,可别缭猫逗狗的啦!」
  「菊子!」正在忙着烧饭的奶奶在屋子里喊老姑道:「菊子,快,给妈打瓶
  酱油去!」
  「哎,」
  老姑应声跑进屋子里,很快便拎着一只空瓶子,向后院走去,我也随尾在她
  的身后,当走到后院所的小角门时,老姑以大人般的口吻对我说道:「大侄,听
  姑姑的话,别出去,有人打你哦!老姑打酱油,马上就回来的,回来后,老姑带
  你玩!」
  我捂着被虎皮猫抓挠得隐隐作痛的小手,呆呆地站在后院的角门处,老姑的
  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喂,」在小巷的斜对面,有十余个年龄与我相差无几的小男孩,其中一个
  满脸抹着脏鼻涕的小男孩,手里握着一根自制的红缨枪,他得意地冲我挥舞着粗
  制滥造红缨枪:「喂,你是谁啊,我咋不认识你啊?」
  「陆陆!」我放开伤手,忘记了老姑的叮嘱,循声走了过去:「陆陆,我叫
  陆陆!」
  「你是老张家的啥人啊?以前,我咋没见到你啊?」脏鼻涕用查户口般的语
  气继续盘着,我答道:「我是奶奶的孙子!我刚来奶奶家不几天,……」
  「哈哈哈,」其他的小男孩子纵声大笑起来,以嘲弄般的目光,反复地审视
  着我,脏鼻涕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喂,老张家的孙子,想不
  想跟我们一起玩啊?」
  「想,」我点点头。
  「那好,走吧!」
  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加入到这些小男孩的行列之中,将老姑的告诫,全然拋
  到了脑后,跟在脏鼻涕的身后,一溜烟地跑出小巷。
  ……
  (三)
  “冲啊——,”
  脏鼻涕红缨枪一指,我们呼啦啦地冲出小巷,跑到了村口边,在我目力所及
  的正前方,突然闪现出一片波光鳞鳞的水面,“哇——,”我顿时兴奋起来,望
  着迷人的水面,我不由自主地跳跃起来:“太好了,太美了!”
  我非常自信地认为:这池塘,才是我的最爱;这池塘,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这池塘,是我精神上最佳的归宿。我不顾一切地跑到水边,激动不已地了望着开
  阔的水面。
  明媚的阳光照射着宽阔的水面,碧绿的水面反射着耀眼的鳞鳞波光,浸入心
  脾的徐风从那清澈得超乎想象的水面上轻轻掠过,泛起阵阵极有节奏感的滚滚波
  浪。
  我幸福地低下头去,水底米黄色的沙泥以及形态各异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水
  中欢快游动着的小鲫鱼尽收眼中;无数只可爱的小蝌蚪扭动着稚嫩的小尾巴,拼
  命地追逐他们的青蛙妈妈;懒懒散散的河蚌张开可怕的硬壳,艰难地搬动着笨拙
  的身体;狡猾的黑泥鳅躲在自掘的洞穴中,露出机灵的小脑袋,异常警觉地东张
  西望;一排毛茸茸的刚刚破壳而出十余天的小黄鸭,娴熟地浮在水面上,叽叽喳
  喳地歌唱着。
  池塘的岸边生长着一片茂密的树林,和暖的微风吹拂着葱翠的枝叶,发出悦
  耳的哗哗声,好似一首温柔的小夜曲,幸福的小燕子不知疲倦地在林间飞来荡去,
  一面唱着优美的歌曲,一面给它们的小宝贝们寻觅着可口的食物;棕红色的大蜻
  蜓象是马力十足的直升飞机,在齐腰深的嫩草葱中无所顾忌地横冲直撞。
  我解开裤带,将裤子丢在水边,信步走进池塘,我的双脚淌着凉丝丝的水
  面,溅起层层洁白的水花,一丝快意从脚掌传播而来,周身顿感清爽无比。
  在纯净的池水里,我欢快地与鱼儿赛跑,深绿色的大青蛙引导着它的儿女
  们,慌慌张张地给我让出一条通道,一对莫名其妙的圆眼睛,气鼓鼓地瞪着我这
  个不速之客;笨拙的河蚌立即将硬壳紧紧地收拢住,企图把自己伪装成一块黑色
  的鹅卵石,以躲避我的袭扰;黑泥鳅则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深不可测的洞穴里,
  再也没了踪影;可爱的小黄鸭对我则毫无敌意,我们早已相识,它们是奶奶用温
  暖的大手,一只一只地摸孵而出的,这些小淘气们无一例外地都是天生的游泳健
  将,在小池塘里跟我玩起水中捉迷藏的游戏。
  我悄悄地淌到小黄鸭们的身边,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它们,机敏的小黄鸭们一
  头扎进深深的池水中,久久不肯露出头来:“哎呀,完啦,”我惊呼起来:“完
  啦,奶奶的小鸭子全都淹死啦!”
  “嗨,”一个小男孩嘀咕道:“没事,没事的,他们可淹不死,一会就上来
  啦!”
  小男孩的话音刚落,小鸭子们果然在距离我十余米远的地方重新涌出水面,
  呱呱呱!呱呱呱!它们正在嘲笑我呢!
  啊,潜水!谁不会啊,我在家里曾跟孙逊在洗脸盆里比试过,每次他都必败
  无疑。小黄鸭们,你们仔细看好,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我呼地扯掉了上衣,身子一沉,咕咚一声,没入水中。咕嘟嘟,咕嘟嘟,池
  水毫不留情地灌进我的耳朵孔里,鼻孔里,我睁开眼睛,池水又向着我的眼眶里
  冲击过来,我惊恐地张开嘴巴想喊奶奶,池水则乘虚而入,立刻将我的嘴巴充塞
  得满满当当。
  我使出所用的力量往水面上挣扎,“啊嚏,啊嚏,啊嚏……”我站在水面
  上,拼命将嘴巴里、耳朵里、鼻孔里的池水喷射出去。
  呱呱呱!呱呱呱!看着我这般窘态,小黄鸭们更加起劲地讥笑我。
  我重整旗鼓,咕咚一声,沉入水中,再次冲向小黄鸭,突然,我的左腿感觉
  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
  “哎呀!”,我一头翻倒在池水里,抬起左腿一瞧,不看则已,这一看,登
  时把我吓个半死:在我的左小腿上,附着一只足以令人昏厥的吸血虫,正拼命地
  向着皮肤深处恶狠狠地叮咬着,“啊,奶奶,奶奶!”我本能地惊叫起来,同
  时,大声哭泣起来。
  “别怕,别怕,别哭!”听到我的哭喊声,小男孩们纷纷跑到池水边,脏鼻
  涕扔掉红缨枪,非常老道地脱下自己的布鞋,用坚硬的布鞋底,狠狠地击打着该
  死的吸血虫。
  “这是大蚂蟥,专门喝人血!”万恶的吸血虫终于被脏鼻涕的布鞋底制服,
  他喘着粗气,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以后,可别随便下河啦!”
  “谢谢你,哥们!”我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腿,一脸感激地望着脏鼻涕:“谢
  谢你,救了我!”
  我的左腿,留下一块小孩嘴巴似的伤口,至今犹在。我难堪地站起身来,走
  出池水,披上衣服,一瘸一拐地走进池塘边的小树林里,我手扶着一棵大柳树,
  无意之间,抬头一看:“哇,鸟窝!”
  “端了它!”脏鼻涕举起红缨枪,无情地抛向鸟窝,我一把按住他的手:
  “别,别打鸟,奶奶说,打鸟不好!”
  “哼,”脏鼻涕根本置之不理,红缨枪嗖地飞向鸟窝,一阵可怜的嘶鸣之
  后,一只小鸟绝望地逃出坍塌下来的安乐窝,数枚晶莹的鸟蛋,噼哩叭啦地滚落
  到柳树下的草地上:“哈,鸟蛋,鸟蛋,快拣鸟蛋啊!”
  众男孩们哗地一声蜂拥而上,蹲在草地上你争我夺起来,我咬着指头,默默
  地望着他们。
  “叭——,”
  突然,耳边传来清脆的响声,我转过头去一看,立刻惊得目瞪口呆,一只青
  蛙正安祥地匍匐地路边,一个小男孩“叭——”的一声,一脚掌将其踩踏成一张
  薄片。
  “好狠啊,”我冲着他叹息道:“为什么这样狠啊,小青蛙又没有惹着
  你!”
  “哼,”小男孩则不以为然。
  其他的小男孩听到我的话,鼻子一哼,似乎故意向我示威,纷纷炫耀他们的
  残忍,只见其中一个小男孩扬起手中的弹弓,嗖地射向正在给孩子们觅食的小鸟
  ;而另一个小男孩则拣起脏鼻涕的红缨枪,继续寻找鸟儿们苦心经营的巢穴;又
  一个小男孩做出让我更为惊赅的事情,他拎着锈迹斑斑的铁条,将树林里一只只
  可怜的小青蛙戳成一串,用火灼烤;而脏鼻涕将大纱布抛进池水里,将尚未成熟
  的小蝌蚪一网打尽:“哇,拿回家,喂鸡去,……”
  这些小男孩们对待无辜的、弱小的动物,手段之残酷,简直令我目不忍睹,
  并叹为观止,尽管这些可怜的小生灵们,丝毫也没有妨碍到他们的玩耍和戏闹。
  我站在柳树下,怔怔地望着他们那残暴的举动,心里开始讨厌起他们来。
  “操你妈!”也不知为了什么,脏鼻涕与一个小男孩发生了争执,他挥舞着
  红缨枪,恶狠狠地冲向那个小男孩:“耗崽子,我操你妈,我揍死你!”
  “操你妈,”耗崽子丝毫也不示弱,他俯下身去,顺手拣起一条柳树枝,张
  牙舞爪地迎接着脏鼻涕的挑战。
  “哈,”众男孩无一人出面调停,纷纷围拢过来:“打啊,打啊,快打
  啊!”一个黑脸男孩子煞有介事地往身后推搡着众男孩:“闪开点,别崩身上血

  啊!”
  眼前这一切,让我哑口无言:这在美丽的池塘边,却大煞风景地上演出一幕
  又一幕丑剧:对待动物,他们丝毫也没有一点爱怜之心,欲将之斩尽杀绝而后
  快;对待同伴,也无需讲任何道理,一俟发生矛盾,由拳头来决定一切!这太可
  怕啦,这是最原始的,也是最野蛮的,当然,也是最有效的竞争方式。
  “揍他,揍死他!”这是他们的口头禅,同时,也是他们的座右铭,几句话
  不投机,必然拳脚相见,必定分出个你高我低。有战斗就会有牺牲,胜者王侯败
  者贼,王者产生于敢于玩命、好狠斗勇者之中。成年之后,我的这些新结识的小
  伙伴们,能成为王者的,简直寥若辰星,许多竞争者,要么残疾,要么丢掉性
  命,要么远逃他乡,与他们相比,我真可以非常自豪地称谓长寿之人!
  他们没有书,没有棋,更没有收音机,他们不需要这些破玩意,没有人讨论
  国家大事,这对他们毫无意义。搞恶作剧、虐杀动物、相互斗殴、恶毒谩骂,构
  成他们生活中的一切。
  渐渐地,这些人将嘲弄的目标,莫名其妙地转向了向我:“喂,我说,他还
  没有外号呐!”
  “是啊,应该送个外号给他啊!”
  “咱们这伙人里,哪有没外号的啊!”
  “可是,应该给他起个什么外号呐!”
  “……”
  “去,去,”听到他们的话,看到他们仔细地端祥着我,挖空心思地捉摸着
  送我一个比较贴切的外号,我顿时气便不打一处而来,我可不想忍受这无端的戏
  弄,转身便往奶奶家走去:“你们太坏了,我可不跟你们玩了!”
  “嘻嘻嘻,”众男孩不怀好意地冷笑着,将我围拢起来,你用柳条枝轻轻地
  抽打一下我的脊背,他用挂着焦糊的死青蛙的铁条捅捅我的脚掌,而脏鼻涕则握
  着红缨枪,横在我的面前:“想回家,没那么容易,”我真搞不明白,他刚才还
  奋不顾身地帮我打掉身上的吸血鬼,使我对他充满了好感和感激之情,可是,一
  眨眼的功夫,他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现出一副十足的无赖之相:“敢不
  敢跟老子打一仗啊?”
  “哼,”面对脏鼻涕的挑衅,我感觉到自己突然受到他的传染,连自己都无
  法想像地粗野起来:“操你妈,有种的你别拿武器啊,咱们凭手打,老子不怕
  你!”我拍着胸脯,仿佛像个宁死不屈的烈士,与脏鼻涕叫起阵来。
  “哎呀,”脏鼻涕闻言,啪地扔掉红缨枪:“你挺横啊!”
  “揍他,”众男孩嚷嚷道:“他不是咱们这疙瘩的,揍他,他是外地人!可
  不能让外地人震住咱们啊!”
  “是啊,如果让外地人把咱们给欺侮住,咱们的面子可就丢没喽!”
  “揍他,”
  “对,大财子,二孩子,四权子,上啊,帮着三裤子啊,上啊,你们可都是
  姓卢的亲哥们啊,姓卢的,大家一起上,保准揍扁他!”
  “快,别让这小子跑掉,快点把他围起来啊!”
  “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大家散开点,小心崩身上血!”
  “……”
  “你们在干什么!”
  我被五六个姓卢的亲哥们团团包围住,你一拳、他一脚地向我发起猛烈的攻
  势,我顾了脑袋却顾不了屁股,在雨点般的拳头中,尤如困兽般地做着绝望的挣
  扎,突然,包围圈外响起了老姑那清脆、圆润的叫嚷声:“嗯,你们在干什么?
  为什么欺侮人,这么多人打一个人,真不要脸!”
  很快,一个又一个卢姓亲兄弟,被一只少女柔嫩的手掌推搡到一边:“滚
  开,一边凉快去,不许合伙打人,想打架就一个一个地单抠,一大群人打一个
  人,算什么能耐啊!”
  我停止无望的挣扎,呼呼地喘着粗气,转过脸来一看,嘿嘿,老姑擎着酱油
  瓶,气喘吁吁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好生感动。想起最初对老姑的不敬,我不禁惭
  愧起来,我坐在地上,久久地望着老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对老姑说些什么感激
  的话才好。
  老姑一个健步跃到我的身旁,一把拽住我那隐隐作痛的手臂:“大侄子,别
  怕,老姑来帮你,我看谁敢欺侮你,”
  豁豁,平日里,见到一条毛毛虫都要吓得屁滚尿流,光天化日,连辽河边的
  祖坟地都不敢进去的老姑。今天,在一群与她年龄相仿,但却如狼似虎的顽童面
  前,突然一扫往日之懦弱,握着嫩白的小拳头,咬牙切齿地吼叫起来:“喂,老
  卢家的人,你们家最他妈的不讲理,怎么,想欺侮我们老张家的后代,来吧,今
  天,姑奶奶跟你们较量较量!”
  “哼,”脏鼻涕揉了揉酸麻的胳膊,带领着他的卢姓亲兄弟们,悻悻地走开
  了:“哼,好男不跟女斗,谁跟你打架啊,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哦,你们还怕人家笑话啊,你们还有脸啊,那,你们合伙打人就不怕人家
  笑话吗,过来啊,打啊,我陪你们打!”
  “哼,不玩喽,回家吃饭喽!”卢姓亲兄弟冲着老姑做着种种可笑的鬼脸,
  然后,一哄而散。
  “大侄啊,你看你,……”老姑蹲下身来,一只手握着酱油瓶,另一只细白
  的小手,像个小大人似地整理着我那被众男孩拽扯得皱皱巴巴的衣服:“哎呀,
  真是的,怎么弄成这样啦,来,快点把这条袖子套上,嗨,完啦,你看,连扣子
  都打丢啦,走,快回家去,老姑给你找个扣子缝上!”说完,老姑将我拽了起
  来,像妈妈那样,握着我的手,走向奶奶家。
  帮我缝好纽扣之后,老姑非常自豪地拎过一只小花口袋,在我的眼前轻轻地
  摇了摇,立刻传来哗哗的响声:“走,老姑陪你玩!”
  老姑拽着我的手臂,走到柴草垛的后面,她哗啦一声,将一堆白森森、光溜
  溜的猪骨头倾倒在柴草上面,然后,坐到我的身旁,老姑拣起几块猪骨头,非常
  灵巧地摆弄起来,只见洁白的猪骨头在她的手心里上下翻飞,直看得我眼花缭
  乱,老姑渐渐停下手来,将猪骨头塞到我的手里:“大侄,你会不会玩啊?”
  “不会,我从来没有看过这玩意!”我摇了摇脑袋,老姑失望地望着我:
  “那,咱们玩点什么呐!”
  “嘿嘿,”看着眼前秀气灵灵的老姑,我突然想起与之亲吻时那滚滚而来的
  芳香,不禁色心顿起,小手淫迷地触碰着老姑的胯间。老姑见状,一脸惊讶地瞅
  了瞅我:“大侄,你,要干么?”
