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心兽 - 第一章(3)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我在运动房里想,我的这种眼光与萝拉跳不过山羊有关。她的胳膊在肚子下面本该撑直的时候偏偏打了弯,她的膝盖本该像剪刀般叉开的时候却软软向上提起。萝拉勾住了,屁股擦着山羊滑跌下去。她一次也没有飞跃过山羊。不是双脚着地而是脸朝下摔倒在垫子上。她躺在那儿,直到体育老师大叫起来。
  萝拉知道,体育老师会触摸着她的肩、臀部和胯部,扶她站起来。待他的怒气消了,会来扶她一把的,该碰哪儿就碰哪儿。萝拉佯装跌得很重,可以让他抓得紧一些。
  女孩们站在山羊后面,没有人跳,也没有人能飞跃过去,因为萝拉得到了老师给的一杯凉水。他从更衣室拿来水送到她的嘴边。萝拉明白,她喝得越慢,他扶着她头的时间就越长。
  下课后,女孩们站在更衣室窄窄的衣橱前穿衣服。有人说,你穿了我的衬衫。萝拉说,我又不会吃了它,只是今天用一用,我有事儿。
  每天,小四角里有人说,明白吗,这些衣服不是你的。可萝拉还是穿了进城去。日复一日,萝拉穿着这些衣服。衣服弄皱了,让汗水或雨雪打湿了。萝拉又把它们挂回到拥挤的壁橱里。
  壁橱里有跳蚤,因为床上有跳蚤。放专利长筒袜的箱子里有,长长的走廊上有。连餐室和淋浴间、食堂里都有跳蚤。电车、店铺和电影院也有。
  祷告的时候大家都在挠痒痒,萝拉写入本子。她每个星期天早上去教堂。神甫也在挠痒。主啊,你在天上,萝拉写道,跳蚤,在全城。
  薄暮中的小四角,时间还早。扩音器唱着工人之歌,外面街上还有鞋子在走动,乱蓬蓬的公园还有人声,叶子还是灰色的,不黑。
  萝拉躺在床上,除了一双厚厚的长筒袜什么也没穿。晚上我弟弟赶着羊群回家,萝拉写道,得穿过一片瓜地。离开牧场晚了一步,天色已黑,羊的细腿踩烂了瓜。我弟弟睡在羊圈里,羊一整夜红着蹄子。
  萝拉将一个空瓶子塞进两腿之间,她来来回回甩着头和肚子。女孩们都围着她的床。有人拽她的头发。有人大笑。有人把手塞进嘴里观望。有人开始哭泣。我已经不记得了,自己是她们中的哪一个。
  可我还记得,那个傍晚,我在窗前伫立良久,感到阵阵晕眩。房间在窗户玻璃上摇晃着。我看到我们围着萝拉的床十分渺小。而我们头顶上的萝拉很大很大,正凌空破窗前往乱蓬蓬的公园。萝拉的男人们正在车站等候。一列电车从我的太阳穴中呼啸而过。它像一个火柴盒子。车里的灯光明灭闪烁,宛如外面用手挡着的风中火苗。萝拉的男人们互相挤撞着。包皮里的洗衣粉和动物杂碎洒落到铁轨旁边。这时候,灯啪的一声关了,玻璃上的图像消失了,唯见街对面依次悬着一排昏黄的路灯。随后我又站到萝拉床周围的女孩子中间去了。我听见萝拉背下的床上发出一种响声,我永远忘不了,也不会跟世上其他声响混淆。我听见萝拉在割除爱情,那从来没有成长的爱情,割除脏白床单上每根长长的草茎。

  那天,正当萝拉喘息失态时,结痂的钟摆敲响了,在我的脑中。
  萝拉的男人中,只有一个我没有在窗户玻璃的镜像中见到。
  萝拉去教席那边越来越勤,而她还是那么喜欢教席那边这个词。常挂在嘴边的词,却不知自己有多么喜欢。她越来越频繁地说起意识和消弭城乡差别。萝拉一周前入了党并向人展示她的红色党证。扉页上是萝拉的照片。党证传过女孩们的手。萝拉脸上没有脱贫的地域从照片上看得更加清楚了,因为相纸发光。有人说,你可是去教堂的呀。萝拉说,别人也这么做啊。大家装作不认识罢了。有人说,上帝在上面关照你,党在下面关照你。
  党的手册堆在萝拉的床边。小四角中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默不做声。这样已经很长时间了,只要萝拉人在四角。
  萝拉写入本子:母亲带我去教堂。很冷,有神甫烧的香似乎就有了暖意。大家脱掉手套。合在手心里。我坐在小孩的凳子上。靠边坐着,这样可以看到母亲。
  自从萝拉擦拭玻璃展窗起,女孩们凡有什么话不愿当着她的面说,就递眼神做手势。
  母亲说,她也为我祈祷,萝拉写道。我的手套拇指上有个破洞,洞上有一圈翘起的漏针。我觉得这是耶稣的荆冠。
