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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莫希干人 -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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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兵:是谁?
  贞德:是老百姓,法兰西的穷苦老百姓——
  莎士比亚①
  ①《亨利六世-上篇》第三幕第二场。
  离开那座木屋,全队人马迅速前进,在没有进入森林深处之前,人人都只顾逃命,就连话也不敢轻轻说一句。侦察员重又担任起走在前面当向导的职务。不过在走到离敌人较远的安全地带后,加之他对这一带的森林一点也不熟悉,他的步子就不像以前那样信心十足了,而变得审慎起来。他不止一次地停下来和莫希干人父子商量,不是指着天上的月亮,便是仔细察看树皮的样子。每逢这种短暂停留的时刻,海沃德和那姐妹俩,便以在危难中锻炼得加倍灵敏的听觉,谛听着是否有敌人在近处的迹象。但这片广阔的大地,这时仿佛已经永远堕入了梦乡,除了远处隐约可闻的一条小溪的潺潺声外,森林里听不到丝毫声响。飞禽、走兽,还有人——如果这一大片荒野里真能找到一个人的话——好像全都睡熟了。而那条小溪的水流声,虽然是那么微弱,却马上使向导们摆脱了不小的困境,他们便立即领着大家朝那个方向走去。
  当他们到达小溪的岸边时,鹰眼又止住了脚步;他脱下了脚上的鹿皮鞋,并且叫海沃德和大卫也照他一样办。然后他们下到水里,在河床里走了约摸个把小时,没有留下一点儿足迹。当他们离开那条水浅、曲折的小溪,重新登上一片沙质的,然而树木茂密的平川时,月亮已经躲进密布在西边天际的乌云背后。到了这儿,侦察员仿佛重又回到家里一样,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不久,道路变得愈来愈崎岖不平了,旅人们清楚地看到,两边的山愈来愈向他们逼近,事实上,他们马上就要走进一座峡谷了。突然,鹰眼止住了脚步,等到大家全都走到他身边时,他才说起话来,但是他的声音是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在这万籁俱寂和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这使他的话更增加了严肃的气氛。
  “在这荒山野地里,要认出路,找到盐渍地或者是小河,这是很容易的事,”他说,“可是看到这地方的人,有谁敢断定说,在那些寂静的树林和光秃的山冈间,没隐藏着一支强大的军队呢?”
  “这么说,我们离威廉-亨利堡已经不远了吗?”海沃德挨近侦察员的身边问道。
  “还有好长一段费劲的路程哩。而且,咱们眼下最大的困难是,不知该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点冲进去的好。瞧,”侦察员说着,从树丛间指着前面的一个小池塘,平静的池水中映出天空的星星,“那就是血池,这地方,我不仅常来,而且还曾和敌人血战过一整天哩。”
  “噢,这么说这洼黑乎乎的死水,就是那些战死的勇士的坟墓了。血池这名字我听说过,但以前从来没到过这儿。”
  “一天之中,我们和那个德国一法国佬①连打了三仗,”鹰眼接着说,与其说这是在回答海沃德的问话,不如说他是在追忆往事。“在我们前去伏击他的进军途中,他和我们遭遇上了,结果把我们打得像逃命的鹿似的,四散奔窜,经过峡谷,一直退到霍里肯湖边。可是后来我们在威廉爵士的指挥下——他就是因为这一仗的功绩而获得爵位的——在伐倒的树木后面,重新集结起队伍,向他进行了反击。我们出色地为这天早晨的失败雪了耻!好几百法国佬就在这一天送了命,就连他们的头子迪斯科本人也落到了我们的手里,被我们的炮火伤得够厉害,最后只好回国,从此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①指当时的法军指挥官巴伦-迪斯科,他是个为法国人服务的德国人。在本书所讲的故事发生前的一七五五年,他曾在乔治湖(即书中的霍里肯湖)畔为纽约州约翰斯顿城的爱尔兰人威廉-约翰逊所击败,这是英国人在这一年内赢得的惟一一次胜利,因此约翰逊被赐封为准男爵。
  “这是一次辉煌的反击战!”海沃德以年轻人的满腔热情喊了起来。“这一战的声名早就传到我们南方军团了。”
  “嗨,事情到这儿还没完哩!在威廉爵士亲自命令下,爱芬汉姆少校派我绕过法国部队,将打败他们的消息,经由旱道送到赫德森河边的堡垒里去。就在这儿,瞧,就在那边那个长满树木的山包皮上,我遇上了一支赶来支援我们的部队,于是我就将他们带到敌人宿营的地点;当时敌人正在吃饭,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天的血战还没完哩!”
