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中短篇小说 - 活着还是死了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一
  在拉尼哈特,住着地主沙罗达松科尔先生的一家。他家里有一个寡妇。这位寡妇的娘家一个人也没有了;所有的人都一一死去。至于说到她自己的丈夫家嘛,也没有什么人了。她既没有丈夫,又没有儿子。她的一个侄子,就是沙罗达松科尔的幼子,成了这位寡妇的掌上明珠。他母亲生下他后,就长期身患重病,所以这个孩子就由这位寡妇婶母迦冬比妮来抚养。抚养别人的孩子,她似乎格外用心,因为对于别人的孩子,她没有任何权利,也没有任何社会要求,只有爱的要求。但是,在社会面前,她是不能根据某一条法律来证明自己的这种要求的,而且她也不想这样做;她只是以双倍的热情,疼爱着这个靠不住的心爱的宝贝。
  寡妇迦冬比妮,在这个孩子身上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爱之后,在斯拉万月的一天夜里,突然死去。不知什么原因,她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而宇宙空间到处都在继续前进,惟独在这个温柔的、充满爱的小小胸口里,时钟的机械永远停止了转动。
  为了避免警察纠缠,这位地主没有怎么声张,就吩咐他的四个婆罗门伙计,尽快把尸体运走火化。
  拉尼卡特火葬场,离村子很远。在那里一个池塘边上,有一间茅屋。茅屋附近长着一棵高大的榕树,周围是一大片空旷的草地。从前,有一条河流经这里,现在河已经完全干涸。在这条干涸的河道上,人们挖掘了一个大坑,作为火葬场的池塘。至今,人们还把这个池塘看作是那条圣河的象征。
  尸体就停放在那间茅屋里,四个人坐在那里,等待着焚尸的木柴。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他们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四个人中的尼达伊和古鲁丘龙,离开了那间茅屋,去查看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把木柴运来;比图和波诺马利仍然坐在那里,守着尸体。
  那是斯拉万月里的一个漆黑的夜晚。天空布满了乌云,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两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间黑咕隆咚的屋子里。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用围巾裹着火柴和蜡烛,但是在雨季,火柴是很难划着的。他们带来的灯笼也熄灭了。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坐了很长时间之后,一个人说:“喂,老兄!要是有一袋烟抽抽,该多好哇!来的时候太匆忙,什么都没有带来。”
  另一个人说:“我很快地跑回去,拿一些来吧!”
  比图知道波诺马利企图逃走,于是就说:“我敢对圣母玛丽亚发誓,我看你是想让我一个人守在这里!”
  谈话又中断了。五分钟仿佛就像一个小时似的。他们两个人在心里咒骂去运木柴的人——他们一定是坐在什么地方一边聊天,一边吸烟呢。在他们两个人的心目中,这种怀疑越来越强烈了。
  万籁俱寂——只有蟋蟀和青蛙在池塘边叫个不停。这时候,他们俩仿佛觉得尸体轻轻地动了一下——好像听到尸体在翻身。
  比图和波诺马利吓得浑身发抖,不停地念颂着罗摩的名字。忽然,在这间茅屋里听到了一声深深的呼吸。比图和波诺马利立即逃出茅屋,向村里跑去。
  大约跑了六公里,比图和波诺马利碰到了他们那两个伙伴提着灯笼回来了。他们两人的确吸烟去了,根本没有去打听运木柴的事,可是他们却说,树已经锯倒,正在劈呢,不久就会运到。比图和波诺马利把茅屋里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了自己的伙伴。可是,尼达伊和古鲁丘龙根本不相信,而且还因为他们俩离开茅屋很生气,并且严厉地责怪他们。
  他们四个人立即返回火葬场。他们走进茅屋,发现尸体不在了,停尸床空空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如果是被豺狼叼走了,也会留下一点衣服的碎片的。他们来到外边查看,发现在门外的一块泥地上,有刚踩过的瘦小的女人脚印。
  沙罗达松科尔,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假如突然把这闹鬼的事告诉他,是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处的。当时,他们四个经过仔细商量之后,决定:就说尸体已经火化了。