  “老姑,让我看看呗!”我悄声嘀咕道,非常讨好地叫了她一声老姑。
  一听到我亲切地叫她老姑,老姑幸福地微笑起来,看到老姑和善的笑容以及
  怯懦的神态,我色胆陡胀,小手索性插进老姑的裤子里,老姑本能地用双手按住
  了裤带,面色绯红,吱吱唔唔地嘀咕道:“大侄,这?”
  “老姑,老姑,老姑,”我拽住老姑的裤带,一口一声“老姑”地央求起
  来,听到我终于张开尊口,称她为“老姑”,老姑又是欣喜,又是自豪,她继续
  按着裤带,一对懦弱的眼睛久久地望着我,而我,则死死地扯着她的裤角:“老
  姑,老姑,让我看看呗,让我看看呗,”
  老姑终于下定了决心,只见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在我热辣辣的目光注视之
  下,红头胀脸地解开了裤带,我兴奋得再也不能自己,小手掌哧溜一声,便滑进
  老姑那神秘的胯间。
  ……
  (四)
  “大孙子,大孙子呐!”院子里传来奶奶的喊声:“大孙子,菊子,菊子,
  吃饭喽!”
  “快,别摸啦!”听到奶奶的喊声,老姑慌慌张张地系上裤带,呼吸短促地
  跳出柴草垛:“妈——,我和大侄子在这呐!”
  一张方桌,放置在土炕中央,爷爷一家人围拢在桌旁,我咕咚一声跳上土
  炕,爷爷亲切地将我拽到他的身旁,我抓起一块热气升腾的玉米锅贴咔哧咬了一
  口,顿时感觉到又粗又涩,那苦溜溜、酸兮兮的味道,简直无法与香喷喷的白面
  馒头相提并论。
  看到我久久不肯咽下口腔里的玉米面,又看到我眉头紧皱的窘态,奶奶默默
  地站起身来,摘下棚顶的小竹蓝,她小心奕奕地掀开花手绢,拽出一块小饼干:
  “大孙子,吃这个吧!”我放下玉米锅贴,毫不客气地接过饼干,大口大口地咀
  嚼起来。
  从第一顿饭开始,我便再也没有啃咀过第二口粗涩的玉米面,奶奶总是能够
  从她的小竹蓝里,魔术般地变幻出各种各样、非常可口的食物来:烙饼、馒头、
  饼干、糖块、肉松、咸鸭蛋、……。
  奶奶拎着小竹蓝,得意洋洋地拿出几块饼干递到我的手里,看到我香甜地咀
  嚼着,仿佛是奶奶自己也在幸福地咀嚼着,那慈祥的面庞,露出甜蜜蜜、美滋滋
  的微笑。
  发现了小竹蓝的秘密之后,我再也不啃咀嚼玉米面,而是频繁地向奶奶索要
  小竹蓝里面的食物。如此这般,未过三日,奶奶的魔术终于露了馅,小竹蓝彻底
  告馨,这可真让奶奶好生难堪,她不知所措、无可奈何地在屋里踱起步子。
  “老鳖犊子,你这么瞎转转有啥用啊,”看到奶奶的尴尬之相,爷爷没好气
  地嘀咕道:“还不去鸡窝那看看,看看还有没有鸡蛋啦?”爷爷的话使奶奶顿然
  省悟过来,她推开屋门满怀希望地奔向鸡窝。
  “大孙子,你吃饱了么?”奶奶亲热地问道,见我点了点头,奶奶抱起了
  我:“大孙子,吃饱了,就睡觉吧!”
  “妈——,”老姑问道:“妈哟,我大侄在哪存啊?”
  “存?”听到这个字,我又纳闷起来:存!这又是什么意思?老姑怎么把在
  哪里睡觉,说成了在哪里“存!”啊?
  “在我这。”奶奶一边帮我脱着衣服,一边答道。末了,奶奶又开始解她的
  包脚布,一挨奶奶将层层黑布翻解开,我看到一双极其滑稽的大脚掌,奶奶的双
  脚是那么的可笑,脚面高高地隆起,呈着极度扭曲的弓形,长硕的中趾不可思议
  地搭在姆趾上,如此一来,在其脚尖处,便形成一个让我哭笑不得的小包丘。
  我迷茫地问道:“奶奶,你的脚是怎么搞的啊,咋成了这样啊?”
  “嗨,”爷爷不屑地说道:“你的奶奶小时候不听话,她妈妈给她裹脚,她
  嫌痛,总是偷偷地解开,结果,慢慢地,便弄成了这副模样!”
  “哦,”我突然明白过来,像奶奶这般年纪的老妇人,都毫无例外地长着一
  双比孩童还要细短的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微微,如果刮起大风,可以非常轻松
  地将其掀翻在地。
  “奶奶,”望着奶奶那畸形的双脚,我突然想起一本小说里介绍过,旧社会
  的女人,不仅要裹小脚,并且,没有名字,嫁给谁就随谁的姓,什么王氏、李氏
  的,想到此,我笑嘻嘻地问奶奶道:“奶奶,你有名字么?”
  “没有,”奶奶坦然答道:“奶奶没有名字,只有姓,奶奶姓赵,赵钱孙李
  的赵!”
  “嘿嘿,”爷爷从旁提醒道:“老鳖犊子,瞅你这臭记性,你怎么没有名
  字,你忘了,土改的时候,你去分地,村长问你的名字,你说没有名字,村长不
  是临时给你起了一个赵永芝的名字么,……”
  “嗨,”奶奶则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算什么名字啊,除了分地时用过一
  次,以后,就谁人没叫过这个名字,无论在家里,还是在生产队里,大家都叫我
  老张太太!”
  “奶奶,”我继续问道:“你念过书么?”
  “哼,”奶奶撇了撇嘴:“早头,哪有女孩子念书的,大人们都不让女孩子
  念书,女孩子早晚得嫁人,所以,是别人家的人,谁肯花钱供女孩子念书啊,大
  孙子,奶奶是个睁眼瞎,一个大字也不认得!”
  “谁说的!”爷爷补充道:“一个字不认识,那,你去城里做买卖的时候,
  上厕所,是怎么分辩出男女厕所的啊!”
  “哦,”奶奶苦笑道:“那两个字,我还认得,为了不上错厕所,我是硬憋
  出来的!一看到那两个字的形状,我便能分清哪个是男厕所,哪个是女厕所!”
  啪——,待全家人都接二连三地钻进了被窝,奶奶啪地关掉了小灯泡,屋子
  里顿时一片可怕的漆黑,我木然地依在奶奶的身旁,望着窗外明亮的圆月,我突
  然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妈妈的酥乳,以及温暖的胸怀:“妈妈,妈妈,妈妈,我
  要摸咂!”
  “哎哟,”奶奶无奈地嘀咕道:“孩子还是太小哇,离开妈妈就不行,孩子
  想妈妈了,这,这,可怎么办呐!来,大孙子,摸奶奶的咂吧,什么,奶奶的咂
  太瘪了,没有你妈妈的大?这,这……”
  “来,陆陆,”二姑掀起她的棉被:“来,到姑姑这来,来,摸姑姑的
  咂!”
  二姑轻轻地将我拽到她的怀抱里,撩起了衬衣,将一双散发着青春香气的乳
  房,拥到我的手里:“怎么样,姑姑的咂像不像你妈妈的啊,什么,像,嘻嘻,
  那,你就摸吧!”
  “哦,”旁边的奶奶殷勤地整理着我的被角:“大孙子,盖好喽,别凉着
  哇!”
  我贪婪地抓摸着二姑的酥乳,困意渐渐袭来,身下的土炕也慢慢地滚热起
  来,早已习惯于睡木板床的我,无法适应这难耐的燥热,呼地蹬掉了棉被,露出
  赤裸裸的身体,奶奶轻轻地嘀咕一声,帮我重新压好棉被,在奶奶家度过的第一
  夜,我不停地蹬踹着棉被,奶奶则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帮我盖好。
  第二早晨,我顿感周身乏力,凉气袭袭,我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被窝里,任凭
  奶奶和二姑如何呼唤,我就是懒得动一动,二姑掀起被角,细手刚刚触到我的身
  体,立刻惊呼起来:“哎呀,妈哟——,陆陆的身子咋这么热啊,都烫手哇,不
  好了,陆陆感冒了!”
  “唉,”奶奶唉息道:“一定是昨晚踹被,着凉了!快,给他穿上衣服,赶
  快去医院!”
  “不,”当奶奶将我背到医院,望着医生手中冷冰冰的大铁针,我不由自主
  地想起了金花,我立刻惊赅万状,拼命地挣扎着:“不,不,我不打针,我不打
  针!”
  “大孙子!”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糖球:“大孙子,听话,打一针,病
  就好喽!”
  可是,让奶奶遗憾的是,一针,并没有医好我的病,我的病情日益严重,奶
  奶只好天天背着我去医院打针,每次打针之前,奶奶总是要买一些糖果之类的小
  食品,向我施以一点点小恩小惠,作为我屁股挨扎的报酬。
  又是一个清晨,奶奶与往常一样,背着我去医院打针,看到路边的冰糕箱,
  我喃喃地嘀咕道:“奶奶,我要冰棍!我要冰棍!”
  “唉,”奶奶摸了摸口袋,突然让我失望地说道:“大孙子,奶奶没钱
  了!”
  “不,不,不么,奶奶,我要冰棍,我要冰棍!”
  “咦——,咦——,咦——,”我扒在奶奶的脊背上,不知好歹地嚷嚷着,
  两只手死死地抓拽着奶奶的衣领,突然,我感觉到奶奶的身子微微地抖动起来,
  继尔,传来一阵阵痛哭声:“大孙子,奶奶不好,奶奶没有能耐,奶奶穷哇,奶
  奶连个冰棍都买不起了!咦——,咦——,咦——,……”
  听到奶奶的悲泣,我不再叫嚷,可怜巴巴地依到奶奶的脊背上:“奶奶,别
  哭了,我,不要冰棍了!”
  “咦——,咦——,咦——,……”听到我的话,奶奶更加伤感地抽泣起
  来:“奶奶没能耐,奶奶穷,奶奶没钱,咦——,咦——,咦——,……”
  “先生,”看到我久病不愈,情急之下,奶奶索性将我背到算命瞎子的家
  里,奶奶将我放到一块焦糊的苇席上,然后,诚慌诚恐地冲着算命瞎子询问道:
  “先生,请给我的大孙子掐算掐算,他的病怎么总也看不好哇?”
  “哦,”算命瞎子闻言,翻滚着没有眼珠的白眼眶,煞有介事地问奶奶道:
  “好的,把他的生日,时辰告诉我吧!”
  “嗯,”奶奶如实相告,算命瞎子低下头去,默默地点拨着干枯的手指头:
  “嗯,没有什么不吉利的啊,老张太太,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陆陆!”
  “嗨呀,”算命瞎子突然嚷嚷起来:“叫大喽,叫大喽,这孩子的名字叫大
  喽,名字叫大喽,可不好养啊,不是闹病,就是有灾,……”
  “那,怎么办啊?”奶奶恐惧地问道,算命瞎子像模像样地答道:“不要着
  急,老张太太,给孩子改个名字吧,”
  “好,好,”奶奶点头如捣蒜:“好,好,那,就请先生给我大孙子重新起
  个名字吧!”
  “这个么,”算命瞎子略微思忖了一下:“老张太太啊,这名字,用不着我
  起,你给孙子偷个名字,以后,就好养喽!”
  “偷?”
  “是的,我的意思是说,这孩子太孤,太娇,名字又没起好,不好养,你看
  谁家的孩子多,就偷他家孩子的名字,以后,保准不闹病,好养活!”
  “哦,”奶奶恍然大悟,尤如抓到一颗救命稻草:“谢谢先生,谢谢先
  生,”奶奶将小竹蓝放到土炕上,拿出四个混着一半玉米面,一半白面的热慢
  头:“先生,现在,大家都很困难,老张太太更穷,你是知道的,我没有钱,就
  给你几个馒头,垫垫肚子吧!”
  “没说的,没说的,”算命瞎子欣然接过热馒头:“这年头,谁也不好过,
  老张太太啊,现在风声很紧,到处破四旧、反迷信,我可是偷偷摸摸地做这生意
  的,你可别到处乱说,一定要帮我保密,否则,我又得挨斗啦!”
  “先生,你放心,我老张太太,嘴最严实,没用的话,从来不乱说!”
  “老张太太,”算命瞎子继续指点奶奶道:“给这孩子偷名字,最好偷亲戚
  家孩子的名字,那样,更好养!往后,什么病啊、灾的,都没有啦!”
  “谢谢,谢谢,”奶奶背起我,千恩万谢地走出门去,一路上,奶奶不停地
  嘟哝着:“偷个名字,偷谁家孩子的名字才好呐,啊,我想起来了,我起来啦,
  你大姑家孩子最多,有五个儿子。咱们就偷她家孩子的名字吧,嗯,对,咱就偷
  她家孩子的名字,吁——,老大,叫小威子,老二,叫小再子,老三,叫小胜
  子,老四,叫小力子,老五,叫小明子!大孙子,这五个名字,偷哪个才好
  呢?……,嗯,前面三个,都太大喽,只有老四,跟我大孙子的岁数差不多少,
  对,就偷老四的名字,大孙子,以后,你就叫小力子吧!”
  于是,在算命瞎子信口雌黄的指点之下,有病乱投医的奶奶非常荒唐地给我
  窃取了四表哥的乳名,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改了乳字,而疾病当真就不可思议
  地,奇迹般地全愈了!
  ……
  五)
  “老鳖犊子!”病弱的爷爷死死地拽扯着奶奶,昏浊的眼眶里闪现着愠怒的
  目光:“老鳖犊子!你,又要冒险,是不?”
  “你放开我,”奶奶挎着装满鲜鸡蛋的小竹蓝,拼命地挣脱开爷爷干枯的手
  臂:“就你这胆子,还没有兔子大,什么也不敢干,难道,一家人等着饿死吗?
  你饿着就饿着吧,你也这个岁数了,土都埋到脖子根喽,可是,咱们的大孙子,
  怎么办,吃什么,也跟你一起挨饿吗?”
  “可,这是投机倒把啊,”爷爷无奈地摇晃着脑袋:“官家不让啊,一旦给
  管理所的人抓住,不仅要没收,还要揪斗、游街,扣工分的!”
  “哼,我不怕,”奶奶坚定地说道:“我不怕,我老张太太什么世面没见识
  过,伪满那咱,日本人邪乎不邪乎?我照样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走私买卖,八
  路军厉害不厉害,我不也是绕过他们的封锁线,把大米背到进了辽阳城?哼,我
  不怕,我什么也不怕,这个世道,要想活着,就得拼命,不然,就只好等着饿死
  吧!”
  “唉,”望着奶奶微微弓起的脊背,蹒跚着一双畸形的大脚,挎着沉甸甸的
  小竹篮,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爷爷苦涩地咧了咧嘴:“唉,这个老鳖犊子啊!
  真是拿她没办法,可也是,”爷爷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唉,细细想来,这些年
  来,多亏老鳖犊子顶风冒险地四处飘荡,费劲巴离地挣点辛苦钱,一步一步地把
  孩子们拉扯大了,否则,若是换了我,天天这么穷守在家里,这一家人啊,早就
  饿瘪喽!”
  “爷爷,”我拉着爷爷的干手问道:“爷爷,奶奶这是干啥去啊?”
  “卖鸡蛋,”爷爷答道:“你奶奶做了一辈子买卖,而现在,官家不许老百
  姓做买卖,抓着,就狠狠地收拾你!可是,你奶奶天生就是这么个傻大胆,为了
  养家,为了糊口,你奶奶经常出去冒险啊!”
  爷爷抚摸着我的肩膀:“力啊,大孙子,你奶奶为了让你能够吃上好吃的,
  这不,又冒险去了。”
  听到爷爷的话,我心里热乎乎的,我突然喜欢起奶奶:“奶奶,奶奶。”
  爷爷瞅了我一眼,深有感触地说道:“你奶奶啊,胆子要多大,有多大,早
  头,伪满的时候,日本人不许中国人吃大米、白面,抓住,就是经济犯,狠狠地
  收拾你,弄不好,就得出劳工,给日本修碉堡,最后,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可
  是,是人,哪有嘴不馋的啊,上顿下顿吃橡子面,把人吃的,肚子胀起老高,连
  屎都拉不下来,这还有好。所以,人们就偷偷地吃。你奶奶一看,这事有赚头,
  就偷偷地弄来麦子,磨成面,蒸馒头卖。我和你奶奶每天后半夜起来,偷偷地磨
  好面,蒸完一屉馒头,你奶奶将馒头装在柳条筐的最底层,上面垫上一层芦苇叶
  子,最上面,堆着猪草,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挑着柳条筐,佯装着打猪草的样
  子,沿着公路闲逛,那个时候,嘴馋的人,都明白这档子事,见你奶奶走过来,
  就拐弯抹角地问一问,如果是比较熟悉的人,你奶奶就告诉他们,我有馒头,想
  吃么?想吃,拿钱来。这在当时,可不闹着玩的啊!一旦逮住,是要蹲大狱的
  啊。”
  傍晚,奶奶挎着空空如也的小竹篮,风尘仆仆地迈进家门,爷爷装腔作势地
  讥讽道:“哎哟,老鳖犊子!你还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让管理所的给抓进去了
  呐!”