  “你使他们大吃一惊?”
  “是啊,要是对那班一心只想填饱肚子的人来说,死亡只算是吃一惊的话。我们连气也不让他们喘一喘,因为早晨那一仗,把我们给害苦了,而且在我们的部队里,几乎人人都有亲戚或者朋友死在他们的手里。等全部解决之后,我们就把那些死人——据说还有没断气的——全都扔进了那个小池塘。我亲眼看到那池里的水,被鲜血染得通红,从地里流出的天然水,是决不会有这种颜色的。”
  “对一个军人来说,这倒是个方便的,而且我相信,也是个很安静的葬身之地哩。这么说,在这一带的边境上,你参加过不少战斗?”
  “我?”侦察员怀着一种军人的自傲感,挺直身子回答说。“在这一带的山林里,几乎没有一处不曾响起过我的枪声的回声。在霍里肯湖和赫德森河之间的每平方英里的土地上,没有一处没有倒在我的鹿见愁枪口下的敌人或者是野兽。至于这儿的这座坟墓,是否像你说的那么安静,那可就不一定了。待军营的人总是这么说或者这么想的:一个人虽然躺着不会动了,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那就不该把他埋掉的。可是,那天晚上一定是太匆忙了,连医生也没时间来验定:谁还活着,谁已经死了……嘘!你有没有看到有个什么东西在池塘边走动?”
  “在这样漆黑的森林里,不可能还有像我们这样无家可归的人的。”
  “说不定就是个泡在那池子里的人,他既用不着家屋和遮拦,晚上露水也湿不着他的身子。”侦察员说着,抓住了海沃德的肩膀,他使出了那么大的劲,手都震动了,使得年轻军官痛苦地感到,这个平时这样大胆的人,对这种迷信的事,竟会如此害怕。
  “老天在上!那是个人,他过来了!准备好武器,朋友们。我们还弄不清这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哩!”
  “Quivive?(是谁?)”一个严厉而急促的声音喝问道,声音发自这样一个荒凉、肃静的所在,真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在说什么?”侦察员低声问道。“这既不是印第安语,也不是英语!”
  “Quivive?(是谁?)”那同样的声音又喝问道,接着便是拨动枪机的声音,做出威胁的样子。
  “France!(法兰西!)”海沃德喊了一声,便从树阴底下出来,走到池塘边,站在离那哨兵几码远的地方。
  “D-ouvenez-vous——ouallez-vous,d-aussibonneheure?(这么晚了,打哪儿来?上哪儿去?)”那名身材高大的步兵问道,听他说话的口音,是个老法兰西人。
  “Jeviensdeladecouverte,etjevaismecoucher.(完成搜索任务,回去睡觉。)”

  “Etes-vousoffcierduroi?(您是王家军官?)”
  “Sansdoute,moncarnarade;meprends-tupourunprovincial!Jesuiscapitainedechasseurs.(当然-,伙伴。难道你以为我是个地方雇佣兵!我是步兵团的上尉。)”(海沃德看出对方是敌方前线一个团的士兵。)“j-aiici,avecmoi,lesfillesducommandantdelafoftificationAha!tuenasentenduparler!jelesaifaitprisonnieres.presdel-autrefort,etjelesconduisaugeneral.(我带的是俘虏来的英军堡垒司令的女儿。噢!这事你也听说了吧!我在另一个堡垒附近把她们给生俘了,现在送她们到将军那儿去。)”
  “Mafoi!mesdames;j-ensuisfachepourvous,(对不起,小姐,我对你们感到非常抱歉,)”那年轻士兵友善地举手行了个礼,高声说,“mais——fortunedeguerre!voustrouvereznotregeneralunbravehomme,etbienpoliaveclesdames.(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战争的不好!你们可以看到,我们的将军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对女士们是很有礼貌的。)”
  “C-estlecaracteredesgensdeguerre,(这是在战争中免不了的事。)”科拉非常沉着冷静地说。“Adieu,monami;ievonssouhaiteraisundevoirplusagreablearemplir.(再见,祝你能有个比这更愉快的任务。)”
  见她这样的彬彬有礼,那士兵又低声说了几句谦恭的话;这时,海沃德也说了一句“Bonneuuit,moncamrade(晚安,朋友)”,接着便带领大家不慌不忙地继续向前走了,留下那个哨兵独自一人在那寂静的池塘边来回地踱着,竟没有怀疑这些人乃是大胆的敌人。是这两个姑娘引起他的思绪,或者也许是他又忆起了那遥远、美丽的法兰西,他跟着哼起下面的歌词来:
  “Vivelevin,vivel-amour,”etc.,etc.