  早晨,木柴运到了。他们对运木柴的人说,尸体已经火化,因为茅屋里原来还存有一些木柴。对这件事,谁都不会产生怀疑,因为尸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谁也不会乘机把它偷走。
  二
  大家都知道,当一个人的生命看来即将结束的时候,在很多情况下,这生命仍然潜伏在体内,而且常常会在死亡的躯体里重新复活。迦冬比妮就是如此,她并没有死——她的生命活动只不过由于某种原因突然中断了一下。
  当她恢复了知觉以后,看到周围一片漆黑。她感到自己躺着的这个地方,不是她通常睡觉的位置。于是她就叫了一声“姐姐”,但在这黑洞洞的房子里,并没有人回答。她惶恐地坐起来,才想起了那张停尸床。当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心绞痛和呼吸困难。她大嫂坐在屋里的一角,正在火上给孩子热奶。迦冬比妮再也支持不住了,就倒在床上,并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姐姐,你把孩子抱过来一下。我感到我的生命要完结了。”后来,她觉得四周一片漆黑,就像是一瓶墨水倒在了一个笔记本上一样。迦冬比妮的所有记记和知觉,世界这本书中的所有字母,顷刻之间都变成另一个样子。孩子是否用甜蜜的、充满爱的声音最后一次呼叫过他的婶母?在她离开那熟悉的尘世,走上那陌生的、无尽头的死亡之路的时候,她是否接受了这最后一次爱的礼物?对于这一切,她都记不起来了。
  首先她感到,阴曹地府怎么这样寂寞和昏暗。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也没有什么事儿干,只能这样清醒地永远坐着。
  后来,突然从敞开的门中吹进来一股潮湿的冷风,雨季里青蛙的鸣叫声,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这时候,在她这短暂的一生中对雨季所形成的印象,立刻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并且感觉到了她与这世界的密切联系。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附近的池塘、榕树、宽阔的田野,远处一行行的树木,一瞬间映入她的眼帘。她想起来了,每当节日她常来这个池塘里洗澡,并且还记得,有一次在这个火葬场上看见死尸的时候,就觉得死亡十分可怕。

  首先她想,还是应当回家去。但是她马上又想到:“我已经不是活人了,家里能收留我吗?我会给家里带来不幸的。我是从活人的王国里被赶出来的人——我只是我自己的鬼魂。”
  如果不是鬼魂,她怎么能在这深更半夜从四门紧闭的沙罗达松科尔的家里来到这个难以行走的火葬场呢?即使现在火化仪式还没有结束,那么来焚尸的人又跑到哪里去了呢?她回忆起来了,在灯火辉煌的沙罗达松科尔家里,她临死时候的最后情景;后来她又发现,原来她是独自一人在这离家很远、漆黑而又空无一人的火葬场上。她明白了:“我已经不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了,我是一个极可怕的、肮脏的幽灵,我是我自己的鬼魂。”
  她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她周围世界的一切联系仿佛都中断了。她仿佛获得了一种惊人的力量和无限的自由——想到哪里,就可以到哪里;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这种前所未有的新的感觉一出现,她简直就像一个疯子一样,一阵风似地突然冲出茅屋,在漆黑的火葬场上走着,心里一点儿也不感到羞愧、胆怯和忧虑。
  走着走着,她感到腿有些累了,身子有些发软。辽阔的草地连绵不断,一眼望不到边——间或也有一些稻田——有的地方水没膝盖。黎明渐渐降临大地,从附近民房周围的竹林里,传出了一两只鸟儿的啼鸣。
  她当时感到有些恐惧。她不知道,和尘世和活人现在应当建立一种什么样的新型关系。当她在草地,在火葬场,在斯拉万月漆黑的夜里走着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就像在自己的王国里一样。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民房对她来说倒显得十分恐惧。人怕鬼,鬼也怕人,人和鬼是分住在死亡之河的两岸上的。
  三
  迦冬比妮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又因为她脑子里胡思乱想,而且一夜都没有合眼,所以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疯子。人们如果看到她这副模样,一定会感到恐惧;孩子们见了,也会逃到远处,用土块向她投掷。很幸运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先看见她的是一个过路的好人。
  这个过路人来到她的身边,说道:“女士,看来,你是一个有身分人家的媳妇。你这身打扮,一个人到哪里去?”
