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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未央宫驶出。
车内坐着汉朝皇后――上官小妹。
上官小妹不到六岁就进宫,这是她第一次走出长安城里的重重宫殿。
她从小就被教导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皇后的身份,要温婉端庄华贵,要笑容亲切,却又不能笑得太过。可是现在,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兴奋,忍不住地咧着嘴笑。
皇帝大哥竟然派人来接她去温泉宫,她就要见到他了。
虽然身在后宫,可她隐约明白祖父、外祖父和皇上之间的矛盾。
她知道自己是祖父和外祖父强塞给皇上的,她甚至能从皇上周围太监的眼睛中看到厌恶和提防。可是最该讨厌她的皇上却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冷语,甚至还吩咐于安要保护她的安全。
他总是隔着一段距离,似乎没有任何温度地淡淡看着她。他从不走近她,她也从不敢走近他,可她能感受到他疏离淡然下的理解。
在整个皇宫中,也许只有他明白她的痛苦,明白她也痛恨皇后这个位置,她所渴望的哪里是什么母仪天下?她甚至想,如果不是因为皇后这个位置,当她只唤他“大哥”,而非“皇帝大哥”时,他会待她不同。
祖父死后,宫里的人一边幸灾乐祸于上官氏的覆灭,一边又因为外祖父霍光,对她更加畏惧。她知道自己在他们的心中,未免凉薄。
她对外祖父十分亲昵,亲昵到似乎完全忘记了祖父、父亲、母亲、兄弟因何而死。
可这难道不正是在皇家生存的法则吗?要学会忘记,学会假装一切都十分正常。
何况她相信,霍氏的结局一定不会比上官氏好,她一定要活着,活着等待那一天的来临,她要亲眼看见霍氏的结局。
当她能光明正大的祭拜父母时,她会细细描述给他们听,让他们黄泉之下安心。
上官小妹一直从帘子缝里向外看,当看到车舆未沿着主山道向上,直去温泉宫,反拐到侧路上,忙挑起帘子问:“怎么回事?不是去见皇上吗?”
太监七喜声音平平地回道:“皇上在山中的一处别院。”
上官小妹不解,这些别院应该是给侍卫或者太监住的地方,皇上怎么住这里?但知道这些太监不会给她任何关于皇上的消息,只能放下帘子。
几重不大不小的院落,没有富丽堂皇,却清幽雅致,很像她起先在路旁看到的普通民居。
上官小妹突然觉得自己的一身华服、时兴发髻都十分不妥当。出门前,花费了大功夫,精心修饰了很久,可在这里,她只觉得格格不入。
七喜领着她走到后园,指了指前面的屋子,对上官小妹说:“皇后娘娘,皇上就在里面,奴才就领路到这儿了。”说完,行了个礼,未等上官小妹发话,就自走了。
上官小妹举目望去:几树白梅开得正好,疏落间离,横于窗前。一男一女临窗而坐,执子对弈。其时,已近黄昏,夕阳斜斜洒在窗前,轻薄如蝉翼的光韵流动中,梅影扶疏,人影婉约,仿如画境。
上官小妹不能举步,怔怔看了许久,直到于安在她身前轻轻咳嗽了几声,她才惊醒。
于安向她行礼,她忙让于安起身,终是没有沉住气地问:“那个女子是谁?”
于安笑着说:“皇上命人接娘娘来,就是想让云姑娘见一下娘娘。”
于安没有用“拜见”二字,而且说的是让云姑娘见一下她,而非她这个皇后见一下云姑娘。于安早已是宫中的精怪,他绝不可能因为一时口误而如此僭越。
上官小妹心中剧震,盯向于安。
于安虽微微低了头,却没有回避上官小妹的视线,满脸带着笑意。
上官小妹点了点头,“多谢于总管提点,本宫明白了。”
上官小妹进屋后,欲向刘弗陵行礼,刘弗陵招手让她过去,指着她想要说话,却看着他对面的女子,踌躇不能出口。
上官小妹的心又往下沉了沉,以皇帝之尊,竟然连介绍她的身份都会如此为难。
云歌看到一个华妆打扮的小姑娘进来,随口问刘弗陵:“你有客人?”
看到刘弗陵的神色,再仔细看了眼小姑娘的装扮,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心中蓦然明白,强笑了笑,起身向上官小妹行礼,“民女云歌见过皇后娘娘。”
刘弗陵握住了云歌的胳膊,没有让她的礼行下去,“小妹不到六岁,就搬到宫里来住,我待她如妹,你不用对她多礼……”
上官小妹娇笑着拍手,“皇帝大哥派人来接我玩,我还想着,不就是一座山,比长安城多了些树,能有什么好玩的?没想到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姐姐。姐姐可别和那些人学,明明个子比我高,可总喜欢把自己弄得矮半截,让我都不好意思和她们多说话,也不知道我有多闷!”
小妹本就个子娇小,此时语态天真,一脸欣喜,更显人小,四分顽皮六分可爱,将三人的尴尬化解了不少。
云歌知道刘弗陵怕她总想着离开,所以直接让小妹来,向她表明心迹。其实她不是不理解,于安言里言外、明示暗示说了不少当年的事情。她知道他当年处境艰难,明白他的无能为力,也很清楚这么多年来,他一个女人都没有,所以年近二十一岁,都还没有子嗣。可每当她想到他是皇上,还有一个皇后时,却总会觉得心里很怪。
云歌见小妹一直站着,向她指了指自己刚坐过的地方,“皇后,请坐。”
小妹瞟了眼刘弗陵,笑着坐下。即使六岁那年加封皇后大礼时,他也没有坐到过她的身侧,这竟然是第一次她和他对面而坐。
小妹对云歌说:“我叫上官小妹,云姐姐可以叫我小妹。”
刘弗陵向小妹点头笑了下,上官小妹心中有辨不清的滋味,只茫然地想,原来他除了清淡的表情,也是会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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