  (美酒万岁!爱情万岁!……)①
  ①法国古老的祝酒歌《美酒万岁!爱情万岁!》。
  “多亏你懂得这混蛋的话!”他们走了一小段路以后,侦察员重又把枪放回到腋下,低声说,“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个难以对付的法国鬼子。好在他对你说话还算客气,心眼也还不错。要不,也许只好让他的尸骨去和池塘里的同胞做伴了……”
  他的话突然被一声长长的沉重呻吟打断了,声音从小池塘那边传来,仿佛那些死者的幽灵,真的在这水坟附近游荡似的。
  “那一定是个人!”侦察员继续说,“如果是个鬼的话,枪拿不得这么稳的!”
  “是啊,那原本是个人;可是这可怜的家伙,这会儿是否还活在世上,那就难说了。”海沃德说着,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个小小的队伍里,少了一个钦加哥。突然,又传来一声呻吟,但较前产微弱了,紧接着,又听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水的声音;之后,一切重又恢复到阴森森的池塘边原先那种死一般的寂静。正当他们还茫然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时候,钦加哥的身影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他朝大家走来时,一只手将那倒霉的法国青年冒着热气的头皮,塞在腰带上,另一只手插好鲜血淋淋的猎刀和战斧。然后他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脸上还显出一副自信立了一功的神气。
  侦察员把来复枪的一头拄在地上,双手扶着另一头,默默地站着沉思了一会。最后,摇摇头,哀伤地咕哝说:
  “一个白人要是这么干,那的确是一种残酷的、不人道的行为;可是对一个印第安人来说,这是他们的天性,我想这是没有办法的。可惜的是,倒霉的事,竟落到一个来自古老国家的活泼的青年头上,而不是落在一个可恶的明果人头上。”
  “算啦!”海沃德说道,唯恐那两位还不知究竟的姑娘会发现他们停下的原因,另一方面,他也用和侦察员非常相似的一套想法,排遣了自己对这件事的憎恶。“虽然事情最好别这样,但既然已经这样做了,也就没法纠正啦。你看,我们显然已经走进敌人的哨兵线了。现在你打算怎么个走法?”
  “是啊,”侦察员又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你说得一点儿没错,可是现在再来想这些,已经太晚啦。唔,看样子法国佬已经把堡垒给紧紧围住了,我们要想穿过他们的防线,细针眼里穿线,不容易哩!”
  “而巨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海沃德补充说,抬头看了看天,浓密的云层已经蔽住了西沉的月亮。
  “是啊,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侦察员重复了一句。“眼下只有两个办法,这得靠老天帮忙了,要不什么也干不成!”
  “快说!什么办法?时间紧迫哩!”
  “一个办法是,请两位小姐下马步行,马就扔在野地里,让它们随便跑算了。让两个莫希干人走在最前面,这样我们也许能在法国人的哨兵中间杀出一条路来,踏着死尸冲进堡垒。”
  “这不行,这不行!”性格豪爽的海沃德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军人也许可以这样硬冲过去,但带着这样一些同伴,绝对不行!”