  “哼,老头子,”奶奶没有理睬爷爷,她将小竹蓝放到木柜上,然后,兴奋
  不已地跃上土炕,奶奶端坐在炕沿上,哗啦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乱纷纷的
  散币:“顺利,顺利,今个,头一天开张,就这么顺利,真没想到哇,老头子,
  这官家越不让干的事,钱赚得也就越是容易,你信不信,一个鸡蛋,能挣一分钱
  呐,嘿嘿。”
  奶奶笑嘻嘻地数点着:“哎呀,真没少挣,在生产队干一个月,才能挣几个
  工分啊,大孙子,”见我久久地盯她的面庞,奶奶放下手中的散币,自豪地掏出
  一块小纸包,递到我的手上,我一摸,还微微发热,奶奶亲切地展开小纸包,露
  出一个香气喷喷的白面烧饼,“吃吧,大孙子,还热乎着,这是奶奶用卖鸡蛋的
  钱,给你买的,明天,奶奶还卖鸡蛋去,挣了钱,还给你买火烧吃!”
  “嘿嘿,”我贪婪地啃了一口热乎乎的烧饼,心里一个劲地发笑:奶奶,真
  好玩,管烧饼,叫火烧!
  “嗬嗬,”爷爷继续讥讽道:“老鳖犊子!看把你臭美的,都快美出鼻涕泡
  来啦,今个,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么,今个,是星期天,官家休息,你可别得了
  便宜还卖了乖,等明天,官家上班了,你再去试试看,够你对付的!”
  “老头子,我不怕,什么风雨我没经历过,官家不就是抓我吗,不让我卖
  么,我就跟他们玩藏猫猫、摸瞎子,打游击,嘿嘿,这总比当年闯封锁线,轻松
  多了!”
  “奶奶,”我一边啃着烧饼,一边不解地问奶奶道:“奶奶,你闯过什么封
  锁线啊?”
  “哦,”奶奶接过二姑递过来的一块玉米锅贴,咬了一大口,又喝了一口白
  菜汤,她一边咀嚼着,一边不无骄傲地讲述道:“那几年啊,国军和八路打开了
  锅,咱们家门前这条大道上,成天过兵,不是国军,就是八路,两家就像拉大锯
  似的,你来我往,我走你来。嘿嘿,这打来打去的,八路就把国军围在了辽阳
  城,这下可好,城里的粮食刷地就紧张起来,那个贵啊,就不用提了,我们城外
  的农民,看着这是挣钱的机会,便背着粮食偷偷地往城里溜,用粮食跟城里人换
  衣服什么的。”
  “哎呀,”我惊讶地望着奶奶:“奶奶,那要是让人家抓住,可怎么办啊?
  不得枪毙啊?”
  “嘿嘿,没事,那个时候,双方管得都不太严,两方面都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看见偷运粮食的人,喊几声,放几枪,就拉倒了。奶奶一个女人家,跟着那
  帮大老爷们,一次又一次地闯封锁线,大老爷们能背一百斤,我也能背一百斤,
  一斤也不比他们少背。”
  “奶奶真有劲!”
  “唉,也不行啦,自从那阵子背粮之后,奶奶可累坏了,落下一个腰痛的毛
  病,现在,稍微干点吃劲的活,腰就痛。有一次,奶奶背完粮,拎着换来的衣服
  往回返,走到半路的时候,前边便噼哩叭啦地响起了枪,然后,轰轰轰地,大炮
  又响了起来,我们可吓坏了,全都趴在路基下,谁也不敢伸脑袋。”
  “奶奶,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停止了咀嚼,怔怔地望着奶奶。
  奶奶顿了顿:“也不知道枪声响了有多久,当天完全黑下来以后,枪声和炮
  声才渐渐地小了一些,我们这帮人,又困、又饿、又乏,可是谁也不敢动一动,
  我一想,总这么扒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哇,我就站起来,沿着公路往前走,别的
  大老爷们一看,便一个接一个地跟了出来,我们走出几里路,突然发现前面有许
  多人影在晃动,我们走近一看,是八路,正在收拾地上的枪枝,抬伤号,埋死
  人。越往前走,死人、伤号越多,那个惨啊,被打碎脑壳的,被击穿心脏的,炸
  掉胳臂、腿的,还有的人,连脑袋都没有啦,唉,吓得我们都不敢细看啊。”
  “奶奶,谁和谁打啊!”
  “嗨,还能有谁啊,国军和八路呗,唉,都是中国人,这是何必呐,唉,死
  的、伤的都是年纪轻轻的、驴呱呱的漂亮小伙啊,真可惜啊,谁家的孩子,谁不
  痛心啊,唉——”
  “妈——,”老姑插言补充道:“那场仗确实打死了好多、好多的人,现
  在,就在那个地方,建了一个烈士陵园,清明的时候,老师还领着我们到那里扫
  过墓呐,老师也给我们讲过这件事,……”
  “好喽,好喽,”爷爷摆了摆手:“老鳖犊子!就别提你那些光荣历史了,
  时间不早了,都睡觉吧!”
  为了赚点可怜的散币,给我买回可口的食品,年迈的奶奶不顾爷爷的劝阻,
  毅然挎起小竹篮,冒着被抓获、被揪斗的危险,做起了一桩大得不能再大的买
  卖:街头鸡蛋贸易。
  奶奶走家串户地收集鸡蛋,装满竹篮之后,奶奶便用手巾遮掩好,蹬上钢铁
  厂的通勤小火车,溜到附近的钢铁厂,与钢铁工人秘密地进行鸡蛋交易,每只鸡
  蛋赚取一点点根本不值一提的蝇头微利。
  在那个火热的年代里,这可是违法的事情,被政府斥责为:投机倒把,是要
  受到严厉打击的,必须坚决取缔的。
  交易好做,一手交钱,一手数点鸡蛋,而与政府周旋,却是一件让奶奶非常
  头痛的事情,奶奶必须一边尽力地兜售她的鲜鸡蛋,一边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的
  警惕性,与政府管理人员打埋伏,像小孩子似地与之捉迷藏。
  管理人员身着便衣,有时,甚至装扮成买鸡蛋的钢铁工人,奶奶不止一次地
  自投罗网,满满一竹蓝鸡蛋,悉数没收,口袋里的钞票,全部收缴,然后,被扔
  进学习班,眼泪汪汪地啃上几天硬梆梆的窝窝头。
  每天傍晚,我都和老姑倚着木窗,焦虑万分地盼望着奶奶能够平安回来。
  “妈妈今天不会出什么事吧?”老姑皱着眉头嘀咕道。
  “不会的,”我则信心十足地安慰老姑道:“不会的,奶奶很机灵,不会被
  他们逮住的!”
  哗啦一声,房门被人重重地推开,奶奶一脸疲倦地走进屋来,我和老姑不约
  而同地扑向奶奶:“妈——,”
  “奶奶,”
  “哈,”如果奶奶现出喜悦之色,那一定是顺利地卖光了鸡蛋,赚到了一点
  可怜的散币,此刻,奶奶会无比自豪地掏出成把的散币,一边数点着,一边美滋
  滋地讲述着这一天,非同寻常的经历,以及与管理人员巧妙周旋的、即可笑又惊
  险,且刺激的故事:“今天,哈,一个老家伙又逮住了我,他拽住我的竹蓝,正
  要掏证件让我看,我趁他稍一松手的机会,嗖地转过身去,拼命地跑开了,那个
  老家伙上了点岁数,腿脚不太利落,没有追上我,我一口气跑出住宅区,钻进了
  小胡同,嘿嘿,恰巧碰上一个大买主,一篮子鸡蛋都卖给了他,省了不少心
  啊!”
  然后,奶奶幸福地掏出一块热馒头,塞到我的手里:“大孙子,趁着热乎,
  赶快吃了吧!”
  如果奶奶进屋,空着双手,脸色黯淡,不用问,奶奶今天一定是又栽倒在管
  理人员的手上,好话说了一万句,终于没有把她扔进学习班。
  “妈,”老姑怯生生地望着绝望的奶奶,我拉着奶奶凉冰冰的大手掌:“奶
  奶,”
  “咦——,”奶奶突然涌出一串酸涩的老泪:“大孙子,奶奶今天又给管理
  所的逮住了,鸡蛋都没收了,奶奶没能耐,钱都收缴了,没给大孙子买好吃的,
  咦——,”
  “妈,”二姑端来一碗热汤:“妈,别上火啦,今天没收了,明天,再想法
  挣回来,妈——,吃点饭吧!”
  “不,”奶奶推开热汤,连衣服也没脱,便钻进了被窝:“我不吃,我不
  饿!”
  ……
  ***********************************
  特回kim网友及老乡:
  辽河的故事虽然与顿河的故事“没有一点相同”,但焦点却是共同的——土
  地,所以,便套用《静静的顿河》的书名,写写辽河。
  顿河忠诚的儿子,哥萨克的骄傲——葛利高里,为了本民族的利益,为了顿
  河哥萨克的土地,英勇战斗,甚至连女人也可以不要,当然,为了保住顿河哥萨
  克的土地,葛利高利什么手段都用过,频繁地往来与红、白军两股力量之间,而
  其目的只有一个:保护本民族的“土地”。
  但是,葛利高里失败了,哥萨克人没有保护住顿河的土地,写文的作者,充
  满了矛盾,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肖洛霍夫,对哥萨克满含深情。碍于当时的
  气氛,有些话,作者不便、也不敢直说,但细心的读者,却能品味出来。
  昨天晚上,一边喝酒,一边重放电影《静静的顿河》最后一集,当看到葛利
  高里孤身一人,绝望地回到归乡,抱着小儿子,泪水涟涟,我的心头又是一抖:
  哥萨克人的下场好悲惨啊。
  顿河的悲剧,使我联想起故乡的今天,那如诗如画的景色早已成为过去,成
  为回忆。
  辽河水越来越枯少,越来越苦涩,从井里汲起的新水,上面往往浮着一层让
  人作呕的油渍,耕地不仅日益退化,并且一天天地在减少,人们见缝插针,到处
  盖房,给我留下幸福回忆的小池塘,早已面目全非,成变了臭水池,用不了几
  年,就得被垃圾填平,也得盖上房子。
  更可怕的,故乡的天空,竟然飘浮起黄沙,遮天盖日,尤如到了世界末日。
  为了生存,人们你争我夺,尔虞我诈,………,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重写《我的
  老师》的写作激情。
  面对这些,除了感叹,毫无办法,无能为力。祝愿故乡能够好起来,愿上帝
  保佑故乡人们,别沦为悲惨的哥萨克,背景离乡。
  哥萨克的土地是被强政夺去,而辽河的土地,再这样胡来下去,就是自己做
  贱自己,而结果都是一样的。
  ***********************************
  (六)
  “老姑,”秋天的早晨,泛着丝丝怡人的凉意,我拽住老姑的细手,喃喃地
  说道:“老姑,咱们到柴禾垛里玩一会去吧!”
  “嘻嘻,”老姑早已明白我的用意,到柴禾垛里,除了任由我抠摸她的小
  便,我是不会干别的、其他任何事情的,可是,老姑却明知顾问:“大侄,到柴
  禾垛,玩什么啊?”
  “老姑,走吧。”我不容分说地将老姑拽扯出屋门,来到静寂的柴禾垛里,
  我一把将老姑推坐在松软的禾草上,然后,咕咚一声,身子一瘫,重重地压在老
  姑的身体上,老姑喘息道:“哎哟,压死我啦,大侄子,快点起来,老姑都快上
  不来气喽!”
  “老姑,”我终于从老姑娇巧的身体上翻滚下来,一把拽住她的裤带,老姑
  心领神会,一边褪着裤子,一边用指尖点划着我的鼻子尖:“小坏蛋,小邪门,
  又要抠老姑的小便喽!告诉老姑,听不听老姑的话?”
  “听,”我机械地答道。
  “老姑好不好哟?”
  “好,老姑好!”我抱住老姑的脑袋,非常讨好地亲了一口,老姑顿时喜形
  于色,只见她双腿一扬,小屁股一抬,哧溜一声,便痛痛快快的褪下裤子,露出
  雪白细嫩的圆屁股,将可爱的小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我兴奋得呼地
  低俯到老姑的胯间,一对小色眼死死地盯住老姑白嫩嫩的小便,老姑扭着脑袋,
  淫迷地笑道:“嘻嘻,有啥好看的啊,天天看,也没看够哟!嘻嘻。”
  我扯着老姑的两条小肉片,手指尖扑哧一声,毫不客气地探进老姑的小便
  里,因紧胀,老姑本能地哆嗦起来,继尔,又轻轻地哼哼几声,我的手指肆意插
  抠一番,老姑的小便渐渐地滑润起来,我的周身立刻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更加
  得意地插抠起来,老姑面色绯红,玉嘴微开:“大侄,老姑好不好?”
  “好,老姑好!”
  “听不听老姑的话!”
  “听,”
  “嘻嘻,”老姑闻言,愈加淫荡地叉开了双腿,以方便我的插抠:“大侄,
  只要你听老姑的话,你让老姑怎样,老姑就怎样!”
  吧叽,吧叽,吧叽,我的手指快速地插抠起来,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溅
  起片片晶莹的涟猗,股股迷人的骚气顿然扑进鼻息,我幸福地咧开了小嘴,得意
  洋洋地微笑着,老姑也沉浸在性的享受之中,双目微闭,放浪地哼哼叽叽着。
  “嘿嘿嘿,”
  “嘻嘻嘻,”
  “哈哈哈,”
  从柴禾垛的后面传来一阵阵大人们的嘻戏声,我回过头去一瞅,身后是一堵
  高高的土坯墙,声音是从土坯墙外传过来的,老姑睁开了眼睛:“那是生产队的
  社员,一边干活,一边打闹呐!”
  “哦,”我放开了老姑,将湿淋淋的手指从她的小便里抽出来,放到嘴里美
  滋滋地吸吮着,然后,将散发着老姑小便迷人气味的小手搭到土坯墙上,身子一
  跃,便非常灵巧地翻上了土坯墙头,我骄傲地骑在墙头上,冲着依然仰躺在柴草
  上的老姑摇了摇刚刚插抠过她小便的手指头。
  “大侄,下来,别摔着!”看到我示威般地摇晃着小手指,老姑面色红晕,
  一边呼唤着我,一边套上裤子,站起身来,系好裤带:“大侄,听话,快下
  来!”
  “老姑,我玩一会爬墙头,还不行吗?”
  “大侄,你又不听老姑的话啦,老姑不喜欢你了,不跟你好了,以后。”老
  姑指了指刚刚被我肆意插抠的胯间,那个意思是说:你不下来,我就再也不让你
  摸小便了!我央求道:“老姑,就一会,我马上就下来!”
  “唉,那好吧,就一会,说话可要算数哦!”
  “老姑,”我骑在墙头上,向老姑伸出手去:“你也上来玩一会吧,你看,
  生产队的院子里,可热闹啦,哎呀,要杀牛啦!”
  “是吗?”老姑闻言,一把搭住我的小手,秀美的小脚蹬在土坯墙的一个凹
  陷处,我猛一用力,老姑便呼地翻上了墙头,她搂住我的腰,亦骑在了墙头上。
  “大侄,”望着生产队的大院子,老姑突然骄傲地对我说道:“大侄,你知
  道么,生产队的队长,是我亲外甥!”
  “啥?”我绝对不肯相信老姑的话,这简直是吹牛啊:“老姑,你说啥
  啊?”
  “真的,”老姑一脸得意地说道:“你不信,问奶奶去,生产队长是你大姑
  的大儿子永威,他是我的大外甥,你的大表哥,嘿嘿!”
  “哇——,”我瞪着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有,”老姑继续向我卖弄着她的老资本:“我三嫂,也就是三婶,是生
  产队的妇女主任!”
  “嘿嘿,”望着眼前得意洋洋的老姑,我不愿再理睬她,将面孔移到生产队
  那宽阔的,但却极其凌乱的大院子中央,我突然发现,在院子中央,绑着两头为
  人们劳累了一生,终于因年迈而无法继续劳累下去的老母牛,四只浑圆的,充满
  绝望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无情无义的人们,不时扬起被粗大的缰绳磨得又光
  又亮的脖颈,哞——,哞——,哞——地哀鸣着,向人们述说着自己可悲的、毫
  无意义的一生。
  “哞——,哞——,哞——,”
  对于两头老母牛最后的哀号,人们根本不予理睬,一个个喜笑颜开、叽叽喳
  喳地指手划脚,迫不急待地翘首企盼着行刑的时刻尽快来临:“操,”一个闲汉
  操着双手,不耐烦地冲着正在磨刀的屠夫嚷嚷道:“操,真能磨矶,还没磨完
  啊,我说,你是磨刀呐,还是绣花呐?”
  “哼,”屠夫嘻皮笑脸地抬起头来,我立刻看到一幅可怕的凶相,他扬了扬
  手中寒光闪闪的屠刀:“急什么啊,磨刀不误砍柴功么!”
  “大侄,他叫卢清海,是个杀猪匠,可狠喽,一喝醉酒,就往死里打老婆,
  ……,哎哟,”老姑突然搂住我的脖子:“哎哟,哎哟,太狠啊!”