  萝拉坐在床上读一本手册,是关于如何改善党的意识形态工作的。
  我扯着线,萝拉写道,荆冠向下盘旋。母亲在唱主怜悯你,我在拆手套上的拇指。
  萝拉在薄薄的手册里画了很多条杠杠,似乎她的手握着纲要。她床边堆积的手册往上长,就像一个歪歪斜斜的床头柜。画杠杠的时候,萝拉在一个句子和另一个句子之间久久地沉思。
  我不扔羊毛,萝拉写道,即使乱糟糟的也不扔。
  萝拉在手册里打括号。在每个括号那行的边上画一个粗十字。
  母亲又给我织拇指了,萝拉写道,用新羊毛织拇指尖。
  萝拉念大四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女孩们将所有的衣服都摊放在床上。萝拉的箱子敞着搁在打开的窗户下,里面放着几件衣服和手册。
  我那天下午得知,为什么那时候我在窗户镜子里看不到萝拉其中的一个男人。他有别于所有午夜和上中班的男人。他在党校进餐,他不上电车,他从不尾随萝拉进乱蓬蓬的公园,他有车有司机。
  萝拉写入本子:他是第一个穿白衬衫的。

  萝拉已经在念大四,几乎就要如愿以偿了,而那天下午近三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女孩们的衣服和萝拉的分开摊放在床上。太阳热辣辣地射进四角,灰尘附在地毡上宛如一张灰毛皮。萝拉床边,手册缺席的地方,是一块光秃秃的暗斑。萝拉吊在壁橱里我的腰带上。
  来了三个男人。给橱中的萝拉拍照。然后解开腰带,把它塞进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袋子像女孩们的连袜裤一样薄。他们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三个小盒子。然后啪地盖上萝拉的箱子,打开小盒子。每个盒子里装着毒绿色的粉末。他们把粉末撒在箱子上,然后又撒到壁橱门上。粉末跟没沾唾沫的睫毛膏一样干燥。我跟别的女孩子一样旁观着。我很诧异,竟有这等毒绿色的烟炱。
  男人们不问我们什么。他们知道个中原因。
  五个女孩站在学生宿舍大门口。玻璃展窗内贴着萝拉的照片,跟党证里的一模一样。照片下面贴着一张纸,有人读出声来:
  该女生自杀了。我们憎恶她的行为,鄙视她。这是整个国家的耻辱。
  下午晚些时候,我在我的箱子里发现了萝拉的本子。在拿走我的腰带之前,她把它藏在了我的那些长筒袜子下面。
  我把本子放进手袋,向车站走去。我上了电车读起来。我从最后一页开始读。萝拉写道:晚上体育老师把我叫到运动房,从里面锁上了门。只有厚厚的皮球观望着。他只要一次就够了。可我悄悄地跟踪了他,找到了他住的房子。想要让他的衬衫保持洁白,是不可能的了。他到教席那边告了我一状。我再也甩不掉贫瘠了。上帝不会原谅我不得已去做的事。但我的孩子绝不能再去赶那些红蹄子羊。
  晚上,我把萝拉的本子悄悄放回到箱中的长筒袜下面。锁上箱子,钥匙放在我的枕头下面。早晨,我随身带上钥匙。我把它系在裤子的松紧带上,因为早上八点有体育课。鼓捣钥匙,我迟到了一会儿。
  女孩子们已经身着黑色短裤、白色运动衫列队站在沙坑上手。两个女孩站在沙坑下手,手里拿着卷尺。风吹进厚密的树叶。体育老师举起手臂,两个手指打出一个响榧,女孩们全都跟着自己的脚飞向空中。
  坑里的沙子是干的。只有脚趾陷进去的地方才是湿的。我脚趾边上的沙子凉凉的,跟我肚子边上的钥匙一样。起跑前,我抬头向树望去。我跟着脚奋飞,我的脚飞不远。我在飞跃时想着箱子钥匙。两个女孩用卷尺量一量,报出一个数字。体育老师像计时一样把跳远结果记在本子里。我看见他手里新削的铅笔,心想,这跟他很配,定做棺材时,只有死亡从脚底量起。
  我第二次飞时,钥匙和我的皮肤一样热了。它不硌人了。脚趾陷进湿沙子时,我飞快地站起来,免得体育老师碰我。

  两天后的下午四点钟,在大礼堂里,上吊自尽的萝拉被开除出党,注销学籍。有好几百人在场。
  有人站在讲台后面说:她把我们大家都骗了,她不配当我们国家的大学生,不配当我们党的成员。全体鼓掌。