  “是啊,对她们那些嫩脚板来说,这确是一条艰难的血路。”同样不愿这样做的侦察员回答说,“不过我想,这才显出我的男子汉气派,所以说了。那咱们就用第二个办法吧。咱们得先离开现在这条道,避到法国佬的防线之外去,然后向西拐到山里去。到那儿我可以把你们藏起来,让蒙卡姆豢养的那伙魔鬼的猎犬,几个月也嗅不出你们来。”
  “就这么办,越快越好。”
  别的话也就不必多说了。鹰眼只说了一句“跟我来!”就回转身子,重又走上那条引他们落进这种危险境地的道路。他们朝前走着,就像刚才谈话时一样,非常小心,不让发出一点声音。因为谁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碰上敌人的巡逻队,或者是埋伏着的哨兵。当他们重又在那口池塘旁边经过时,海沃德和侦察员都偷眼朝那池阴森森的死水看了一下。就在不多一会以前,还看到在这寂静的岸边踱着的人,现在连个影子也不见了;只有那池水还在荡漾着阵阵微波,表明刚才在这儿发生的可怕流血事件,至今还没能使它恢复平静。然而,这一洼死水,也像一切过眼的阴暗的景色一样,很快溶化在黑暗之中和别的景物混在一起,变成漆黑一团,留在这几个行人的背后。
  过不多久,鹰眼就拐离了这条回头路,向耸立在这片狭窄的平原西面的群山进发;他带领着同伴们,在高耸入云的迭迭群峰投下的阴影中快速行进。山道崎岖,满地全是高低不平的乱石,不时还要遇上一些沟壑溪涧,因此他们的速度也就相应减慢了。两边都是黑黝黝的山峦,路比以前难走了,但也多少使他们增加了一些安全的感觉。最后,全队人马开始慢慢地爬上一座高低不平的陡坡,一条小道迂回曲折地盘旋在乱石和树木之间,它既避开乱石,又利用树木支撑,看来是由那些有长期荒山野岭生活经验的人开辟出来的。就在他们慢慢地从山谷里往上爬的时候,那黎明前的黑暗也开始在消失。周围的景物,渐渐地变得清晰可见,露出了本来面目。当他们走出山脊边的矮树林,登上那形成山顶的长满青苔的平坦岩石时,黎明的霞光已经把山顶翠绿的松树染红了梢头;山的对面就是霍里肯湖的溪谷。

  这时,侦察员通知姐妹俩下马;他除去马勒口,卸下了马鞍,松开了缰绳,让那两匹精疲力竭的牲口,在这缺乏饲料的高山上自己去找点野草充饥。
  “去吧,”侦察员说,“到大自然赐你食物的地方去找点吃的吧。可是,要当心啊,在这荒山野地里,别让自己给饥饿的狼群拖去填了肚子!”
  “我们不再需要它们了吗?”海沃德问道。
  “瞧!用你们自己的眼睛来做出判断吧!”侦察员走到山顶东首的悬岩边,招手叫大家过去,并且说道,“要是看一个人的心,也能像在这儿看蒙卡姆的兵营一样清楚的话,那世界上的伪君子就会越来越少,而和特拉华人的诚实相比,明果人的狡诈,也许就输了一着啦。”
  伙伴们来到悬岩边,一眼就看出,侦察员的话一点儿不假,心里十分佩服他领他们到这个制高点来的卓识远见。