  迦冬比妮开始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凝望着对方。她一时想不出来如何回答。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还活在人世,看上去还像一个有身分人家的媳妇,而且乡间路上的行人还在问她话。
  这位行人又对她说,“走吧,女士,我送你回家去。请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
  迦冬比妮思考起来。她不想回婆家,也不想回到娘家去。
  当时她想起了童年时代的女友。
  虽然她和女友久格玛娅在童年就分开了,但是她们彼此经常有书信来往。有一段时间,她们俩还时常争论彼此相爱的问题;迦冬比妮企图证明,她是深爱久格玛娅的,而久格玛娅则想表明,迦冬比妮没有对她的爱给予应有的回答。两个女友都深信,如果有机会能再重逢,那她们俩就一定会一刻也不想分开。
  迦冬比妮对这位好人说:“我要到什里波迪丘龙先生家里去,他们家住在尼申达布尔。”
  这位过路人要去加尔各答;尼申达布尔虽然不近,但倒是顺路。于是,他就亲自把迦冬比妮送到什里波迪丘龙先生的家里。
  两位女友又相逢了。一开始,彼此都不敢相认,尔后童年时候的相貌才渐渐浮现在两个人的眼前。
  久格玛娅说:“哎呀呀!我多么幸运呐!我真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你。朋友,你是怎么来的?你婆家的人难道肯放你出来吗?”
  迦冬比妮默默不语,最后才说:“朋友,你不必问我婆家的事了。你就像对待女仆一样,在你家的一个角落里给我安排一个落脚的地方吧。我要为你们效劳。”
  “哎哟,这是什么话!怎么能把你当仆人呢?你是我的朋友呀!”久格玛娅说。
  正在这时候,什里波迪走进房间。迦冬比妮望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从房间里走出去——她头上没有罩纱丽,也看不出有任何羞怯或谦恭的表情。
  为了不使什里波迪对她的女友反感,久格玛娅急忙向丈夫进行各种解释。但是刚说了几句,什里波迪就轻易地同意了妻子的建议,这使得久格玛娅并不感到特别满意。
  迦冬比妮虽然来到了女友的家里,但是她和女友已经不那么亲密——在她们之间隔着一条死亡的鸿沟。迦冬比妮总是对自己存有一种怀疑,每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就不再去接触别人。迦冬比妮望着久格玛娅的脸,仿佛在想:“她有丈夫和家庭,仿佛生活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她有爱情和种种责任,她是尘世中的人,而我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她生活在现实的国度里,而我仿佛生活在无限的虚幻之中。”
  久格玛娅也感到别扭,但是又无法理解。女人对于神秘的东西是不能忍受的——因为怀着这种神秘的情感尽管可以作诗,可以创造英雄业绩,可以研究学问,但是却不能用它来操持家务。所以,女人对于她不理解的东西,或者是消灭它,不再和它发生任何关系,或者是亲手把它重新改造成一种可用的东西——假如这两者都不能实现,那她们就会对这种神秘的东西感到非常气愤。
  久格玛娅对迦冬比妮越是不理解,就越生她的气。她想:

  “这件倒霉的事情,怎么落到了我的头上!”
  现在又出现了另一个威胁。迦冬比妮对她自己恐惧,但她又无法离开自己而逃走。凡是怕鬼的人,总有后怕的感觉——因为他们看见自己的背后,所以就觉得背后很可怕。但是,迦冬比妮最害怕自身,对于外界,她并不恐惧。
  因此,在寂静的中午,当她一个人在房里的时候,常常惊叫起来;晚上,在灯光下看见自己的身影,她就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看到她那种惊恐万状的神态,住在这个家里的人,也都产生了恐惧感。仆人们和久格玛娅,也开始怀疑这个家里出了鬼。
  有一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半夜里,迦冬比妮哭哭啼啼地走出自己的卧室,来到久格玛娅的房间门口,叫道:“姐姐,姐姐!我跪在你的脚下,求求你!不要再把我一个人扔在一边啦!”