  晚上,四角中有人说:因为大家都快哭出来了,才鼓那么长时间的掌。没人敢第一个停下来。人人边鼓掌边瞧旁人的手。有些个稍微停了一下,一惊,又鼓起来。后来多数人想停下来,听得出室内掌声失去了节奏,可是由于少数人又开始拍将起来,重振节奏,多数人也就接着拍下去。直到整个礼堂响彻着一个节奏,好似一只硕大无比的鞋子砰砰砰击打着墙壁,发言人这才用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萝拉的照片在玻璃展窗里贴了两个星期。萝拉的本子两天后却从我那锁着的箱子里失踪了。
  带着毒绿烟炱来的男人将萝拉放到床上,然后把床抬出四角。为什么先把床脚抬出房门呢。一个男人拎着衣箱和装着我那根腰带的袋子,尾随床头出去。他右手拎着箱子和腰带。为什么不随手关上门呢,他的左手明明是空着的。
  五个女孩留在四角,五张床,五个箱子。萝拉的床出去后,有人关上门。屋里空气燠热而明亮,每动一下,一串串从墙壁上挂下来的灰尘就纠结起来。有人站在墙边梳头。有人关窗户。有人换一种花样穿鞋带。
  这个房间里,没有一个动作是有理由的。大家默默无语,手里不停地忙着做些什么,因为谁也不敢把床上的衣服挂回到壁橱里。
  母亲说:要是你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收拾收拾橱柜吧。烦恼会从手里走掉,脑子就空出来了。
  母亲说得倒是轻巧。她屋里有五个橱柜、五个箱子。母亲如果连着三天收拾那些橱柜和箱子,看起来也还是没有收拾完毕。
  我走进乱蓬蓬的公园,让箱子钥匙坠入草丛。只要寝室里没人,就没有哪把钥匙挡得住陌生的手伸进箱子。或许也没有钥匙挡得住熟悉的手,用牙签搅拌睫毛烟炱的手,开灯关灯的手,或者萝拉死后洗刷熨斗的手。
  也许,以前萝拉在寝室的时候,谁也没有必要窃窃私语、默不做声。也许,有人可以和萝拉推心置腹。也许,正是我可以和萝拉交心。箱子的锁把它自己变成了谎言。这个国度有无数相同的钥匙,跟相同的工人合唱队一样多。每把钥匙都是个弥天大谎。
  我从公园回来,听见四角里有人第一次在萝拉死后唱歌:
  昨天晚上,风儿
  将我吹向恋人的臂弯
  风吹得再猛一点儿
  我就会被吹断
  还好,风儿停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名人传
作者:佚名
章节:55 人气:0
摘要:《名人传》包括《贝多芬传》、《米开朗基罗传》和《托尔斯泰传》三部传记。又称三大英雄传。《贝多芬传》:贝多芬出生于贫寒的家庭,父亲是歌剧演员,性格粗鲁,爱酗酒,母亲是个女仆。贝多芬本人相貌丑陋,童年和少年时代生活困苦,还经常受到父亲的打骂。贝多芬十一岁加入戏院乐队,十三岁当大风琴手。十七岁丧母,他独自一人承担着两个兄弟的教育的责任。1792年11月贝多芬离开了故乡波恩,前往音乐之都维也纳。 [点击阅读]
名士风流
作者:佚名
章节:57 人气:0
摘要:柳鸣九文学的作用在于向别人展示作家自己所看待的世界。这部小说的一个人物曾经这样认为:“为什么不动笔创作一部时间与地点明确、而且具有一定意义的小说呢?叙述一个当今的故事,读者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忧虑,发现自己的问题,既不去揭示什么,也不去鼓动什么,仅仅作为一个见证。”这个人物这样思忖着。 [点击阅读]
吸血鬼德古拉
作者:佚名
章节:20 人气:0
摘要:东欧,一四六二年自从她的王子骑马出征后,伊丽莎白王妃每晚都被血腥恐怖的恶梦折磨。每一夜,王妃会尽可能保持清醒;然而等她再也撑不住而合眼睡去后,她很快便会发现自己徘徊在死尸遍野、处处断肢残臂的梦魇中。她又尽力不去看那些伤兵的脸——然而,又一次,她被迫看到其中一人。永远是他那张伤痕累累的囚犯的脸,然后伊丽莎白便在尖叫声中醒来。 [点击阅读]
呼吸秋千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我所有的东西都带在身边。换句话说:属于我的一切都与我如影随行。当时我把所有的家当都带上了。说是我的,其实它们原先并不属于我。它们要么是改装过的,要么是别人的。猪皮行李箱是以前装留声机用的。薄大衣是父亲的。领口镶着丝绒滚边的洋气大衣是祖父的。灯笼裤是埃德温叔叔的。皮绑腿是邻居卡尔普先生的。绿羊毛手套是费妮姑姑的。只有酒红色的真丝围巾和小收纳包皮是我自己的,是前一年圣诞节收到的礼物。 [点击阅读]