  他们所处的这个山头,高度约有千来英尺,像一个高大的圆锥体,高耸在这一带山脉的群峰之上。这支山脉沿霍里肯湖西岸,绵亘许多英里,然后又和姐妹山脉会合,绕过湖水,直入加拿大境内。山上乱石峥嵘,疏疏落落地长着一些常青的树木。就在他们的脚下,霍里肯湖的南岸,像一个巨大的半圆似的,在群山环抱之下,伸展着大片湖滩。沿山脚,湖滩又突然升高,形成一片地势稍高的高低不平的旷野。从山顶望去,“圣水湖”清澄而显得狭窄的水面,向北绵延而去,两岸犬牙交错,形成了无数湖湾,点缀着奇形怪状的岬角,散布着数不清的岛屿。几海里之外,那湖床渐渐消失在群山之中,或者被迷漫在山腰的晨雾所掩盖。然而,群峰之间露出的那一线缝隙,却表明它已经找到了通道,使它那清澄宽阔的水面,得以继续向前伸展,直到把圣洁的湖水,奉献给遥远的香普兰湖。在这湖的南岸伸展着的,是我们常常提到的那条隘道,或者叫峡道。从这儿向前,几英里之内,全是连绵不断的山峦,但在目力能及的远处,山势渐渐低矮,最后化成了一片平坦的沙地,这也就是我们的这几个冒险家,两次经过的地方。湖岸和谷地周围的山上,缕缕轻淡的雾气,从荒无人烟的森林中缭绕升起,看上去就像是隐在密林深处的村舍里的炊烟;或者沿着山坡懒洋洋地翻滚下来,和低洼地上的晨雾混成一片。一朵孤单的白云,飘浮在那谷地的上空,标明在这下面的,便是那静静地躺着的“血池”。
  就在这湖岸偏西一带,散布着威廉-亨利堡长长的土筑壁垒和低矮的建筑。其中有两座大碉堡就建在湖边,一面的墙脚被水波冲刷着,另外的几面和拐角处,则围着一条很深的壕沟和一片开阔的沼泽地。堡垒四周的一定范围内,地上的树木已被砍得一干二净,不过从展现在眼前的这幅景色的其他部分看,除了令人悦目的清澈的湖水,以及那些把自己黑黝黝的秃头,从起伏的山峦上探出的悬岩之外,到处依然是一片青葱。堡垒区的前沿,可以看到满布的哨兵,一个个疲倦不堪地监视着那众多的敌人;山上的人也能看清堡垒围墙里的士兵,他们度过了紧张的一夜之后,显得昏昏欲睡。在东南方向,离堡垒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围着战壕的军营,设在一片多岩石的高地上,这地方要是用来建造堡垒倒是更为合适。鹰眼指出,那便是刚和海沃德他们同时从赫德森河畔开来的援军驻地。由此往南不远处的森林里,升起无数股黑色和灰黄色的烟雾,不难分辨出,这种烟雾和轻淡的天然雾不同;侦察员告诉海沃德说,这就是有敌人盘踞在那森林里的明证。
  然而,年轻军官最关心的,却是湖的西岸靠近西南角的情况。从他站着的地点往下望,这样一条狭长的地带,看来似乎根本容纳不了这么一支军队,但事实上,它从霍里肯湖畔到山脚下,阔度也有几百码;在这片土地上,散布着一万军队的白色的营帐和兵器辎重。炮兵已经布在前沿阵地上。正当山顶上的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望着躺在他们脚下的这一片地图般的景色时,那片谷地上已经响起大炮的怒吼,东西的山林中也隆隆地发出巨雷般的回声。
  “下面正是天亮的时候,”侦察员若有所思地不慌不忙说,“看来那些哨兵是想用炮声来唤醒睡着的人哩。我们来迟了几小时啦!蒙卡姆早已把该死的易洛魁人布满整个林子了。”
  “不错,这儿是被包皮围了,”海沃德回答说,“可是我们就不能设法突进去吗?与其在这儿重新落入那班印第安人手中,倒不如在堡垒里被俘好得多哩。”
  “瞧!”侦察员喊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要科拉注意看她父亲的住处,“这一炮打得司令房子上的石头都飞起这么高!唉!那幢房子虽然造得倒挺坚固、厚实,毁掉它可要比造起来快多哩!”