  久格玛娅既怕又气,她真想立即把迦冬比妮赶走。富有同情感的什里波迪,费了很大劲才使她冷静下来,并且把她安顿在隔壁的房间里。
  第二天一早,什里波迪就被叫到内室。久格玛娅立即开始责备起丈夫来了:“好哇!你算什么人呐!一个女人离开自己的婆家,来到你的家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而且根本就不打算走,我从你的嘴里也没有听到一句反对的话。你说说看,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你们男人,原来都是这种德性!”
  一个男人不加区别地对一个普通的女人表示好感,女人们就会为此认为他是犯了弥天大罪。什里波迪尽管可以抚摸着久格玛娅的身子发誓说,他对那个无依无靠的、美丽的迦冬比妮的同情,并没有超出应有的限度,然而这一点还是应当用行动来证明的。
  他常常在想:“迦冬比妮婆家的人,一定是对待这个无子的寡妇很无理很粗暴,所以她才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跑到我家里来安身。既然她的父母等亲人都没有了,我怎么好赶她走呢?”正因为他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也就没有进行调查,而且询问这种不愉快的事情,也会使迦冬比妮感到痛心,因此他就没有问及此事。
  当时,他妻子对她这位麻痹的丈夫进行了种种攻击。什里波迪清楚地意识到,要想使这个家庭保持和睦,必须给迦冬比妮的婆家写封信去。后来,他又觉得,突然写信去,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于是就决定亲自到拉尼哈特去一趟,待了解情况之后再相机行事。
  什里波迪走后,久格玛娅对迦冬比妮说:“朋友,你继续呆在这里,就不太好了。人们会怎么议论呢?”
  迦冬比妮严肃地望着久格玛娅的脸,回答说:“人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久格玛娅听了她的话,十分惊愕。她气乎乎地说:“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和我们可有关系呀。我们把别人家的媳妇留在自己家里,怎么向人们解释呢?”
  “我的婆家在哪里?”迦冬比妮问道。
  久格玛娅在想:“啊,多可怕呀!这个不幸的女人在胡说什么呀?”
  迦冬比妮慢吞吞地说:“我算你们家的什么人呢?我在这个世界上又算什么呢?你们有欢笑,有哭泣,有爱情,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可我只是在观望着。你们是人,而我只是个影子。我不理解,神灵为什么让我到你们这个世界中来。你们也在担心,我会给你们的欢乐带来不幸——我也不明白,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既然天神没有再给我安排住处,那么我就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因此就转游到你们这里来了。”
  她就这样一边凝视着自己的女友,一边讲述着。久格玛娅似乎明白了她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她并没真正理解,所以她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再问什么,就心情沉重地离去。
  四
  夜里10点来钟,什里波迪从拉尼哈特回来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滂沱大雨里了。潇潇雨声,使人感到,雨没有尽头,夜也没有尽头。
  久格玛娅问道:“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以后再告诉你。”什里波迪说着脱掉外衣,就去吃饭。然后他倒在床上吸烟,心情十分沉重。
  久格玛娅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好长时间都没有再问。后来她走进卧室,问道:“你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你倒是说说呀!”
  “肯定是你弄错了。”什里波迪说。
  久格玛娅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生气。女人们是绝对不会有错的,即便有错,聪明的男人也不要说出来,最好把它揽在自己的身上。久格玛娅有些激动,她说:“我倒想听一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里波迪说:“你安排在我们家住的那个女人,并不是你的女友迦冬比妮。”
  久格玛娅听到这种话,就很容易生气——特别是从自己的丈夫嘴里听到这种话,就更容易激动。久格玛娅说:“我的朋友我还不认识,难道还需要向你来请教?你讲得多好听呀!”
