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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第七天》 - 余华《第七天》全文阅读__第5天__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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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ar cpro_id = 'u179742';【4】
  “我不拿衣服,你就不会跑回来,你就能逃出去。”
  “我逃出去了,你怎么办?”
  “你逃出去了,小敏还有父亲。”
  我知道他们的女儿是谁了,就是那个穿着红色羽绒服坐在钢筋水泥的废墟上,在寒风里做作业等待父母回来的小女孩。
  我告诉他们:“我见到过你们的女儿,她叫郑小敏。”
  他们两个同时叫了起来:“是的,是叫郑小敏。”
  我说:“她念小学四年级。”
  “是的,”他们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对男的说:“我们通过电话,我是来做家教的那个。”
  “你是杨老师?”
  “对,我是杨飞。”
  男的对女的说:“他就是杨老师,我说我们收入不多,他马上答应每小时只收三十元。”
  女的说:“谢谢你。”
  在这里听到感谢之声,我苦笑了。
  男的问我:“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说:“我坐在一家餐馆里,厨房起火后爆炸了。我和你们同一天过来的,比你们晚几个小时。我在餐馆里给你手机打过电话,你没有接听。”
  “我没有听到手机响。”
  “你那时候在废墟下面。”
  “是的,”男的看着女的说,“手机可能被压坏了。”
  女的急切地问:“小敏怎么样了?”

  “我们约好下午四点到你们家,我到的时候那三幢楼房没有了……”
  我犹豫之后,没有说他们两个在盛和路强拆事件中的死亡被掩盖了。我想,一个他们夫妻两人同时因公殉职的故事已经被编造出来,他们的女儿会得到两个装着别人骨灰的骨灰盒,然后在一个美丽的
  谎言里成长起来。
  “小敏怎么样了?”女的再次问。
  “她很好,”我说,“她是我见过的最懂事的孩子,你们可以放心,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只有十一岁。”女的心酸地说,“她每次出门上学,走过去后都会站住脚,喊叫爸爸和妈妈,等我们答应了,她说一声‘我走了’,再等我们答应了,她才会去学校。”
  “她和你说了什么?”男的问。
  我想起了在寒风里问她冷不冷,她说很冷,我让她去不远处的肯德基做作业,我说那里暖和,她摇摇头,说爸爸妈妈回来会找不到她的。她不知道父母就在下面的废墟里。
  我再次犹豫后,还是把这些告诉了他们,最后说:“她就坐在你们上面。”
  我看见泪水在他们两个的脸上无声地流淌,我知道这是不会枯竭的泪水。我的眼睛也湿润了,赶紧转身离去,走出一段路程后,身后的哭声像潮水那样追赶过来,他们两个人哭出了人群的哭声。我仿
  佛看见潮水把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冲上沙滩,潮水退去之后,她独自搁浅在那边的人世间。

  我看到了这里的盛宴。在一片芳草地上,有硕果累累的果树,有欣欣向荣的蔬菜,还有潺潺流动的河水。死者分别围坐在草地上,仿佛围坐在一桌一桌的酒席旁,他们的动作千姿百态,有埋头快吃的
  ,有慢慢品尝的,有说话聊天的,有抽烟喝酒的,有举手干杯的,有吃饱后摸起了肚子的……我看见几个肉体的人和几个骨骼的人穿梭其间,他们做出来的是端盘子的动作和斟酒的动作,我知道这几个
  是服务员。
  我走了过去,一个骨骼的人迎上来说:“欢迎光临谭家菜。”
  这个少女般的声音说出来的谭家菜让我一怔,然后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喊叫我的名字。
  “杨飞。”
  我沿着声音望去,看到谭家鑫一瘸一拐地快步走了过来,他的右手是托着一个盘子的动作。我看见了他脸上的喜悦表情,这是在那个离去的世界里没有见过的表情,在那里他面对我的时候只有苦笑。
  他走到我跟前,欣喜地说:
  “杨飞,你是哪天到这里的?”
  “昨天。”我说。
  “我们过来四天了。”
  谭家鑫说话时,右手一直是托着盘子的动作。他回头喊叫他的妻子和女儿,还有女婿。他大声喊叫他们的名字,把自己的喜悦传递给他们:

  “杨飞来啦。”
  我见到谭家鑫的妻子、女儿和女婿走来了,他们的手都是端着盘子和提着酒瓶的动作。谭家鑫对着走来的他们说:
  “谭家菜今天开张,杨飞今天就来了。”
  他们走到我跟前,笑呵呵地上下打量我。谭家鑫的妻子说:“你看上去瘦了一些。”
  “我们也瘦了。”谭家鑫快乐地说,“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越来越瘦,这里的人个个都是好身材。”
  谭家鑫的女儿问我:“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我没有墓地。”我说,“你们呢?”
  谭家鑫的脸上掠过一丝哀愁,他说:“我们的亲戚都在广东,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的事。”
  谭家鑫的妻子说:“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快乐的表情回到了谭家鑫的脸上,他说:“对,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我问谭家鑫:“你的腿断了?”
  谭家鑫笑声朗朗地说:“腿断了我走路更快。”
  这时那边响起了叫声:“我们的菜呢,我们的酒呢……”
  谭家鑫转身对那边喊叫一声:“来啦。”
  谭家鑫右手是托着盘子的动作,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去。他的妻子、女儿和女婿是端着盘子提着酒瓶的动作,他们向着那边急匆匆地走去。
  谭家鑫走去时回头问我:“吃什么?”
  “还是那碗面条。”
  “好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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