  “海沃德,眼看我父亲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而我却不能为他分忧,”勇敢的姑娘十分焦急地说,“让我们去见蒙卡姆吧,要求他放我们进去,他决不敢拒绝一个做女儿的这种恳求的。”
  “还没等你找到那个法国佬的营帐,你的头皮就被人剥掉啦。”侦察员直率地说。“那边沿湖岸停泊着上千只空船,我只要能有一只,事情就好办了。嗨!你们瞧!他们马上就要停止炮击啦,那边已经开始上雾,白天要变成黑夜啦!这一来,印第安人的弓箭,都要比铜铸的大炮厉害啦!现在,要是你们经受得了,愿意跟我走,我就带头冲下去。我真想冲下山去,杀进营帐,哪怕只是把那班明果狗赶散也好,我看到他们埋伏在那片白桦林的边上哩。”
  “我们经受得了,”科拉坚定地说,“为了完成这一使命,不管有什么危险,我们都跟着你走。”
  侦察员回过头来,朝她诚挚地笑了笑,表示由衷的赞许,答道:
  “我要是有一千个眼明手快的男子汉,而且又像你一样不怕死,那就好了!用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可以把这伙叽里咕噜的法国佬,撵回到他们的狗窝里去,瞧他们像吊着皮带的猎狗和饿瘪肚子的野狼似地哇哇嚎叫!快,咱们得快走,”他又转过脸来对其他人说,“这雾下得好快,咱们刚好来得及赶到那平地上去,可以利用那儿的浓雾来掩护。记住,要是我遭到什么不测的话,你们一定要记住,风是向你们左边的面颊上吹的——要不,最好还是跟这两个莫希干人走;他们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能找到要走的路。”
  接着,他挥挥手要大家跟上,自己便跨着大步,然而小心地走下陡峭的山坡。海沃德照顾着两个姑娘跟着下山,要不了几分钟,他们便从刚才花了这么多劲,吃了这么多苦才爬到的山顶下来了。
  鹰眼率领着大伙很快就来到了平地上,几乎就在正对着威廉-亨利堡西面中堤出击口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为了等海沃德和那姐妹俩到来;这儿离堡垒大约还有半英里左右。由于他们赶得快,再加上地势条件优越,他们竟比那向湖面迷漫的浓雾先赶到,因此还得在这儿再等待一会,要等到雾气像羊毛的斗篷一样,笼罩住敌人的营帐。两个莫希干人利用这个时间,悄悄钻出树林,以便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侦察员在他们后面不远处跟着,这样既便于听到他们的报告,也可以亲自对近旁的情况做一些了解。

  没过几分钟,侦察员回来了,他急得满脸通红,低声抱怨着,由于自己的计划受到挫折,连语句也不那么精当了。
  “这个狡猾的法国佬,连在这儿咱们要通过的路上,也放着岗哨哩,”他说,“有红人也有白人;咱们也许能在雾里从他们身旁通过,也可能落到他们的手中!”
  “我们不能绕个圈子,避开这种危险吗?”海沃德问道,“能不能等绕过他们,再拐回到路上来?”
  “在这样的浓雾里,一离开在走的路,谁也没法说什么时候、怎样才能找回来哩!霍里肯湖上的浓雾,可不像烟袋里冒出的烟圈儿,也不是驱蚊子的烟啊。”
  他正在说着,突然传来一声爆炸,一颗炮弹穿进树林,打在一棵树于上,又弹落在地,不过由于阻力作用,劲头已经很小了。就在这时候,两个莫希干人,像是这个可怕使者的随从,紧跟着跳了进来。接着,恩卡斯满口特拉华语,用手比划着,急切地说了起来。
  “也许是这样,孩子,”侦察员等年轻的莫希干人说完,咕哝着说,“发高烧是不能像治牙痛那样来治的。那就走吧,雾愈来愈浓啦。”
  “等一等!”海沃德喊道,“先把你们的意图给说说。”
  “说起来很简单,不过成功的希望不大,但总比没有办法好。你瞧,”侦察员用脚踢了踢那块不能再伤人的铁块,说,“这些炮弹把从堡垒通这儿路上的泥都给耕过来了。要是没别的记号可认,咱们就沿这犁沟走。话就不用再多说啦,跟我走吧。要不,等我们走到半路,雾就散了,那我们就成了双方射击的目标啦。”
  海沃德也很了解,在这紧要关头,事实上最需要的是行动,而不是空话;因此他便走到两姐妹的中间,拉起她们快步朝前走去,眼睛则紧紧盯住走在前面的侦察员的模糊身影。只一会儿工夫,事实就证明鹰眼对浓雾的力量并没有夸大,他们才在浓雾中走出二十来码,队伍里的人,相互之间就很难看得清楚了。
  他们向左拐了一个小圈,而且已经朝右边拐了回来,按海沃德估计,他们已经走过到达威廉-亨利堡的一半路了;这时,突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喝问,显然声音就发自二十来英尺远的地方。
  “Quivala?(是谁?)”
  “继续前进!”侦察员低声命令说,重又带头拐向左边。
  “继续前进!”海沃德跟着说了一声。这时,有十几个人的声音都在喝问“是谁?”而且人人的声音里都带着威胁的语调。
  “C-estmoi,(是我。)”海沃德用法语大声回答了一声,这时他已不是在带领两个姑娘,而是在拖着她们急急向前走了。
  “Bete!-qui?-moi!(混蛋!‘我’是谁?)”