  我转过脸去,只见屠夫卢清海纵身跃到老母牛的脊背上,他伸出手去,拽住
  牛角,另一只手将赅人的尖刀无情地压在母牛的颈下,我立刻听到一阵悲惨的哀
  号,老母牛的脖子顿时喷出滚滚鲜红的热泉,继尔,老母牛咕咚一声,瘫倒在

  地,圆圆的大眼睛痛苦不堪地瞅着身旁行将赴死的同伴,同伴则低下头来,无奈
  地嗅了嗅同伴血流如注的脖颈,哞——,哞——地哀鸣着。
  “哇,”我惊呼道:“好狠啊,老母牛好可怜啊!”
  “啊哈,咱们的妇女主任今天打扮得咋这么水灵啊,有什么喜事么?”几个
  正在铡草的汉子们顶着一头的草屑,一脸淫邪地望着我那刚刚精心梳洗打扮过,
  满脸孤傲之气地走进院来的年轻三婶,也就是生产队里颇有些权利的妇女主任。
  “嘿嘿,”屠夫卢清海开始剥牛皮,他亦瞅了瞅我那年轻的、身段匀称、适
  中的、香气扑鼻的三婶,然后,转过脸来,一边用手中的尖刀在母牛的生殖口处
  狠狠地扎捅着,一边悄声冲着那几个铡草的汉子嘀咕道:“操,操,操,这,是
  王淑芬的,这是王淑芬的,操,操,操,操烂它!”
  咣当——,屠夫的话,可没有漏过我三婶的耳朵,只见她秀眉微锁,冷丁飞
  起一脚,将毫无防备的屠夫卢清海一脚踹翻在地,非常难堪地瘫倒在死牛身上。
  “哈哈哈,”
  “嘿嘿嘿,”
  “嘻嘻嘻,”
  “哼,”三婶冲着众人没好气地嚷嚷道:“笑什么笑,还不赶快干活去,等
  我扣你们的工分啊!”
  “老姑,”我指着怒气冲冲的三婶对老姑嘀咕道:“三婶好厉害啊,好像大
  家都怕她!”
  “嗯,我三嫂那才叫厉害呢,不但在外面厉害,在生产队厉害,在家里,也
  厉害着呢,大侄啊,你三叔横不横,都拿你三婶没办法!嘻嘻,”老姑突然掩面
  笑道:“你三婶有一个外号,你想不想知道啊!”
  “什么外号,老姑,快告诉我!”
  “滚刀肉!”说完,老姑再次嘻嘻嘻地笑起来,突然,她止住了笑声,惊呼
  起来:“哎呀,我的天啊,这,这……”
  听到老姑的惊叫声,我顺着她哆哆嗦嗦的手指远远望去,只见与我打过架的
  脏鼻涕,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死牛的脑袋旁,黑乎乎的手指令我惊赅不已的捅进
  牛眼眶里,非常大胆地将硕大的、颤颤抖抖的牛眼珠抠掏出来,放到手心上,得
  意洋洋地鼓捣着,老姑一边惊叫着一边捂住了眼睛,我问老姑道:“哇,他真狠
  啊!”
  “哼,三裤子就这样!跟他那个爹一样,又凶又狠,不,他们老卢家人都是
  一样,都是又凶又恨的,哼,杀猪匠没有一个心不狠,手不黑的!”
  唉,人啊!望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望着人们那木然的表情,我心中默
  默地念叨着:好凶狠的屠夫啊,好冷血的孩子啊,好冷漠的人们啊,对待可怜的
  动物,我们难道就不能仁慈一点么?
  “老姑,”无意之间,我的目光停滞在大院仓库的门前,那里聚集着一身知
  识分子打扮的男男女女们,许多人戴着近视眼镜的,一个个非常笨拙地,一穗接
  着一穗地揉搓着手中坚硬的玉米棒。旁边一些无聊的家庭妇女,望着这些读书人
  干起活来笨手笨脚的可笑样子,交头接耳地叽叽咋咋着,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时
  而还不怀好意地放声讥笑起来。
  “啊哈,”
  咕碌碌,咕碌碌,一辆大马车咕碌碌地溜进生产队的大院子,一个黑瘦的小
  老头,赶着大马车,悠然自得地哼着二人转小调,干枯的面庞,扬溢着快乐之
  色,看到院子里正在埋头揉搓玉米棒的知识分子们,他兴奋之余,突然怪声怪气
  地喊叫起来:“哎约!这可真不容易啊,城市里的大文化人下乡来啦,接受贫下
  中农的再教育来啦,哈哈,好啊,很好啊,很好。请问:你们都来全了吗,‘河
  里夹障子’来没来啊?”
  “嗯,来了,”
  “来了,来了,全都来了!”
  呆头呆脑,书生气十足,而社会经验却极其欠缺的读书人们,显然没有听明
  白车老板所说的“河里夹障子”指的是谁,是什么意思,一个个只是傻呵呵地冲
  着小老头,木然地微笑着,有的人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看到这些知识分子们是如此的愚蠢,读了半辈子书却连“河里夹障子”是什
  么意思都不知道,车老板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河里夹障子都来了?哈哈
  哈,好啊,欢迎,欢迎,驾!——”
  “老姑,”
  这个最喜欢以捉弄他人为乐事的小老头,我认识他,他叫吴保山,除了赶马
  车之外,他还有一项更为光荣而艰巨的伟大任务:定期给每户农家清掏厕所!吴
  保山每次给奶奶家清掏完厕所后,便在一张小纸条上潦潦草草地写几个字,然
  后,递给奶奶,奶奶握着小纸条,对我解释道:凭着这张小纸条,年终结算的时
  候,能够领到几个微薄的工分。
  我怔怔地问老姑道:“老姑,‘河里夹障子’是什么意思啊?”
  “大侄,”老姑笑嘻嘻的解释道:“这是吴保山骂那些大知识分子们呢,那
  些知识分子还没听出来呐,还一个劲地傻笑呐。大侄,‘河里夹障子’能挡住什
  么啊,嗯,一定挡不住鱼吧,鱼是长的啊,能从障子缝里游过去,所以啊,‘河
  里夹障子’只能挡住圆的东西啊,大侄,河里边,圆的东西是什么啊?
  “王八!”我不加思假地回答道。
  “哈哈哈,对啊,‘河里夹障子’:‘挡圆’(党员)!哈哈哈,……”
  ……
  (七)
  “哈,好热闹!”我拍着双手,欲跳进生产队的大院里。
  老姑拽着我的衣袖:“大侄,你要干啥?”
  “到生产队玩去,好热闹啊,人好多啊!”
  “不行。”
  “哼!”我不听老姑的劝阻,挣脱开老姑的手臂,咕咚一声,跳到生产队的
  院子里。
  人们正嘻嘻哈哈地围拢在被剥得血肉模糊的死牛旁,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出
  现,斜对面劳动着的知识分子们,用漠然的目光瞅了瞅我,我迷茫地环顾一下陌
  生的院落,发现身旁是一栋大仓库,我悄悄地溜了进去。
  嘿嘿,真好笑,偌大的仓库却没有任何贮藏,空空旷旷,我漫无目标地徘徊
  在乱纷纷的,积满谷草的土地上,脚尖无意之中踢到一穗横陈在谷草中的,黄橙
  橙的玉米棒,我低下头去瞅了瞅,脚尖一抬,将玉米棒踹出好远。
  望着咕碌碌翻滚着的玉米棒,我顿然想起奶奶家的餐桌,想起那涩口的,但
  却是珍贵的玉米锅贴:玉米面虽然不好吃,很涩口,然而,既使是这样,奶奶一
  家人,也是不能放开肚皮,随便吃的,更不是顿顿都可以吃饱的。
  我又想起爸爸和三叔挖空心思地往奶奶家里邮寄玉米面的事情。啊——,玉
  米,玉米,你看着不起眼,却是穷人们活命的黄金食品啊。我走到被我无端踹开
  的玉米棒前,轻轻地拾起它,放到眼前,久久地凝视着,心中暗暗嘀咕着:把这
  根玉米棒拿回奶家去!
  我握着玉米棒,刚刚走到仓库的门口,迎面走过来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他
  身材臃肿不堪,浑身散发着呛人的烟草味,尤其可笑的是,在他那酱块般的脑袋
  右上端,非常显眼地突起一个又大又红的肉包包,看到他这般尊容,更让我讨厌
  得没法形容。
  “小子,”长着大肉包的老人用手中的长烟杆指着我手中的玉米棒:“这是
  生产队的苞米,是国家的财产,你可不能随便拿哦,送回仓库去!”
  “我,我,我没拿,我只是随便玩一玩,玩完了,我还会放回原地的!”
  “嘿嘿,”老人和善地笑了笑:“你倒是鬼机灵啊,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我
  怎么没有见过你啊,嗯?”
  “老张家的,我是张家的,”
  “老张家?”老人狠狠地吸了口低劣的烟叶,一对昏暗的眼睛久久地盯着
  我:“老张家?老张家,嗯,我咋没看见过你啊?嗯,”
  我不再理睬他,再度溜进仓库里,我心有不甘,决意要把这穗玉米棒,偷回
  奶奶家去,让奶奶一家人,吃顿饱饭,可是,怎么才能偷回去呢?
  我握着玉米棒,扫视一眼空空如也的仓库,哈,有了,仓库的后墙,与奶奶
  家的院子紧紧相连,后墙处有一扇呲牙咧嘴的破窗户,我顿时来了灵感,小手一
  扬,沉甸甸的玉米棒嗖地一声,钻过破窗扇,飞进奶奶家的院子里。
  我兴奋的蹲下身去,又拣起一穗,又如此这般地投过破窗扇,扔进奶奶家的
  院子里,我越干越得意,一穗又一穗的玉米接二连三地投进奶奶家的院子里,看
  到仓库里再也寻觅不到一穗玉米棒,我终于拍拍手上的灰土,欢天喜地的溜出仓
  库,翻过土坯墙头,回到奶奶家的院子里。
  我扯过爷爷背猪草用的柳条筐,将散落在院子里的玉米棒一一拾到柳条筐
  里,然后吃力地拽拉着沉重的柳条筐:“奶奶,奶奶,”
  “哎,大孙子,什么事啊!”
  奶奶循声赶来,见我拼命地拽拉着装满玉米棒的柳条筐,奶奶惊讶地地望着
  我,她又瞅了瞅生产队仓库的破窗扇,立刻明白了一切:“大孙子,”奶奶一把
  夺过柳条筐:“这可不行,这是小偷做的事情啊!”说完,奶奶手腕一用力,非
  常轻松地挎起了柳条筐,另一只手拉住我:“走,力啊,咱们给生产队送回
  去!”
  “唉,”我跟着奶奶,怏怏地走出院门:“奶奶,这点苞米,放到仓库里,
  也没什么用处啊,人见人踩,毛驴子也啃,”
  “那也不行,这是生产队的,放在那里,就是烂掉,也不能拿的,懂吗,大
  孙子,”刚刚走进生产队的院子,奶奶便嚷嚷起来:“老杨包,老杨包!”
  “哎,”脑袋上顶着大肉包的老人闻声迎了过来,奶奶将柳条筐放到地上:
  “嘻嘻,老杨包,这是我孙子淘气的时候,扔到我家院子里的,我把它都送回来
  了!”
  “哈哈,”老杨包将吸完的大烟杆往裤腰上一别,粗糙的大手友善地掐拧一
  下我的脸蛋:“小子,你不是跟我说,随便玩玩吗,怎么,都玩到你们老张家的
  院子里啦,嘿嘿,好个淘气包啊!”
  他又将头转向奶奶:“嗨呀,老张太太,你可够认真的,算了算了,这点破
  苞米扔在那里也是烂掉,小孩子淘气,就拉倒吧!”
  “那可不行,”奶奶不容分说地将柳条筐里的玉米棒,悉数倾倒回仓库里,
  老杨包笑嘻嘻地瞅着我,问奶奶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啊,以前,我咋没见
  过呐!”
  “哦,”听到老杨包的话,奶奶的脸上立刻浮现出自豪的神色,美滋滋地说
  道:“老杨包,你当然不认识他,他是我大儿子的小子,我的大孙子啊!”
  “啊——,”老杨包眼前一亮:“豁豁,就是,就是,就是那个念大书的,
  留过苏的,大仓子的儿子?嗯,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让我好好地看看!嗯,还
  别说,真像他爹啊!”老杨包拍着我的肩膀继续说道:“嘿嘿,像你爹,真像你
  爹,不仅顾家这点,特像你爹,翻墙头那灵巧劲,更像大仓子小时候,嘿嘿,”
  奶奶与老杨包寒喧一番,便拉起我的手,回到家里,奶奶谆谆告诫我道:
  “大孙子,人,再难,再穷,也不能伸手偷别人的东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啊!”
  “喂,”奶奶前脚刚刚迈进家门,身后传来阵阵喊声:“喂,姥姥,”我回
  头望去,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英俊洒脱的男青年,他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对
  奶奶说道:“姥姥,今天晚上,大队要开批斗大会,姥姥,你可一定要参加哦,
  可别像上次似的,说去,结果,点名的时候,就缺姥姥你家!”
  “大侄,”老姑悄悄地拽了拽我:“他,就是队长,我的大外甥!”
  “嗨,”奶奶苦笑道:“永威啊,上次开会,你姥爷突然犯了病,我倒是想
  去,可是,你姥爷又是抽又是喘,外孙子,你说,我敢离开家么?”
  “姥姥,”奶奶的外孙子队长一脸难色地说道:“姥姥,姥爷有病,你离不
  开家,就派我舅去呗,这次,可一定要准时参加会议哦,公社有了新规定,不参
  加生产队组织的革命活动,年终是要扣工分的啊!”
  “姥爷,”大表哥走进屋子里,关切地问候着爷爷:“姥爷,你的身体最近
  可好哦?”
  “嗯,还行,”土炕上的爷爷板着枯黄的病脸不屑地对外孙子道:“哼,你
  们这些人啊,没正形,就是没正形,一年到头,什么正经事也不干,不是练唱
  歌,排舞蹈,就是开批斗大会,唉,啥人能架住这么折腾啊?打死我也不信,整
  天介扯着嗓子唱歌,扭着屁股跳舞,举着拳头喊口号,就能吃饱饭,穿暖衣服,
  过好日子?唉,真是没正形啊,这可怎么办呐!”
  “唉,”大表哥叹了口气:“姥爷,我也是没法子啊,上级有精神,”
  “嘿嘿,”我与老姑站在外屋,我以挑衅似的口吻对老姑说道:“老姑,你
  不是说,队长是你的大外甥么,你敢叫他么,我听听!”
  “哼哼,”老姑冲我撇了撇嘴:“大外甥,大外甥,”
  “哎,”大表哥果然应答道,然后,向我们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可怜的卑
  微:“老姨,有什么事么?”
  “没,没,没什么大事!”老姑冲我自豪地一笑,对着大表哥指了指我:
  “大外甥,这是你表弟弟!”
  “哦,”大表哥点了点头:“老姨,我知道了,我妈跟我说过了,小表
  弟,”队长大表哥亲切地掐了掐我的脸蛋:“哪天到大表哥家串门去,老姨,”
  大表哥非常礼貌地向老姑告辞:“老姨,我得走了,我还有事!”
  “去吧,去吧!”老姑得意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忙你的事去吧!”待
  大表哥走出屋外,老姑一脸得意地对我说道:“怎么样,大侄,你大表哥虽然是
  队长,在生产队里再怎么厉害,可是,一到了我的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的,嘻
  嘻,谁让我是他老姨呐!”
  “嗨嗨,”奶奶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爷爷:“老头子啊,你就少嘞嘞几声
  吧,还是寻思寻思,让谁去开会吧,你没听你外孙子说么,不去,要扣工分
  的!”
  “哼,”爷爷忿忿地说道:“爱谁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你,这个该死的老头子!”奶奶虎着面孔嚷嚷道:“你,这也叫一家之
  主,什么事情也不肯出头,唉,这也叫个大老爷们!”
  “我看不惯!”爷爷坚持道:“我就是看不惯,没正形!”
  “妈——,”二姑插言道:“我爹不愿意去,也别难为他啦,还是我去
  吧!”
  “唉,”奶奶指着爷爷一脸不悦地嘟哝道:“你呀,你呀,你的书算是白念
  了,什么看得惯,看不惯的,这与你一个小草民有什么关系?你看不惯,就让孩
  子出头,孩子才多大啊,万一碰到点什么事情,后悔都来不及。
  你忘没忘,土改那年,斗地主,你不去,就让大仓子去,那天晚上,大仓子
  开会回来,一宿也没睡好觉,一闭上眼睛就乱喊乱叫:我怕,我怕,我怕,看到
  孩子吓成那样,我也一宿没睡觉,就那么抱着大仓子整整一宿。
  我问他:大仓子,你怕啥啊?你没听到孩子怎么说的么:妈——,我怕,他
  们可真狠啊,把地主吊在房梁上,把裤子扒下来,往死里打,一边打,一边问他
  :你家的金银财宝都藏到哪去啦,地主说:没有啦,没有啦,我什么都没有啦,
  都让你们给没收啦。可是,他们不信,还是往死里打,最后,只听扑哧一声,从
  地主被打烂的屁股里,哧哧哧地窜出臭哄哄的稀屎,……”
  奶奶越说越激动:“你啊,你啊,你啊,什么大事小情都不出头,全是大仓
  子的事,分地的时候,工作组让每家派一个人,拿着四根木头橛子,这事,你也
  让大仓子去,工作组长领着大伙走到地头,手榴弹一扔,轰的一声,大伙便开始
  往地里跑,找到合适的地方,便钉橛子占地,可是,大仓子太小,根本跑不过那
  些个大老爷们,结果,好地都让人家给占完了,大仓子只占了一块谁也不肯要的
  涝洼地!”