  什里波迪解释说,这里用不着争论话讲得好听不好听,而需要拿出证明来。久格玛娅的女友已经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久格玛娅说:“喂,你听着!一定是你弄错了。你是不是真去了,是不是真听人们这么说的,这都是值得怀疑的。谁让你亲自去了?写封信去问一问,一切都会弄清楚的。”
  什里波迪看到妻子这样不相信自己,感到很难过,于是就开始详细地列举所有的证据,但是他还是没有能够说服妻子。夫妻俩一直争论到半夜。
  立即从家里把迦冬比妮赶走——对于这个问题,夫妻之间是不存在分歧的。因为,什里波迪坚信,是他的客人冒名欺骗了他的妻子,而久格玛娅则认为,她是一个轻浮放荡的女人。尽管如此,他们夫妻俩对于这场争论,还是谁都不肯认输。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高,他们忘记了迦冬比妮就睡在隔壁的房间里。

  一个说:“真是碰到了大难题!我是亲耳听说的。”
  另一个用坚定的语调说道:“你说的这些话,我根本不相信。我是亲眼看到的!”
  最后,久格玛娅问道:“好了!你说说看,迦冬比妮是什么时候死的。”
  她想:要是在这个日期之后迦冬比妮还有信来,那就可以证明,是什里波迪弄错了。
  什里波迪说出了她死亡的日期,夫妻俩算了一下,发现这个日期正是迦冬比妮来到他们家的前一天。一发现这种巧合,久格玛娅的心就怦怦地跳了起来,什里波迪也感到有些恐惧。
  正在这时候,他们房间的门突然开了,一股湿漉漉的冷风吹进来,灯一下子就熄灭了。黑暗从外边窜进来,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迦冬比妮走进房间,站在他们的面前。当时正是午夜一点,雨还在外面下个不停。
  迦冬比妮说:“朋友,我是你的女友迦冬比妮,但是现在我已不再是活人,我已经死了。”
  久格玛娅惊叫起来,而什里波迪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虽然死了,但我并没有给你们带来什么灾难。既然在人世间没有我的安身之地,在阴曹地府也没有我的位置,那么让我到哪里去呢?”她用激烈的声音喊叫着,仿佛要在这阴森的雨夜唤醒沉睡的造物主似的。她又问道,“啊,让我到哪里去呀?”
  迦冬比妮说完之后,就离开那对几乎失去知觉的伉俪,离开那漆黑的房间,到宇宙中去寻找自己的归宿。
  五
  很难说,迦冬比妮是怎样回到拉尼哈特的。一开始,她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她一整天什么东西都没有吃,一直蹲在一座破庙里。
  雨季的黄昏来得特别早,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村里人担心,暴雨即将来临,都急忙回到自己家里。这时候,迦冬比妮从破庙里走了出来。当她来到婆家的门前,她的心跳得特别厉害。她用纱丽遮住脸,往屋里走去;守门人错把她当成女仆,也就没有阻拦。就在这个时候,狂风突然大作,暴雨倾泻下来。
  当时,这家的女主人——沙罗达松科尔的妻子,正在和她那寡妇小姑子打牌。女仆在厨房里忙着;孩子发烧刚退,躺在卧室里的床上睡着了。迦冬比妮避开所有的人,走进这个房间。我不知道,她回到婆家来想做什么,恐怕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大概只是想来看一眼这孩子。至于以后她到哪里去,怎么办,她根本就没有想过。
  在灯光下,她看见这个多病而瘦弱的孩子,握着拳头睡着了。看到这种情景,她那颗炽热的心仿佛干涸了——要是我能把他搂在怀里,替他承受一切痛苦,那该多好哇!随后,她想起来:“我已经不在了,谁来照看他呢?他母亲喜欢交际,喜欢聊天,喜欢打牌。以前,她把孩子交给我照看,就不再管他了。她对教养孩子,从不沾边。那么,现在谁来精心照料他呢?”
  就在这时候,孩子忽然翻了一下身,半睡半醒地叫道:“婶婶,我要水。”哎!我已经死了。我的宝贝,你现在也没有忘掉你的婶婶啊!迦冬比妮急忙从水罐里倒出来一些水,把孩子抱在怀里,让他喝。
  这孩子在睡梦中已经习惯让婶母喂他水,所以,这一次他也一点儿不感到奇怪。最后,迦冬比妮总算满足了自己长期以来的宿愿,她吻了吻孩子,然后又把他放在床上。这时孩子醒了;他搂着他的婶婶,问道:“婶婶,你是死了吗?”