  “AmidelaFrance.(法国人的朋友。)”
  “Tum-asplusl-aird-unennemidelaFrance;arrete!oupardleujeieferaiamidudiable.Non!feu,camarades,fen!(我看,你倒像个法国人的敌人。站住!要是不听,我发誓马上把你变成鬼的朋友!准备射击,弟兄们!放!)”
  这一命令立即被执行了,浓雾中响彻着几十枝枪同时发射的声音。幸亏,雾大瞄不准目标,子弹都落了空,从他们身旁嗖嗖而过,可是子弹离他们那么近,在大卫和两个姑娘听来,好像就在他们耳边擦过似的。喊声重又响起,这回可以清楚地听出,对方不仅命令继续开枪,而且命令追赶。海沃德把听到的话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鹰眼便停住了脚步,他迅速做出了决定,坚决地说:
  “咱们也来向他们开火,他们会以为遇到了袭击,这样他们就会后撤,或者是停下来等待援军。”
  这条计想得很妙,可效果并不好。法国人一听到枪声,整个平野都活跃起来了,到处都响起砰砰嘭嘭的枪声——从湖岸一直到最远的树林边。
  “他们的全部军队说不定都会被我们吸引过来,还会引起一次总攻哩,”海沃德说,“继续向前冲,朋友,为了你自己的生命,也为了我们大家的生命!”
  侦察员显然非常乐意这样做,但由于心急慌忙,拐弯时他竟迷失了方向。他把两边的面颊迎风试了试,感到都一样的凉。正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候,恩卡斯突然发现了那条炮弹打出的垄沟。地面毗连着炸起了三个蚂蚁窝似的土堆。
  “咱们就朝这方向走吧!”鹰眼弯身朝那方向看了看说,接着便立即沿那条垄沟前进。
  叫喊声,咒骂声,互相呼应声,枪声,这时越来越紧,而且,显然发自四面八方。突然间,他们的眼前闪出一道强光,浓雾在滚滚上升了。几门大炮的轰鸣,掠过平野的上空,从群山那边传来了沉重的回声。
  “这是堡垒里打出来的!”鹰眼突然转身喊道,“咱们真是吓懵啦,正在向林子里奔,这是往明果人刀底下送啊!”
  一发现自己出了错,大伙便赶紧往回走。海沃德把照顾科拉的任务交给了恩卡斯,科拉也乐于接受这个莫希干青年的热情帮助。这时,那班紧追不放的狂怒追兵,显然就在他们的后面,因而随时都有不是送命就是被俘的危险。
  “Pointdequartierauxcoquins!(别放过这伙坏蛋!)”追兵中有个人急切地喊道,看来是此人在指挥敌人的行动。
  “坚守阵地,做好准备,六十团的英勇将士们!”他们的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喊声,“等到看清敌人,就往下打——扫清碉堡前的斜坡。”
  “爸爸!爸爸!”薄雾中发出一声尖声的叫喊,“是我呀!是艾丽斯!你的艾尔西!救命啊!快来救救你的女儿啊!”
  “别开枪!”先前说话的那人大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强烈的慈父之情,这喊声甚至传到了林子里,传回沉重的回声。“是她!上帝把我的孩子救回来了!立即打开出击口!出击,六十团的将士们!出击!别开枪!免得伤了我的小宝贝!用你们的刺刀把这群法国狗赶走!”