  “哼,”爷爷依然振振有词:“我就是看不惯,我就是不去,这就是没正
  形,哼,……”
  “妈——,”姑姑拽了拽奶奶的衣袖:“都别吵了,爹身体不舒服,不愿意
  去,就别去了,我去,我开会去!”
  “二姑,”听到爷爷和奶奶这一番争吵,我对傍晚将要召开的批斗大会产生
  了浓厚的兴趣,听到二姑要顶替不愿随意抛头露面的爷爷去参加会议,我拽着二
  姑的玉手央求道:“二姑,我也要去,我要也去!”
  “不行,”爷爷警告道:“大孙子,你可不能去,没准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啊!”
  “不,”听到会闹出点什么乱子来,喜欢看热闹的我,更加兴奋起来,可
  是,看爷爷脸上那严肃的表情,我不禁失望起来,我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哇地嚎
  啕大哭起来:“嗷——,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要去,嗷——,……”
  ……
  (八)
  “好,好,好,”二姑蹲下身来,亲切地将我拽到她的身后:“去,去,大
  侄,二姑带你去,别哭了!”
  “我也去!”老姑也来了兴致:“我也去,我也去!”
  “芳子,”当二姑背着我走出房门时,奶奶不放心地叮嘱道:“芳子,小心
  点啊,站在旁边点个卯,凑个数,就行了,可千万别图着看热闹,往人堆里扎
  哦!”
  “放心吧,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看什么热闹,不得不应应点!”
  黑漆漆的夜色,尤如一块硕大无边的帷幕,死死地罩裹住大队部的上空,凌
  乱不堪的院子里,早已聚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那份嘈杂,那份喧嚣,活像是无数
  只苍蝇大集合,嗡嗡地乱叫着,让人心烦意乱。
  在院子的中央,临时搭起一个简易的大木台,十五六个穿着绿军装的青年男
  女,伴随着悬挂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大喇叭流出来的剌耳的乐曲声,非常卖力地舞
  动着身躯,样子既滑稽又可笑,使我不禁想起在家中阳台上所目睹到的那一幕
  幕。
  “哎呀,二丫头,你还别说,跳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呢,喂,我说,二丫头
  哇,你对象让你跳哇?”台下的人群吵吵嚷嚷着:“操,跳一个晚上的忠字舞,
  给两天的双份工分,谁不跳哇!”
  “豁豁,黑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跳舞啦,我咋不知道他还有这两下子呢!”
  “工分啊,还不都是为了几个工分啊,大家不都是这样说么:有钱能使鬼推
  磨么,你们说,黑小子笨不笨,笨吧,笨得都出了名,可是,为了工分,竟然学
  会跳舞啦!啊——,”
  “嘻嘻,你看,马丽的屁股可真够大的啊!”
  “……”
  “走,快走,别他妈的穷磨蹭!”
  几个怀里搂着大杆枪,嘴里叨着烟卷的壮年男子,阴阳怪气地推搡着一个胸
  前挂着大牌子的瘦老头,摇头晃脑地走进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快走,快走,磨
  蹭个啥啊,早晚你也是躲不过这场批斗会的。”
  “你们,你们,”瘦老头打着趔趄,在几个壮年男子的推搡之下,绝望地嘟
  哝着:“你们,你们,干脆把我毙了算啦,这么天天折腾,我可活够啦!”
  “哎呀,你瞅你,”一个倒背着长枪的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嘿
  嘿,你啊,你啊,这是何苦呐,这上的是哪门子火呀!晚上吃完饭,闲着没事干
  啥呀?大家伙就当闹着玩呗,都消消食,何必当真啊!嘿嘿,”
  “唉,”
  瘦老头无奈地叹息一声,很不情愿地爬到木台上,大表哥队长一声喝令,正
  专心跳舞的青年男女立刻哗哗地站成一排,一溜小跑地走下木台。
  大表哥队长信步走到木台上,他先是瞅了瞅呆立在木台中央的倒霉蛋、哆哆
  嗦嗦的瘦老头,然后,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挥动着双手:
  “静一静,静一静,大家静一静,都别瞎嚷嚷啦,肃静,肃静,……,咳—
  —咳——,今天,咱们生产大队召开忆苦思甜批斗大会,请社员同志们踊跃发
  言,控诉万恶的旧社会,歌颂社会主义新中国!歌颂我们伟大的、光荣的、正确
  的中国共产党,歌颂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嗨,”台下悄声嘀咕起来:“还忆个什么苦哇,现如今,还赶不上早头
  呢!早头再咋的,也能吃饱饭啊!”
  “是啊,早头给地主种地,一天下来,工钱一分不少,还供顿饭,有酒有
  肉,一色的猪肉炖粉条子,现在,”
  “现在,在生产队干一天的活,累得鼻青脸子肿的样,回到家里,别说什么
  酒啊、肉啊的,白菜汤能喝上,就他妈的烧高香,磕响头喽!”
  “……”
  “喂,”大表哥队长煞费苦心地一番宣传动员之后,热切的目光扫视着嗡嗡
  乱叫的台下:“喂,大家倒是积极发言啊,怎么,怎么啦?”
  令大表哥队长无比失望的是,他那热辣辣的目光所过之处,原本叽叽喳喳、
  一片纷乱的木台下,却突然死亡般地沉寂下来,没有一个人响应大表哥队长的号
  召,跳上台来控诉旧社会,歌颂新社会。
  “哼,”大表哥队长板着面孔吼叫起来:“你们啊,你们,平时没事的时
  候,比他妈的谁都能瞎掰唬,这不,一到了动真章的时候,都他妈的哑吧啦!”
  “嘿嘿,”一个红脸汉子幸灾乐祸地悄声嘀咕道:“嘿嘿,再这样沉闷下
  去,这次批斗大会就得他妈的卡壳,我看队长他怎么向公社交待!”
  “嗬嗬,”另一个操着双手的汉子接茬道:“弄不好,没准队长头上那顶刚
  刚戴上的乌纱帽就得弄飞喽,嘿嘿。”
  “二宝子!”
  大表哥队长突然嚷嚷道:“二宝子,你过来,你来控诉控诉这个大地主刘有
  德是怎么剥削你爹的!”
  “是!”
  一个看上去刚刚二十出点头的年青人应声跳上大木台,健步走到大地主的身
  旁,一把拽住大地主的衣领子。
  “嘻嘻,又扯这个啦!又用工分雇人喽!”
  “就他啊,解放后才生出来的,懂个屁啊!”
  “是啊,这二宝子小学还没念完呐,他知道什么叫剥削、什么叫压迫啊?”
  “可是,咋的也比他爹强啊,你忘啦,上次开批斗会的时候,队长费尽了心
  机,把他爹劝上了台,哈,你没听到,这老东西都说了些什么:唉,要说早头那
  些事啊,这个刘有德还算比较仁义的,我们这些帮工的晚来一会,早走一会,或
  者少干一点,人家从来不说什么,上顿下顿都有菜,还有猪肉炖粉条子呢!”
  “嗨,是啊,队长一听,鼻子都气得歪到一边去啦,这,这他妈的是什么
  啊,这哪里是批斗啊?”
  “嗯,没办法啊,为了完成任务,队长只好嘴对嘴地教二宝子,如何如何控
  诉地主的罪状!”
  “刘有德,”二宝子拽着大地主的衣领子,恶声恶气地骂道:“你他妈的有
  什么德啊,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可把我爹给剥削苦啦,我爹辛辛苦苦地给你干
  活,你只给那么一丁点工钱,这点钱能干个啥呀?嗯?你给我爹吃的饭,里面尽
  是砂子,吃着都碜牙。你这个黑心的大地主。打倒地主恶霸!”言罢,二宝子挥
  舞着营养不良的干巴拳头:“打倒地主恶霸!”
  众人在木台下机械的挥舞着瘦拳头,有气无力地随声附和着:“打倒地主恶
  霸!”
  “社员同志们,跟我一起喊啊:一、二、三,”大表哥队长拼命地挥动着拳
  头:“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毛主席万岁!”
  “……”
  “臭地主,呸!”
  二宝子还觉得不够解恨,冲着垂头丧气的老地主脸上恶狠狠地吐出一口粘
  痰,然后嘿嘿笑着,开心地走下台去。
  众人无聊地折腾着那个倒霉的老地主:“刘有德,你家的地到底在哪个位置
  啊,你还能找得到吗?”
  “找不到啦!”
  “刘有德,你是凭什么攒那多钱,置下那么多的田产啊!”
  “唉,别提啦,作孽啊,那些分掉的土地和房产都是俺家祖祖辈辈省吃俭
  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啊,细细想来,有什么用哇!”
  “……”
  “啊!不好啦!卢清海放火啦!”
  忆苦思甜大会正在荒唐可笑地进行着,突然,大队部的西侧莫名其妙地窜起
  滚滚浓烟,继尔,又扬起熊熊的烈焰。
  “不好喽,杀猪匠又喝醉了,又开始打老婆喽!”
  “哈,走哇,看热闹去啊!”
  哗啦一声,黑压压的人群丢下焦头烂额的老地主,尤如决堤的洪水,一路汹
  涌着,嗡嗡乱叫着,哗啦啦地冲向烈焰翻滚的地方。
  “别跑,别跑啊!批斗会还没有开完呢!”大表哥队长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尽力阻止着四散奔逃的人群:“别跑啊,别跑啊,都别跑哇,批斗大会还没开完
  呐!”
  可是,大表哥队长的努力是徒劳的,整个院落很快便空空如也,仅剩台上那
  个挂着大牌子的老地主,孤苦伶仃地东张西望着。
  “哼,”望着渐渐消散在夜幕中的片片黑影,大表哥队长怒火万丈:“哼,
  跑吧,跑吧,明天,每人扣你们一天的工分!”
  “啊——,啊——,”
  烂醉之后的纵火犯卢清海,就是白天在生产队院子里用极其惨忍的手段杀死
  两头将自己的一生全部无私奉献给人们的老母牛的屠夫,饱餐一顿煮牛肉之后,
  他又理所当然地喝得酩酊大醉,这丝毫亦不足为怪,生产队的社员们谁都清楚,
  卢清海每饮必醉。
  每醉之后,屠夫卢清海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凶暴无比地殴打自己的老婆,然
  后,再把早已折腾得空徒四壁的家,重新折腾得一埸糊涂。今天晚上,屠夫卢清
  海乘着酒兴,非常满意地砸烂了家里仅存的桌椅和碗筷。
  “你,你,”屠夫的老婆徒劳地阻拦着自己的醉鬼丈夫:“你他妈的不过日
  子啦,喝点马尿就穷耍!”
  “豁,他妈的,”
  屠夫卢清海一把将老婆推倒在地,盛怒之下,竟然不可思议地剥光老婆身上
  所有的衣服,然后,一脚将其踢出门外:“滚,滚,滚吧,骚货!”
  “妈妈,妈妈,妈妈!”看着赤身裸体、披头散发的妈妈。屠夫的儿子,就
  是那个抠掉母牛眼珠的三裤子,吓得屁滚尿流,拼命地喊叫着,屠夫见状,索
  兴,一不做,二不休,好似老鹰抓小鸡般拎起哭闹不止的三裤子,顾头不顾尾地
  将其胡乱塞进一条油渍渍的麻袋里,接着,得意洋洋地倒吊在棚顶上。
  “我不活啦,我他妈的不活啦,这日子,有什么意思啊,有什么意思啊!”
  说完,屠夫开始纵火焚烧自家的房屋。
  “啊——,啊——,我不活了,我要像洪常青那样,活活烧死,我不活
  了!”
  屠夫手里拎着一把雪亮的、闪着寒光的杀猪刀,嘴里还叼着一把长刃刀,望
  着屋子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屠夫的弟弟卢清洲试图冲进屋子里扑灭火焰,可
  是,看见屠夫哥哥凶神恶煞地堵挡在房门口,手里胡乱挥舞着杀猪刀,他不禁停
  下了脚步,迟疑起来。
  望着眼前这滑稽可笑的场景;望着手舞足蹈,丑态百出的醉汉屠夫;望着津
  津有味、兴灾乐祸的人们,我不由得想起高尔基笔下的旧俄罗斯。
  “这可了不得啊,一会儿着大了,可没个救!”黑暗之中,我看到平日里总
  是沉默少言的老叔,他冲出人群,一边说着一边操起一根大木棍,径直朝醉汉走
  去。
  “老哥,小心点,那小子可虎啦,喝点烧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二姑抱
  着我,不安地叮嘱着老叔,老姑哆哆嗦嗦地拽着二姑的衣襟,嘴里一个劲地叫
  着:二姐,二姐,我怕,我怕!
  “哼,”老叔毫不胆怯地回答道:“我才不怕他呐,全是装的,我今天非得
  好好地收拾收拾他,看他还学好不!”
  “老弟啊,少管闲事,没用!”众人纷纷散开,三叔悄声对老叔说道:“你
  就少管闲事吧,没用!”
  “我找个机会把他撂倒,你们赶紧上去把他捆住!”老叔叮嘱屠夫的弟弟以
  及另外几个热心的壮汉。说完,老叔拎着大木棍,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
  走向屠夫。
  “滚,滚,”见老叔向他走来,屠夫手中的尖刀再次挥动起来:“滚,你敢
  过来,我杀了你,我砍死你!”
  “来啊,来啊!”老叔右手拎着大木棍,左手毫无惧色地点划着自己的额
  头:“来啊,来啊,你往这砍,往这砍!往这砍啊!”
  望着面色沉稳的老叔,屠夫迟疑起来,手中的尖刀抖动起来,老叔一步一步
  地逼过去,屠夫一步一步地向倒退着。
  “砍啊,砍啊,”老叔继续喊叫着,可是,屠夫手中的尖刀,似乎中了什么
  魔法,一动不动地悬在了半空中。
  “兔崽子,有种的你倒是砍呢!”老叔大骂一声,手中的木棍飞快地抡起,
  还没有等屠夫醒过神来,无情的木棍已经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腰身上,只听咕咚一
  声,可恶的屠夫应声倒地。
  “我叫你往死里喝,我叫你往死里喝,这都喝成什么形啦!”
  在木棍的重击之下,屠夫仰面瘫倒在地,嘴里叼着的长刃刀嗖地飞将出去,
  咣当一声滑落在草堆上。屠夫的弟弟和以及其他几个壮汉见状,立刻以迅猛之
  势,扑将过去,把醉汉屠夫死死按在地上。
  望着令人哭笑不得的屠夫哥哥,屠夫的弟弟突然纵声抽泣起来,继尔,无情
  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屠夫哥哥的头上和身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让不好好
  地过日子!我打死你,呜——,呜——,”
  九)
  “五嫂,五嫂,”每天早晨,刚刚爬出被窝,奶奶家的房客,那个姓范的小
  脚老太太都要捂着浮肿的面庞,忧心忡忡地走进屋来:“五嫂,五嫂,你看看,
  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小脚老太太年近五旬,如果不是严重浮肿,从她那适中的身材、细白的皮
  肤,可以想见年轻时,肯定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小美人。小脚老太太薄薄的小嘴巴
  像只老母鸡似地一天到晚咯咯咯地,没完没了地念叨着:“五嫂,五嫂,你看
  看,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哟——,”这似乎成了惯例,我扒在被窝里,模仿着小脚老太太的样子,
  顽皮地捂着自己的小脸,冲着奶奶哟哟着:“奶奶,奶奶,你看看,我的脸是不
  是又胖了!”
  “这孩子,”小脚老太太见状,冲我苦笑道:“这孩子,好调皮!”
  “嗯,”正忙碌着的奶奶,认真地审视一番小脚老太太的面庞:“是有些胖
  了,老范啊,抓点药吃吧!”
  “唉,”小脚老太太苦涩地咧了咧嘴:“五嫂啊,还抓药呐,饭都吃不上
  溜,哪来的钱,抓药啊!”说着,小脚老太太顺手从铁锅里,抓起一块热气滚滚
  的玉米饼,老姑见状,气鼓鼓地嘀咕道:“这个褶子,真不要脸,总吃咱们家的
  饭,咱们家的饭是白来的啊,咱们还吃不饱呐!”
  “老闺女,”爷爷轻轻地推了推老姑:“老闺女,小点声,让她听到,多不
  好啊,唉,吃就吃点吧,她,真够可怜的!”