  他婶母回答道:“是的,孩子。”
  “你这不是又回到我身边来了吗?你再不死了吧?”
  迦冬比妮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一声响——原来女仆手里端着一碗西谷米饭,走进房间,看见迦冬比妮就大叫一声“我的妈呀”,摔了饭碗,突然晕倒在地。
  女主人听到叫声,放下牌,急忙跑过来。她一走进房间,完全惊呆了,想跑出去,腿却不听使唤,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这种情景,孩子也感到害怕了——他哭着说:“婶婶,你走吧!”
  过了这么多天之后,迦冬比妮今天才意识到,她并没有死。这古老的房舍,这一切摆设,这孩子,这爱的感情,对她来说都是活生生的、实实在在的;在她和这个世界之间,并没有任何隔阂和距离。在女友家里,她觉得自己的确死了,可是当她来到这孩子睡觉的房间,却觉得,她这个孩子的婶母根本没有死。
  她激动地说:“姐姐,你看见我为什么这样害怕?你看,我不是和原来一样吗!”
  女主人再也站立不住,晕了过去。
  沙罗达松科尔听妹妹述说之后,亲自来到内室。他双手合十地对迦冬比妮说:“孩子他婶儿,你这是干什么?绍迪什这孩子是我家的一根独苗。你为什么要来看他呢?难道我们不是你的亲人吗?自从你去世后,他就一天一天消瘦,他的病还没有好,白天黑夜地呼叫‘婶婶’。你既然已经辞别了人世,就请你中断这虚幻的纽带吧!我们一定会很好的祭奠你的。”
  当时,迦冬比妮再也忍不住了,她用激动的声音说:“哎呀,我没有死呀,我并没有死!我怎么向你们解释我没有死呢?你看,我这不是活着吗?”
  她说着从地上拿起铜碗,向自己的前额砍去,前额被砍破,鲜血流了出来。
  她说:“你看,我不是活着吗?”
  沙罗达松科尔犹如一座雕像,呆呆地立在那里。孩子吓得直喊爸爸,地上倒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迦冬比妮一边喊着“我没有死呀,我没有死”,一边离开了房间,从楼梯上跑下来,跳进院内的池塘。沙罗达松科尔在楼上房间里,只听到扑通一声。
  一整夜都在下雨,第二天早晨雨还在下,直到中午都没有停。迦冬比妮以死证明,她原来并没有死。
  (1892年7月)
  董友忱译
或许您还会喜欢:
诺贝尔的囚徒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0
摘要:本书何以成为20世纪的一部经典小说呢?它的主题既不是战争,也不是异化——这两者乃是20世纪里小说的主要题材。卡尔-杰拉西的《诺贝尔的囚徒》(Cantor’sDilemma)之所以堪称经典,是因为它首次真实地描写了科学家的生活和道德观念。而在刚刚过去的那个狂暴动荡的世纪里,科学技术是最富有创造力的领域。卡尔-杰拉西是一个极富叙事技巧的作家,又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大科学家——他自诩为“口服避孕药之母”。 [点击阅读]
谋杀启事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1除星期天外,每天早上七点半到八点半,乔尼?巴特总是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在奇平克里格霍恩村子里绕上一圈,牙缝里还一个劲地大声吹着口哨,把每家从位于高街的文具店老板托特曼先生处订的晨报扔给各户——不论是豪宅还是陋居,要不就从房门的投信口把报纸塞进去。 [点击阅读]
谍海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一唐密·毕赐福在公寓过厅里把外套脱下,相当小心的挂在衣架上。他的动作很慢,帽子也很小心的挂在旁边的钩子上。他的妻子正在起居间坐着,用土黄色的毛线织一顶登山帽,他端端肩膀,换上一脸果敢的笑容,走了进去。毕赐福太太迅速的瞥他一眼,然后,又拼命的织起来。过了一两分钟,她说:“晚报上有什么消息吗?”唐密说:“闪电战来了,万岁!法国的情况不妙。”“目前的国际局势非常沉闷。”秋蓬这样说。 [点击阅读]