  海沃德听到上了锈的铰链,发出嘎嘎的响声,他立即朝这个方向冲去,迎面见到一长列穿深红色军服的战士,从碉堡的斜坡上直冲而下,他认出这正是自己的驻美英军部队。于是他就回头飞身冲在他们的前头,带领部队,很快就扫清了堡垒前的追兵。
  科拉和艾丽斯看到海沃德突然抛下她们,不禁一时吓得浑身发起抖来;但在她们还没来得及开口甚至想一想之前,突然看到雾中冲出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官,他上了年纪,久战沙场,已经满头白发,可是他那威武的军人气派,并没有被岁月消蚀殆尽。他一看到科拉和艾丽斯,就把她们紧紧地搂在怀中,大颗大颗的热泪,从他那满是皱纹的苍白脸颊上滚落下来,他以苏格兰人那种特殊的口音大声喊道:
  “上帝啊,我感谢您这个恩德!让任何危险来临吧,您的仆人现在已经做好准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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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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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刘易斯·卡罗尔(LewisCarroll)的真名叫查尔斯·勒特威奇·道奇森(1832~1898),是一位数学家,长期在享有盛名的牛津大学任基督堂学院数学讲师,发表了好几本数学著作。他因有严重的口吃,故而不善与人交往,但他兴趣广泛,对小说、诗歌、逻辑都颇有造诣,还是一个优秀的儿童像摄影师。作品《爱丽丝漫游仙境》是卡罗尔兴之所致,给友人的女儿爱丽丝所讲的故事,写下后加上自己的插图送给了她。 [点击阅读]
爱弥儿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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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们身患一种可以治好的病;我们生来是向善的,如果我们愿意改正,我们就得到自然的帮助。塞涅卡:《忿怒》第十一章第十三节。※※※这本集子中的感想和看法,是没有什么次序的,而且差不多是不连贯的,它开始是为了使一位善于思考的贤良的母亲看了高兴而写的。 [点击阅读]
爱的成人式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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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虽然我不知道望月那天原来打算邀请的第四个人是谁,不过我恐怕得感谢那家伙一辈子。托了这家伙临时爽约的福,我才得以与她邂逅。电话打过来时已经过了下午五点,望月随便寒暄了两句便直奔主题。“抱歉突然给你打电话,其实呢,今天晚上有一个酒会,有一个人突然来不了了。你今天……有空吗?有什么安排吗?”“不,没什么。 [点击阅读]
爱者之贻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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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石真译1沙杰汗①,你宁愿听任皇权消失,却希望使一滴爱的泪珠②永存。岁月无情,它毫不怜悯人的心灵,它嘲笑心灵因不肯忘却而徒劳挣扎。沙杰汗,你用美诱惑它,使它着迷而被俘,你给无形的死神戴上了永不凋谢的形象的王冠。静夜无声,你在情人耳边倾诉的悄悄私语已经镌刻在永恒沉默的白石上。 [点击阅读]
父与子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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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父与子》描写的是父辈与子辈冲突的主题。这一冲突在屠格涅夫笔下着上了时代的色彩。 [点击阅读]
牙医谋杀案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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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吃早饭的时候,莫利先生的心情绝称不上极佳。他抱怨熏肉的味道不好,不明白咖啡为什么非要给弄得象泥浆似的,而他对面包的评价是每一片都比上一片更难以下咽。莫利先生个头不高,却有一副给人决断感的颚和好斗感的下巴。他姐姐身材高大,颇有女手榴弹兵的气度,她料理着他的生活。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弟弟,问他洗澡水是不是又该冷了。莫利先生勉强回答了一声没冷。 [点击阅读]
牛虻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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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六月里一个炎热的傍晚,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大学生亚瑟·勃尔顿正在比萨神学院的图书馆里翻查一大迭讲道稿。院长蒙太尼里神甫慈爱地注视着他。亚瑟出生在意大利的一个英国富商勃尔顿家中,名义上他是勃尔顿与后妻所生,但实则是后妻与蒙太尼里的私生子。亚瑟从小在家里受异母兄嫂的歧视,又看到母亲受他们的折磨和侮辱,精神上很不愉快,却始终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点击阅读]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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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那个男孩名叫圣狄雅各。日落时分他领着一群羊抵达了一座废弃的教堂。教堂圉顶看起来在很久前就已经塌落了,而曾经是更衣室的地方,如今却磐立着一株巨大的无花果树。他决定在此过夜。看着羊儿一一跳进门后,男孩在毁圯的门上横竖着一些木板,以防羊儿走失。这附近并没有狼,但若有羊只脱队,他可得花上一整天去找回来。他用夹克掸了掸地面,然后躺下来,头枕着一本才刚读完的书。 [点击阅读]
物种起源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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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有关物种起源的见解的发展史略关于物种起源的见解的发展情况,我将在这里进行扼要叙述。直到最近,大多数博物学者仍然相信物种(species)是不变的产物,并且是分别创造出来的。许多作者巧妙地支持了这一观点。另一方面,有些少数博物学者已相信物种经历着变异,而且相信现存生物类型都是既往生存类型所真正传下来的后裔。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