  被老姑嘲讽为褶子的小脚老太太,一边咀嚼着玉米饼,一边继续与奶奶絮叨
  着她那日益恶化的病情,我与老姑穿上衣服,一前一后,溜出屋门,我一转身,
  悄悄地溜进褶子的屋子里,老姑也随后跟了进来。
  褶子租住的这套奶奶家的房间,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她的行装极其简单,
  仅有两床棉被,一条褥子,以及寥寥可数的几件换洗衣服。
  在光秃秃的土炕尽头,放置着两个装祯精美的小皮箱,这引起我强烈的兴趣。
  我蹑手蹑脚地爬上土炕,轻轻地打开小皮箱,老姑也偷偷地凑拢过来,我们两人
  同时往皮箱里张望起来:豁豁豁,皮箱里面没有他物,全部都是各种各样工艺精
  湛、小巧伶珑的酒盅、酒杯、盘子、汤匙等等瓷器。
  我顺手拿走一只小酒盅、一个小盘子和两把小汤匙。然后,咕咚一声,跳到
  地下,老姑冲我使了一个眼色:“快走!”
  我与老姑跑到奶奶家的后院,在一处小仓房前,有一块废磨盘,我将偷来的
  瓷器,一一摆放到磨盘上,然后,仿效着大人们的样子,冲着老姑举起了酒
  盅:“啊,干杯,干杯!”
  “嘻嘻,”老姑拿起汤匙,学着喝汤的样子:“喝啊,喝点热汤吧!”老姑
  将汤匙伸进嘴里,又掏了出来,她仔细地欣赏起来:“嘿,真漂亮啊,好精细的
  汤匙啊,呶,这还镶着金边呐!”
  “哦,”我也瞅了瞅,凭目视,我感觉这些瓷器一定很贵重,于是,我放下
  小酒盅,站起身来:“老姑,如果你喜欢,我再拿几个来。”说完,我再次跑向
  褶子的屋子,我正欲迈过高高的门槛,突然看见褶子盘腿端坐在炕头,见我站在
  门口,一脸不悦地嚷嚷道:“好哇,你这个小家伙,敢偷我的东西,等我告诉你
  奶奶去。”
  褶子果然毫不客气地在奶奶面前,奏我一本,奶奶立即把那个酒盅、小盘子
  和小汤匙送还给她,褶子小心奕奕地接过来:“五嫂啊,不是我这个人特,其
  实,这些盘盘碟碟的,根本不值几个钱,可是,可是,我就是舍不得它们啊,这
  些东西可都是,都是,……”说着说着,褶子突然哽噎起来,伤心的泪水噼哩叭
  啦地滴落到地板上。
  嗨——,这个老太婆啊,我就拿了你一个酒盅、一个小盘子和一只汤匙呗,
  你就哭起鼻子来啦,真是没出息啊,太小气了。
  哼,我和老姑站在褶子的身后,不约而同地冲她哼哼一声,吐了吐舌头,然
  后,溜出屋外,在窗户低下玩耍起来,一边玩耍着,我一边隐隐约约地倾听着褶
  子没完没了的唠叨声。
  “你怎么啦?”奶奶关切地问道。
  “唉,五嫂啊,那些箱子我从来都不愿打开,一看见这些东西,我就,我
  就,……,我就,想起我的老二哥,”
  “哦,别哭了,来,上炕坐坐!”奶奶将褶子让上炕头。褶子抹了抹眼睛,
  继续说道:“五嫂啊,我是个苦命的人啊,……”
  “哎,这个年景,谁的命好哇!”奶奶打断褶子的话:“就说我吧,奔奔波
  波的一辈子啦,什么脏活、重活、累活没干过啊,可是,到头来还能怎么样呢,
  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啊!”
  “五嫂啊,你命苦也就是多挨些累,比我多吃点糠、多咽点咸菜,可是,谁
  的命也没有我的命苦哇!”褶子继续讲述道:“五嫂哇,我的老家在关里,七岁
  那年,我的父母再也养不起我们这些孩子,便将女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卖掉,只留
  下二个儿子。
  买我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皮肤较黑的女人,叼着长烟袋,她把我带上火车,
  一直坐到关外的奉天,到了她家我一看,就明白她家是干什么的啦,原来是开窑
  子的。她和他老爷们养了五六个姑娘,为他们接客赚钱,我一个才七岁多一点的
  女孩子,要给他们全家,还有那些姑娘们洗衣服,烧火做饭,一天到晚,累得都
  上不去炕,有时干着、干着就睡着啦,黑女人恶狠狠地把我打醒,不许我睡觉。
  十三岁那年,黑女人突然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到一个军官家里。晚上,
  军官回来后,让我跟他睡觉,说是什么给我开苞:我给了你妈妈五十块现大洋
  啊,这个骚屄娘们可真够黑的啦。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地尝尝鲜,过来!
  我才十三岁,那个军官已经快六十啦,他把我折腾得一宿也没消停,又粗又
  长的大鸡巴拿过来就往我的小便里面插,疼得我爹啊、妈啊,又哭又喊,这还不
  算,还用好几根手指使劲抠我的小便,弄得满床都是血啊!接着还让我啯他的大
  鸡巴,那上面净是我小便里的玩意,还有我流出来的血,恶心死人啦,不啯是绝
  对不行的,他叭叭地扇我的嘴巴。”
  褶子顿了顿,喝下一口奶奶递过来的热水:“唉,从那天以后,我便不分白
  天晚上,只要有客人来,管你是正在吃着饭,或者睡得正香,马上就得陪着客人
  睡觉,也就是跟他们操屄!那个日子真没法过啊。
  不管多大岁数的、埋汰不汰的、瞎眼的、缺胳膊少腿的、半傻不尖的,你都
  得接,都得让他们操,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也就是这么点屄事。
  有时累得连腿都抬不起来啦,睡觉时两条腿又酸又疼,就是来例假了,黑女
  人也不让我闲着,屄里面全是经血,不能操屄,她就让我给客人啯,如果好半天
  啯不出来,客人就扇我的耳光,啯疼了也不行,也得挨耳光。
  嫖客什么花花道都有哇,压根就没把咱当人看,有时,一来好几个,专挑我
  一个操,你上去,他下来,一操就是好几个小时啊。唉,我前世做过什么孽啦,
  遭老天爷这份报应啊!
  有时,我实在不愿意干啦,黑女人就跟她老爷们往死里打我,用炉钩子插我
  的小便,把我绑在椅子上,找来十多个卖苦力的,老板不收他们一分钱,让他们
  轮班操我,能操到什么时候,就操到什么时候,直到我告饶为止。
  那些个苦力总也沾不到女人边,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没玩过女人,今天,他
  们可算开了洋荤,解了大馋,刚刚射出来不到一刻钟又硬起来啦,又排着队等着
  再操一次。五嫂啊,哪个女人能经受起这群恶狼没完没了的折腾啊,没有办法,
  我只能告饶啦!”
  “唉,苦哇!”奶奶同情地叹息道:“这我知道,早头,我们租的那间房
  子,离窑子就隔一条街,就是现在镇上的招待所,刚来的姑娘都不愿意干那个
  事,老板真的是往死里打她们啊,哭喊声我都听到了,真惨呀!你的老板坏事都
  做绝啦,不能得好死,下辈子再也托不上人!”
  “五嫂啊,你算是说对喽,太对啦,解放后,她家老爷们被八路给毙啦,而
  她则被送到煤窑配给了煤黑子。一提起煤窑,我就打冷战,黑女人每个月都约么
  着下窑的煤黑子,差不多要开饷啦,便领着我们几个姑娘去煤窑接客,由于价钱
  相当便宜,许多挖煤的人都愿意干。
  这可苦了我们几个姑娘,一天到晚都不用下炕,两腿一掰,一个接一个上来
  操,操到最后,小便都麻啦,什么感觉也没有啦,褥子上白花花的一片,全是煤
  黑子射出来的玩意。这就叫报应,为了多挣几个钱,黑女人拿我们当牲口使,到

  头来,她被配给煤黑子,成天让煤黑子操,活该。”
  “挨,女人那,到这个世上就是受苦来的!”奶奶感叹道。
  “光复那年,”褶子继续说道:“光复那年,老毛子杀进了奉天城,奉天的
  临时政府出钱组织窑姐,说是慰劳帮咱们中国人赶走小鬼子的老毛子,黑女人见
  钱眼开,便把我们几个姑娘全都送了过去。
  我的妈啊,五嫂啊,我这辈子可是什么都见识过啦,老毛子的大鸡巴长得吓
  人,简直快赶上驴鸡巴长啦。浑身上下全是黑毛,还有红毛,长黄毛的也不少。
  老毛子好像特别爱玩女人,他们身高马大,拎起我来,就像拎起一只小鸡似的,
  大鸡巴操得我死去活来,他们的身上有一股呛人的臭味。”
  “老毛子更不是物,”奶奶愤愤地说道:“不管是小鬼子,还是老毛子,没
  有一个是他妈的好饼,老毛子就爱女人,他们一来,到处找女人,吓得女人都不
  敢出屋,好人家的闺女没少让他们糟踏。”
  “是啊,政府的官员跟我们说啦,让我们为苏联红军服务,免得奉天城里的
  良家妇女受骚扰。后来,老毛子撒走啦,国军和八路打了起来,黑女人带着我们
  几个姑娘准备去辽阳她的老家避灾,半路上遇到一股胡子,啊,命该如此,我的
  救星终于降临啦。
  胡子头头叫老二哥,骑着棕色的高头大马,他拦住我们,向黑女人要钱,你
  说这个黑女人有多么狠毒吧,她一辈子都是铁公鸡,从她身上你一根毛也休想拔
  下来。她哭天喊地说自己没钱。
  老二哥不管那个,没钱,没钱你们就全都跟我走,黑女人在别人面前敢耍
  横,遇到胡子可就成了霜打的茄子——蔫啦!她跟老二哥说:钱我是没有哇,如
  果你愿意要我的姑娘,相中哪个你就领走哪个。谢天谢地,老二哥相中了我,因
  为我是最年轻的一个。”
  “是啊,跟上一个固定的主更好!”奶奶说。
  “五嫂,谁说不是呢,说句实在话,我与老二哥过了几年好日子,这是我一
  辈子也忘不了的。那些碟碟碗碗就是我跟老二哥过日那咱用过的,你孙子玩的那
  个酒盅是老二哥喝酒时用过的,我一看见那个酒盅,就,就,就想起我的老二
  哥!”
  “那你们怎么不在一起过啦?”奶奶问道。
  “唉,别提啦,我就是这个命啦,老二哥有好几个姨太太,可是,他对我最
  好,我给老二哥生了一个儿子,解放后,老二哥因为当过胡子,被政府给枪毙
  啦。唉,……”
  “那你们的儿子呢!”
  “儿子,儿子,我的那个儿子长大后,听说我是干那个的,说什么也不跟我
  在一起过,说是丢人,寒碜!唉,我啊,……没办法,只有四处流浪,一个人到
  处租房子住。我还有点钱,都是老二哥临死前留给我的,老二哥是我一辈子也忘
  不了的人啊!”
  “……”
  “五嫂,五嫂,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每天早晨,褶子都要履行她的惯例,捂着脸,跑到奶奶的屋里来:“五嫂,
  五嫂,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哟,”我还是如此这般,扒在被窝里,学着她那可笑的样子,双手捂着
  脸:“奶奶,奶奶,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褶子的浮肿病越来越严重,最后,终于瘫倒在土炕上,再也爬不起来,目睹
  她那痛苦不堪的境况,奶奶真诚地安慰她,并主动给她换洗衣服。
  “五嫂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唉,我这辈子呀!”
  “别伤心,想开些,人不都是一样,我比你强不到哪去,不也得活着。你遭
  的罪多,我受的累多,我那个累法你是没有看着哇。混吧,人,就这么回事吧,
  什么好啊、赖啊的,凑和活着吧!”奶奶一边给褶子脱下粘着粪便的脏衣服,一
  边解劝着她:“你别上火,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下碗面条吧,鸡窝里好像还有两
  个鸡蛋,我给你打到面条里!”
  大表哥队长获知此事后,立即将情况报告给人民公社,人民公社派人设法将
  褶子的儿子寻找到,她的儿子租来一辆马车,很不情愿的将褶子接回家去。
  “小子,你可就是你的不对啦,”奶奶提着褶子的皮箱,放到马车上,毫不
  留情地教训着褶子的儿子:“管怎么的,她也是你的妈啊,是她生了你,没有
  她,能有你吗?她愿意干那个嘛?不都是逼的吗?”
  褶子的儿子低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病入膏荒的褶子,气息咽咽地躺在马车上,走远了!
  ……
  (十)
  “汪——,汪——,汪——,”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我挥舞着长竹杆,疯狂地追赶着大黄狗,被我折腾得半死,饱尝羞辱的大黄
  狗,可怜巴巴地哀号着,不顾一切地冲出院子,逃到公路上。
  “喂——,”我正欲继续追赶大黄狗,身后传来阵阵喊叫声,那低压的、有
  些沙哑的嗓音,我感觉着比较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我握着竹杆,扭过头去
  一瞧,只见公路的尽头,摇摇晃晃地驶过来一辆吱嘎作响的破自行车,上面坐着
  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男人,大舅,是大舅!
  我正握着竹杆发呆,破自行车已经嘎吱一声,停在我的身旁,大舅嗖地跳下
  自行车,我发现,在他破衣烂衫的身后,挎着一部明晃晃的照相机,大舅和颜悦
  色地抓住的我小手:“陆陆,什么时候到你奶奶家来啦!”
  “大舅,”我挣脱开大舅的脏手,屏住了呼吸,尽一切可能地不想嗅闻到大
  舅身上的异味:“大舅,我,改名喽!”
  “哦,大外甥,改成什么名字啦?”
  “小力!”
  “嘿嘿,”
  “哎哟,”奶奶迎出院门,热情地招呼着大舅:“大外甥,快进屋!”奶奶
  将大舅让进屋子里,病卧在土炕上的爷爷,慌忙抓起身来:“快坐,快坐,大外
  甥!”
  “五姨父,”大舅与爷爷道过寒喧,便摘下他的相机:“五姨父,来,我给
  你照张相!”
  “别,别,我不会照相!”
  尽管爷爷不停地摆手拒绝,大舅还是用他那娴熟的技艺,给爷爷留下一张珍
  贵的照片,这张照片,永远被我收藏起来,在此,我要真诚地谢谢我的大舅!
  奶奶和二姑开始忙碌起来,给大舅烧火煮饭,老叔特别给大舅打来半瓶白
  酒,那天,大舅喝得很满意,望着大舅那喝得红通通的面颊,奶奶问道:“大外
  甥,怎么样啊?给社员们照相,够混生活的吧!”
  “嗯,”大舅点点头:“五姨,还行,不这样,咋整啊,不过,总是偷偷摸
  摸的,让公社发现了,就得收拾我啊!”
  “大外甥,”奶奶郑重地告诫道:“以后,要少喝酒,多加小心,你已经不
  小了,要知道好好地养家啊!”
  “是啊,”大舅深有感触地说道:“喝酒是耽误事啊,如果不是喝酒,我也
  不会被照相馆开除,落得个今天的下场,没有工作,偷偷摸摸地给人照相,挣点
  小钱!”
  酒足饭饱之后,大舅抹了抹嘴巴,推着吱嘎作响的破自行车,嘟嘟哝哝地走
  出屋来,见我正与老姑在院子里玩耍,大舅瞪着混浊的眼睛,兴冲冲地对我嚷嚷
  道:“大外甥,走,到大舅家住几天吧!”
  “这,”我迟疑起来:“不,”听到大舅的话,我很为难,说句实在话,我
  的确不愿意去大舅家,看到舅舅这身打扮,我便能推断出他的家,将会是什么模
  样:“不,不,我不去,大舅,我要跟老姑玩!”
  “嗨,”大舅说道:“大舅家也有人跟你玩啊,有你的表姐小姝,还有你的
  表弟小小,还有,”
  “去吧,”奶奶不情愿地劝我道:“大孙子,好不容易回趟老家,怎么能不
  去姥姥家看看呐!去吧,大孙子!”奶奶继续说道:“去吧,大孙子,去你姥姥
  家呆几天吧!”
  “嘿嘿,”大舅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他微微一笑,将我抱上了破自行车:
  “走吧,”说完,大舅张开双手,推起破自行车,我呆呆地坐在破自行车后,无
  意之中,目光又落到大舅的屁股蛋上,哇——,那块破布丁仍然可笑地挂在大舅
  的屁股后面,不停地摇来晃去。
  一路上,大舅热情地与我闲聊着,我则心不在焉地应承着,一双眼睛总是不
  肯离开大舅屁股蛋上那块破布丁。
  大舅推着我,且走且聊地走出大约十余华里,来到一个颇具繁荣景相的小镇
  子,在一条横穿小镇的街路上,在一处高大的、坚固的、青砖灰瓦的、古里古气
  的北方传统民宅前,大舅终于止住了脚步:“大外甥,到了,姥姥家到了!”
  我尾随在大舅的身后,胆怯地走进陌生的、用厚重的青砖砌成的,幽深古朴
  的院子里,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大舅的屁股蛋,大舅将破自行车哗啦推到砖墙
  边,然后,大声小气地冲着黑沉沉的屋子里喊叫道:“妈——,爹——,你们
  看,谁来了?”
  “哦,”扎着小围裙的姥姥第一个溜出屋门,冲着我假惺惺地微笑着:“
  哦——,我的大外孙子来喽,快进屋,快进屋!”