贝姨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一八三八年七月中旬,一辆在巴黎街头新流行的叫做爵爷的马车,在大学街上走着,车上坐了一个中等身材的胖子,穿着国民自卫军上尉的制服。在那般以风雅为人诟病的巴黎人中间,居然有一些自以为穿上军服比便服不知要体面多少,并且认为女人们目光浅陋,只消羽毛高耸的军帽和全副武装,便会给她们一个好印象。这位第二军团的上尉,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派心满意足的神气,使他红堂堂的皮色和着实肥胖的脸庞显得更光彩。 [点击阅读]
贵宾室的怪客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0
摘要:当浅见光彦决定乘坐“飞鸟”号豪华游轮去作环球航海旅游时,最吃惊的莫过于他自己了。“飞鸟”号是日本最大的豪华游轮,即使只住最便宜的“普通间”,作一次环球旅行所需的费用也大约要花上三百万日元。这是个几乎可以让浅见昏厥的数字。他一直认为这是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世界的话题,所以,当乘坐“飞鸟”号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浅见的感受就好像是在做一个不祥的梦。 [点击阅读]
贵族之家
作者:佚名
章节:47 人气:0
摘要:在俄罗斯文学史上,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一八一八——一八八三)占有一席光荣的位置。而在他的全部文学作品中,长篇小说又具有特殊重要意义。屠格涅夫是俄罗斯和世界文学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的奠基者之一,他的长篇小说给他带来了世界声誉。他的六部长篇小说有一个共同的中心主题:与作家同时代的俄罗斯进步知识分子的历史命运。屠格涅夫既是这些知识分子的编年史作者,又是他们的歌手和裁判者。 [点击阅读]
赫塔米勒短篇集
作者:佚名
章节:3 人气:0
摘要:1他已经死了。也许他还活着。人可以默默无闻地活着。我知道他再也不来了。每当铁皮咯吱作响的时候,每当我看见白色的树皮或者看见某人手中拿着一块手帕的时候,我就会浮想连翩,我就会想起我没有看见的某种事物。也许我应该想那些映入我的眼帘的事物,但是我不敢想。谁能告诉我必须想多久才能牢记那幕惨剧呢?怎样做才能从我的脑海中抹去对它的记忆呢?我不知道我应该看外部世界的白树皮还是应该潜沉于内心世界之中。 [点击阅读]
达芬奇密码
作者:佚名
章节:114 人气:0
摘要:郇山隐修会是一个确实存在的组织,是一个成立于1099年的欧洲秘密社团。1975年巴黎国家图书馆发现了被称作“秘密卷宗”的羊皮纸文献,才知道包皮括艾撒克·牛顿爵士、波担切利、维克多·雨果和列昂纳多·达·芬奇等众多人物均为郇山隐修会成员。人们所知的“天主事工会”是一个梵帝冈教派——一个极度虔诚的罗马天主教派。 [点击阅读]
远大前程
作者:佚名
章节:60 人气:0
摘要:1993年暑假后,我接到上海的老朋友吴钧陶先生来信,说南京译林出版社章祖德先生请他译狄更斯的《远大前程》,万一他没有时间,还请他代为找一位译者。吴先生正忙于孙大雨先生的作品编校,而且上海的一些译者手头都有任务,所以他请我译这部作品。我虽然在英语专业从事英美文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一辈子,但还没有正正式式地译过一本世界名著。我大部分精力花在中美文化的比较,以及向国外介绍中国文化方面。 [点击阅读]
迷恋
作者:佚名
章节:104 人气:0
摘要:“喂??…喂????”…嘟嘟…嘟嘟嘟…二零零三年,成南。…又来了…又来了,该死的骚扰电话,今天是十八岁的我的第十七个生日…是我喝海带汤的日子没错了,偏偏接到这狗屎味儿的无声电话…^=_=已经一个星期了,“喂…嘟,喂…嘟”(?誄每次都是一样)那边也不说话,就是偷听我的声音然后就断了…今天早晨我居然在生日餐桌上又被涮了一次…^-_-凭我出神入化的第六感,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