呼啸山庄
作者:佚名
章节:43 人气:0
摘要:夏洛蒂和传记作者告诉我们,爱米丽生性*独立、豁达、纯真、刚毅、热情而又内向。她颇有男儿气概,酷爱自己生长其间的荒原,平素在离群索居中,除去手足情谊,最喜与大自然为友,从她的诗和一生行为,都可见她天人合一宇宙观与人生观的表现,有人因此而将她视为神秘主义者。 [点击阅读]
命案目睹记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0
摘要:在月台上,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跟着那个替她担箱子的脚夫气喘吁吁地走着。她这人又矮又胖;那个脚夫很高,从容不迫,大踏步,只顾往前走。不但如此,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还有大包小包的东西,非常累赘。那是一整天采购的圣诞礼物。因此,他们两个人的竟走速度是非常悬殊的。那个脚夫在月台尽头转弯的时候,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仍在月台上一直往前赶呢。当时第一号月台上的人不挤,本来没什么不对。 [点击阅读]
哑证人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0
摘要:埃米莉-阿伦德尔——小绿房子的女主人。威廉明娜-劳森(明尼)——阿伦德尔小姐的随身女侍。贝拉-比格斯——阿伦德尔小姐的外甥女,塔尼奥斯夫人。雅各布-塔尼奥斯医生——贝拉的丈夫。特里萨-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侄女。查尔斯-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侄子。约翰-莱弗顿-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父亲(已去世)。卡罗琳-皮博迪——阿伦德尔小姐的女友。雷克斯-唐纳森医生——特里萨的未婚夫。 [点击阅读]
哭泣的遗骨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初、高中的同班同学——现在长门市市政府下属的社会教育科工作的古川麻里那儿得知了这一消息。麻里在电话里说:“哎,我是昨天在赤崎神社的南条舞蹈节上突然遇到她的,她好像在白谷宾馆上班呢。”关于南条舞蹈的来历,有这么一段典故,据说战国时期,吉川元春将军在伯老的羽衣石城攻打南条元续时,吉川让手下的土兵数十人装扮成跳舞的混进城,顺利击败了南条军。 [点击阅读]
哲理散文(外国卷)
作者:佚名
章节:195 人气:0
摘要:○威廉·赫兹里特随着年岁的增多,我们越来越深切地感到时间的宝贵。确实,世上任何别的东西,都没有时间重要。对待时间,我们也变得吝啬起来。我们企图阻挡时间老人的最后的蹒跚脚步,让他在墓穴的边缘多停留片刻。不息的生命长河怎么竟会干涸?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点击阅读]
喧哗与骚动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威廉·福克纳(WilliamFaulkner,1897-1962)是美国现代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他出生在南方一个没落的庄园主家庭。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参加过加拿大皇家空军。复员后,上了一年大学,以后做过各种工作,同时业余从事写作。他最早的两本小说是当时流行的文学潮流影响下的作品,本身没有太多的特点。 [点击阅读]