  “嗬嗬,”我吃力地迈过高高的门槛,一个身材矮胖的小老头,满脸堆着和
  善的笑容,真诚地向我点着头:“啊——,大外孙子来喽,快进屋,”
  “你们,过来!”大舅冲着一女一男,两个肮脏不堪的小孩挥挥手:“来,
  你们认识认识,他,是你表弟,她,”大舅指着小女孩对我说道:“大外甥,她
  叫小姝,我的大闺女,是你的表姐,他,”大舅又拽过满脸鼻涕的小男孩:
  “他,我的小儿子,叫小小,是你的表弟。”
  “嘻嘻,”身着不整的小姝久久地盯着我,然后,冲着大舅说道:“爹,表
  弟长得真漂亮啊!”
  “哼哼,”姥姥冷冷地说道:“这个小丫头片子,一看见男孩就要先评一
  评,好看不好看,没出息!”
  “来,到大舅家坐坐!”大舅拽着我的手,走进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凌乱不
  堪的土炕上,坐着一个身材高佻的女人,原本雪白色的衬衣已经变成乌黑色,领
  口处结满让人恶心的油泥。她赤着一双大长脚,因长时间不曾用心清洗过,脚面
  生满黑蝽,狭长的、已经卷曲的脚指甲里全是黑黑的脏泥。
  高个女人正毫无头绪在摆弄着一张张乱纷纷的、刚刚漂洗出来的照片。见我
  进屋,她慌忙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我,大舅瞟了她一眼:“瞅啥啊,这是我大
  外甥,省城来的!大外甥,她,是你舅母!”
  “嘻嘻,”毛手毛脚、大大咧咧的舅母怔怔地冲我笑了笑,然后,蹲下身
  去,继续摆弄起满炕的照片。
  “哎哟,妈——,你又搞错了!”
  站在土炕边的表姐小姝顺手拿起一只小纸口袋,皱着眉头提醒舅母道:“妈
  ——,你又搞错了,这张照片是老李家的,你怎么装到老马家啦!”
  “是么,”舅母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我咋又忘了呐!”
  “大外甥,”大舅呼地掀起炕边的大木柜,没头没脑地掏出苹果和白梨,非
  常大方地塞到我的手上:“吃吧,吃吧,吃完还有!”
  惨淡的阳光无神地映照在屋子里,乱纷纷的土炕上散发着难以忍受的酸臭气
  味,早已失去本色的被褥以及脏衣服,扯得满炕都是。窗框上的玻璃挂满污渍,
  早已看不清楚外面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窗框上的灰尘足足有古铜钱那般厚重。
  “表弟,”小姝放下纸袋,走到我的面前:“咱们到院子里玩一会去吧!”
  “好的,”我跟在小姝和小小的身后,来到陌生的院子里,我一屁股坐在一
  块废弃的石磨上,小姝也紧贴着我的身子坐了下来,小手轻轻地抓住我的手臂,
  我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瞅着表姐小姝。
  小姝的肤色稍深,但却相当的细嫩,那红扑扑的,因缺少清洁而泛着微微肤
  屑的脸蛋,闪现着迷人的光泽,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呼扇呼扇地眨巴着,长长
  的、亮晶晶的黑睫毛可爱的晃动着,肥实的小嘴唇顽皮地上下舔吮着,肉墩墩的
  身体,散发着股股女童特有的奶香:“表弟,你家远么?”
  “远,”我非常简单地答道。
  “你家漂亮么?”
  “漂亮,比这里漂亮多了!”
  “表弟,以后,能领我去你家串门么?”
  “能,如果你愿意,我就领你去!”
  “太好了,谢谢你,表哥!”
  “小姝,小小,大外甥,”大舅走出屋来,冲着我们喊道:“饭好了,都进
  屋吃饭吧!”
  “来,大外孙,”姥爷热情地将我抱上炕去。
  我悄悄地审视着身旁陌生的姥爷,凭直觉,我认为这是一个性格温和的老
  人,他身材矮胖,脑袋浑圆,谢顶的额头,闪烁着剌眼的光泽。
  我特别留意了一下他那宽大、肥实的手掌,望着姥爷那并不出色、更谈不上
  漂亮的双手,我的耳畔不禁响起爸爸的话语:你姥爷可不简单啊,他的手艺相当
  高超,尤其是包出来的饺子,远近闻名,凭着这份手艺,你姥爷开了一家饭馆,
  字号:广兴发!嘿嘿,你姥爷的愿望是广兴发,不兴赔!
  现如今,姥爷惨淡经营了大半生的广兴发饭馆,早已收归国有,而饭馆的主
  人,我的姥爷,则成为广兴发饭馆里普普通通的一个烧菜大师傅,每月领取为数
  不菲的薪水。并且,姥爷倾尽一生积蓄置办的这套古朴的大宅院,也给政府悉数
  充公,只留给姥爷家三个小屋子,镇政府用其余的房间以及宽敞的院子,兴办起
  一家农业具厂,我的老叔,就在这家农具厂上班。
  与虚荣心极强,喜好炫耀的姥姥完全相反,姥爷从来不跟任何人提及他的过
  去,更不愿谈起他的现在,姥爷总是笑笑嘻嘻,每天下班后,走进屋里,便扎起
  小围裙,给一家人烧火做饭。
  “来啊,吃啊!”姥爷将筷子推到我的面前,笑吟吟地催促着,我转过头
  来,呆呆地望着摆满丰盛菜肴的餐桌,心中暗想:难怪姥姥在我家时,总是向邻
  居们炫耀她家如何如何有钱,看来,这绝不是凭空吹嘘啊!姥姥家的餐桌上,尽
  是美味可口的食品,有些食品,我在饭店里都未品尝过。
  “外孙子!”姥爷夹起一块香肠,放到我面前的小瓷碟里:“吃吧,吃
  吧!”
  “嗯,”我低下头去,仔细地瞅了瞅香肠:“姥爷,你家的香肠怎么是白色
  的啊?”
  “哦,”姥爷笑道:“外孙子,这是姥爷自己灌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啊?”
  “好吃,”我认真地咀嚼一番,味道的确与商店里出售的红色的香肠完全不
  同:“好吃,好吃!”
  “嘻嘻,”听到我的赞叹,姥爷竟然像个受到老师表扬的小孩子似地嘻嘻笑
  了起来:“好吃啊,那,就尽管吃吧,嘻嘻!”兴奋之下,姥爷肥大的脑袋向上
  一仰,哧溜一声,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口白酒,望着见底的小酒盅,姥爷突然想起
  了什么,他顺手拽过一只小酒盅,冲我说道:“外孙子,能不能喝点啊?”
  “嗨,你净瞎扯,”姥姥没好气地喝斥着姥爷:“他才多大呀,就让他喝
  酒,净扯淡!”
  “哦,不喝就不喝吧,来,外孙子,吃菜吃菜,多吃菜啊!”
  “爹!”表姐小姝一边嚼着馒头,一边问大舅道:“吃完饭,表弟在哪存
  哦?”
  “这还用问,在咱家们存呗,”大舅答道。
  “不,”听到大舅的话,我立刻便联想起他家肮脏的土炕,我拼命地摇着脑
  袋:“不,不,我在姥姥家存!”当说出“存!”这个字的时候,我自己不禁觉
  得好笑,入乡随俗,到奶奶家没几天,我便自觉不自觉地操起了家乡话。
  “好啊,”姥姥说道:“好啊,吃完饭,在姥姥家存,”
  “那,”表姐嘟哝道:“那,我也在奶奶家存!”
  “行,随便!”大舅手一扬,而姥姥则皱起了眉头:“不行,我可不要这个
  浪三,褶得没边!”
  “我不,”表姐放下馒头,踹着小腿,抹起了眼睛:“我不,我不,我要跟
  表弟一起存!”
  “行,”姥爷和蔼地对表姐说道:“好好吃饭吧,奶奶说了不算,爷爷说了
  算,爷爷让你存,吃吧,吃饭吧,好好地吃饭吧!”
  “哼,”姥姥撇了撇干枯的薄嘴唇:“这个浪三,就愿意跟男孩在一起玩,
  没出息!”
  ……
  (十一)
  “嘻嘻,”表姐终于如愿地与我同被共枕,她的一只小手亲亲热热地抱着我
  的脑袋,黑暗之中,积满肤屑的小脸蛋紧紧地贴在我的面颊上,而另一只小手,
  则不安份地在我的身上到处乱摸,把我抓挠得心神不定,色心狂跳不已。
  心中暗暗想道:好个淫邪的表姐啊,在此之前,无论是在自己的家里,还是
  在奶奶的家里,都是我主动向女孩子出击,抓摸她们的小便和身体,而新认识的
  表姐,却出乎想像地向我发起狂攻。
  哦,我正傻傻地思忖着,突然感觉到表姐将小手伸进我的胯间,大大方方地
  握住了我的小鸡鸡,我更加惊讶起来:我的老天,表姐比我还要好色啊,我所接
  触过的女孩子,到目前为止,除了林红,还没有第二个女孩子敢这般粗野地抓我
  的小鸡鸡,我的色心愈加狂放地搏动起来,借着从厚厚的窗帘处溜进来的丝丝月
  光,我默默地盯着对面的表姐。
  看到我久久地盯着她,表姐小姝冲我吐了吐湿淋淋的小舌头,小手非常娴熟
  地揉搓着我的小鸡鸡:“嘻嘻,真好玩,肉乎乎的,滑溜溜的!”
  我的小鸡鸡在表姐不停地把玩之下,渐渐地昂起了小脑袋瓜,产生一种莫名
  其妙的兴奋感,我也毫不客气地将手伸进表姐的胯间,轻轻地触摸她的小便,表
  姐见状,将光滑的细腿微微抬起,我的手指非常顺利地便滑进她的小便里,随即
  便不停地插抠起来,小姝似乎感觉到她的裤头有些碍事,索性小手一伸,将裤头
  拽扯到膝盖处,同时,小腹不停地向前挺送着:“唔唷,唔唷,唔唷!”
  豁豁豁,好个表姐啊,我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淫糜的女孩子,我肆意插抠一
  番,将手指抽出来,放到鼻子下,悄悄地嗅闻起来。
  “小弟,让我也闻一闻!”
  表姐拽过我的手指,放到她的鼻孔下,仔细地嗅闻起来,末了,竟然张开小
  嘴吸含住我的手指,我们默默地相视着,继尔,彼此间会心地微笑起来,我正欲
  再次将手指插进表姐的小便里,表姐突然拦住我,她拽住我的小鸡鸡,然后,抬
  了抬秀腿,非常让我吃惊地将小鸡鸡夹在她那一片潮湿的胯间,同时,不停地扭
  动着小屁股,把小嘴凑到我的耳畔:“小弟,你看过《白毛女》么?”
  “看过,怎么啦,表姐!”
  “黄世仁搂住喜儿,就这样!”说着,表姐更加猛烈地扭动起来:“就这
  样,就这样,把喜儿弄出孩子来了!”
  嘿嘿,我心中好生纳闷:小人书《白毛女》都快让我翻开花了,哪有这一段
  啊?我摇摇头表示怀疑,表姐神秘地一笑:“小弟,我看的是黄书《白毛女》,
  嘿嘿,里面可好玩了!”
  就这样,表姐用胯间紧紧地夹着我的小鸡鸡,在不停地扭动之中,我渐渐地
  睡死过去。
  早晨起来,姥爷穿上白大褂,笑笑嘻嘻地去饭店上班炒菜,而舅舅则背着姥
  爷给他买的照相机,骑着吱嘎作响的破自行车,偷偷摸摸地、鬼头鬼脑地走家串
  户,给社员们照相,赚取一点生活费,同时,再顺路将舅母分装好的、经常张冠
  李戴的小纸口袋,送到客户的家中。我和表姐小姝、表弟小小,聚在院子里,聊
  天玩耍。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当太阳耀武扬威地高悬在姥姥家那棵据表姐小姝介绍,有着百年高龄的大柳
  树上时,从大柳树的背阴处,突然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巨响,我蹲在柳树下,捂
  住了耳朵:“表姐,这是怎么回事啊,咋这么响啊!”
  “哦,农具厂上班了!”表姐解释道:“农具厂每天上班的时候,一推电
  闸,机器就叫唤起来,这声音,就得响一整天,直到下班的时候,才能消停下
  来!”
  “这也太吵了,”
  “是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呐!”
  姥姥围着一个米黄色的花格围裙,屋里屋外地不知忙乎些什么。时尔神秘
  地、轻手轻脚地溜进厨房,抓起一块熟肉非常得意地塞进嘴巴里,然后,再甜美
  地饮上一大口白酒,无比幸福地、极其快活地品尝着酒香和美肉。
  “奶奶吃肉啦!”小小那比巴拉狗还要灵敏的小鼻子突然嗅闻到了熟肉的余
  香,他情不自禁地喊叫起来,旋即,跑进屋子里,小姝也尾随而去,两个脏孩子
  垫着脚尖,将脖子拉伸到极限,拼命地扒着厨房的窗户,向里面张望着:“奶奶
  吃肉啦,奶奶吃肉啦!”
  享用完熟肉和美酒,姥姥心满意足地走出厨房,看见两个嘴角流着长涎的孩
  子,没好气地嘟哝道:“滚开!”
  姥姥冲着两个孩子不耐烦地大吼一声,然后,立即将厨房门紧紧地锁死,把
  钥匙很麻利地放进裤兜里,顺手端起一个装着饲料的搪瓷盆,走到后院,饲喂她
  心爱的老母鸡。
  “妈哟——,”一个中等身材,面庞清秀的男青年,阴沉着脸,迈进姥姥家
  的院门,他冷漠地瞅了我们一眼,然后,连声招呼也不打,便径直走进屋子
  里:“妈哟——,”
  “他,”我指着男青年的背影,问表姐道:“他是谁啊?”
  “老叔,”表姐答道:“对,你不能叫老叔,你应该叫老舅!”
  “哎,”正在喂小鸡的姥姥柔声答道:“你回来了,老儿子,嘿嘿!”我发
  现,姥姥跟大舅可没有这般和气,总是气鼓鼓的、冷冰冰的:“老儿子,你吃饭
  了么!”
  “吃完了,”老舅手扶着门框,开门见山地问姥姥道:“妈哟——,卖房子
  的事,你跟爹商量好了么?”
  “嗨,商量什么啊,一提起这事,你哥就发脾气,说什么也不让卖啊,真没
  法子啊!”
  “哼,”老舅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不让卖,他算老几,房子是我爹和你
  的,他凭什么不让卖?”
  “你哥说,卖了房子,他存哪啊!”
  “他没地方存,那,我就有地方存啦,三间房,你和爹存一间,他存一间,
  另一间做了厨房,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存哪啊?”
  “老儿子,你结婚,就存厨房吧,妈给你倒出来,好好地拾缀拾缀!”
  “不,凭什么让我存厨房,我是后妈养的啊,我是带浮乳子啊!我不,我说
  什么也不存厨房,妈哟——,这地方有什么好的,一天到晚轰轰轰的,震得头晕
  脑胀,妈哟——,把这房子卖了吧,把钱分喽,谁有能耐,谁就自己盖去!”
  “什么,”大舅不知什么时候转了回来,他推着破自行车,刚刚走进院子,
  听到老舅张罗着卖房子,登时气得暴跳如雷,他将破自行车往地上一摔:“什
  么,什么,卖房子,不想好了,咱爹就剩这点家业了,再卖喽,咱们家就彻底破
  产了!老疙瘩,如果你不愿意存厨房,我搬过去存,我把正房让给你结婚,这,
  还不行么?”
  “哼,”老舅转过头来:“我和妈商量着呢,你少插嘴!”
  “我,为什么不能插嘴?”
  “没你的事!”
  “啥,这房子是你的么?”
  “那,是你的么?”
  大舅哥俩个说着、说着,突然伸出胳臂,毫不相让地交起手来,姥姥慌忙放
  下鸡食盆:“哎啊,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么,动什么武把操啊!”
  “我,打死你,”
  “我,跟你拼了,”
  “……”
  大舅哥俩个死死地缠在一起,叽哩咕碌,叮叮当当地从院子里,翻滚到屋子
  里,又从屋子里,折腾到后院,姥姥家顿时一片混乱,身单体薄的姥姥根本拉拽
  不开两个气急败坏的儿子,无奈之下,索性溜出家门。
  “好吓人啊!”
  望着眼前这可怕的场景,我抱着脑袋,悄悄地溜到大柳树下,表姐和表弟也
  跟了过来:“又打起来了!”表姐嘀咕道:“成天价吵啊、打啊!”
  “哥,”一个年轻女子,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里,我定睛一看,哦——,是
  老姨,可是,匆匆忙忙的老姨,却没有注意到我,她吵吵嚷嚷地跑进屋子里:
  “别打了,别打了,你们这是干么,让不让人家笑话啊!嗯,”
  “唉,这两个现世报啊!”
  正在饭馆上班炒菜的姥爷,也被姥姥唤了回来,一进院门,姥爷便摇头叹息
  起来:“这两个现世报,净给我丢人现眼啊!”说完,姥爷顺手拣起一根破锹
  把,怒气冲冲地跑进屋子里,对着两个满地翻滚的儿子,拼命地抡打起来:“我
  让你们打,我让你们打,”
  “哎哟,”
  “啊呀,”
  两个儿子终于停止了撕打,纷纷抱着被姥爷打肿的脑袋,闪到一边,老姨站
  在屋子中央,一会指指大舅,一会又点点老舅,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我无法完
  全听懂的话。
  结束了可笑的武斗,便开始了激烈的争吵,姥爷、姥姥、大舅、老舅、老
  姨,各自扯着嗓子,拼命地叫喊着、争执着,屋子里的吵声,甚至压过了农具厂
  的噪音,那剌耳的吵声,简直能把房顶厚重的灰瓦掀翻下来。
  我蹑手蹑脚地溜到窗户下,扒着窗台,偷偷地往屋子里张望着。正在机关枪
  般发射的老姨,突然转过头来,俊秀的面庞非常意外地对准了我,那柔顺的目光
  恰好与我惊魂未定的目光对焦在一起,老姨喜出望外地呼唤起来:“陆陆,陆
  陆,大外甥!”老姨兴冲冲地跑出屋子,一把拽住我的小手,亲切地问候道:
  “陆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老姨,”我喃喃地嘀咕道:“我,已经改名了!”
  “哦,改名了,嘻嘻,真有意思,谁给你改的啊?”
  “奶奶,是奶奶给改的,老姨,我现在叫小力了!”
  “嘿嘿,小力?嗯,挺不错的名字,小力,到老姨家玩几天去吧!”
  “这,”我迟疑起来,姥姥家已经让我倍感陌生,尤其目睹到这场突如其来
  的,却又是不可避免的、亲兄弟之间的恶战之后,看到两个舅舅,丝毫不讲手足
  之情地撕打在一起,我差点没窒息而死。
  老姨家,又会是一种什么景像呢?一看到老姨,我便想起那个输掉房子的老
  姨父,我实在不愿意到一个赌徒家里去作客。
  见我不置可否,老姨蹲下身来,殷勤地整理一番我的纽扣,然后,抱住我的
  脸,吧嗒,亲了一口:“小力,走,到老姨玩几天去,小力是个好孩子,老姨好
  想你哦!”
  我只好跟着老姨,茫然地走出战火未散的姥姥家,来到熙熙嚷嚷的街路上,
  我悄声问老姨道:“老姨,你家在哪啊?”
  “不远,”老姨指着街路的尽头说道:“走到大街的最北端,再绕过一个大
  水坑,就到老姨家了!”
  说完,老姨拉起我的手,穿过拥挤不堪的人群,一边闲聊着,一边走向街路
  的尽头。小镇虽然喧哗不已,面积却小得可怜,没走出十分钟,我和老姨便将小
  镇远远地甩在屁股后面,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并不开阔的小池塘,在微风的吹佛
  下,静静地沉吟着,几只小燕子擦着水面,一闪而过,挑衅般地溅起点点水花。
  “老姨,”望着路边波光鳞鳞的小池塘、望着清澈见底的水面,我又兴奋起
  来:“老姨,奶奶家的西侧,也有一个大水坑,不过,可比这个水坑大多
  了,……”
  “哦,是的,小力,老姨知道,那是西大坑,的确是很大很大的,有这个水
  坑十个大,是不,小力,奶奶家好么?”
  “好,”我坚定地答道。
  “你奶奶好么?”
  “好,”我幸福地说道:“奶奶,奶奶对我最好,奶奶,……”
  “小力,”老姨转过俊俏的小脸,妩媚地冲我一笑,打断了我的话:“大外
  甥,想没想老姨啊?”
  “想了,老姨,在家里玩的时候,一钻进大食堂,我就想起了老姨,一想起
  老姨,我就想起那天半夜里,咱们打耗子的事情!”
  “嘿嘿,”老姨感慨万分地微笑道:“是啊,是啊,老姨也总想那件事,你
  把耗子坐在了屁股低下,嘿嘿,真好笑,把耗子压得吱吱乱叫,啊,那段经历,
  老姨真是终生难忘啊!唉,小力,老姨实在不想回来,可是,……真没办法啊,
  ……,哦——,小力,到了,到了!”老姨突然伸出玉手,往前一指:“小力,
  咱们到家了!”
  ……
  (十二)
  在小池塘的东侧,在一条弯弯曲曲的沙土路边,在一座高耸着的水塔旁,在
  一堵东倒西歪的青砖墙的尽头处,孤零零地横卧着一栋低矮简陋的小草房,在阳
  光的映照之下,冷冰冰的玻璃窗眨巴着无神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似乎在
  很难为情地嘀咕着:小力啊,你来了,真不好意思,俺的样子太也塞酸了,你可
  别笑话俺哦!
  “小力,”老姨笑吟吟地拉开吱吱呀呀的房门:“快进来吧,大外甥,让你
  见笑啦,老姨家太穷了,什么也没有,就这间小草房,还是公社特殊照顾,让俺
  在拖拉机修配厂的一角,简单地压了一间破草房,将就着住吧,要不咋整,唉,
  都是你老姨父,没正经,把个好好的房子,给输掉了!”
  我跟在老姨的屁股后面,怔怔地走进狭窄的房间里,正坐在炕上抱着小表妹
  吴瑞的表弟吴涛,顿时惊呼起来:“大表哥,大表哥,”
  “小力,”瘦弱的老姨双手一用力,将我抱到土炕上:“去吧,跟你小弟和
  小妹玩去吧,老姨给你做饭吃!”
  说完,老姨脱掉外衣,到外屋忙活起来。
  哗啦——,吴涛放开尚不懂事的小表妹吴瑞,哗啦一声,拽过一把脏乎乎的
  象棋子:“大表哥,来,咱们再推一把,”
  “哼,”我不屑地推开了象棋子:“我才不跟你玩呐,我可玩不过你!”
  咣当——,屋外传来开门声,我再次听到老姨父那讨厌的公鸭叫唤般的嗓
  音:“干么啊,这是干么啊,这才什么时候,就做饭啊!”
  “老吴,”老姨轻声答道:“小力来了!”
  “小力,谁是小力?”
  “哦,我忘了,陆陆,就是我大外甥啊!”
  “嗯,”老姨父闻言,拉开里间屋的破门,瞪着混混噩噩的昏眼,漠然地瞅
  了瞅我:“你来了!”
  还没容我回答,老姨父早已缩回酱块般的四方脑袋,不再理睬我,很快,我
  听到老姨父跟老姨低声嘀咕起来。
  “什么,”正在剥葱的老姨突然惊叫起来:“什么,什么,你还玩,你没脸
  啊,你有钱啊!”
  “就这一次,你就帮帮我吧,我得翻翻本啊!”
  “哼,翻什么本翻本,整天嚷嚷着翻本、翻本的,结果,越翻越深,家里让
  你输得,什么也没有了,连精盐都买不起了!”
  “他妈的,老娘们就是他妈的老娘们,磨磨矶矶的,快,把你的钱,给我掏
  出来,玩的人,马上就要来喽!”
  “不,”
  “你给不给?”
  “不给,不给,这点钱,我挣得容易么!”
  “他妈的,”两人在外屋争执起来,吵嚷声越来越大,咕咚——,狗熊般的
  老姨父怒气冲冲地将老姨推搡到里间屋,老姨头发散乱,哭哭咧咧地被老姨父推
  搡到墙角处,老姨父恶狠狠地握起了铁拳:“他妈的,快点拿出来,不然,老子
  揍死你!”
  “呜——”望着眼前晃来晃去的大铁拳,老姨哆哆嗦嗦地把细手伸进里怀,
  泪水涟涟地掏出一个小布包,在老姨父贪婪的目光注视下,老姨极不情愿地、小
  心奕奕地将小布包层层展开,当露出数张折迭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时,老姨父的昏
  眼顿然一亮,尤如恶狼终于寻觅到了猎物,嗖地一声,无情地将钞票抢夺到手
  里,然后,没好气地将老姨一推:“哼,他妈的,就是欠揍!”
  “呜——,”老姨手里掐着薄薄的布片,蹲在墙角里,低垂着脑袋,嘤嘤地
  抽涕起来:“咦——,咦——,咦——,……”
  “哈,”屋外传来一片嘈杂声,我扒着灯孔循声望去,四五个身高体壮、面
  目粗野、蛮横的汉子,嘻嘻哈哈地走进老姨家,刚刚从老姨手里抢夺到钞票的老
  姨父,一边热情地与之寒喧着,一边卖力地架起一张方桌,无需谦让,几个汉子
  非常主动地坐到相应的位置上,哗啦一声,老姨父将一堆麻将牌扬散到方桌上。
  “哟——,”吴涛见状,本能地兴奋起来,他不再理睬我,咕噜一声,翻身
  下地,推开房门,跑到赌桌旁,老姨父嘴里叼着烟卷,一把将小吴涛抱到自己的
  膝盖上:“来,儿子,帮爹照照柱,爹赢了,给你买火烧吃!”
  我也跳下土炕,悄悄地溜到赌桌旁,啪啦——,一个黑脸赌徒抛出一张光溜
  溜的,由牛骨研磨而成的麻将牌,我抓到手里,楞楞地鉴赏着:好精致的骨牌
  啊,这是怎么做成的呢,上面的图案以及文字符号是如何刻印出来的呢?
  “呶,”一个大胡子赌徒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骨牌:“放下,别乱动!”
  “你,”另一个干瘦的赌徒指着我的鼻尖凶狠地警告道:“小孩崽子,看归
  看,可不许乱说哦!”
  “嘿嘿,”端坐在老姨父膝盖上的小吴涛以嘲弄的口吻对瘦子说道:“他,
  根本不懂这玩意怎么玩,看也白看!”吴涛正讥讽着我,冷丁看到老姨父欲抛出
  一张骨牌,他立马阻止道:“爹,不行,不行,这张牌不能打,留着,没准能和
  大的呐!”
  “好,”老姨父欣然应允,非常听话地将骨牌收回,顺手抛出另外一张骨
  牌:“好,好,就听我儿子的,小孩子手壮,没准能抓到我做梦都想要的那张牌
  呐,来,儿子,”老姨父指着方桌中央的牌垛道:“儿子,给爹抓一张,看你的
  手气怎么样!”
  “好的,”小吴涛非常自信地伸出手去,极其灵巧地摸起垛头上的一张骨牌,
  放到小手里,轻轻地触摸一下,然后,小肩膀一耸:“不太好,爹,你自己看
  吧!”
  “哈,”老姨父将骨牌翻转过来,顿时兴奋得大吼一声:“和了,清一色,
  十三幺,哈哈,我没说错吧,我儿子的手,就是他妈的壮,哈,给钱,给钱!”
  “力啊,”老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后,她红肿着眼睛,拽了拽我的
  手:“走,进屋去,别看这个,”
  “妈妈,”炕上的小吴瑞向老姨伸出布娃娃般的小手:“妈妈,妈妈,妈
  妈,吃咂,吃咂!”
  “哎,”老姨用手巾抹了抹泪眼:“来了,瑞啊,妈妈来了!”
  老姨抱起吴瑞,撩起了上衣,我再次有幸观赏到老姨那对并不丰满的乳房,
  以及如豆的乳头,老姨亲切地对我说道:“小力啊,饭已经做好了,等老姨奶完
  小瑞,就给你盛饭吃!”
  “老姨,不忙,我不饿,”
  我翻上土炕,坐到老姨身旁,老姨冲我笑笑:“大外甥,这么远来到奶奶
  家,不想妈妈么?”
  “有点想!”
  “想妈妈什么哟!”
  “什么都想,特别想妈妈的咂!”
  “嘿嘿,”老姨轻柔地拧了拧我的脸蛋:“真没出息,这么大了,还想妈妈
  的咂啊!”
  奶完吴瑞,老姨陪我草草吃了一口饭,天色渐渐地黑沉下来,而外屋的赌战
  却没有终局的意思,老姨无奈地叹了口气,冲着外屋喊道:“小死涛,天黑了,
  快点过来睡觉啊!”
  “不,不,”小吴涛答道:“妈妈,我不困,我不困,我不睡觉!”
  “唉,”老姨咒骂道:“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
  子,这不,屁大点的小岁数,就迷上麻将了,将来,也得是一个大耍匠!来,大
  外甥,不管他们啦,咱们先睡吧!”老姨一边搂着小吴瑞,一边抱着我的肩膀:
  “大外甥,在奶奶家,没有咂摸了吧?”
  “有,”
  “嘿嘿,摸谁的咂啊,奶奶的?”
  “不,二姑的!”
  “嘻嘻,”老姨笑嘻嘻地拽出她的酥乳:“二姑的咂有老姨的咂大么?”
  “哼,”我小嘴巴一呶,心中暗想:就你这干干巴巴的小咂咂,还敢跟我二
  姑的肥咂咂叫板,比试:“老姨,二姑的咂咂可你的大多喽,鼓多喽!”
  咣当,哗啦,噼哩叭啦——,……
  我与老姨正谈论着咂咂,猛然间,外屋传来一片可怕的巨响,继尔,又传来
  阵阵吼声:“别动,都别动!”
  “完,”老姨呼地坐起身来,慌忙撂下衣襟:“完啦,又犯赌了!”
  我倚在墙壁上的灯孔处,向外屋望去,只见六七个破门而入的壮年男子,面
  色阴冷地将包括老姨父在内的赌徒们围拢住,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掏出一张
  卡片:“我们是县局的,都老老实实地站起来。”
  哗啦,众赌徒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便衣警察继续命令道:“把钱都掏出
  来,放到桌子上,然后,倒背着手,站到墙边去!”
  “唉,”当便衣警察将众赌徒推搡到屋外后,老姨哭哭咧咧地跳到炕下,锁
  死了房门:“完了,完了,这下子,轻则拘留半个月,弄不好,还得扣工分呐!
  呜——,呜——,小力啊,老姨这是什么命啊,咋摊上这么一个不争气的汉子
  啊!”
  “老姨,”我紧紧地抱着痛哭流泣的老姨:“他总是这么耍钱,你非得跟他
  过啊!”
  “嗨,”老姨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道:“小力,你以为我愿意跟他过啊,
  没办法,他这是个瘌皮狗,我不跟他过,抱着孩子住到你姥姥家,他,就天天守
  在你姥姥家的门口,看哪个汉子敢来打我的主意,大外甥啊,你说,他像个门神
  似地往院门那一站,哪个媒人敢来说亲,哪个汉子敢来相亲啊。
  末了,你老姨父又死皮癞脸地给我下跪,磕头,指天发誓地保证:以后,再
  也不耍了,那个可怜样,真是让你没着没捞的,可是,一把你哄回家,他,老毛
  病就又犯了!
  呜——,呜——,呜——,话又说回来了,老姨什么能耐也没有,又扯着两
  个孩子,哪个好汉子愿意要我这个累赘啊,我真是活够了,老姨这辈子,算是完
  了!呜——,呜——,呜——,……”
  “老姨,”看到老姨越哭越伤心,我不知如何是好,两只小手轻轻地抚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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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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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1 人气:65
摘要:炎热的夏夜,爸爸在书房里看书,老旧空调发出轻微震动。在我的书桌,我搂着妈妈的腰,她坐在我大腿上,我尽量向前倾压着妈妈鼓鼓的柔软乳房,下半身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挺动摩擦,客厅爷爷奶奶看电视的声音掩盖了我们的喘气声和肉体碰撞声,地上散落着妈妈的乳罩、粉色内裤,和我的长裤,显得有点凌乱。 [点击阅读]
凌辱女友——少霞被奸篇
作者:小小色狼转载
章节:1 人气:65
摘要:周末的晚上,和少霞一起看电影,HAPPY到好晚,好像有过了十二点,我们热情高涨,我送她回家,我尽量选择人少的路走,以便一边走一边亲热。少霞那天穿的是蓝色的绒线衫,下面一条浅色的短裙,也没有穿丝袜,光脚穿一双凉鞋,样子很迷人的。我一边走,一边和少霞亲热,手不规矩地隔着毛衣搓揉她的乳房,少霞给我搞得气喘吁吁:「胡大爷,别弄,叫人看见多不好?」「这么晚了,哪里会有人来!」我放肆地搂着她。 [点击阅读]
叶子的故事之虐恋满屋
作者:佚名
章节:1 人气:65
摘要:叶子已经叩开了SM世界的大门,SM也像一个精灵一样飞进了叶子的心里,悄悄地占据了她的心灵。除了周末去那个健身会所以外,叶子也越来越主动地在她的生活中寻找虐恋的乐趣了。她认识了好多喜欢SM的朋友,也加入了几个群,听大家讨论,并发表自己的意见,渐渐的叶子面对了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自己是S,还是M?应该算M吧,叶子自己想,但她马上又发现一个问题:自己不知是害怕,抑或排斥,她不接受“主人”这个概念。 [点击阅读]
女狱风云
作者:小小色狼转载
章节:27 人气:4
摘要:妮可·柯波拉,芳龄20岁,一头漂亮的金发,碧蓝的眼睛跟雪白的肌肤,178公分的身高,36吋的酥胸,24吋的蛮腰,和38吋的俏臀,标准的金发美人,是美国可可那公司的当家模特儿。妮可今年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到俄国皮草大展走秀。「俄罗斯航空960班机,往莫斯科的旅客,请登机……」「快点呀,妮可!我们快赶不上飞机了。」莎拉抓着妮可的手冲到了登机门前。「妮可,你化妆佔去太多时间了。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